她问道:“你统共打算练多少人?”
陆明时一笑,“长公主能给多少钱,我就能练多少兵。”
“如今钱倒不是大问题,”孟如韫说道,“我只怕私兵太多,被看出端倪来。”
陆明时安抚她道:“放心吧,何铭山数钱尚忙不过来,他的人只在呼邪山以南活动,有戎羌人出没的地方他不敢来。”
“就只有何铭山需要提防吗?”
“也有别人,各有各的心思,我会多加小心。”
孟如韫点点头,军事上的事她是外行,此行她只需替长公主看一看成果,以后该如何做,还是要听陆明时的意思。
孟如韫参观完了军营,就轮到别人来参观她了。
寻常士兵不敢在陆明时面前放肆,但那些与陆明时过命交心、辈分又比他大的弟兄,诸如向望云等辈,开始打着各种借口来找陆明时议事,连年夜饭上每桌添一只鸡这种事都要来请示他,实际上是好奇什么样的姑娘能收服他们英明神武又心比天高的陆安抚使。
孟如韫倒是大大方方任他们看,她又不是见不得人受不得惊的闺秀,她见过士农工商,也见过地痞流氓,有陆明时在旁坐镇,这些武夫反倒显得比她还拘谨有礼,只敢抬头瞥一眼,就匆匆领命出帐。
陆明时还在一旁替他们辩解,“此次你带来的军饷着实解了我燃眉之急,他们心里感激你,想来拜谢一番,你多担待。”
孟如韫说道:“都是赤诚之人,应当是我敬他们,何来担待一说。”
陆明时闻言一笑,“你啊。”
“我怎么?”
陆明时见此刻无人相扰,飞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天生是将军夫人的料。”
“有些人还不是将军呢,口气倒是不小。”孟如韫回敬道。
陆明时眉梢微挑,“那矜矜说说看,想当什么将军夫人,镇北将军?征北将军?骁骠将军?”
孟如韫单手托腮望着他,“若只是想想,那有什么意思?”
“可此事也急不得,须待我立了战功,向朝廷请封。眼下戎羌还算安分,估摸着怎么也要过个三四年才行,”陆明时一脸为难的神色,“不如你先把夫人当了,然后再当将军夫人?”
孟如韫知道他惯爱占她嘴上便宜,闻言哼了两声,浑不在意,“好啊,当就当。”
随口一说寻开心罢了,三番五次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然而她不知道陆明时有心算计她,要的就是她似真似假的玩笑话。
孟如韫在帐中休息,醒来时天色已昏,帐中静悄悄的,外面却举火游动,一片热闹。她只当是临近年关,掀开罗幕一瞧,却见陆明时大张旗鼓地带着人往这边抗箱子。
箱子里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套女子样式的婚服,一套正红色的胭脂水粉,还有满头凤钗金步摇,新娘子手持的玉团扇。
孟如韫惊呆了,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陆明时道:“添妆。”
“添——”孟如韫脸色一沉,气也不是笑也不是,“陆明时,你也太荒唐了。”
陆明时心虚,见沈元思正支着脑袋与众人一起看热闹,先把人都赶出了营长,拉着孟如韫到一旁细细商议。
“成亲这事,我也是三番五次同你确认过的,是不是?”
孟如韫不认,“我还以为你在同我说笑!”
“说笑?”陆明时神色微变,正经道,“矜矜,君子三不戏——父母,婚姻,身后事。我怎么可能拿你我的婚事调笑呢?”
孟如韫:“……”
她转身去仔细翻看箱子里的东西,婚服应该是比着她旧衣的尺寸做的,虽然不是千金难买的料子,但做工精细、样式繁复,绝不是短短几日能赶工完成的东西。还有那些胭脂水粉、珠玉珐琅……
孟如韫稍稍一想就想通了,陆明时不是心血来潮,或许早在她今年开春来北郡时,他心里就憋着坏,一边装作说笑套她的话柄,一边悄悄准备东西,要打她个措手不及。
孟如韫将箱子合上,冷笑着对陆明时道:“你同我说实话,这事还有的商量,你再油嘴滑舌,顾左右而言他,我明天就离开北郡,找兄长给我作主!”
她一句话拿捏住了陆明时的软肋。
陆明时之所以藏着掖着,就怕她在给长公主的信中说漏嘴。岚光兄长若是知道他安了如此了不得的心思,说不定会将孟如韫召回去,让他一辈子见不得,甚至是给她另行安排婚嫁。
“好好好,我说我说!”
营帐外,沈元思带着向望云、赵远等一众军中兄弟趴在营帐门口等消息,突然听见里面传来“扑通”的一声响。
向望云和赵远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沈元思拄着拐,幸灾乐祸地“嘿嘿”两声,“听听,我给我娘跪下时也是这个响儿!”
陆明时从不怯于同孟如韫说真话,她要听,他便从头到尾,一字一句说给她听。
当初得知她就是孟家的女儿后,陆明时就想着早日完婚,去阜阳拜会老师时请老师给他们做主婚人,奈何老师不同意,要他先立业再成家。
后来的日子聚少离多,她在自己遥不可及的地方赴险,又有岚光兄长从中作梗,自那以后,陆明时心里始终悬着。
孟如韫气鼓鼓地坐在木箱上,陆明时跪坐在她面前,目光柔和地仰视着她。
长在北郡行走的少年将军,有临京世家公子所没有的凛然气度,又因进士出身,不乏文人的风雅与从容。
孟如韫默默别过眼去。
“卿心不在方寸之地,而在月明千里,此吾之幸,”陆明时抬手掰过她的脸,非要她堂堂正正地看着他,“然慕明月者甚众,吾不过流萤之光,得卿眷顾,实属侥幸,昼夜远望,片刻不得心安。”
孟如韫道:“不必妄自菲薄,你很好。”
“既然觉得我好,矜矜,”听她语气有所松动,陆明时忙顺杆爬,“能不能给我一个名分?”
孟如韫笑了,“你要我给你名分?”
天底下竟然还有男子同女子讨要名分的事?
陆明时叹气道:“你也知道,岚光兄长看不上我,若是被他知道我仍对你纠缠不清,他肯定会把我腿打断。你给我一个名分,以后他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会下手轻一些。”
搬出霍弋来,孟如韫心中不由得一软。
她知道兄长反对她与陆明时之间的事。这虽是为了她的安危考虑,却将陆明时抛于不管不顾之地,也难怪他心里总是不安定,怕再次被无端抛下。
孟如韫倾身去扶他,“你先起来,跪我做什么。”
“与我成婚,你答应吗?”
孟如韫不说话,起身又去翻箱子里的东西,打开胭脂盒闻了闻,又小心将嫁衣拎起来抖开,比在身前看了看。
长曳坠地,肩缀流苏,红如榴火,更映得人面似桃花。
陆明时如何还不明白,自身后紧紧拥住她。
孟如韫问他,“找人算过日子了?”
“明天晚上,除夕夜,”陆明时柔声道,“黄道吉日,宜嫁娶。”
第70章 新婚
除夕夜, 陆安抚使要成婚,山谷中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大周各地驻兵一向是认将不认官,相比于朝廷, 他们更忠诚于一同出生入死的将领。陆明时在北郡虽然不是品秩最高,却是威望最高,除了他曾活捉戎羌忠义王世子这一令北郡扬眉吐气的丰功伟绩之外, 他也是北郡最治兵有方、爱兵如子的将领。
譬如此次朝廷削减军饷,何铭山手下许多士兵被克扣得只剩下几个冷馒头, 陆明时不仅未克扣,甚至出钱补足了朝廷削减的部分,重伤、战亡士兵给与双倍的津补。
这些钱, 都是孟如韫辛苦奔波一整年赚来的。
听说他们安抚使要娶这位衣食父母似的仙女为妻, 整片山谷都沸腾了起来,张灯结彩, 杀猪宰羊, 点起篝火, 举着酒碗高声欢唱。
营中没有婢女,孟如韫独自在营帐中装扮, 她端坐镜前, 从箱中取出□□与胭脂, 细细梳妆敷面, 又以手抵眉,轻描螺黛,含染口脂。
清丽出尘的芙蓉面上极尽浓妍,她一遍遍地检查自己的妆容, 怕太过浓艳, 又怕不胜红烛。
天色渐渐暗下来, 透过营帐,能望见外面篝火朦胧,听见欢声笑语。随着吉时渐近,孟如韫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有些坐立不安。
过了许久,忽听外面喧哗声越来越近,她听见沈元思的声音,向望云的声音,却未听见陆明时的声音,她好奇地探头往外瞧,正撞着他们掀帘而入,于是孟如韫忙抬起红团扇遮住脸。
透过朦胧的团扇,她隐约看见一身红衣的陆明时朝她走来。
“阿韫,我来接你了。”
他念了却扇诗,孟如韫缓缓放下扇子,惊艳满帐看热闹的将领。
陆明时望着她失神,直到众人羡他好福气才幡然醒悟,也不问孟如韫愿不愿意跟他走,突然将她横抱起,将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用婚服的广袖遮住她的脸。
孟如韫贴在他怀里小声笑他,“你是土匪吗?”
陆明时一边走一边与她说悄悄话,“与日月抢良宵,当然心急如焚。”
孟如韫环住他的脖子,只听得耳畔鞭炮声与起哄祝福的声音此起彼伏。今夜是除夕,也是她的新婚夜,连北风都变得不那么刺骨了。
陆明时将她放到用战车临时装饰成的花轿上,骑马带着轿子绕营地转了一圈,营中各处越发热闹,火簇此起彼伏,听得车外声响,孟如韫心里也越发热络,她偷偷挑开一角车帘去看前面骑马的陆明时,只望见他颀长的背影,红衣在风中翻飞,风流倜傥。
他们绕了一圈,然后停在被装饰成新房的陆明时的帐前。
陆明时将她抱进帐中,两人喝过合卺酒,他见四下无人,飞快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我很快回来,等我。”
孟如韫以扇掩面而笑,轻轻点头。
但她没想到陆明时说得“很快”竟然不到半个时辰。
眼下刚到酉中时分,月亮还没升起,他便已经打发完那群看热闹的兄弟,火急火燎地跑了回来,留瘸了腿的沈元思在外面替他挡酒。
孟如韫正在洗脸,见状失笑,“你特地选了这处与世隔绝的好地方,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
“不是我急,”陆明时为她递上帕子,笑吟吟地望着她,“是有人在心里勾我。”
孟如韫嗔了他一眼,不说话。
陆明时拉着她的手到床边坐下,此处没有梳妆铜镜,他亲手为她摘下发间的钗环,又以指作梳,为她理顺头发。
他低头在指间青丝上落下一吻,柔声道:“余生何短,不过为卿通发三万遍。”
陆明时拥着她喊夫人,孟如韫嫌他腻歪,陆明时愈发借酒醉之故赖着她。若说从前还顾忌几分男女大防,今夜结为夫妻,他想怎么搂搂抱抱就怎么搂搂抱抱。
今夜就算是霍弋赶过来,也得堂堂正正喊他一声妹夫。
两人拥在一处说了会儿闲话,陆明时见她不像自己刚回来时那么紧张了,突然一把扛起她。
孟如韫冷不防双脚离地,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襟,而后仰面倒在铺着红被子的宽敞行军榻上。
陆明时倾身下来问她:“害怕吗?”
孟如韫一时还有点晕,来不及怕。
陆明时笑了笑,“夫人不怕就好。”
今夜陆明时的吻格外温柔,温柔里又藏着与往日不同的危险意味。孟如韫环住他的脖子任他施为,心里的忐忑被他的吻与抚摸一点点安抚,填满。
如春潮破冰,潺潺涌动,如暴雨骤至,娇莺夜啼。
疼过后是交织绵绵的欢喜与畅快,红绡滴满香汗,被衾濡湿鸳鸯,交织处,暴雨欲怜海棠,又不怜海棠。
陆明时的吻落在她后颈的朱砂痣上,直摇得身下牡丹花蕊沁露,粉瓣浓香,教人卧于其中,风流欲死。他梦中曾有过此暧昧情景,每每令他既愧疚又留恋,今夜大梦落于怀中,方知梦中之美不过冰山一角。
良宵何长,不过交偎一酣畅。
孟如韫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阳光透过层层红纱照进来,照亮了衾被上的戏水鸳鸯。
她缓了许久才慢慢起身,只觉浑身绵软酸胀,帐外的人听见动静,慢悠悠走过来,挑开一角床帐,将新的里衣递给她。
孟如韫面色一红,匆忙接过去,背过身穿衣服,乌发垂落玉背,遮住昨夜留下的暧昧红痕。
听他还在背后杵着,孟如韫微微侧首,哑声喊他去倒杯水。
陆明时不动。
孟如韫低低喊了一声:“夫君。”
陆明时这才起身去将温了许久的蜂蜜水端给她,一勺一勺喂到她嘴边。
喂完蜂蜜水,陆明时用指腹帮她抹掉嘴边的水渍,“刚过巳时,若是觉得身体不舒服就再躺一会儿,等吃过午饭咱们再回城。”
孟如韫摇摇头,“不躺了,我又不是残废了。”
她穿好衣服踩着鞋子下床,刚一迈腿险些踉跄摔到地上,多亏陆明时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陆明时什么话也没说,只一副“你看吧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瞧着她笑,孟如韫自觉丢人,任他将自己抱回床上,又拿来一个棉花软枕放在她背后让她靠着。
陆明时也在床边坐下,慢慢将袖子卷到肘弯处,孟如韫警惕地瞧着他,“你做什么?”
陆明时道:“我帮你揉一揉,免得你下午骑不了马。”
为表诚意,他先给孟如韫按了按肩膀,他的穴位找得准,力道深而不疼,按了几下过后,孟如韫便觉得肩膀发热,松快了许多,这才乖乖趴在床上,让他帮自己揉按腰和腿。
孟如韫趴在枕头上小声问他,“以后会不会每次都这么难受啊?”
闻言,陆明时按在她腰上的手一顿,这句话让他的自尊心极大受挫,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矜矜昨夜不舒服吗?”
孟如韫轻声哼道:“反正我现在浑身难受。”
“那昨夜呢?”陆明时不依不饶。
“有点疼……”孟如韫将脸埋在胳膊里,闷闷道:“后面太累了……”
“抱歉,是我孟浪了。”
陆明时眼睁睁瞧着她玉白色的皮肤渐渐如桃花点水,晕染开一片羞红,从耳朵一直盛开至后颈。在她看不见的背后,陆明时的眸色渐深,“以后不会了。”
“疼!”刚说完,孟如韫被他按得险些从床上跳起来,甩开他捏在自己腿上的手,眼泪汪汪地瞪他。
陆明时颇有些手足无措,十分尴尬地清咳两声,“抱歉,我……一时没注意。”
家养的兔子也经不住三番五次惊吓,何况昨夜陆明时的狼性没藏好。孟如韫眼下只想离他远一些,哪里顾得上他昨夜食髓知味,眼下又起兴致,直接将他赶出了帐中。
孟如韫又睡了一觉,起床用过午饭后,与陆明时骑马回到天煌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