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不理,宋时舒也没动,见林知璇朝自己这里走来,出于礼貌预祝一句:“加油。”
被最敌对的人送上祝福,林知璇挽唇嗤笑,靠近一点,深色舞裙和宋时舒浅色的长裙形为对比,浓郁的眼影扑棱闪着光,映照她眼里的轻蔑,“给你的手册看到了吗。”
宋时舒站如兰花,不为所动,“看了。”
“怎么样。”
“挺好。”
“本来我想把谢临入镜的那张照片作为封面。”林知璇款款道,“但那样的话,身为谢太太的你,会不会感到很吃味。”
说罢挺直腰背,像个高高在上的孔雀,蔑视对方。
宋时舒从发怔到惊愕的神色被一览无遗,由此可见现在才知那手册里的某张照片具有怎样的意义。
谢临没有在里面露脸,露的一个身影和半截手腕,这就够了,这就足以说明,他曾经出现在俄罗斯,出现在林知璇的演出附近。
至于是否巧合那都不重要。
“我还以为你一直都很淡定。”林知璇环手抱胸,“原来不过如此,知道自己老公曾经看过另一个女人的演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呢。”
“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宋时舒侧首,“你是说手册上有谢临吗?我怎么没看见?”
林知璇抬手,指了个方向。
放大的宣传海报放在过道处。
正是她在俄罗斯那张。
是宋时舒在手册中间看到的那张。
颀长挺立的华人,身影卓越醒目,自然垂在一侧的手腕,深黑色刺青若有若现。
深究回忆一番,谢临腕上有同样的字迹。
“当然,你可以说这不是谢临。”林知璇慢悠悠陈述,“反正他没露脸,照片也是路人随手拍的。”
说可以随便说,事实呢。
光林知璇一面之词的话未必令人信服,如果,再加上之前在老宅看到的明信片呢。
谢临确实去过俄罗斯。
旅游?还是为一个人去的。
宋时舒的心口一下子空了似的,明明有太多的话可以回怼过去,到唇边化成云烟,一张照片算得了什么,看演出又算什么,她可是名副其实,官宣过的谢太太,外面的那些货色不值得施舍眼神。
突然发现自己之前之所以那么能怼是坦然和无所谓,在林知璇刚来的时候展示这些,她没准还能夸夸照片拍得不错,现在的脑子乱成浆糊,明知林知璇跳梁小丑,故意挑拨关系,竟屏息地承受。
宋时舒目视对方,眼里一片清明,“林知璇。”
“怎么?”
“你演出要迟到了。”
林知璇愣了下,上方屏幕的时间不受任何影响地前行,数字一点点变化,入口处传来老师的呼叫声,她转身跟过去。
一瞬间又回头,唇际上扬,露出少有的微笑。
这一幕被路过的慕微凉和学妹看到,二人一边走来一边嘀咕。
“林知璇今天吃错药了吗怎么这么高兴。”慕微凉视线停落入口,“我第一次看到她会笑。”
学妹唏嘘,“林大姐每天趾高气昂,欠她二百万零花钱似的,不把老师放在眼里,居然对时舒姐笑,你们聊到什么开心的事了吗。”
“没有。”宋时舒神色自如,岔开话题,“时候不早,我们去看演出吧。”
慕微凉比学妹懂得眼力见,看出宋时舒小脸略显苍白。
让林知璇高兴的事,对宋时舒来说绝不是好事。
她轻声安慰:“她能高兴到什么时候,心态差得要死,上台前要喝很多水缓解紧张,这次不也一样,我赌她今天演出失败。”
学妹跟着附和。
宋时舒一声未吭,径直向入口走去,路过多处宣传海报,手心捏得越紧。
坐在观众台上,她试着将注意力转移,越控制越不受控制,海报上的内容烙铁似的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不觉得谢临和林知璇之间发生过什么,要真有的话林知璇早就炫耀出来。
她只是意识到,那短短的入镜,和林知璇没有交集的入镜,便让人无比在乎。
——“身为谢太太的你,会不会感到很吃味”
会的。
她讨厌连这点事都在乎的自己。
——“和一个没感情的人在一起生活,是不可能幸福的,绝对不可能”
赵媛的话,当时她没听明白。
原意并不是说他们没有感情的联姻生活。
而是,当一方有感情,而另一方没有的话是无法幸福的,会有很大的不平等落差感。
她需要一点时间理清楚自己的思绪。
理清楚,她对谢临,应该没到的地步。
手机震动声传来,宋时舒看见屏幕上熟悉的名字,扫视周围,沉默地挂断,通话一栏还有几个未接电话。
她回了条消息。
【在剧院,不方便接听。】
谢临:【多久回来,我去接你。】
宋时舒:【不用,我自己开的车。】
谢临:【我路过。】
宋时舒:【……你上次拐了半小时的路时也说是路过。】
是不是路过没关系。
只要他想,她在哪都能路过。
大抵没找到合适的理由,谢临发了个表情包。
从她那边偷的表情包,狗狗无辜脸。
宋时舒唇角不自觉扬起。
一旁的学妹兴致勃勃凑来,“时舒姐你和谁聊天呢,偷懒不看节目就算了,还笑成那样子。”
宋时舒掩唇,“我笑了吗。”
“笑了啊。”学妹学得有模有样,“跟中了彩票似的。”
宋时舒收好手机,端正神色,不能再这样下去,要收敛一些,她对谢临,并没有很在乎。
目光集中于舞台上的林知璇。
她的单人吉赛尔跳得出神入化,没有群舞和伴舞的加持,台上唯一的主角,灯光只落于她一人身上,炫彩夺目。
瘦癯的身姿舞步婉转标准,肢体动作跟随乐声的节拍,将观众的情绪渐渐带入佳境。
演出很成功。
林知璇适合不需要配合的单人独舞,沉浸于舞台的放飞和自我陶醉中,最终以一个动作标准的九十度后提结束落幕,观众席响起节奏掌声和庆祝。
她的成功让不少看她笑话的姐妹团唏嘘,这姐们心态不是最差吗,怎么今天发挥这么好,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吗。
她们议论纷纷,宋时舒没有参与其中,散席后收到谢临的信息,得知他已经过来接她。
夏夜的剧院朦胧着古典艺术的氛围。
偌大的露天广场人流似海,辨不清位置,宋时舒回拨电话过去,听着那段熟悉醇厚的嗓音,心情安定不少,本想向他走去,被他制止在原地。
“你别动。”谢临低笑,“我来找我的小路痴。”
车都开到郊区的人,就不指望她在茫茫人海中寻觅了。
或有心灵感应,站在台阶上的宋时舒很快看到了人,看到他朝她走来,头顶的路灯一盏接一盏,光线朦胧昏照,身形影影绰绰,却越来越清晰地靠近。
心跳刹那间停歇。
鼻尖的酸涩感明显,眼眶开始发胀发热,那么多的人群中里,瞳孔只倒影他一人,像是电影里营造的片段,他们彼此相望,周边的人都变得模糊。
宋时舒挪动生硬的脚步,只抬了一下,那人已经主动来到她跟前,顺手拨了拨她额间的碎发,“难道这么听话,让你不动就不动。”
她垂眸,有些无助地靠在他身上,鼻息间窜入烟草味,还有应酬场上的酒气,很浅淡,不自觉地额头在他怀里蹭了蹭,“你喝酒了吗。”
跟只小猫似的黏在怀里,谢临扶着她的腰,浅浅应道:“嗯,刚谈完生意,顺便接媳妇回家。”
明明很平淡的语气,宋时舒的心叮地蛰了下似的,酸痛感阵阵,她慢慢松手,眼睛里盈着的碎光黯了很多。
“怎么?”他太容易就能察觉到她的细微变化,顺着她的发丝揉了揉,“不开心吗?”
她摇头,“没有。”
她小表情不会藏东西,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一目了然,就是嘴硬得很,不承认很难撬开。
“真没有?”他循循善诱。
“没有……就是有点困。”
很晚了已经。
演出看得神态疲惫。
一眼辨认敷衍,他没再追着问,落在她漂亮脸蛋上的眼色晦暗不明。
“你呢。”她抬了下头,忽然问,“你今天开心吗。”
“嗯。”他嗓音迎着风,“又是见到你的一天。”
身侧路人拥挤,他轻轻将她拉到怀里护着,握紧那截细白的腕,“人太多,去车上吧。”
“你不是喝酒了吗。”
“秘书开的车。”
“哦。”她抬起另一只手里攥着的车钥匙,“那我的车怎么办?”
谢临不忙的时候不仅接她下班,还会送她去舞团,近期接了宋家产业后时间紧迫,多次都是她自己开的车。
如果跟他车离开,她的车就要落在剧院,来回不方便。
出于上回把车开偏的教训,谢临不放心让她换别的车,牵小孩似的哄道:“我打电话给秘书,开你的车回去。”
停车位还有一段距离,宋时舒跟着他穿过人群走。
夏日晚风吹散他们手间的温度。
她的心口变得又热又凉,越来越复杂,突然很想时间停止,就这样被他牵着走下去。
坐上车,宋时舒感到轻微的晕眩感,脑袋不自觉靠在谢临的肩膀上。
她看起来,真的有心事。
谢临捞过她腰际,敛眸凝视,薄唇轻启:“是不是训练太累了。”
没有回答,缱绻卷密的睫毛垂落,缓缓闭上眼睛休息。
大概率累着了。
过一会儿,接到命令的秘书过来帮忙开车。
剧院停车处人依旧不少,各自的车驶出停车位,陷入短暂的僵持,秘书见后座的太太在睡觉,不忍车子忽停忽走地打扰到她,等边上的人疏散一些再走。
副驾驶座的车窗,掠出一个人影。
顺利演出,得到诸多老师夸赞和众人瞩目的林知璇今天心情甚好,散席后身上依然穿着舞裙,只在外面披了件外套,怕被人认出,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
回去的时候在停车处看见宋时舒的车,不知什么缘故,启动后迟迟未走。
应该不会是听信她的话后自己一个人趴在方向盘上默默垂泪。
商业联姻的二人能有什么感情,估摸着宋时舒被那张照片弄得觉得面子上挂不过去,大概率会找谢临理论,知道他只是路过俄罗斯的话,气估计也会消掉。
但林知璇的目的达到,她的人生坎坷不平,凭什么有人顺风顺水,心态那么好呢。
看宋时舒惊讶发愣的表情,林知璇自己的心态反而调整回来,在舞台上淋漓尽致发挥自己该有的水平。
带着几分得意,林知璇敲响车窗。
车窗缓缓落下不到十厘米的缝隙,看到驾驶座上隐约的身影,不自觉挽起笑,“怎么还没回家。”
“我的演出应该不至于让你欣赏到现在吧。”林知璇眼上的假睫毛都在得意地颤抖,“还是说,听完我说的话,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临了吗。”
“不必太伤心,联姻的怎么会有感情呢,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谢太太也挺好的。”
车窗再度降落。
这次降的不是副驾驶的车窗。
而是后座的。
谢临怀里拥着熟睡的人儿,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暗淡的夜色中,下巴轮廓明晰凌厉,周身不自觉地溢出冷意。
“我很爱我的妻子。”轻蔑冰冷的眼色扫过小丑似的女人,谢临一字一顿,“你在说什么玩意。”
男人的面孔落入眼前,林知璇险些站不稳脚跟,再看前方,驾驶座上的是个陌生的秘书,她要挑衅之人,毫不知情地依靠男人的怀里入睡。
“你……”林知璇结结巴巴,“怎么在这儿。”
“不要再在她的面前胡说八道。”谢临冷眉,“否则,你应该知道我的作风。”
“我……没有,什么都没说。”
狡辩无用。
看宋时舒今天的状态,就知道听到一些子虚乌有的鬼话。
“你多说一句,我要哄她很久。”车窗缓缓上升,他的嗓音依然清晰传出,“以后闭上你的嘴。”
第45章
宋时舒这几天情绪不佳。
和林知璇展示的宣传海报脱不了关系。
不愿意多想, 却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林知璇的独舞演出大获成功,在舞团声望倍增, 引发不小的讨论度。
看完她的演出, 吉赛尔团队的整体水平都在提高,多次得到穆老师的夸赞。
“第二幕女主角情绪拉扯到位,幽灵舞步就该是这样轻盈, 飘逸,要牵动群舞的节奏,这一点向林学姐多学习学习。”
没有舞台灯光的加持, 姐妹团和宋时舒配合默契,跳出维丽们的凄美和幽怨。
维丽是古欧民间传说中的亡魂,因婚前被爱人抛弃而冤死, 每逢半夜, 她们带着怨恨爬出坟墓,戴上花冠穿上洁白婚纱,成群结队出没于阴森的坟地,山谷附近, 围住路过的男人, 引诱他跳舞,直到他们精疲力竭的死亡, 这是海涅在《论德意志》的描述, 后人经过改编结合, 塑造出更完整的吉赛尔背景故事。
众多幽灵新娘中,主角吉赛尔对爱人心生怜悯,明知他隐瞒背叛, 依然不忍伤害他, 其他幽灵欲置之他于死地, 被善良的吉赛尔全力相护,才得以幸免。
在剧台上,女主角起到很关键的带头作用。
老师走后,姐妹团瞬间松懈,七嘴八舌抱怨。
大家都不认可是看完演出后才有的进步。
“林大姐算什么东西,我们跳得好还不是因为时舒姐带得好。”
“是啊,时舒姐太厉害了,热恋少女和幽灵新娘转换自如,不枉费这么多天的训练。”
“肯定要努力啊,林大姐最近那么得意,再不努力要被她笑话。”
“话说,最近怎么没见林大姐来这里嘚瑟。”
“以她的性子,演出成功后第二天应该骂我们是小丑才对,这都过去好些天,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依她们猜测,要么林知璇吃错药,要么演出大获成功后发愤图强,不屑和她们讲话。
宋时舒没参与讨论,耳朵里塞着耳机熟悉乐曲的节拍。
手机屏幕显示来电,她盯着熟悉的名字许久,无声无息地暂缓出去,上楼迎面撞见林知璇下来,彼此眼神没有交接,无形之中却生出怪异的气氛。
正如大家讨论,以林知璇那般嚣张的性子,演出后居然没在宋时舒耀武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