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婳夸张的话惹得霍以一笑,正巧她自己也编不下去了。
霍以这几日没有见到林婳,似乎是格外想念,他把脑袋往林婳手心一靠,又不顾她意外,耍赖一样多蹭了两下,放在动物身上,这妥妥便是示弱的举动。没等林婳反应过来,霍以又很快站了起来:“行了,你这几日多写了字,想来也疲乏,早些回去歇息吧。”
若是上一世的林婳,或许就在此时回房里睡觉了。
但是此时的她意识到了一种不寻常,总觉得今日的霍以格外不对劲。她想了一下,最能打听消息的就是大哥那里,林婳便也不犹豫,直接往大哥的院子里去。
林婳原本便是匆匆忙忙来的,路上想到自己这阵子忙着上学堂的事情,见到大哥的时候都少了,便叫人免了通报,想着自己进去给大哥一个惊喜。
林大郎君最爱松柏,院子里最多的也是常年青翠的柏树,林婳从院落的小路走过时,踩着层层松针过去,怕被滑倒,林婳走路速度也慢些,正好掩盖了她走路的声音。
没等林婳在门外喊一声大哥,便听到了房中似乎是两个人的说话声音。
林婳不由得呼吸一屏,原本要喊出来的称呼堵在了嘴边,她听到了自己父亲的声音:“我早说了不愿婳儿同他来往,那小子本就混得很,咱们婳儿这样的,就该寻个书香世家的公子,至少能安安稳稳地庇护她。”
往常父亲若是说了这种话,大哥一般都会反驳,林婳的眼睛不是白长的,她看得出来,大哥纵然整日数落霍以,却是看好他的。
但今日,林婳没有听到大哥反驳的声音。
“为今之计,最要紧的是如何让阿妹同他断义,再说太多从前的事情也没用。”林珣的声音透过木门传了出来,林婳一时间有些发愣,手心也冷得钻心。
霍家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为何会这样说?
林婳一时间脚步被钉在了原地,嘴巴也被糊住了,只能听到房间内大哥冷静的声音。
“婳儿并非那种冷心的人,只怕没有那般好说。”
林婳没在门口站下去,直接推开了房门,看着惊讶朝她看过来的父亲和兄长,目光带着询问。
半刻钟后,林相坐在了桌边,和林珣中间多了坐了一个林婳,桌上倒着热茶,却没有一个人伸手去端茶,林相看着林婳语重心长道:“并非父亲与兄长要瞒你,这件事情你他听了也好,总归还是要你决断的。”
林珣接口道:“霍家早年私运粮草的事情被有心人揭了出来。”
燕华十四年,朝中倾颓,边关大乱,现如今的皇上,也就是当年的盛王带兵剿杀敌寇之时,被困在长坪坡,朝中之人束手无策,就连当时的皇上,也无奈地说了任其生死的话。
四万士兵被困在长坪五天五夜,哀鸿遍地,长坪方圆几十里之内寸草都不剩,最后是霍侯爷带着自己的四千精兵,运着从临州粮仓半抢半骗来的粮草,将盛王从长坪坡救了回来。
长坪坡之役是整个燕华的耻辱,也是蒙在皇上身上最大的一层阴影。
事后,霍家将军一举封侯,荣宠万千,也与当时还是盛王的皇上亲近不少。长坪坡一千里荒地,几万士兵的埋骨之处,至今还竖着石碑。
这件事情若提起来,是霍氏一族的荣宠,本该是无可指摘的事情,事情坏就坏在,霍侯爷事后同临州的太守成了至交好友,两人是不打不相识,成了交心之友。这件事情落在有心人的耳朵里面,便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当今皇上乃是一位宽宏仁君,女儿纵然书读得不精,却也曾听到过,当年皇上还是盛王的时候,被困长坪坡,那时的皇上已经无可奈何,要将盛王弃了。彼时,万民一同为盛王请命,只因为,不愿意这样一位贤明之王死去。”林婳像是说服自己,又像是要说服他们两人,匆忙道。
“我与父亲只是将这件事情提前知会与你,如今霍侯爷与临州太守的书信被有心人找到,此时暂且是密而不发,后面会被如何发作,便不是旁人可以预料的了。”林珣头一次没有训斥林婳的急脾气,“你与他自幼交好,我与父亲都知晓,所以不论你做出如何决断,我们都不会责怪你。”
“我不是与他交好。”林婳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我是要嫁与他的。”
林珣目光一顿,便知道按照林婳的脾气这件事情是周转不来的,当即便看向林父,果然见他面上已然生怒:“你一个女儿家如何说出这般话?眼下形势我已然同你说得清楚,倘若你再不明白,便去书房里静静想一些时日。”
“女儿明白,女儿告退。”林婳知晓林父听了这话定然觉着自己不争气,她也是一时情急说了出来。
林婳听了他们的话才反应过来,回家了几日的霍以为何会变得那般奇怪,想来是已经听到了风声。
林婳头一次觉得这般无力,她以为避过上一世的选择就会没事,谁能想到这一世和上一世完全不一样。上一世从头到尾,霍家都没有出什么事情,林婳甚至还记得,自己在上一世的时候听闻霍以出落成大将军时的心情。
可是这一世完全不一样了。
霍家的事情可大可小,若是皇上高兴,那便是功勋之家、显赫无比,可若皇上不高兴了,便成了暗相勾结、意图谋反。一旦扣上了这顶帽子,霍家就完了!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林婳夜里没睡着,夏季的夜里房间内燥热,院落刮着风,稍稍凉快一些,林婳实在睡不下,便出了房间在院内乱走。
夜里的风是凉,但林婳只觉得自己越走越焦躁,好像这么小的一个院落容不下她,只好秉烛去了家里的后院,那里有一条小石子路,临着小池塘,林婳小时候心情不悦的时候便常常到此处扔石子玩。
今日林婳来的时候,远远听到有古琴声,悠悠绰绰,林婳的心情竟然稍微舒缓了一些。她自然地以为是大哥在此处,白日说话的时候父亲还在,林婳不好在他面前表现得怯懦,现下见是大哥,便又想上前去问一问他。
林府的人知道这一处小池塘是林婳爱来的地方,所以在水中种了莲花,林婳走近的时候,仿佛能看到池里的鱼儿被自己惊扰。
与小池塘相连着的是一处木亭,夜里昏暗,远处路上的灯笼照不到此处,林婳只隐隐瞧见大哥穿着白色的衣裳,这种冷白色,莫名叫林婳在此时想起了姜桓。
心中这个念头才闪过,林婳走到跟前的时候便是一惊,在亭中抚琴的人竟然真是姜桓。
林婳此时已经走到了这条小路之上,姜桓只要不瞎,就能看到她手中的烛台光亮,她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是谁在那边?”琴声停了,被取代的是姜桓如冷泉一般的声音 。
不知是不是方才琴声留下的作用,她竟然觉得这声音一样对她的情绪有着安抚的作用。
分明在上一世的时候,每次林婳不高兴的时候都是因为这个声音,每次林婳无理取闹之时,他的声音都让林婳对他的过分更进一分,也让他的声音更冷上一些。
林婳失神的时候没有回答他,姜桓好像忘记了这边有人一样,又重新将手指拨动在琴弦上。
其实这个时候是林婳离开的最好时机。
林婳毫不犹豫,转头便要走,结果刚转了个身,便听见抚琴的姜桓又开口道:“林婳?”
林婳不知道这样乌漆嘛黑的地方,姜桓是如何认出来她的,按照这一世两人两人的接触,姜桓对自己应该也不是很熟悉。纵然林婳总是被姜桓留堂,但实际上两人一共也没有说过几句话,只怕林婳方才应了一声,姜桓都听不出来是谁的声音。
“姜大郎君。”林婳往前走了两步,脑子里本就是一团乱麻,彻底放弃了回去的想法。
“夜里风凉,怎么出来了?”姜桓像是早就笃定那人就是林婳,对于林婳的回应半分不意外。
“今日才知道了些事情,睡不着便出来走走,姜大郎君今日没有回去?”林婳记得,上一世上学时间长了,姜老先生也常在府中暂住。
林婳同他说完话,将手中的烛台放在一旁的长椅上面,灯火明灭模糊,两人的影子一半在亭内,另一半在湖中,看不清楚。
姜桓也不问林婳知道了什么事情才夜里不眠,总归是两个夜里未眠人的巧遇,他低头重新起调,换了一首曲子,比方才的曲子悠扬,也更能治愈人心。
他的角度能看到林婳沉默的模样,在这样的夜里见到林婳对于他的感觉是很奇妙的,那个常常在梦里用哭声扰乱自己思绪的人,眼下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对面。
现实与虚幻混淆。
林婳想起来,从前两人关系亲近之后,林婳时常有不能拿定注意的问题便去问姜桓,他是一个身有大才也不吝传授他人的人,若没有钻入权势眼中,定然是一位千古圣人。
圣人自然是可以解答她的问题的,林婳本就要拿这个问题去问大哥,现下若能从姜桓这里得到答案,似乎也是一桩好事。
“姜大郎君是如何得知霍四近几日回回到学堂的?”林婳是想要从这件事情开始发问。
她的话音一出,姜桓那边的琴声便停了。一旁的池塘中发出轻响,水波荡漾。
林婳以为是琴声变化惊动了鱼儿,游动的声音引得水面波动,但她抬眼看过去,才发现是自己方才走过来的时候,随便踢到池边的石子,终于落入水中,经久发出声响。
她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上次在如意斋的事情还没有过去多久,她分明已经知道姜桓不简单了,却又重新提起这件事情。姜桓最方便能知道朝中事的途经,不就是晋王吗?
林婳当即不知道自己要说出什么来弥补,这个时候告诉姜桓不用回答自己的问题会不会显得自己太过心虚?
姜桓很快又重新抚琴,夜里光暗,林婳几乎看不到他的情绪变化,不过他向来也都没有什么情绪变化。
“不过是前几日与霍侯爷说话的时候,问过他几句,这才知晓的。”姜桓说着,转头看向了林婳。
纵然知道他定然看不清楚自己的眼神,也不看到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有多么慌乱,但林婳还是有些心虚:“原来是这样。”
姜桓并不只是她的先生,也是霍以的先生,是学堂中所有其他人的先生,林婳险些忽略了这件事情,姜桓问一句霍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等林婳再想更多,便听见姜桓后面的话:“大厦将倾,若要不被波及者,须得早些脱身。”
林婳被这一句话戳中了心思,方才郁结于心的情绪全找到了出口,对着姜桓这一句话发泄:“先生这话是何意思?我向来敬先生是位君子,我以为先生最该劝人重情重义,怎么先到反而劝人做缩头乌龟?”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姜桓没有被林婳恼火的情绪影响,反而笑着道,“你想错了,我不会劝你回避,我的学生,若因为这些世俗之事退却,我才会为之不齿。”
反应过来姜桓是真的在教自己,林婳当即冷静了下来,方才的情绪当真消散了,规矩地认错道:“多谢先生教诲,是林婳冒犯了。”
“这种冒犯恰恰是你勇气的表现,你已经做好决定了是吗?”姜桓目光暗下,口中却还是问道。
林婳坚定地点头,她原本最大的犹豫便是顾及着林婳,可如今被姜桓这样一点拨,林婳又觉得豁然开朗了许多。林相想来对霍四不待见,这是其他人都看在眼中的,而自己与霍四的情谊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种时候,不管她退不退却,她的站位早已经定下了。
被姜桓点明这件事情后,林婳心下清明一片,方才错杂的心情瞬间理清了,她感激地看向姜桓:“先生不愧是先生,林婳多谢先生指点。”
姜桓唇角微扬,眼中是林婳看不见的嘲讽,话中带着笑意:“我倒是希望你不用想得这样明白。”
林婳对虽然看不清楚姜桓的表情,但她和上一世的姜桓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几乎是一句话便能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林婳皱眉疑惑地看向姜桓,又将他方才所言重新琢磨了一遍。
觉得大约是自己想多了,姜桓作为自己的先生,不愿自己去冒险也是有可能的。
“夜里风凉,先生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林婳说着便要起身,这件事情想清楚之后,她心中豁达不少,今晚终于可以回去睡一个好觉了,“那我就不叨扰姜大郎君了。”
姜桓“嗯”了一声,未抬头看林婳。
比之来时的犹豫不定,林婳往回走的动作利落多了,她走远之时,还能听见姜桓的琴声。恍惚中突然想到,她对这些文雅之事想来一窍不通,哪怕上一世姜桓在她院落外为她抚琴,她也只能想到这样拨琴许久手指一定会疼。
就像方才,她也不懂姜桓夜里抚琴的追求,所以才又不解风情了一次。
姜桓见那一道逐渐走远,歇了抚琴的心思,古人说的对牛弹琴或许不通,但若见到林婳,那便通了许多,弹错了几个调都听不出来的学生,林婳是姜桓教了这么多学生以来的第一个。
多次被梦魇折磨的经验告诉姜桓,这日夜里他最好还是别睡,每次见了林婳,或者多同她说几句话,梦魇便会来势汹汹,那些几近侵袭而来的画面,让姜桓惭愧不已,也让他备受煎熬。
姜桓夜里将白日里看过的那些圣贤书翻了个遍,整日未眠,第二日去学堂的时候,眼下多了两团乌青。
林婳看着他的憔悴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夜里在亭中抚琴那样久,怎么可能睡得好觉?
她正出神的时候,被一旁的朝华公主叫了一声:“林姑娘可接到帖子了?母后听说学堂也上了有一些时候了,特地在御花园设宴,要大家同前往赏花宴,也是看看大家这几日的成果。”
林婳昨日下午确实得了消息,说是看学堂成果,其实相看青年才俊和佳人的成分更多一些,她于课业上本就没有什么本事,去宫宴也不过走个过场,所以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现在让她更意外的事情是,朝华公主竟然主动同自己搭话了,还是为了这件事情。
“已经听母亲说过了,届时我会去的。”
朝华微微垂眸,往学堂正前那边看了一眼,像是在注意姜桓,林婳顺着她的目光往那边一看,正对上姜桓的目光,姜桓不管两人在议论什么,将将手中的书本往桌面上一放,底下的学生便在自然安静了下来。
林婳等到下学之后才去问霍以,可也接到了帖子。
霍以笑着说:“整个学堂的人都接到了,我怎么会没有?”
林婳瞥了他一眼上次跪伤了的腿:“我这不是惦记着你腿上的伤处,想着你行动不方便吗?”
霍以总觉得今日的林婳对待他的态度和平日里不大一样,可又从她脸上瞧不出来什么,他一贯是有什么事情不喜欢瞒着的,所以当即便问了出来:“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你怕我知道什么?”林婳反问道。
两人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一个是不敢问,另一个是不需说。
林婳这几日十分忙碌,为了过几日要进皇宫的事情,父亲专门请了一个教习嬷嬷教她规矩,这些事情其实小时候母亲都教过她,不过那会儿林婳便不大认真学,林母观她的性子,觉得她今后也不是个进宫的主,索性便没太拘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