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另一人,竟然生着和他一样的脸。
正在姜桓惊疑不定的时候,便见那男子好似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一般,转头朝他的方向看过来。时间在那一刻变得很快,来不及姜桓反应,他猛然从梦里惊醒。
此时窗外一声雷劈下来,房间里顷刻亮了一下,外面随即发出雷声巨响,姜桓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梦里的场景竟然正是自己的院子。
而自己,竟然在一个难以安寝的晚上,做了那样的梦境,遐想一个算得上是自己学生的女子。
姜桓觉得自己定然就是疯魔了。
夜里,伺候姜桓的仆人被雷声吵醒,想着到姜桓房里的窗户还未关上,便起了身打算去关了窗,看一看他今日可有被吵醒。谁想到姜桓房里的门是开着的,床铺整齐地堆在一旁,哪里还有姜桓的影子。
仆人转身正要去寻姜桓,便在院落中看到一道身影,当即大惊:“天爷呀!郎君怎的在院中淋雨!”说着慌忙往房里跑,取了油纸伞出来要给姜桓撑着。
姜桓拒绝了。
仆人见他全身已然被雨淋透,嘴唇如纸般苍白,哪里想得通他为何淋雨,只能尽力劝他,见劝不动,又要去找主母来看看。
姜桓叫住了他:“不必了,我这就回去了。”
仆人说:“那我去给郎君煮一碗姜汤暖暖身子?”
姜桓这次没有拒绝仆人,又或者说,他此时已经有些昏沉了,说不出话来。
仆人将姜汤端进房中的时候,便见姜桓闭目坐在桌前,身上的湿衣裳已经换下,可他的嘴唇还是发青的,脸色也苍白了起来,仆人忙将姜汤递到跟前:“郎君快喝一口,这样的大雨,又是夜里,淋了还不知道人身体能不能抗住呢。”
姜桓这次很听话,闻言端起姜汤便喝了下去。
仆人见他这会儿听得进去话了,这才问道:“郎君怎的这夜里突然跑去淋雨,可是心情不痛快了?”
“被梦魇着了。”姜桓平淡道。
仆人闻言这才明白过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下又紧了。
却不想姜桓这次主动提起:“明日备车去一趟长隐寺。”
仆人下意识应声说好,等反应过来姜桓说了什么之后,又是一愣,张口问道:“郎君不是不信神佛吗?”
“我是不信神佛,可若那寺院里的高僧能消解这梦魇,也是一桩好事。”姜桓无奈道,他虽不信,却又控制不住自己梦里冒犯她人,他实在觉着自己悖逆。
“这样也好,听闻长隐寺的圆机大师最受敬仰,郎君可以去问一问他。”
姜桓却想起那日同他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的和尚。
林婳第二日做了很大的心理准备去学堂里面,结果去了之后却被告知姜桓身体有恙,不能来讲学。
林婳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有些庆幸,很快又想起来,上一世他的身体貌似挺好的,一直也没有染过风寒之类的病症,怎么这一世不过来讲几趟学,便病倒了。
乐阳下了学便凑到林婳跟前阴阳怪气地责怪:“你昨日才不来,今日姜大郎君便病了,姜大郎君莫不是被你气病的吧。”
林婳从来就不是会吃亏的主儿,她也知自己课业一向不好,心中本就为此时一直气恼,现下还被乐阳明里暗里提及,她当即便回怼:“我昨日不在学堂上,要想气先生也气不着,昨日先生来讲学,若要论被气到,那指定是昨日这里的最差的学生吧。”
如果说林婳的课业在这里所有人里排倒数第一的话,那么乐阳区区不才,正好是那个倒数第三。
而昨日,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都不在。
乐阳听了林婳的话气闷,当即便恼道:“你竟然敢讥刺本公主?”
林婳听了之后笑了一声,连忙低声道歉:“林婳不敢,林婳怎么会说乐阳公主是这里最差的学生呢。”笑话,她上一世整日被乐阳针对,她不甘落下下风,两人这样针锋相对的日子多了。
上一世的林婳比这一世的她更加骄纵,她身为相府独女,对她这个骄纵的公主也是格外看不顺眼,所以那会儿她们两人的对话可比现在过分多了。
一旁原本要阻拦的霍以听到这句话之后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来。
乐阳公主听了之后,更加气恼,今日决心要和林婳没完,她正气势汹汹地要上前,便被朝华公主叫住:“乐阳,咱们该回去了。”
乐阳听到她的声音之后,瞬间蔫儿了下来,只能瞪林婳一眼,然后随着朝华离开。
林婳震惊地看着乐阳的变脸速度,她上一世纵然和乐阳算是棋逢对手,但也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听自己这个二姐的话,她还一直以为这两人关系不好。
林婳这样想的,便也这样开口问了霍以。
“要不怎么说这朝华公主是个厉害人物呢。”霍以挑眉感叹了一句。
“此话何意?”林婳见他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忙扒着他的袖子刨根问底道。
“朝华公主出嫁前有多懂事大方你也是听说过的,后来哪怕驸马死了,还能被群臣朝跪着求皇上给他建造公主府,便已经十分不简单了。”霍以目光落在两人离开的背影身上。
“说得也是。”林婳点点头,“任乐阳公主如何嚣张,只要有朝华公主这个姐姐在前面,她便不敢造次。”
“没错,不过我看这朝华公主倒不是多么简单的人物。”
“什么意思?莫非你又从哪儿听来了什么消息?”林婳听到有小道消息眼睛都亮了,“你快同我说说。”
“还真听说了一些,我听说呀,这朝华公主的驸马在成亲前身体十分健壮,那可是大燕华一顶一的武将,谁承想在和朝华公主成亲后没有多久,便因病去世了。”霍以煞有其事道。
林婳回忆了一下自己见到的朝华公主,手中常攥着一串佛珠,面善如菩萨一般的人物,开口说话之时,并不见皇家的贵气凌人,反而有一种亲切感。
“你这小道消息指不定是外头哪个长舌的见不得朝华公主完人,便硬生生要给人编排出一段短处才算好。”林婳断言道。
霍以还要开口,想说那武将卧床之前刚纳了一房小妾,便听到林婳狐疑道:“从前怎么未见你对哪家的姑娘这般感兴趣,莫非是你暗自瞧上了朝华公主,才对她的事情这般知晓。”
霍以当下便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只剩抱头喊冤:“冤枉啊我的小祖宗,我这心里满满当当的是谁你还不清楚,这满燕华的人都要知道了,你可真是辜负我的一片冰心。”
“那叫一片心意!”林婳被他一番话臊得脸红了起来,只能给他纠错道。
“你知道我的心意就好。”霍以这句话接得极快,一边唇角未抑制住往上扬了扬,颇有几分痞子般的帅气。
林婳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又被霍以给捉弄了一次,她握紧了拳头在霍以身上锤了两下。
只可惜,这两下对霍以来说跟毛毛雨落在身上没有什么区别,不过为了配合林婳,霍以还是用力捂着胸口呼痛:“哎呀,好痛,你再用力些,你未来的……”后半句话霍以是凑近在林婳耳边用气声说的。
林婳顿时转过头去不理他了。
两人打闹了一番过后,林婳才想起来,跟霍以提议道:“姜大郎君今日告了病,咱们身为学生是不是得去看看他?”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霍以纵然对姜桓还是有些吃味,但想起前日林婳手伤,也是姜桓前来劝慰她的,也觉得这一趟该去。更何况,现下是他们两人一同去看望姜桓,霍以自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做了决定之后,林婳同林母解释了一句,林母吩咐家里人备了礼便让他们两人去了。
不过到了姜府之后,霍以才明白,他心里那么一点儿吃味实在是多余的。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能见到姜桓。
姜家主母只说姜桓白日里晕得厉害,此时还病倒在床上,不方便见他们两人,两人便只得在厅堂里和姜母说了一会儿话才离开。
直到离开姜府,也只知晓姜桓确实病得严重,至于具体是什么情况,想来是昨夜里那场雨的缘故。
林婳却总觉得不对劲,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外头姜府的下人提着东西往里面走,林婳多嘴问了一句,才知晓原来全是乐阳公主派人送来的。
乐阳公主自己不方便亲自前来姜府看望,可心意却是一点儿也没少。只林婳看见的,便有好几根胡须比萝卜身还长的人参,还有各种寻常见不到的珍贵药材。
知道是说姜大郎君着了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命不久矣了。
林婳上一世加上这一世,头一次见到姜桓病倒,还是这样严重,心里有些乱,又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样简单。
霍以则完全没有理解林婳的紧张,在他看来,寻常人的身体本身就很脆弱,尤其是姜大郎君这样看着文弱书生一般的人物,一看便是常年伏案读书,身上也定然没有几两肉。这样的体格风吹雨打一下便病倒也很正常。
待两人出了姜府的大门,姜桓院里,坐在床边往嘴里倒着药汁的姜桓,纵然虚弱,哪里有他跟外人描述的那般虚弱模样。
姜桓的房间布置十分素净,房间内用来装饰的物件很少,窗边桌上全设着笔砚,花木大理石案上被书卷布满,一旁紧接着的便是几个书架,将房里小半的位置占满了。
最扎眼的装饰是堂中的那个烟雨画屏,还有床边的墙上挂着的翠竹图,一旁是素纱隔开,再无点缀。
平日的姜桓纵然爱穿白衣,可那些白衣也是衬人气色的银白色,瞧着出尘如仙人。不像此时,姜桓着素色中衣,外头随意披上一件外衫,因的他不出门,是以外衫散在身上,这凌乱之中更见他苍白的脸色。
不像是谪仙,像是病倒了的仙鹤。
“郎君分明没睡下,怎的自己学生过来也不见见?”按照向白的理解,先生一向是桃李满天下的,如今的姜大郎君名声不减姜老先生当年,自然也是要走和姜老先生一样的路。
况且姜桓为人一向温和,虽看着有些清冷,却并非是不近人情的人。
“恐病气过给了他们,反倒不好,待我病好,自然便见到了。”姜桓将手中的汤药喝完了之后,才回答向白。
向白觉得大郎君说得也是,又觉得倘若只怕病气过给学生,只要隔着屏风便是。不过姜大郎君说话,向白从来是不需要多思考,只要听他的便是道理,所以他没有多问。
姜桓自己自然知晓原因,他才做了那样的梦,自然不敢见那个以学生之名来拜访自己的女子。
姜桓甚至觉得,自己不能再去林家的学堂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姜桓一直告病未能再来学堂讲学,学堂里的学生几乎都去看过他一遍了。当然,没有一个人真的见到姜大郎君的面。
几天的时间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够长的了,有人开始真的担心姜大郎君患了重病,这才卧床不能起。
林婳本就觉得奇怪,在这样的氛围下,没忍住,又去了一趟姜府。
也不是旁的,她总觉得姜桓的病来得奇怪,心中总放不下,觉得自己得去看看。
林婳原本是找霍以和自己一同前去的,可今日霍以家中有事,霍侯爷还未下学便叫了人来候着霍以,说是家中有事,让他下学后不要耽搁,速速回家。
林婳原本还打算候着他回家解决完事情之后再去,可听了霍家下人的话,想着今日霍四想来是出不了门了,只得自己一人去姜府。
林婳在姜府门口等人通报的时候,觉着那门口的侍卫听了她的来意之后还刻意多看了她两眼,林婳不解,便静静地候在门口等着。
姜府的下人确实是有些疑惑,姜大郎君的学生几乎都来过一遍了,只有这个林家的学生,之前便是头一个来的,现在更加执着了,还非得见到姜大郎君才走。
下人只将林婳在门口说的话如实汇报给了姜桓。
姜桓此时只着中衣,于桌前临摹书法,他这几日似是拘束久了,连字也比从前的恣肆不少,一改从前的楷书,转写行草,笔锋凌厉,走势见狂,向白见着这字迹的时候都惊呆了。
原以为姜大郎君为人板正,字体也刚正,谁能想到,他竟也能写得这一手狂放的书法。
姜桓闻言思索片刻,便道:“既然她执着要见我,便请她进来吧,别让人在外头候得久了。”
下人闻言便退下去要去请林婳进来,就在这时听见姜桓又问了一句:“对了,来的是哪位学生?”
“回大郎君,是林相府的姑娘。”
下人没等到姜桓的回答,抬头去看姜桓,却见他笔停了,过了一会儿才道:“罢了,请她进来吧。”说完,便收了笔,开始收拾桌面。
林婳进到房间的时候,姜桓已经将屋内收拾好了,他那一直披在身上的外衫此时也端端正正地穿在身上。姜桓在姜府养病的这几日恢复得不错,虽还能看出些虚弱的影子,却已经比前些日子好上许多了。
林婳一进门,目光便落在姜桓脸上,果真是一副病容,她将手中的东西放下。
姜桓皱眉往外面看了一眼:“怎么没叫人提着,自己便拎着进来了?”
林婳闻言将食盒打开,半分不计较:“其他东西我都已经叫仆人拿去了,这里头的好吃的是我特地带到大郎君跟前来的,这可是霍四带我在宫外特地寻得的糕点铺子,味道难得,大郎君生病,我唯恐你口中没有味道,特地选了这个芙蓉花糕,你可要尝尝?”
姜桓目光落在食盒上面,那糕点包装精美,连外层的油纸都透露着讨巧的意味,他只淡淡道:“先放着吧,我一向不爱吃这些甜食。”
林婳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想到了那日在如意斋遇见姜桓和晋王的事情。
姜桓察觉到了这一细微变化,也记起了上次的事情,目光落在林婳的脸上,似是解释,又像是回忆:“上次在如意斋是晋王盛情邀请,不想你也会去那里。”
林婳见他没打算吃,便歇了递给他糕点的意思,乖巧地立在桌旁同他说话:“我素日出门少一些,都是霍四去寻这些东西。”
一进门两句话,句句都没有离霍四,姜桓记起自己那个荒悖的梦,觉得自己心头的那一丝难受更是莫名其妙,他刚才就不该答应让她进来。
姜桓正要下逐客令,便听见林婳又问他:“先生身上可大好了,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学堂讲学呢?”
“近日怕是不能了。”姜桓说着,轻咳了两声。
林婳源于上一世的习惯,下意识便起身要上前去抚他的背,等往前几步对上姜桓的目光才反应过来,这一世的他们并不是夫妻,也没有那般熟悉,她只能佯装去关窗,心虚地掩饰:“先生既然病了,这窗户还是少开一会儿为好,虽说今日天气暖了,可风吹进来还是凉的。”
“嗯,劳烦了。”姜桓点头。
“那先生大约什么时候能回到学堂?”林婳回到桌旁,颇为自然地给姜桓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姜桓看着林婳:“这几日可有认真听学?”
“自然是听了,不过没有想到,姜大郎君前几日才劝了我要去学堂,结果自己却病倒了。”林婳现下是完全将姜桓当做一位先生看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