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桓见她如此说,也明言:“儿子确实是无心此事,缘分这等事情自有天定,母亲也不必太过焦心。”
姜母如何能不焦心,姜老先生成亲之时已是三十之岁,她可不愿自己儿子也是这般。
“你那表妹我瞧着样样都是好的,偏你是个无心的,瞧丽嘉不见。听说前日她往你院里送的羹汤被你回绝了,这她女儿家的得多伤心。”姜母絮絮念叨。
“她纵有千好万好,并非我心中所想,也无法 。”
“那你心中所念的是谁?为娘也好有个准备。”姜母紧逼道。
姜桓沉默了一会儿,看了一眼外头,转头朝她道:“到了。”
“我便知你没有,今日也好,是我算的好日子,等会儿到里头拜上一拜,也算是放心了。”姜母不满意地看姜桓一眼,扶着侍女下了马车。
姜桓不接话,今日本就是陪母亲出来,他自不会悖逆她太多,影响母亲出行心情。
春季里长隐寺山下的草木繁茂,青藤长蔓,一眼望去皆是青翠,远处木叶遮盖,看不清楚尽头,不论寺庙是否灵验,这地方也是个踏青的好去处,母亲便是出来走走也是好的。
林婳实在是觉着自己最近的霉运有些多,重生过来之后尽遇上些奇怪之事,碰上的姜桓还好似是个伪装极好的大灰狼。上一世她在学堂待了几个月,还有个乐阳公主作对,那时候也没有犯过这样多的错处。
林婳特地寻了个据说佛缘很灵的寺庙前来,万一拜上一拜便转了气运呢。
林婳让霍以帮她打听寺院的时候还被他嘲笑一顿,林婳实在气恼,等她真的求佛灵验了,且让霍以后悔去吧。
林婳不大懂得佛理之事,不过她一向很懂得变通,看着他人所拜最多的那一位佛,便知晓那定然是最灵验的。于是她果断跟上前去,在人后躬身朝佛前拜会起来,两个侍女都没赶上跟在她身后。
林婳虽然自己不大通这些佛理,可也是信这些的,尤其是她转世重活这一生之后,便更相信了。
她一面跪下拜佛,一面嘴上小声念叨着:“各位佛祖一定保佑,望我早日摆脱上一世的魔咒,早日挣脱姜桓,再不必跟他像上一世一般纠缠,早些过上安稳日子,平淡此生罢了……”
旁人便是听不见林婳的声音,也被林婳虔诚的态度所打动,一时没忍住便将自己手中方才从高僧那里求来的红线送给林婳了。
林婳只看着是条喜庆的线,以为是佑自己愿望成真的祥瑞之绳,便道了谢收下了。
林婳连着拜了三次,一面念叨一面转身出了佛堂的时候,正瞧见扶着姜母进来的姜桓,林婳一愣,脱口而出道:“白日见鬼了。”
林婳好像此时才恢复了嗅觉一般,意识到佛堂外檀香袭人,竟然和姜桓身上的气质格外相称,但林婳知道他不信神佛,不然若是见他穿着素色捻一串佛珠,想来比这寺院里的春色要更惊艳几分。
姜桓闻言抬头,正看见林婳手上紧紧捏着那根红绳,目光认真,态度虔诚。
待林婳反应过来,慌忙朝姜桓见礼:“见过先生。”目光移到姜桓身旁的另一个人身上之时,林婳目光又是一变,同样见礼,“见过姜大娘子。”
林婳对这个自己上一世的婆母还是有些印象的,记得当初自己与姜桓成亲之时,她便面无喜色,还一个劲儿的撺掇着姜桓将他那表妹娶回家里。
林婳与这个婆母不对付,好在婆母也见不得她,进门没多久便免了她的见礼,是以林婳嫁进去那么久都没有收到婆母的气,也算是自在。
“是林家大姑娘啊,难怪这么远瞧着便觉明艳动人。”姜大娘子毫不吝啬对林婳的夸奖,她目光落在林婳的手上,又掩嘴笑了一下,“这是已经说了人家?”
林婳上一世从没有得到姜母这样和善的对话,一时间有些发愣,听到后面的时候,便更是愣住了。
其实若不论上一世林婳所见姜母的刻薄面容,她的形貌气质其实宛如幽兰,安静文雅,哪怕是在同人说话之时,声音也是温柔和畅的。其实若没有林家强逼姜桓娶她的事情,姜母也该是一位好婆母,至少她对姜桓那位表妹便是如此。
姜桓此时脸色也不大好,目光也无心往林婳脸上瞥,更未曾搭话。姜母见状拉着姜桓往里面走了,一面笑着同林婳告别:“我们还要去里面烧香,便不銥嬅叨扰林大姑娘了。”
林婳点了点头,目送两人离开。
姜桓并非不愿多说话,实在是昨日梦里见到的那个人突然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一时间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姜母还在一旁碎语:“分明是你的学生,怎么见着了也不开口说一句话?难怪表妹才成日里觉着你跟冰块儿一样,只怕是常跟你说话也觉着寒了。”
“母亲,你该进去烧香了。”姜桓没听进去母亲在说什么,眼里只剩下了方才那一抹红色。
梦里的林婳穿着水红色的衣裳,他见着的时候她并没有在哭,可她的眼眶是泛着红色的,眼里是惹人怜的晶莹。而方才见到的林婳,身上的衣裳是娇嫩的水粉色,眼里分明饱含愉悦,哪里有半分梦里的样子。
姜母闻言才不念叨,忙进了佛堂之内。
而姜桓,在门口的时候便被一个身披袈裟的和尚拦住了,那和尚生得寻常模样,眼里平淡而沧桑,奇怪地让人看不出来年岁。
他见着姜桓之时,竟如见了旧友一般问好:“又见面了,郎君。”
第12章
姜桓听到这句话之后,便觉是眼前的和尚认错人了,他往后退了半步见礼道:“大师认错人了,我并未来过此处,也没有见过你。”
圆机和尚只是淡淡一笑:“相见何曾见,重回何曾回。郎君,就此珍重吧。”
姜桓还要再说什么,圆机和尚却又好像没打算再同他多说,只自顾叹了一口气便离开了。
他最后看姜桓那一眼,悲悯,无奈,可在他那双沧桑的眼中最后都只化为了平静,让人捉摸不透。
跟在姜桓身旁的仆人也你纳闷着道:“这和尚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让人摸不着头绪?大郎君,你当真从前没见过此人?”
这话说完,仆人便知道自己在废话,又道:“是我糊涂了,郎君的记忆力极佳,若是见过什么人定然是不会忘记的。更何况,大郎君从来不信神佛,又怎么会听一个和尚说什么因果。”
姜桓看了他一眼。
仆人想起自己早上时还提议姜桓来寺院里找大师算上一卦,现下是越发觉着自己糊涂,于是挠挠头:“要不怎么说向白蠢呢,郎君自己便是有大学问之人,你若是觉得不好,那自然是不好的。我还是多寻几柱安神香给郎君备上吧。”
“各人有各人的学问,各人便有各人的道理,我虽不信他,却也不觉得他不好。”姜桓解释了一句,便往外了,纵然云里雾里听那和尚说了一些不懂的话吗,可他像没放在心上一般。
远处云雾顿出,青绿散开,正成了一片大好风光。
说来也怪,那日之后,向白特地备下了安神香,可姜桓却再没做过什么奇怪的梦,好像从前的那几个梦全是意外一般。
姜母高兴得合掌拜过神佛,觉着这全是靠着那日在长隐寺沾染了佛气的缘故,不免之后常要姜桓陪着她去寺院里烧香。姜桓推脱不过,只能跟着她去,只是之后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奇怪的和尚。
林婳那日回家之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当时虔诚用心拜的那一尊大佛,原来是传说中送子观音,难怪姜母见到她的时候那般震惊,也难怪姜桓连话都没有说。
至于林婳当时得到的那个红绳,自然也不必说了。
霍以才到林婳的院子里便听到了这个消息,当即大笑了起来,气得林婳直拿那红绳摔他。霍以笑着一接,乐呵呵道:“既你不要,这东西便送我了。要我说你去拜拜又有何妨?那都是神佛,听了你的心事,还能只管一桩不管另一桩不成?”
林婳原本生着气,这样一听倒觉得他所言十分有道理。
“所以你在寺院里,都许什么愿望了?”霍以眨了眨眼,凑近看她。
林婳没好气道:“自然是许愿让我去去晦气,少见几次……少见几次你的这张笑脸!”
霍以这人笑的时候格外欠揍,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是最快乐的,其他人都是倒霉的傻子。林婳一直觉得,霍以小时候总受他爹爹教训就是因为这㥋蒊种笑。
偏偏他还爱笑,所以没少挨霍父的教训。
“不过我此去长隐寺也算是有收获的,我在出寺院之时遇到了一位高僧,那位高僧说我是有福之人,只要把握住机缘,便能逆天改命。”林婳故作神秘道。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半路神棍,若真是好命,哪里还需要逆天改命,我瞧着你现下这福气便不错,何需要改?”霍以自然道。
林婳心里想着,当然要改,上一世自己一意孤行,害得他们三人都不得善终,那和尚所言是有几分道理的。
他所说的机缘,林婳笃定,便是自己眼前的霍以。
“我也知道,只是我现下要福气好,那单单有这高僧的话还不顶用,还得一块儿栗子糕,你不是说今日发现了一家南北铺子,还在这儿啰嗦什么,咱们现下便去。”林婳说着便拽着霍以要往外头去,结果没走两步便被霍以拉住了。
林婳转头疑惑地看向他。
“明日要上姜大郎君的课,你的课业可完成了?可别到时候又被留堂了说我没陪你。”霍以双手抱胸看着她,一副颇为了解林婳德行的模样。
林婳确实还没有写,一想到还有课业,她头都大了。
“就知道你没写,快来谢谢小爷吧。”霍以变戏法一般,从身后取出了他早就帮林婳写好的课业,邀功道,“怎么样?还是我对你好吧?知道你怕姜大郎君,这课业是仿着你的笔迹写的,我来时试过了,就连林大都认不出。”
林婳翻了几页,发现果真如此,若非她真切地知晓自己根本没做课业,她都要以为这本课业是她自己完成的了。
林婳顿时眉开眼笑:“霍四哥哥,你当真是我的亲哥哥!来世我一定还要当你的妹妹!”
“可别了。”霍以连忙拒绝,他大手一挥,“走了,四哥哥带你去才吃栗子糕。”
林婳欢欢喜喜地跟着霍以出了门,两人在外头吃了不少小吃,又逛够了才悄悄溜回家里,林婳睡前,吩咐简竹将她的书房文物尤其要紧是课业,全收拾好了,第二日便去学堂。
姜桓这人查课业的时候向来散漫,每次开课之时,草草看过一圈便是。不过以林婳的学识,也不需要仔细看,他便能点出她的问题。
这次霍以帮她写的课业,也特地没往精细了写,只保她一个不挨教训罢了。
林婳头一次这样积极地将自己的课业展示出去,没有半点儿心虚,甚至在姜桓走近到她桌边的时候,林婳还大着胆子看了他一眼,微微扬眉。
姜桓低头目光落在林婳的课业之上,不过少顷,他只用指头在课业上点了两下,并未像往常那般评判林婳的课业,也不看她,很快便走到了下一个。
霍以见状冲林婳笑着,脸上仿佛书上了大大的夸他的字眼,林婳瞧得出来,心中不由得冒出来一句,小狗又在摇尾巴了。
林婳之前的课业总要被拿出来批上两句,此次没有特地多说,在他们看来,自然是蒙混过关了。
姜桓走到的位置正好余光将两人的小动作全看在眼中,他看过了所有人的课业之后,才走上讲台上开始讲学。
有了上次的教训,林婳现在上课的时候也不敢走神,只能认认真真地听着姜桓讲学,费力地记下他所说的内容,纵然困意席卷她,可依旧强撑着。
直到最后,林婳竟然真的撑过了一堂课,她自觉这堂课表现不错。
结果,在要结束这一节课的时候,林婳就听到了姜桓的唤自己名字:“林婳,留一下,其他人可以先回去了。”
林婳简直冤枉,她都想要站起来冲姜桓讲一遍自己今日在学上听得有多认真,她一脸的不愿。可有人也同她一般,乐阳公主离开的时候,便也眼巴巴地望着姜桓,又瞪了一眼林婳。
那表情幽怨到,好像林婳被留堂是抢了她的什么特权一般。
在其他人都离开之后,林婳便打算在今日和姜桓辩上一辩,她心里觉着,莫非是上一世两人的孽缘,上天也觉着是她欠姜桓的,所以才多了这一世让他来折磨自己。
可她上一世吃的苦也该还完了呀!
林婳眼见姜桓走近,正要大胆开口,便听姜桓道:“课业是谁帮你写的?”
林婳顿时熄火,哑口无言。
“不愿意出卖霍四?”姜桓冷如清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安静的学堂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他的声音恍若隔世,又格外清晰。
林婳点点头。
她一愣,抬头对上姜桓的目光。
姜桓却没有见她中招的喜悦,他皱眉道:“课业做得不好,是学问欠缺,尚可以教好,可若是拿旁人的课业来顶替,那便是德行出了问题。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
林婳闻得此言,便不敢再做声了,只得立在位置上,老老实实地听姜桓教诲。
“我记得姜老先生在时,曾立过筑业之心不诚者,可施以训诫。”姜桓分明还是如常般温柔,可说出来的话却半点儿也不温柔。
林婳自小到大都没有挨过几次打,出门和旁人打架的时候都有林二和霍四护航,哪里受过委屈,闻言眼眶便红了。
“你以为呢?”姜桓将这个问题抛到了林婳身上。
林婳眼眶都红了,只得将那柔荑般的玉手伸出来,瑟瑟缩缩地递到了姜桓面前,才落下一板子,林婳便惊叫着收回手,眼泪如珠子滚落地上。
姜桓却没做丝毫心软,只是用那样平静的目光看着林婳,林婳只得又将手伸出去,生生挨了五下,林婳的手心都红了,姜桓才作罢。
他还要问她一句:“可长教训了?”
林婳在上一世和姜桓关系缓解的时候,为了讨他的欢心,还曾亲自洗手作羹汤,那会儿他还万般阻挠,说她一双纤纤玉手,本不该做这样的活计。
这一世的姜桓却不会那样想,他说要打便要打,狠得厉害。
林婳顿时觉得他这一世定然是来找自己寻仇的,自己上一世夺了他的自由,上一世的自己不够还,这一世他也来讨债。
林婳心中满是不忿,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委屈巴巴地点头。
第13章
次日一早,林婳蒙头躺在床上,任凭侍女如何叫她,就是不起来。
眼见着即将到了早课时间,简竹急得没法子,又不敢将这件事情禀报主君,只得悄悄请了主母来。
昨日林婳下学回来,林母看她功课的时候,便瞧见了林婳手上的伤处,初时她还遮掩不肯承认,等林母发了威,问过了底下人之后,侍女老老实实地将在学堂里发生的事情交代了。
林母听了以后,这才缓和了颜面,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药膏,叮嘱:“可看过郎中了?这药膏可是正经药,别乱寻了药来,耽搁了手伤不说,婳儿也得多吃些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