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以说完苦笑一声,他的婳儿自然懂,不然也不会为了他跪在此处。
“倘使你真的信我,便在好好在家中等着我,等我霍侯府的聘雁送到林家。”霍以低头看着林婳郑重道。
林婳此时才明白霍以今日前来找自己的缘由,这恐怕,是他在霍家事毕之前,霍以最后一次来林家了。林婳眼中浸了泪,她没哭,只是红着眼握在了霍以那只攥着锦囊的手上:“我等你。”
霍以又重新将那个锦囊收回怀中,他步履匆匆地离开了,若非方才林二来寻他,只怕此时他还在家中与兄长商议家中之事。
林大的院落中,林珣神色淡淡,手中的茶端了许久,喝进口中还是温热,他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已经回房了?”
“正是呢,亏得我这次行动快,早早地将霍四叫来,否则就婳儿那个倔强性子,谁知道还要跪到什么时候去呢。”林二心有余悸道,知晓林相此时在气头上,便是林二再如何莽撞,也不敢再去冲撞他,可他这个妹妹倒好,如何惹家人生气便如何。
林二看向表情冷淡的林珣,知晓他定然还是担心阿妹那边的情况,便出声问道:“可要去阿妹那边看看 ,我想她定然不会真的安分。”
“你也说了她是个倔强性子。”林大叹了一口气,“好在霍四平日里混了些,大事面前却是个明白人。”
林二闻言试探道:“既然如此,大哥你又何必这般担心?如今霍四与婳儿断了来往,这事儿不就解决了?”
“只怕没有那么简单。”林珣已经在朝中有些日子,自然清楚一阵风不可能无缘无故便刮起来,定然是有人在幕后操作,只是那人到底是谁,目标是霍家,还是还有他们林家,林珣尚无头绪。
林二少见林大这样思虑深地愁过什么,又想到如今这一大家子的不安宁,只觉得心里烦闷,索性也不在林大这里待了,往厨房去找人做了些糕点带去林婳的院子了。
林婳从正厅那边回来之后,便一直在院里没出去过,对外说是病了,近日的所有宴会和请帖全都推了。
往日里纵然家中无聊,总会有霍四带来一些新鲜玩意儿,现下霍四不来了,林婳才彻底在家中闲了下来,静心不得,只得找出了笔墨在窗前的书案上练字。
林峥来了之后瞧见了,啧啧了两声,只道:“你这字怎么越练反越发回去了。”
林婳没好气地松了手,自己不过是找些事情分散注意力罢了,哪里是真的想着将字写得工工整整入人眼,见了林峥便开口问:“可有霍家那边的消息?”
林峥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糕点往桌上一放:“看来我这糖糕是白带了,你怕是也没有胃口。”
“如何没有?”林婳直接便上手将食盒盖子掀开抓了块糕点出来,没有霍四从前带来的玫瑰糖糕味道独特,但也是林婳爱吃的口味。
林二看得一愣,倒没有想过那个一向在家中跟自己一同胡闹的大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懂事了许多,想来也与那日大哥命他将霍以叫来有关。
不过见林婳没有因为忧心那霍家委屈自己,林峥也放心不少,陪着林婳坐下吃了一会儿茶点这才离去。
燕华本就是从血光中杀出的太平盛世,自立朝以来,君仁臣忠,开云破雾,走的是欣欣向荣的一条路,像今日这般阴沉的日子从来少有。
乐阳公主原是觉得朝华今日回宫得有些奇怪,特地来寻她,说得好听是寻,其实就是跟在朝华的身后,谁知便走到了政事堂外,将人给跟丢了。
宫人于径上行走之时全是敛声屏气,头也不敢抬,政事堂外,一众人等如死寂一般垂首立着。
乐阳公主没见着人,索性便要往政事堂里去。
乐阳公主才往前走了两步,便被门口立着的李公公拦住了,乐阳在宫中放肆惯了,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会被人拦住,还是在父皇的殿外,她皱眉往李公公看去:“李公公今日是不懂规矩了?看清楚我是谁了吗?”
“奴才看清楚了,只是圣上这会儿正在与人议事,提前吩咐了谁来都不见,还请公主不要为难奴才了。”李公公赔笑道。
乐阳往李公公脸上瞧了瞧,又看了眼后面敛声屏气的其他人,最后没好气地往殿内瞥了一眼:“父皇在和谁议事?竟有这样要紧?二姐姐今日回宫了,可见过父皇了?”
李公公往后退了一步,态度更是恭敬,只是嘴上却什么也没有透露。
乐阳觉出有什么不对劲,不等她多想,便觉头顶上变天了,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的夏日,此时便成了阴云密布,一声雷响,打断了乐阳原本要进行的问话。
身后跟着的宫人连忙将原本备好的伞取出来,撑在乐阳公主头顶,劝道:“公主,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这几日天气多变不定,万一一会儿雨下得大了,也当心湿了公主的鞋袜。”
乐阳顿觉今日诸事不顺,抬头往远处看了一眼,乌云阵阵,眼见着便要落雨了,疾风呼啸而来,她又朝政事堂那边看了一眼,正要转身,便见政事堂的大门开了。
红木大门一开,疾风吹着檐下的灯笼只往里撞,圣上身边的小太监捧着绢帛圣旨疾步往出走,面上的表情不知怎的,总叫人觉得格外沉重。
乐阳莫名眉心一跳,一向迟钝的她,竟然在此刻感觉到了些山雨欲来的动静。
恍惚之间,大雨倾盆而下,天气阴沉下来,乐阳眼见着传旨太监走远。就在长廊不远处,一抹熟悉的鹅黄色身影悄然离去,乐阳总算找到了她方才跟丢的朝华公主,看她所走的方向,倒像是从侧殿出来的,乐阳公主凝起了眉毛。
第22章
“方才, 方才那传旨太监是往何处去的?”乐阳公主不知怎的,总觉得不妙, 原本要离开, 这会儿又停下了追问。
李公公闻言叹了一口气道:“是发往,霍侯府的。”
乐阳公主连往后退了几步,几乎是不敢相信的, 又记起那日朝华公主似是敲打似是责怪的话,还是不免费解:“怎么会?霍侯府那是何等的荣耀,父皇向来看重, 怎么会?”
“莫非真的是功高势大,惹得父皇忌惮?”
“还请公主殿下慎言。”李公公不想乐阳公主今日聪明了一回,忙劝了一句。知晓圣上此时正在盛怒之中, 李公公不敢再多言, 于是朝乐阳行了礼,便退去帮殿内重新上茶了。
乐阳公主虽向来与林婳关系不好,但同霍侯府家的也算是自小相识,关系甚好, 不想一朝变天, 竟然如此可怕。
她现下还心有余悸。
传旨太监先到的并非霍侯府,反是先去了镇国将军府上, 冯将领命带兵往霍家去, 阵势浩荡, 惊了路边百姓。
神情严肃的士兵手持兵器列队森严围在了霍侯府外,将侯府包了个严实,这件事不论是当下, 还是在燕华过去这几年中, 都算得上一桩大事。
纵然已经过去了好些日子, 市井街巷还是有议论声音。
“听闻那日镇国将军带了两千兵将侯府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啊!后来那霍侯爷直接命府兵与镇国将军打起来了,这双方本就敌视许久,侯府又是这般处境,竟打了个不相上下,后来是太子殿下亲自带兵前去,那霍侯爷才伏诛了的。”
“哪有你说的这般嚣张,我只听说太子殿下去,是为了盯着两方,不叫他们打起来。”
“可我怎么听说,那镇国将军在就站在太子那边了,他连自己的亲生妹妹都送给太子殿下了,圣上叫他们二人前去,这其中意思岂不是明摆着了?”
“错了错了,那霍侯爷是何等人物,镇国将军又是何等人物?他们怎会在这种时候不明事理,同室操戈,我亲眼见着霍侯爷与镇国大将军二人客客气气地说了话。”
“自古以来,从未有过抄家查封还客客气气的,周兄你莫不是说笑了?”
“如今只是封府查办,到底是何结果,恐怕只有那几位知晓了。”
林婳自那日得了霍侯府的消息之后,便被家里严加看管,生怕她一个着急便出门了。可实际上,林婳哪怕是能出去,也并不知道自己该去找谁。
霍侯府被抄家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外头知晓真相的却没有几个,纵然身在林家的林婳,也并不能真正了解圣意。
前头传了消息,说是姜大郎君来了,已经见过林相,这会儿正往林婳这边来。林婳此时才记起,多日前,自己在家中跪着求父母允她随霍以去边关之时,好似求过姜桓。只是他答应得轻巧,她也属走投无路,所以从未奢望过他能给自己什么回应。
林婳此时听到姜大郎君来到林府,几乎是看到了最后一丝希望,连仪容鬓发也来不及整理,便匆匆往外去了。
林府这几日一直对外宣称大姑娘病了,别说是来拜访的人,便是外头的请帖都送不进来一张,姜桓不好过来,是以便一直拖到了今日。
想是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外头消息,林婳恐已经着急了。
现下一见,便觉自己还是低估了林婳对霍以的情意,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姜桓扯唇一笑,寻了林府的一处僻静亭子,带着林婳过去,两人的侍从都立于不远处。
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与女子在宅院中私会之事,还是姜桓头一次做,不过眼前的姑娘显然丝毫不在意这一点,甚至直接上前抓住了他的胳膊:“大郎君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好法子救他了?”
姜桓目光落在林婳的手上,小兔子依旧是小兔子,那双杏眼充满期待地望着他,与梦中那一双绝望的泪眼全然不同,他有一刻的失神。
林婳不见姜桓反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意识到自己的冒失,忙松开手朝姜桓赔礼:“是我冒失了,还请姜大郎君见谅,我只是一时情急。”
“我理解。”姜桓被她的话从思绪中唤醒。
却又不自觉多想,梦中的她,可也是曾像这么苦苦追寻,直至最后,不见希望。
不等林婳再问,姜桓又开口将自己这几日打听来的消息告诉林婳:“圣上如今是将霍家的人暂且收监,彻底清查霍侯爷与临州府州之事,此事牵扯不浅,圣上态度不明,他们虽被彻查,因着霍家往日的名头,所以并未吃苦,林大姑娘可安心。”
“大郎君可查到了圣上为何突然便下旨彻查了?”林婳原以为此事一生,只要霍家顾及着些,提前避避风头也就是了,谁想到圣上这边突然动了大怒,彻查此事。
若是寻常人来查也尚可转圜,可偏偏又是镇国大将军,往日谁不知道这镇国大将军素来与霍侯爷不对付,两人那是从治兵到论政没一处和洽的,走街上见着都要啐两口的程度。
圣上没直接动霍侯府,只是下令彻查,便是给了霍家机会,可用了镇国大将军,便又叫人捉摸不透。也难怪监里的司事不敢动霍家,圣意难测,一个不小心便会没命的事情,谁敢瞎揣摩。
林婳这般想着,便不免抬头看了一眼姜桓,这事放在上一世的姜桓身上确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一世的姜桓,林婳却有些摸不准。
“此事,的确还需再查。”姜桓沉声道。
林婳当即反应过来,若没有朝中人在此时推上一把,皇上也不会这样快便下了旨意要彻查霍家,更要紧的是,林婳现下甚至开始怀疑,这件事情从一开始被挑起来,便是有人别有用心。
林婳心有余悸地看姜桓一眼。
她此时才注意到,姜大郎君这几日像是也没有睡安稳,向来清清冷冷,宛如凡尘白壁的他,虽面色与寻常无二,可林婳却在他眼下看到往日不曾有过的乌青,沉如井水的眼波也不似往日那般静,倒像是遇上了什么心事一般。
姜桓误解了林婳这眼神的意思,以为她明白了自己话中意思,朝她赞许地看了一眼,解释道:“不错,前几日我调查此事才知,霍侯府旧案被掀起,圣上原本没打算重提,这一切的源头,全在霍侯爷与临州府州的书信。”
“书信?大郎君的意思是,他们果真还有来往?”林婳震惊问道,这些日子她只知道霍府愿望,却忽视了一件事情,便是帝王的疑心。
只要有那私交甚密的书信在,都不需什么证据确凿,帝王的多疑便足以颠覆霍家。圣上最在意的是自己皇位坐得稳不稳,而不是霍家的清白有几分。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林婳觉着自己指尖跟被针刺了一般,阵阵发疼。
“究竟是何人这般包藏祸心,眼巴巴地将人来往密信送到圣上眼皮底下?”林婳着急发问。
“此人尚且不清楚,只是皇上突然变化的态度确实让人难以捉摸,这些事情解决与否,其实还在霍家。”姜桓同林婳分析道,这个时候的姜桓,纵然口中所言是权谋之事,可他表情磊磊,立如青竹,叫林婳丝毫看不见上一世那个城府极深,她全然看不透的姜桓。
“那姜大郎君的意思是?”前面的话林婳还能听到一些,说到这里,林婳便有些不明白了。
姜桓也深深地看着她的表情,道:“若此事能救,但霍家得救之后,你与霍四的亲事不成,你待如何?”
林婳不想,最后原来是这个解法,她又记起那日宫宴,原来圣上的话并非无端,他早已经在顾忌霍林两家的关系,也难怪那日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要她谨慎行事。
林婳艰难点头:“若霍家因此得救,我自然愿意。”
姜桓看着林婳眼中流露出来的脆弱与不舍,想要开口说什么,不过还是缄默不言。
林婳却知晓姜桓在这件事情上没少费力,她向后退了一步,对着姜桓行了之前从未有过的大礼:“今日霍家之事,承蒙大郎君相助,无论今后结果如何,我都感念大郎君情谊,大郎君往后若有什么难事,尽管来找我,若我能帮上忙的,定然万死不辞。”
姜桓看着朝自己下拜的林婳,他此刻背对着院里的阳光,残影正落在他素白的衣衫之上,光与影与他周身分割,他垂眸,目光晦涩不明,只淡声道:“起来吧。”
林婳拜过姜桓之后,才叫人相送姜桓离开。
前些日子落了雨,地上积了水,马车疾驰而过,车辙于水潭碾过,激荡出泥水点子,因的马车比常日的快上许多,马车小窗的帘子被风掀得直往后藏。
布帘前后摇晃之间,露出一张沉静如水的面容,目光却寒气渗人。
若有心者注意,便能知晓,这马车方才从相府的大门口出来,现在直奔的却是刑部大牢,马车在刑部外停留许久,最后那抹冷白一人从内走出,眼中带着笑,却宛如寒冬。
夜里,姜桓派出去调查呈递霍侯爷与临州府州书信一事的人终于回来,先是正襟严肃道:“晋王那边说,这几日越发看不准郎君的意思,想要邀郎君于如意斋一叙。”说着,将手中的书信递给姜桓。
姜桓闻言静默了一瞬,接过那封书信,面上表情不曾变,只出声问道:“可查到了有谁去过朝华公主府上?”
“朝华公主这几年来一向深居简出,燕华大小宴会都不怎么参加,府上除了往日骠骑将军的故友便没旁人了,近几月更是只有一人去过。”向白皱着眉一脸犹豫道。
“谁?”前几日落的雨已停了,只是庭院中不少地方还积着水,姜桓一向肃白的脸上此时积了霜雪一般,不像是夏日里,反如同冬日里走来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