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那淡粉色唇瓣沾了水珠,莹润饱满般好似娇嫩的桃花瓣,唇角还残留了些水渍,谢阙眸色渐深,抬手用指腹拭去,这一动作过于突然,不可避免地与探出唇间的香软小舌碰了碰。
沈清颜僵在原地,眸底露出错愕,带反应过来摸出腰间手帕擦拭时,却见帝王收回手,拇指食指并拢,轻轻捻动了下。
那一瞬间,沈清颜忽然觉得捻的不是手,而是她的唇。
早知道会这样,方才就不该为了图省劲去舔了。
谢阙收起水囊,身子半蹲,伸手攥住沈清颜的小腿,不轻不重地按压了几下,“能走了吗?”
沈清颜点点头,缩回小腿,走了几步,见人站在原地,惑道:“陛下我们去哪儿……您这般看着臣妾作甚?”
她抬手摸摸脸,也没东西呀。
谢阙扯扯唇角,“荒郊野外,就不怕朕对你做点什么?”
沈清颜眼眸含笑,一双春水眸波光潋滟,分外清澈明媚,“臣妾相信陛下。”
“也是。”
唇角掀起笑意,谢阙走上前,指腹轻轻碰上沈清颜的手,勾住,“跟紧朕,可别走丢了。”
小拇指松松散散勾着,宛若幼稚孩童玩过家家一样,稍稍用些力就能挣开,沈清颜没有动,她低头跟在身后,踩着谢阙踏过的脚印,一前一后地走着。
地势平坦宽阔,四周空荡荡的,只听得枝头鸟儿清脆的鸣叫声。
沿破旧的石子路往上攀爬,没过多久,就看见一座废弃庙宇,破墙漏洞,断壁残垣,碎裂的佛像稀稀落落洒在地上,混在泥土中。
谢阙瞧都未瞧,直接踩着佛像脑袋跃了上去,沈清颜低眉顺眼,小声道了句罪过,脚下步伐却没有丝毫犹豫的跟了上去。
绕过庙宇,再穿过片柳树林就到了。
沈清颜眸底闪过惊羡,她见过富丽堂皇的皇宫,温柔婉约的江南,细雨缠绵的幽州,哪怕是此行的西白行宫,没有一处可以跟眼前景色相媲美的。
夕阳照耀,橘红色晚霞洒满天际,座座奇峰异山在瑰丽色彩的渲染下,仿佛均被镶嵌了圈斑斓光晕。水面荡起的暗纹悠悠拂过山脚岩石,碧波粼粼,山水一色相映成趣,像极了一幅浓墨山水画。
即便是再恢宏殿宇,也比不上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绝妙之作。
世人皆知三荡山高耸入云,山清水秀,却鲜少有人知晓,三荡山与西白行宫中间的美色才是天地交融之美。
若说先前还有彷徨迷茫,不知道三年后该身归何处,现在忽然有了答案。
一直束缚她的不是皇宫,而是她的内心。
直至夕阳落幕,天边泛起乌沉,沈清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谢阙褪下外衣披在沈清颜肩上,转身挡住山风,握起她的手放进怀里取暖,“再等等。”
等天色完全黑透,星子颗颗亮起,夜幕美景又是令人眼前一亮。
点点星光闪熠,像是一颗颗漫天飞舞的萤火虫。
城中不比郊外,很少能够看到不被驱赶的萤火虫,依稀记得幼时再羌水旧街看到过。
小哑巴嗓子不好,发不出声音,只要她不说话,就安安静静的,显得格外沉闷。
说着说着,她便提到了萤火虫,“你说,星星和萤火虫哪个更好看?”
小哑巴回答不了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后来,小哑巴失踪了。
连着失踪三日。
她求父亲派人去找,还被父亲说了一顿,说她整日跟没教养的野孩子玩,迟早会被带坏。
小哑巴才不是野孩子。
那是沈清颜头一回跟疼爱自己的父亲置气,她坐在门外,眼睛哭的通红,眼巴巴盯着外面。
傍晚下起了雨。
小哑巴全身湿透,鞋子粘泥,脸上、胳膊上多了道道红点,似是蚊虫咬的。他进到屋内,把怀里抱着的一团小心翼翼露出来。
袋子里装满了萤火虫,全都塞进了她怀里。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萤火虫。
也是第一次看到小哑巴对她笑。
夜风微凉,吹散了青丝,也吹乱了沈清颜的思绪,她转过头,静静凝视着身侧的帝王。
谢阙低下头,手指拢紧她身上的外衫,“不看了,我们回去。”
衣袖被人轻轻拽了下。
他低头,视线睨进了她的眸底。
沈清颜攥紧袖角,心跳如鼓声,鼓起勇气道:“陛下幼时可曾去过羌水旧街?”
说完,她整个人绷紧,逼近成一条弦,面对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既害怕又期待,矛盾到心里乱成一团麻。
这些时日,她想过旁击侧敲,或者试探性地问点消息,可总找不到机会,没有合适的理由。以她的性子,向来不是别别扭扭,弯弯绕绕的人,思来想去,觉得还是问出来最直接。
且今日是陛下生辰,就算说错了话,也该看在她送的贺礼份上,不生气。
沈清颜眨眨酸涩的眼,风吹的有些痒。
“朕去过。”
“羌水旧街,沈家旧宅,见到了一个小姑娘。”
第39章 野外
山头的风声渐渐小了些, 尾音混在风中直灌入耳。
沈清颜抿紧唇道:“可您从来都没提过。”
某些萦绕在心底的谜团豁然间变得清朗起来,隐藏在谜团背后的真相也渐渐浮出水面,或许从成安寺那日起, 帝王救下姨娘, 在梅园救下她,命人往宫外传书信,都是因为小时候的一段情谊。
她不明白,为什么不告诉她。
可告诉了她,又能怎么样呢……
也只是小时候玩过段时间,长大后并无交集。而眼下, 他是帝王,她是他的妃嫔, 两人之间的身份几乎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怎还能以幼时无知且幼稚的话题进行探讨。
沈清颜眉心微皱, 心口堵堵的,思绪亦逐渐飘散。
眼下这种熟悉而又尴尬的情绪, 实在令人难受, 猜到是一回事, 亲口听对方承认捅破窗户纸又是另一回事。是以, 她需要一段时间来缓冲下。
但庆幸的是, 小哑巴还活着,活的好好的。
想到这里, 沈清颜暗自松了口气。
愣神间, 后颈被人轻轻扣住,她的面颊贴近男人的胸膛, 宽厚、温热, 以及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忽然想到梅园那日, 他就是这般站在她的面前,挡下了所有风雪和危险。
“听到了吗?”
沈清颜怔怔地抬头,“……什么?”
谢阙凝视着她,语气认真道:“一样的心跳声,什么都没有变,你依旧可以把我当做羌水旧街的小哑巴。”
陛下的自称,变了。
沈清颜眸光微动,垂下眼,纤细如鸦羽般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下,她点点头,道了声好。
“走吧,我们先回去。”
月华倾洒,似水流动。
二人的身影渐渐被拉长、重叠,相护依偎着,像一对亲昵无间的恋人。
他们沿原路返回,此处只有一条路。
沈清颜走在前面,刚穿过柳树林,眼前忽地被人遮住,一片漆黑,脚下踉跄着往后倒退了几步。
谢阙压低声音,“别出声。”
沈清颜整颗心一下子揪紧起来。
凡是朝廷命官外出时,身边必定要带几名贴身侍卫,一是为了查案办事时壮威造势,二则是为了保命。
办的事多了,得罪的人也就多,哪怕你清清白白,毫无害人之心,可在旁人眼里你就是挡道的那个人,有人想救你,也就有人想杀你。
她屏住呼吸,紧张的小声问道:“陛下,是刺客吗?”
没有回应。
沈清颜忐忑不安,她抬手,捏住谢阙衣袖,想要拽下他的手看看外面,刚一动,又被谢阙按了回去。
“不是。”他道。
沈清颜悬到嗓子眼的心落了回去,“那您看见了什么。”
谢阙喉结滚动,低头看了眼怀中拥着的人,又看了眼外面,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底含着一股冰冷杀意。
废弃庙宇前的绿茵草地上,滚着三具白花花的身子。
两男一女,在黑暗中近乎是白得刺眼。
习武之人的听力、视力要比寻常人好一点,他们躲在庙宇墙壁后,这点距离对谢阙来说算不上什么。
大概是知晓此处空旷,人烟稀少,那二人粗|重喘着呼吸,说话声音亦是丝毫没有遮掩。
“陈大人,难怪你日日称病不参加春猎,原来是在营帐中藏了这等销魂尤物,这要换做是我,死在美人裙下都心甘情愿。”
“不愧是流连风月的王大人,识货。”
“要不是最近宣将军在抓凶手,闹得营帐中鸡犬不宁,咱也不至于到这儿来。不过美景衬美人,倒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可不就是这回事,这美人啊,是我花重金从扬州买来的瘦马,调|教的好,可会伺候人,等回到朝中,陈大人可莫要忘记答应过下官的事。”
“一定一定嘶……小贱蹄子,轻点咬。”
春猎期间,大渝虽未明令禁止行房事,可也只有正二品官员及以上可携带家眷,其余一律按触犯国法处置。
往年队伍中会有贪婪地官员禁不住诱惑,提前让宠妾乔装打扮混进队伍内,只要不惹出是非来,谢阙也就充当看不见罢了。可现在,竟犯浑到了野外,又偏偏让他撞见。
见此,帝王面容阴冷极了。
九五之尊,竟躲起来偷听臣子墙角,说出去都要让天下人笑话。
若不是怕脏了他的手,早就出去把人给杀了。
隐隐听见说话声随风飘来,可听不清说的是什么,饶是沈清颜无法窥探一二,也能察觉到帝王此时情绪并不稳定,甚至是十分生气。
她不敢乱动,也不敢乱问,乖乖站在那里。
男人的声音混合着女人声音,不堪入耳……
声声撞击着谢阙的耳膜。
掌心渗出层薄汗,遮盖住的眼皮轻轻转动,长长卷翘如鹅毛微微地抖动,如同展翅欲飞的蝶翼扑闪扑闪扫过,微妙触感激起脊骨一阵颤意。
谢阙僵直身子,闭上眼,沉沉吐出口呼吸。
约摸一盏茶后,听着外面窸窸窣窣声,两位大人换了个姿势,继续大汗淋漓。
山间夜晚风凉,双脚落在地面,寒气止不住的沿着脚底往上蹿。
沈清颜体寒,极为怕冷,炎炎夏日时都不敢穿的太过单薄,何况是在这山间野林内,双手双脚冻得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一阵阴风穿透柳树林呼啸而过,吹动衣裙紧贴身上,勾勒出女子纤细腰肢,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谢阙转过身,让沈清颜面对庙宇墙壁,好让墙壁挡住一部分冷风,他则是挡住身后吹来的风。
只是这般,却让他将那香艳荒诞的一幕完全纳入眼中。
“往里走走。”他道。
脏了他的眼。
谢阙声线天生低沉,醇厚如酝酿的醉酒,如今因情绪的紧绷和克制又多掺了一份哑意。
听得沈清颜心头都颤了颤。
她抿抿唇,问道:“陛下,您还好吗?”
“……嗯。”
这一个字近乎是从咬紧的牙关里硬生生逼出来的。
凉风拂面,吹散清淡幽香,鼻息间充满了她的味道。
怀中温香软玉,耳边又是那样的声音。
理智正在一点点压抑本能。
谢阙身体紧绷,垂在身侧的手攥捏成拳,用力之大到发出咯吱咯吱响声,他眼帘低垂,深沉眸色晦暗不明,眼前那截皓白后颈纤细、脆弱,好似是在明晃晃撩拨着他脑海中名为理智的那根琴弦。
只要再轻轻拨动一下,啪地就能断掉。
而眼下,他只能紧紧的克制着,生怕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风声从耳边吹过,吹的人心浮气乱,庙宇外的呼吸声盖过说话声,正在一点点打磨着他的耐心。
两位大人许是从中得到乐趣,越发肆无忌惮起来,女子发出一声惨叫。
陡地落在旁观者耳中无异是夜枭啼叫,分外渗人。
沈清颜毫无征兆地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撞进了谢阙怀里。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颈侧青筋暴起,勉强忍耐着没闷哼出声。
“陛下,您身上是带了……匕首吗?”
沈清颜声音压得极低,弱弱的,可他还是听见了。
谢阙沉默许久,才艰难的出了声,“不是匕首,是……萧。”
萧?
沈清颜眨眨眼。
她怎么没记得陛下出来时身上还带了萧。
这次三人的动静要比方才大了许多,其中尤为女人的声音最是尖锐,渐渐地,沈清颜也听出丝不对劲来。
这可是荒郊野外,怎么、怎么可以这么……
沈清颜脸颊发热,耳根子也泛了红。
谢阙感受到掌心下肌肤一点一点变得滚烫,便知晓沈清颜也听见了,情绪退散,刹那间脸色阴沉得可怕,眼底浓浓杀意涌现。
“等我回来。”
他大步上前,前后不过几息时间,那边一声惨叫后就没了动静。
谢阙冷着脸回来,将沈清颜拦腰抱起,沿原路返回。
压不住心底好奇,沈清颜眼皮轻轻翕动,刚张开条缝,就听得耳边落下一道冷意。
“闭上眼。”
沈清颜肩膀哆嗦了下,双臂环住谢阙脖颈,没再敢睁开眼。
回到静安殿后,谢阙一言未发,把人放在床上转身就走。
安禄海见陛下沉着脸,里面的沈美人也没动静,心里咯噔一声,陛下从来没对沈美人说过重话,难道今日吵架了不成?
他给银川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待会儿问问,随后忙紧跟追上谢阙,试探性地问道:“陛下,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把宣高飞叫来。”
很快,宣高飞走进了殿内,他双手抱拳行礼,低头半跪在地上,帝王威严压得人几欲喘不动气。
听到陛下命他去围那座废弃山头时,也愣了下,与安禄海对视一眼,对方也是不解的摇摇头,又问道:“陛下,那……那抓到的人怎么处置?”
帝王掀了掀眼皮,声音幽冷如冰。
“废掉命根,送进监栏院。”
监栏院,宫里太监们干杂事住的地方。
殿内,沈清颜面颊热意尚未散去,哪里睡得着。她缓缓从床上坐起,揉了揉眉心,抬眼对上银川担忧目光,抿了抿唇道:“不用担心我,我没事,只是有些事需要缓缓。”
银川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奴婢去倒杯水来。”
沈清颜坐在桌边怔怔出神。
她印象中的小哑巴,是个弱弱瘦瘦的少年,可就在一瞬间中,少年的骨架身形抽长、变高,五官轮廓逐渐彰显出属于成熟男人的特征,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