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登基后,驯兽场就被搁置,已经鲜少见到往里送幼崽了。
霍明朗皱皱眉,“那也不对,驯兽场在行宫外,进静安殿最近的路也要穿过北门,昨夜禁卫军为何没有听见?”
又是扑通一声,副将咽了口唾沫,“末将、末将在半个时辰前收到陛下传旨,前去围场巡逻,只留了几人看守。”
原本殿内安静气氛瞬间变得死寂一般,众人胆战心惊,惶恐不安,脑袋紧紧低着都要埋到地里,生怕稍稍抬眼就会像那端鹿血的婢女一样,咔嚓一声被扭断了脖子。
一切明了,是有人故意设套,要对陛下不利。
而这个人,说不好现在就在他们当中。
思及此,众人更是战战兢兢,汗不敢出。
谢阙坐在梨木太师椅上,手中把玩匕首,雪白匕身泛着锐利锋芒,腕骨翻转,“铿”地一声插|进暗纹桌面里,眼底戾色暗沉翻涌。
好,好一个赵家。
血腥味飘散空中久久未消,灯火骤起,号角吹响,禁军戒备,今夜注定不安生。
偏殿内,沈清颜听见声响,如惊弓之鸟般哆嗦了下,手中捧着的茶杯颤巍巍抖动,茶水溢出杯子,打湿了里衣。
她坐在那里,脸色苍白,眸底写满了不安,只望过来的这一眼,就让谢阙的心跟着抽了下。
他大步上前,接过茶杯放在桌上,将人拦腰抱起,低头碰了碰她的眼皮,安慰道:“没事了。”
沈清颜担忧看他道:“陛下,萧琼和袅袅呢?还有念香和银川,她们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问了那么多,怎没听见你问朕一句。”谢阙抬手,在她腰间拍了下,把人放下后也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沈清颜指尖揪住袖角绕了一圈,道:“您这么厉害,不会有事的。”
“没了一个。”说完,谢阙转过身,背对着她。
没了一个?什么叫没了?
沈清颜坐起身,推搡了谢阙胳膊一下,语气慌乱道:“陛下,谁出事了?伤的重不重?”
见人还是闭目养神,不说话,沈清颜有些急了,小手握拳在他后背上锤了下,“小哑巴,你到底说不说!”
谢阙坐起身,淡淡地看着她。
他身形修长,肩膀宽阔,从身后映来的光线被散落的墨发遮住,眼底神色晦暗不明,面无表情不说话时,属于帝王的压迫感也自然而来的扑面而来。
沈清颜呼吸一窒,指甲掐进手心,疼痛感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正欲开口,就听对面的男人低低笑了一声。
她皱皱眉,“您笑什么?”
那是她的姐妹和婢女,是除了姨娘外对她好的人,如今骤然听见笑声,心中不自控地生出一股怒气来,语气也算不上多么好。
生死关头,陛下怎还能笑得出来。
谢阙抬手,想要抚平沈清颜皱起的眉心,不想人竟仰后躲开,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她的心思实在过于好猜,都写在了脸上,谢阙也收起了逗弄心思,“大白死了。”
大白,是萧琼狩猎时带回来送给楚袅袅的兔子,一直养在屋内。
闻此,沈清颜松了口气,咬住唇道:“那您方才为何不说。”
那一拳卯足了力气,到现在她的指节还在隐隐泛痛。
谢阙凝视着她,道:“小时候,你分明不是这样的。”
善良温暖犹在,性子却变了。
那时的小姑娘娇纵、任性、贪玩,眸底亮晶晶闪着天上最耀眼的星子,还经常会在他面前耍小脾气,而现在低眉顺眼,温婉可人,没有一丝少女鲜活的灵气。
沈清颜不自觉地攥紧手指,唇角轻抿,心头滋味万千,嘴角边蔓延出一丝丝苦味来。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荣忡万千的侯府嫡女哪里能跟寄人篱下,可随意舍弃的卑微弱势比得,她现在,已经没有娇纵任性的资格了。
温热手指轻轻碰上肌肤,谢阙抬起她的下颔,指腹抿过有些泛红的眼尾,道:“在小哑巴面前,尝试着任性一点,可以吗?”
烛火微弱跳动,投落到墙壁上映出二人相视的影子。
眸底水雾缭绕,浸湿了干涩的眼眶,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不清,朦胧间,后颈被人紧紧扣住,樱唇覆上柔软,滚烫的热意令她头皮发麻,带起的颤栗如细小电流般流窜过全身。
男人的力道强制、蛮横,几乎不容她反抗的余地,沈清颜感觉自己就像掉入蛛网的猎物,逃到哪儿都能被长长丝线轻易扯回来,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谢阙眼底暗色流转,贴着娇嫩的唇低低压喘了几声,灼热呼吸顺着唇缝钻进去,他看到绯红染透雪腮肌肤,饱满小巧的耳垂几欲要滴血。
他抬手,克制的攥住那截纤细腕子,搭在自己肩头,吻着人陷进柔软的床褥间。
直至牙关被撬开,沈清颜骤然惊醒,素白齿列下意识就要咬紧,好在谢阙反应迅速,及时抽离。
他沉着脸,浑身散发着被打断的不愉。
谢阙双臂撑在两侧,沈清颜呼吸之间,都是帝王身上龙涎香的味道,她红着脸平复了会儿呼吸,“小哑巴,你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这次是意外,也怨她,没有及时把人推开,但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她并未对小哑巴生出男女之间的情感,亲吻这般亲密的事,应该要留给……
留给那灵牌上面写了名字的那位女子。
谢阙眼帘垂眼,想起这两日来她也受了过多惊吓,惊魂未定,犹豫许久,到底还是没有把藏在心底的那句话说出来。
罢了,不急于一时。
他沉沉叹了口气,躺下,道:“睡吧,明日一早启程。”
夜里经野狼的事一闹,能够睡着的还有几人,不等天亮众人就开始忙活收拾起来,往年都要从行宫带走不少东西,可这次几乎都是轻装便行,只把重要的带走,生怕里面藏着些不干净的东西。
很快,队伍排列好,马车长长排成一队,禁卫军护在前后四周,个个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明显感觉到回去的人,比来时少了一些。
帝王马车行在最前面,往后是妃嫔,大臣按照官阶以此类推。
原本四日的教程,按照现在行驶的速度,只怕用不了三日就能回到皇都城。
霍明朗掀开帘子,神色恹恹,跟个吊死鬼似的无精打采的探出头来,忽然眼角余光瞥到一人,他招招手,道:“宣将军。”
宣高飞拽住缰绳,放慢速度,回头道:“霍太医有事?”
霍明朗撇撇嘴,“倒也没什么事,就是马车内无人跟我说话,显得有些寂寞。你也知道我这人,不让我说话比杀了我还难受,要不您老进来,陪我唠会儿?”
宣高飞当即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他,“臣身系陛下安危,巡逻防守,岂能玩忽职守,疏忽懈怠。”
说完,他挤眉弄眼的瞅瞅四周,见无人往这处瞅,就跟霍明朗凑近了些,挑眉道:“要不然我把侯小公子给弄进来,你骂死他。”
侯志文那个欺软怕硬,没种的小崽子,挨了一顿打后倒是学会了老实本分,干脆连营帐都不出了,好生无趣。
听到这里,霍明朗眼前一亮,“好啊,你快……”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当头一巴掌拍回了马车内,他呲牙咧嘴的从地上爬起来刚想张嘴骂人,行驶中的马车骤然挺住,险些要将他甩出去。
“敌袭——戒备——”
无数箭矢破空而来,密密麻麻一片直叫人看的头皮发麻,禁卫军迅速包围成圈,举起盾牌高过头顶,抵住从天而降的攻击,而他们手中的长剑长枪,则是对上了迎面刺杀的黑衣人。
马儿受到惊吓,带的马车几欲腾空,惊呼声、求救声乱成一片。
黑衣人训练有素,目标明确,一部人与禁军纠缠,另一部分却飞快扑向了另外两辆马车。
只是还未等靠近帝王车辇,就被一柄长剑刺穿了胸膛。
宣高飞收回踢剑的姿势,转身间顺手砍下黑衣人的头颅,冷笑一声道:“怎么,就你们有准备不成。众军听令,保护陛下,随我杀!”
霎那间禁军变换队形,将早就藏好的弓箭露出,硬生生阻断了黑衣人的进攻。
而另一边,萧琼站于马车上,脸颊、手背沾了血,袖中朱颜小箭射出,眼底闪着炽热光芒。
陛下说得对,果然会有人在路上拦截他们,可惜的是,沈清颜和楚袅袅都不在这辆马车上。
她一人一剑,足矣。
前后不过持续片刻功夫,黑衣人就落了下风,试问肉身布衣,怎能跟守护大渝的铁骑重甲禁军相对峙。
随后听见远方传来一道长啸,原本还在死死纠缠的黑衣人忽地变了方向,一致冲向那辆毫不起眼的棕色马车。
正躲在马车内惴惴不安的霍明朗也愣住了,这群人要去哪儿……不对,等等,他娘的,竟然是冲他来的!
就在黑衣人要刺过来时,只听得耳边传来破空震动声,一支朱颜小箭射穿了黑衣人的头颅。
萧琼呵斥一声,乜他一眼,道:“好好躲你的,出来添什么乱子。”
这话说的,好像他很愿意一样,霍明朗不敢不从,讪讪摸摸鼻子躲了回去,“那你小心点。”
所有人的注意力和保护都集中放在陛下身上,冷不防见敌人掉转方向也愣了下,随后赶忙冲过去。
黑衣人人多势众,这边的禁卫军又少,仅凭萧琼一人根本抵挡不住,分身乏术之间,胳膊被划伤,剧烈的刺痛感险些令她握不住剑柄。渐渐地,萧琼也感觉出不对劲来,她半跪而下,勉强用剑支撑住身体,眼前视线也变得眩晕模糊起来。
这剑上,有毒……
就在这时,后背又重重挨了一下,她吐出口鲜血,强撑着把身后偷袭的刺客杀死,随后脚下一个趔趄,直直从马车顶跌落下去。
从方才就在听着外面声响的霍明朗咬咬牙,一鼓作气的冲出去把人接住,连滚带爬的在地上转了好几圈才停下,脑袋撞在石头上发出咕咚一声。
霍明朗嘶嘶吸着凉气。
呸,什么英雄救美,他这只是摔了一下都快死翘翘了。
宣高飞带人也冲了过来,很快,黑衣人不战而降,趁不注意间咬破牙关间藏着的毒囊,所有杀手,竟无一人生还。
“站在那里看什么看,还不赶快过来扶我一把,”霍明朗勉强支起身子,目光一凝,顿时严肃起来,“宣高飞,快,剑上有毒!”
全军整顿休息,饶是早有防备,此行也死了不少人,且对方的武器都淬了剧毒,无疑是要致人于死地。
沈清颜听见萧琼受伤,慌慌张张地跑到马车外,等了许久才见霍明朗从马车上下来,“霍太医,她伤得严不严重?”
“没什么大碍,”霍明朗摇摇头,“毒伤得不深,可能会昏迷一段时间。”
听完,她道了声谢,连忙跟楚袅袅上了马车。
霍明朗叹了口气,抬眼看见站在对面的谢阙时,神色说不出的古怪,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去救治其他人。
请罪这回事,还是等回去再说吧。
宣高飞清点完伤亡人数,又挨个慰问了遍,这才顶着满头大汗到谢阙面前汇报。
“陛下,臣等无能,没有从刺客身上找到任何证物。”
谢阙嗯了声,“不用找了。”
宣高飞一愣,“您是说……是,臣这就去安排。”
众人在天黑之前赶回到了皇宫,与此同时,帝王两次遇刺的事情也飞速在朝堂上传开。
……
此时,赵府府邸。
赵承越看着手中传来的纸条,拧眉道:“父亲,您失手了。”
沈老爷子冷嗤一声。
赵承越坐到太师椅上,端起茶杯抿了口道:“只怕过了今日,陛下会对赵家展开彻底的打压。”
沈老爷子瞥了他一眼,道:“鹂妃身死于赵太后之手,他又被强行灌入雪上鸿,从那刻起,他就没打算放过我们,放过赵家,只是没有准确证据,又不想背上嗜杀臣子的名头,将来在史书上留下罪名,这才想方设法的逼我们赵家谋反。可我们赵家要反,那也是要顺天地而为,那里是他说想就想的。”
赵承越顿了下,“那您的意思是……”
“事情准备的怎么样。”
“都准备好了,半月后,爪陵国的人就会入城,与我大渝建交盟约,届时所有人都会伺机而动。”
“很好。”
也是时候让陛下知道,什么叫做,赵家亡,大渝亡了。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恶咒
朝堂上, 群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会点到自己名字。帝王初登基时, 大小刺杀遭遇不断, 凡是有人行刺,必会派人将皇都城翻个底朝天,亦会借此肃清朝纲,震慑逆贼。
谁知帝王这次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没有点名大理寺,没有出动刑部, 连宰辅大人都未传召。
要知道,春猎期间, 朝中大小事务都是宰辅大人在监国, 这可就有些奇怪了。
忻欢宫内。
萧琼后背、手臂各划了一道, 好在伤口不深,毒素不强, 除了昏迷半日有些虚弱外并无大碍, 是以她睁开眼就瞧见二人坐在跟前, 一脸担忧的望着自己。
“你们怎么都来了?”
见她要坐起身, 沈清颜忙按住她的肩, 让人又躺了回去,“伤口还没好, 要是再崩开就麻烦了。”
萧琼笑笑, 道:“我还没有这般虚弱,倒是你们, 莫不是从今儿早就在这守着。”
楚袅袅轻哼了声, “谁说的,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刚来你就醒了。”她的语气倔强的很,说着说着,眼眶却不自觉红了一大圈。
萧琼挑眉,“是么,我怎么看着有人好像都要哭出来一样。”
楚袅袅瞪她,“你这人好生讨厌,非得把话说的这般清楚作甚。”
“好了好了,你们怎么回事,一见面就吵。”沈清颜无奈的打断她们,这二人每次见面总是要斗上几句,明明可以好好说出口的关心话,现在却弄得一点氛围都没有了。
也不知谁,方才还在殿外,抱着她哭了好几次。
察觉到对面揶揄目光,楚袅袅隔着衣袖,暗自掐了下沈清颜胳膊,沈清颜吃痛一声,就要反手闹她,二人打打闹闹好一会儿,屋子里冷冷清清的气氛才算压下去。
楚袅袅扶扶簪子,别开话题道:“再过半月,爪陵国的使臣就会入宫,听说贡黛公主也要跟着来。”
“那疯女人来做什么?”
萧琼皱了下眉,看向沈清颜道:“那年各国使臣进宫,祝贺新皇登基,你不在皇都城内,怕是不知道此事。当年这贡黛公主也在,整日吵嚷着要与我大渝联姻,此女子性情泼辣,手段刁钻,有着草原男儿的烈性,又极为善妒,她若是跟来,只怕会先想方设法与你见上一面。”
沈清颜微微一怔。
前世她也听过这位贡黛公主的事,至于后来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可唯一确定的是,陛下并未与爪陵国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