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脑海中涌上些片段。
受刑,醉酒,大营。
沈蹊后半句话猛地顿住。
他好像……还真让人往他帐子里送女人……
可当初他完全是酒醉之后的气话,转眼间就将其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却不曾想这样一句话能被属下记得牢牢的。
沈蹊:……
他忽然有些头疼,揉了揉太阳穴,“你们都先出去。”
军.妓们你瞅瞅,我望望,一脸迷茫地退下了。
偌大的帐子里,独留下兰芙蕖与眼前的这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男人。
见沈蹊此番情态,她愈发笃定了。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有些不甘,小心问道:“真是你叫她们来的吗?”
沈惊游顿了顿,“是。”
竟是如此。
她抿了抿粉嫩的唇瓣,失落道:“噢。”
她像一朵被雨水打得蔫巴的芙蕖花。
小心翼翼,可怜兮兮。
却又什么都不敢问,什么也不敢说。
兰芙蕖拢了拢衣裳,声音很轻:“沈蹊,我不饿了,我想回我自己的帐子里去了。”
他一阵心疼。
一下将小姑娘的手臂攥住。
她被拉入到一个宽大的怀抱中。
男人身上原本味道很清冽,如今又多了些暖香,像是刚熏上去的一般,两种香料混合在一起,反倒让人觉得分外好闻。兰芙蕖想起来,每每沈蹊审讯完犯人后,为了遮掩住身上的血腥味儿,都会在身上熏一道暖香。
不知他将才又提审了何人。
不知他是喜欢芍药,秋菊,还是连翘。
于男人怀中,兰芙蕖轻轻吸了吸鼻子。
下一刻,就听见他着急解释道:“我错了,我不是想要她们。那日我被你气到,跑去喝醉了酒,说了些混账话,被属下听了去,谁知他真的给我去映春营找姑娘。小芙蕖,是我不好。我真的没找过姑娘,我只喜欢你一个姑娘。”
“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只要你一个姑娘。”
言罢,他举起手指,发誓,“若我再有旁人,不得好——”
不等他说完。
兰芙蕖着急地用手捂住他的嘴巴,将那个“死”字捂住。
“不要乱说。”
她好像气消了,眼神有些惊恐,“这种话,说不得,一说就很灵验的。”
“有什说不得,”沈蹊将脸往上抬了抬,绕开她的手,高昂着声音重复, “我不得好死我不得好死我不得好死!!!!”
……这话怎么越说越奇怪呢。
兰芙蕖急红了眼眶。
她跺着脚道: “可是你以后,会有你的夫人,有你的正妻——”
她的声音顿住,沈蹊声音也顿住。
半晌,他微垂下眼睫,看着身前泪眼朦胧的小姑娘,问:“我为什么会有别的夫人?”
因为我与你门不当户不对。
因为我配不上你。
因为……
心思千回百转。
却有口而难言。
兰芙蕖咬着微微发白的下唇,没有吭声。
可那一双柔软的乌眸,却是水雾沉沉,藏满了含蓄的心事。
“是因为我家里人吗?”
沈蹊冷静地发问。
果不其然,他看见面前的少女眸光一躲闪。她似乎在刻意回避着什么,又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正如同他所言。
也如同姨娘所言,沈蹊如今身居高位,日后定有一位与他举案齐眉、门当户对的正室。
谁知,沈惊游却不屑一顾地哂笑了声。
“小时候,他们就管不住我喜欢你,如今老子长大了,倒还要听着他们管了。”
作者有话说: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挡不住我要喜欢你=w=
第59章
说这话时, 沈蹊是笑着的。
可那双眉眼认真,丝毫没有在开玩笑的意思。
兰芙蕖很好哄, 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后, 一下就消了气。只有那眼眶仍是微微泛着红,像一只委屈巴巴的小兔子。
看得沈蹊心头一软,捏了捏少女的脸颊, 吻了上去。
“莫乱想其他的,”
对方一手极为熟稔地搭在她的腰间, 气息缱绻温柔,“听到了么?”
兰芙蕖被他亲得阖上眼睛, 手指尖忍不住蜷了蜷。
她扑在男人宽大的怀抱里,一面听话地“嗯”了声, 一面贪婪地吮吸着对方身上的香气。只是隐约之间, 兰芙蕖似是嗅到了些血腥味, 那味道极轻, 淡得让人很难察觉。
不过转瞬, 一尾风声动。
暖香将那血腥气息完全压制下去。
兰芙蕖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除去那一道暖香,沈蹊身上原本的味道很清冽。
可他的吻却是热烫, 如浪潮, 层层袭来, 将她单薄的身子包裹。
没一会儿。
兰芙蕖就有些受不住了。
在某些方面上, 他似乎有一点就通的天赋。譬如此时, 他另一只手扣在兰芙蕖后脑勺上, 随着这一吻的加深,手亦扣得愈发深入。小姑娘不得不仰起脸、去迎合他的吻。
沈蹊的吻往往都带着一种侵.略性。
让她无法抵抗, 也无路可逃。
她被吻得换不过气, 下意识躲了躲, 男人微微蹙眉,又将她的脸扳正。
“听见了么?”
他问。
兰芙蕖反应了好半天,才明白对应的是那句“我不会有旁的夫人”。
少女舌头几乎要打颤。
“听、听见了。”
沈蹊这才满意,笑了声。
帐外响起脚步声。
“主子。”
听这声音,是应槐。沈蹊神色微敛,恋恋不舍地松开她。
紧接着,清了清嗓子,沉稳道:“何事?”
兰芙蕖在一边呆呆地看着,上一刻方与自己调.情的男人,此时突然变得一本正经、开始与下属谈起公事来。
这让她有种难以名状的羞耻感。
应槐闻声,走入帐。
看见兰芙蕖时,对方明显愣了一下,紧接着匆匆别开脸,给沈蹊汇报起工作来。
二人言语交谈,完全不避讳着她。
兰芙蕖本无意偷听,转过头下意识摸了摸嘴唇,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兰旭。
沈蹊派人搜了兄长先前的住处。
闻言,她下意识侧了侧首,恰好迎上沈蹊的目光。
他几乎也下意识望过来。
四目相触的一瞬,兰芙蕖抿了抿唇,轻声:“你们谈,我先退下了。”
沈蹊神色微顿,嘴唇动了动,话将落在嘴边又陡然打了个旋儿。
他唤来左右下人,吩咐道:“带兰姑娘去小厨房,多做些饭菜。”
兰芙蕖知道,这是沈蹊不想让自己在他与兄长之间为难。
待少女走后。
沈蹊从她背影中挪过目光,看着应槐奉上一物。
“主子,属下在兰旭屋中,发现了这个。”
北疆的舆图。
……
一个庖厨,在房间里私绘北疆舆图。
沈蹊接过应槐手中之物,将其缓缓展开。
幸好,舆图还未绘制完。
“主子。”
帐外突然刮起了狂风,将帘帐一角卷起。浓黑的夜色落入男人瞑黑的凤眸中,他神色冷静。
“这张舆图兰旭藏得甚是隐蔽,第一次搜查时就将他查漏了。将才险些又将其遗漏了去。主子,您看这兰旭该如何处置?”
沈惊游将舆图铺平。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其一端,看着图纸,静默须臾。
沈蹊与兰旭,也算是老相识。
他虽对兰旭怀有偏见,但知晓对方通敌叛国之时,也是大吃一惊。
兰旭是兰老夫子一手带大的。
兰夫子何等清正廉洁,怎教导出这样一个污浊之辈。
起初,他是不屑,是冷嗤。
可后面越想,越发觉得此事不对劲。
在北疆好好的,兰旭何故通敌叛国?
沈蹊垂下眼帘,凝眸沉思。
舆图上清楚地绘制了北灶以北、也就是与义邙接壤的那一带地形,如此一片地带,却只占用了画面的小小一块儿。兰旭铺陈硕大,似乎想要将整个魏都板块装载下,沈惊游记起来,从先在学堂里,兰子初的记忆力堪称一绝。
他要做什么?
然,仅是思索了片刻,玄衣之人挺直身形,冷静道:“带人,下昭刑间。”
听闻这话,应槐并未立马起身,反倒踯躅了一阵。
沈蹊不满,微微蹙眉:“还有什么事?”
应槐有些犹豫道:
“主子……属下觉得,如此严刑拷打,兰旭未必会说出实情。”
见状,沈蹊不免冷笑:“你也心疼起他来了么?”
诚然,兰旭身子不好,从小是在药罐子里泡着长大的,若他入了昭刑间,怕是一道刑都未受住,就奄奄一息了。
但沈蹊也知晓。
兰旭此人,表面纯良无害,心思却极深,极能忍耐。
譬如上一次,在小树林里捉住他时,对方正跟着兰芙蕖、挖树下的木匣子。
与其说,他是被兰芙蕖发现了自己挖木匣子,倒不若说他是故意引着小芙蕖挖这东西。
北疆与外界不同,军营里流通的每一件物件,都是由军营外按批次送来的。
木匣的样式,沈蹊仔细查看过,是近些日子的款式。
兰旭口中那句“这是我存了四年的铜钱”显然不可信。
兰旭定然也知晓,如此粗陋的借口,一定会被沈蹊轻而易举地识破。但他并不在意,他不需要沈蹊相信他,而是要他的妹妹——兰芙蕖相信他。
从一开始,他便知道,兰芙蕖在跟踪自己。
或是说,他故意出现在兰芙蕖面前,将她往这一条“歧路”上去引。
然后,再若无其事地装出一副兄妹情深之状。
小芙蕖与他自幼一同长大,视他如兄如父,自然轻易被他蒙骗了去。
兰子初也很清楚,她是沈蹊身上的突破口、沈蹊的软肋。
只是令沈蹊从未想到的是。
兰旭,居然会利用兰芙蕖。
作为一个男人,沈蹊能看懂兰旭望向小芙蕖时,眼底那一层若有若无的情愫。
那情绪,那欲想,远远超过一位兄长之于小妹的感情。
——兰旭喜欢兰芙蕖。
喜欢她,爱慕她,却又利用她。
想到这里,沈蹊捏着舆图的手紧了紧。
男人手背青筋隐隐爆出,他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又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半晌。
他唇角勾起一抹略微残忍的笑意。
既然如此。
也休要怪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昭刑间的灯光一向幽暗。
灯火摇晃着,明灭恍惚,倒映入男人幽深而冷静的瞳眸中。
沈蹊站在刑架之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身前的兰子初。
他审讯了兰旭三天。
这三天里,兰旭从未下过刑架一次,未喝一滴水,也未进一粒米。
若说先前那十道军鞭只是松松皮肉,那这一次,兰旭算是真正见识到了沈蹊的手段。
虽然如此。
正应了应槐所言,兰旭仍是一口咬定那舆图不是他藏的。对方似乎拿捏准了他不敢杀了自己,整整三天下来,没有再多吐露半个字。
沈蹊倒也不急。
鞭笞之声道道传来,抽打在人身上。兰旭被绑在那里,面色煞白。
他抿着同样发白的唇,眉心微凝,即便面色很是虚弱,但也阖着眼睛,默默受着这份痛苦。
兰旭的眼睫极长。
纤细,浓密,轻悠悠垂搭下来,像一个安静的死物。
终于,玄青氅衣的男人从下人那边接过鞭子,迈步缓缓走过来。
“三天了,还是一个字都不说?”
沈蹊手指修长,把玩着鞭子,歪了歪头。
“兰旭,你真以为本将不敢杀你?”
闻言,一直垂着脑袋的男人终于抬起眼睫。
他的眼皮沉甸甸的,只瞟了一眼沈蹊,旋即又耷拉下来。片刻,虚弱道:“……该说的都说了,实在再无他言。要杀要剐,但凭沈将军心意。”
“好,”沈蹊睨了一眼血淋淋的他,不紧不慢,“换青鞭。”
昭刑间里,响起一道穿透皮肉的鞭笞之声。
沈蹊的力气本就比一般人大,再加上用的还是长有倒刺青鞭,这一鞭子下去,比抽十鞭子还要疼。兰旭痛苦地皱了皱眉,那疼痛之感从皮肉直直刺入骨头深处,他张了张皲裂的嘴唇,喘了一声。
沈蹊手上的鞭子,顿时沾满了鲜血。
血淋淋的,打湿了他半边袖子。
他就这般,站在昭刑间里,逆着光,使着那带着倒刺的鞭子,如同地狱里索命的修罗。
兰旭两手被绑在架子上。
下意识地掀了掀眼皮,看他。
望向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异常无情、狠辣,甚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男人。
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男人。
就这般在外人看来异常残忍的手段。
却只能摧毁他的肉.体,无法给他灵魂深处那致命性的一击。
兰旭不怕他。
即使他身居高位,即便他手腕阴狠,兰旭却丝毫不怕他。
刑架上的男人甚至勾了勾唇,虚弱一笑。
就在此时。
从刑室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小卒快步走过来,于沈蹊耳侧,道:
“将军。”
“兰姑娘……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兰芙蕖是提着一盒温热的饭菜进来的。
小姑娘仍是画着淡淡的妆, 嘴唇微粉,眉黛浅描。身上那件衫子的颜色也极为淡雅素净, 裙摆微微荡开着, 步履轻缓。
走进来时,她带了一尾香风。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沈蹊与兰旭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沈蹊同周围人吩咐过了, 准许她来昭刑间,兰芙蕖便做了些青菜虾仁粥, 特意给兄长送过来。
兰旭和沈蹊一样,不喜欢吃甜食。她便做了咸粥, 配了两个清淡的菜。
方一迈进来,便嗅到一阵浓烈的血腥味, 紧接着, 兰芙蕖看见男人被鞭笞得鲜血淋漓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