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芙蕖——韫枝【完结】
时间:2023-04-07 12:30:07

  “兰旭他……还说了什么?”
  她连称谓都变了。
  沈蹊知道她要问什么,撩了撩衣摆,坐在她身侧。
  “他说,在江南娇生惯养惯了,他忍受不了在北疆低人一等的生活,再加上常年身子不好,便与义邙人沆瀣一气。义邙人会给他好处,给他送药、送补品。许诺日后若攻占北疆后,会给他在义邙封个官位。”
  此话听得兰芙蕖一阵心寒。
  “竟是如此么?”
  叛国的原因,竟是这般简单么?
  感受到了她的失落,沈蹊伸出手,捏了捏她的手指。
  “莫想他了,你呢,方才吓到了么?”
  诚然,兰芙蕖点点头:“有些。”
  在去昭刑间给兰旭送饭前,沈蹊已经跟她说过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可即便有了心理准备,面对这样残忍冷漠的男人时,她还是会下意识地畏缩。
  沈蹊弯下身,抬了抬她的下巴,仔细凝视着。
  她有没有被青鞭所伤。
  “沈惊游。”
  少女忽然唤他。
  “你会对兰旭如何?”
  男人捧着她下巴的手微顿,继而如实道:“在大魏,通敌叛国将受车裂之刑。”
  车裂。
  她绞了绞手边的衣角。
  沈蹊抱了一下她:“不过我不会让他走得太痛苦。”
  少女于他怀里乖顺地闭上眼,抽搭了一下,“沈蹊,谢谢你。”
  虽说这通敌叛国之罪已定,但此事事关重大,如今兰子初仍是关在昭刑间里。沈蹊道:“若是你想再见他,可以去探望探望他,做些他爱吃的饭菜,也好让他度过这最后一程。”
  她没出声。
  “兰芙蕖。”
  男人欲言又止。
  “怎么了?”
  “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沈惊游,今日在刑室的我,才是如今真正的我。正如那些人所言,我残忍,冷血,龌龊,下.贱,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兰芙蕖,先前所有的温和良善都是我装出来的,沈蹊就是这般卑鄙无耻的小人。阳奉阴违是我,冷血残忍是我,无耻无情是我。”
  他早已不是青衣巷里,一袭紫衫,轻狂恣意的少年郎。
  取而代之的,是明面上位极人臣风光无限,背地里阴冷算计自私凉薄的小人。
  “兰芙蕖,”沈蹊的呼吸里带了些抖,小心翼翼地发问,“你还会喜欢这样的我吗?”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这是第一次, 沈蹊如此坦率地在她面前敞开心扉。
  他坐在那里,帐外响起了飒飒飞雪之声, 狂风呼啸着, 直叩在她颤抖的眼睫上。
  沈蹊说,他阴险狡诈,自私自负, 残忍无情。
  说这话时,他唇角边没有一丝笑意, 反而在很认真地看着她。他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已入穷途末路的少年,等待着审判或是救赎。
  可兰芙蕖却不这么觉得。
  她抬起眼帘, 望向身前的男子。
  “我不觉得你自私凉薄。”
  闻言,沈蹊震惊地望向她。
  少女亦坐在桌案前, 袖摆微垂, 冷风穿过军帐的缝隙, 吹刮过来。
  “你说什么?”
  兰芙蕖深吸了一口气, 道:
  “我说, 沈蹊,我并不觉得你卑鄙无耻、残忍冷血。”
  并不觉得他不择手段、阳奉阴违。
  幽暗的夜色里, 男人瞳眸深邃如墨, 暗潮翻涌。
  幽寂的光笼在少女面容上。
  衬得她肌肤愈发如牛乳般莹白干净。
  兰芙蕖的目光亦是干净纯粹, 微微仰着脸, 凝望向身侧一袭氅衣之人。
  她的声音清落落的。
  一字一字, 叩在沈蹊心扉之上。
  “相反, 若是换作旁人站在你这个位置,”兰芙蕖的声音微顿, 继而道, “我想, 不会有人比你做得更好了。”
  她看见男人的目光亮了一亮。
  他是沈惊游。
  天子钦封的龙骧将军,威名震震、掌管昭刑间的襄北侯。
  若没有些手段,若不能心狠,如何镇压得了那些牛鬼蛇神?
  兰芙蕖知晓。
  在沈蹊这个位置,不怕心狠手辣,而怕优柔寡断。
  帐外的风声愈发大了。
  沈蹊回过神,将她抱住。
  兰芙蕖乖顺地靠在男人胸膛上,侧着脸,将脸贴得愈发牢实。除却帐外凌冽陡峭的寒风,她还听到了对方温热的心跳声。她靠得愈紧,那心跳声就愈鲜活、愈温热。他的身上有清冷的香,怀抱却是暖的。
  他心狠,却不心冷。
  是夜,她宿在了沈蹊帐子里。
  对方没有与她同床共枕,而是坐在桌案前仔细审阅着兰旭的口供。他点了灯,又用厚实的氅衣将灯火遮挡住,背对床上的兰芙蕖,手执狼毫。
  一边审阅,一边批注。
  时而搁下笔,按压一阵太阳穴。
  忽然,远方响起人仰马翻之声。
  沈蹊的听力极好,敏锐地蹙起眉头。他回首看了眼躺在床榻上的少女,吹了灯,摸黑走出去。
  “何事?”
  走出帐时,刚好撞上应槐。
  对方作了一揖,压低声音:“主子,义邙人从北边偷袭过来了。”
  北灶以北是北疆与义邙的交界之处,自从幼帝即位,义邙人的狼子野心愈发昭然若揭。
  沈蹊留下了一队精兵在帐外保护兰芙蕖,而后披上银盔、提起银枪,闯入这一袭风霜之中。
  今夜下了好大的雪。
  兰芙蕖躺在床上,抱着沈蹊的被子,被褥厚实,帐内暖炭亦充实。
  可她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梦里,她轻唤了声“沈蹊”。
  回答她的是远处铁器的铮鸣之声,兵器交接,落了一地银白的素雪。
  第二天一早,兰芙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帐门口的士卒得了沈蹊的命令,怎么也不让她走出军帐。
  问起来,对方只答:昨夜北疆与义邙交战,沈将军率领北疆将士,前去剿灭敌寇。
  这一剿,就剿到了正午。
  雪停了,阳光明灿灿的,将地上的雪晒得融化。她着急地在帐内徘徊了好一阵儿,用了诸多借口,士卒迟迟不让她踏出军帐半步。
  她只好坐在帐子里面,看着桌案上分毫未动的饭菜,莫名感到心悸。
  这是自她来北疆之后,第一次听闻沈蹊与义邙人开战。
  听闻义邙人都生得高大威猛、骁勇善战,尤其擅长围猎之术,也不知沈蹊好不好应付。
  正午时分,终于有人掀帘而入,给她送来热气腾腾的午膳。
  兰芙蕖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忙问:“沈蹊怎样了?”
  对方是个年轻的小后生,看了看桌上完全凉透了的早膳,面露难色:
  “兰姑娘,小的只是个厨子,不知晓前线军情的。不过沈将军特意叮嘱小的,您要好好用餐,否则小的会被罚的……”
  他说得十分委屈。
  兰芙蕖只好端起热粥,舀了一勺囫囵吞下去。
  小厨子目瞪口呆:“兰姑娘,烫——”
  她只觉得心慌。
  右眼皮突突跳得厉害,她在帐内来回踱步,越等,越急得快要哭出来。
  这种感觉,在四年前亦有过。
  慌张,着急,还有……绝望。
  兰芙蕖很清楚,自己在害怕什么。她已经失去了父亲、即将要失去兄长,她不想再失去沈蹊了。
  情绪濒临崩溃,她终于听到一阵脚步声。
  有人用剑柄挑开军帐。
  阳光穿过来的一瞬间,少女侧过脸,只见那人一袭银盔长剑,逆光而来。
  银盔之上,血迹斑斑。
  她像是失了控一般,几乎是不带任何思考,直接扑入那人怀中。
  沈蹊微惊:“兰芙——哎,血……”
  他回来的急忙,没有来得及擦盔甲上的血迹,亦未在身上熏暖香。
  这使得男人身上那道清冽的、熟悉的味道,裹挟在一片浓的血腥与剑锈气里。兰芙蕖还记得,自己先前在驻谷关闻到血味会干呕,而如今,她将脸埋在这个充斥着血腥味的怀抱里,满心只有劫后余生的欢喜与委屈。
  沈蹊本想下意识推开她,说一声“脏”。
  可手指触碰到女孩单薄的、耸动的双肩时,却不再舍得下手了。
  他就这般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任由兰芙蕖抱着。
  良久,男人无奈垂眼,想要揉一揉她的头发,手心上却全是血与汗。
  “小芙蕖,怎么了?”
  见她这般,沈蹊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
  兰芙蕖没理会他,自顾自地抱着他结实有力的腰身,将脸埋入他的怀里。
  终于,沈惊游听到她一声极低的啜泣。
  她在哭。
  男人彻底慌了神,朝左右使了个眼色,又让人将军帐拉上。一时间,偌大的帐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沈蹊握住她的胳膊,哄道:“别哭,别哭。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是啊,他回来了。
  他与义邙人交战,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兰芙蕖突然觉得自己哭得很丢人,赶忙从他怀里撤出来,抹了一把泪。
  她哭得小脸红红的,眼睛也红通通的,愈发像只小兔子。
  沈蹊见了,心里头一软,又忍不住笑:“别哭了,乖。哥哥在战场上一个打十个,出不了事的。”
  兰芙蕖知道这声打趣是他在安慰自己。
  又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转过头,吸了吸鼻子。
  沈蹊换下银盔,净了手,过来抱她。
  “小芙蕖。”
  男人伸了手,将她的腰身揽过来。少女的腰很细,很纤软,让人一下便完完整整地抱入怀里。紧接着,他的目光拂下来。
  看着她红通通的眼眶,忍不住道:
  “你哭得像个小寡妇。”
  “……”
  她的小脸一下拉下去。
  见此模样,沈蹊又赶忙补充:“像个貌美的小寡妇。”
  好了,她更不开心了。
  这一回,兰芙蕖是真的不想理他了。
  她别开脸,轻哼了一声,什么人嘛,怎么净咒自己死的。
  少女咬了咬下唇,不再说话。
  沈蹊却开怀地笑了,又宠溺地揉揉她的发顶:
  “放心,我死不了。不会让你做小寡妇的。”
  “战场上的我英勇神武,那模样,你没见过,别提多威风了。有你等我,我不会死在战场上的,要死——”
  沈蹊目光往下移,忽然变得不正经,
  “我也要死在你怀里。”
  兰芙蕖推不开他。
  只能任由他抱着,听他说着浑话。
  任由帐外风声呼啸,暖香拂动。
  任由他轻轻吻下来。
  兰芙蕖忽然觉得,没有比“劫后余生”再令人心安的词汇了。
  ……
  他受了些皮外伤。
  所幸伤得不是很重,兰芙蕖也可以给他简单处理一下。
  只是给沈蹊包扎伤口时,他还是不正经得很,时不时低下头亲她一口,惹得她也不好发作,一张脸涨得通红。
  “够了。”
  她打了个蝴蝶结,而后抬起眼帘,“你再亲我,我就叫外面那群男人给你处理伤口了。”
  对方这才乖下来。
  然而,最让兰芙蕖担心的,并不是沈蹊这次在战场上受的伤。
  而是明日他要受的水刑。
  兰芙蕖已大致知晓,沈蹊为了她抗旨,要受昭刑间的“十二关”,前四道地牢之刑已经领受过了,接下来,便是四关水牢之刑。
  他受了这样的伤。
  要是伤口浸在水里……
  兰芙蕖执着金疮药的手微抖。
  替沈蹊上完药,她去找了郡主叶朝媚。
  对方正在与应槐练鞭,兰芙蕖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安翎姐姐看见她、走过来。
  “怎么了,小芙蕖?”
  她收了那条“小青鞭”,许是练了鞭子的缘故,气息有些不稳。
  她身后的应槐亦是红着脸,面色不太自然。
  兰芙蕖看了一眼应槐,叶朝媚立马会意,驱他离开了。
  “什么事呀?”
  面前模样秀丽的少女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可是沈蹊欺负你了?”
  她忙摇摇头:“没有。安翎姐姐,我想问问明日沈蹊要受的水牢之刑。”
  第一道水牢之刑,便是将人关在满是水蛇的池子里。
  池中水漫及人胸口,水蛇也一寸寸缠绕上来,遍布人全身。
  光是听着这文字,就令人不寒而栗,更罔论水牢里的画面。
  幽暗的水牢,成百上千条蛇……
  然而,接下来兰芙蕖的话,却让叶朝媚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她听见一向柔弱的小芙蕖说:
  “安翎姐姐,明日之刑,我替沈蹊去受。”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什么?!!
  安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瞪圆了眼睛。
  “你说什么,要替沈惊游去受刑?小芙蕖, 你是被爱情冲昏脑、变成傻子了吧?”
  且不说, 她能不能替对方去受这些刑罚。
  明日沈惊游要面临的,不止是一池子的水,还有那满满一池子的水蛇!
  即便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叶朝媚, 也觉得害怕。
  她也喜欢沈蹊,也倾慕沈蹊, 但她从未想过要替沈惊游去受刑。没有多少人不害怕这一池的水蛇的,更何况还是面前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经常哭鼻子的小姑娘。
  兰芙蕖咬了咬下唇, 未应她的话。
  可那目光却是无比的坚定,似乎早已暗下决心。
  “小芙蕖, 你当真要去替他受水蛇之刑?那可是慢慢一池子的蛇, 你要与它们待上一晚上……”
  “我知道的, 安翎姐姐。”
  她的声音轻柔, “你不必再劝我了。昨夜蹊哥哥与义邙人交战, 身上受了好严重的伤,还有先前的鞭伤也未愈合好。我在想, 若是他再在水里泡上一整晚, 怕是会出大事。”
  “他如果出事了, 谁来与义邙人交战, 谁来守护北疆呢?”
  安翎将手里的“小青鞭”捏了捏。
  “那也不行, ”安翎郡主义正辞严, “他一个大男人,让一个小姑娘替他去挨罚, 这像什么话!且不说我准不准你这样做, 沈惊游也不会让你替他去受刑的。更罔论这是皇诏, 是圣旨。兰芙蕖,你莫想着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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