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芙蕖——韫枝【完结】
时间:2023-04-07 12:30:07

  他从小在兰家长大,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父亲在大街上随手捡的乞儿。
  那时候的兰旭,确实也是个乞儿。
  那一个个谜团终于有了结果——兄长为何通敌,为何投靠了义邙人,为何……
  一颗心一寸寸发冷。
  到最后,少女眉眼里似乎闪烁着寒光。
  见状,兰旭眸色微动,他似乎想解释什么,终也是无力地张了张嘴唇,发不出声音。
  兰芙蕖站在原地,望向他。
  攥着箭.弩的手紧了紧。
  兰旭俨然也看到那箭.弩,片刻,黯声:“小妹,我知道你有许多困惑,日后我再慢慢讲给你听,好吗?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二妹,你跟我走,我带你们去义邙。”
  “去义邙干什么?”
  少女倔强地看着他,“当逃兵么?”
  对方顿了顿。
  “不是逃兵。”
  兰旭轻声:“这些战乱,本应该与你无关,我不想让你也牵扯进来。我带你去义邙,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可我是大魏人,不是义邙人。我有我的家乡,有我的根。”
  兰芙蕖道。
  “况且,沈蹊说过他会保护我,我跟他在一起,就不会不安全。”
  见其这般,兰旭轻轻蹙了下眉毛。无乌黑的瞳眸中是一片黯淡的翳影。他的瞳色稍深,这使得男人的目光愈发幽暗,愈发晦涩不明。
  “若我说,”他一沉吟,“他此刻,不一定安全呢?”
  “什么意思?”
  她后背一凉。
  “义邙的人已经去围堵他了,我想他如今的状态很不好。纵是沈惊游有百般能耐,也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兰芙蕖的右眼皮突然跳得飞快。
  诚然。
  兰旭说的是实话。
  她的眸光骤然变得锐利了些,兰旭站在月影之下,怔忡地看着身前之人——小姑娘明明是微红着眼眶,眼神中却是他从未见过的锋芒。
  她将箭.弩攥得更紧了些。
  兰旭直觉,她在恨自己。
  心口处忽然撞上一道钝意,不过须臾,身后又小跑过来一行人。
  “还不走?”
  那人睨了兰旭一眼,流利地与他交谈。
  “你大费周章地闯进来,就是为了带走一个女人?”
  “磨磨唧唧像什么,来人,给我把她绑了——”
  “怎么,不让绑她,心疼了?”
  “你看上她了?”
  对方叽里呱啦,像个炮仗。
  兰旭没应答几句,微垂眼帘,似乎在思索什么。
  “好了,放心。我们主上既然答应过你,便不会食言。这个女人,还有你在魏都的那个老头父亲,主上都会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别磨叽,主上还等着呢!”
  兰芙蕖听不懂那义邙人的话。
  只听见兰旭淡淡应了声:“好。”
  对方咧了咧嘴,露出一口大黄牙。
  紧接着,他绕过兰旭,饶有兴趣地走到兰芙蕖面前。
  弯下身,眯着眼打量着她。
  “哟,长得还挺俊。”
  对方仍是一口义邙话,兰芙蕖听不懂,只是从他的神色间猜测,他应当说了什么不好的词。
  不然,一侧的兰子初怎么突然将眉头皱起来。
  那义邙人啧啧了声:“难怪,让我们兰大公子动心。”
  “不是动心。”
  兰旭纠正:“是妹妹。”
  “是妹妹你脸红什么。”
  义邙人嗤笑了声,扬了扬手,“带兰大公子的妹妹走!”
  ……
  兰芙蕖就这般被他们“押”上了路。
  她知晓,如今自己势单力薄,不能冲动行事。
  北灶以北的树林外停了架马车,马车简陋,拉车的马匹却有些高大。她看出来,这是义邙那边的马车。
  “兰姑娘,请吧。”
  她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马车里,听见马车轱辘滚动声。
  寂寥的夜色,无边的黑暗,狭小的、逼仄的马车,未知的道路。
  还有马车前,高昂坐于一匹马上的,她从未看清过的“兄长”。
  兄长是义邙人。
  父亲在江南,捡了个义邙小孩。
  她回想起来,兄长刚来兰家时,身上脏兮兮的,瘦得像个猴子。没有人察觉出来他并不是中原人,他虽少言寡语,但也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原话。
  再加上他不深不浅的瞳眸。
  所以……
  他应当是中原人与义邙人生的孩子。
  方才兰旭又说,蹊哥哥怎么了?
  她闭上眼,竭力平复着心情,呼吸却不可遏制地发急,发促。
  一颗心跳得很快。
  马车之外,那义邙人仍喋喋不休。
  “喜欢她啊,中原女人,也可以,长得是不错……什么?不喜欢,兰大公子,你就别骗我了。若是你真的喜欢她,到了我们义邙,让主上赐个婚,也不算什么难事。”
  “就是中原女人,娇气,没有我们义邙女人得劲儿。怎么啦,兰大公子生气啦?行行行,我不聊她了。我们就来聊聊,抓了沈惊游,一会儿怎么去主上面前邀功。”
  马车行了许久。
  兰芙蕖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
  就在一行人越过一个山岗时,车帘子被人从外掀起。映入眼帘的是兰子初那张儒雅温和的面容,他声音很轻,问她:
  “你还好吗?”
  她如何能好?
  兰芙蕖咬了咬下唇,假装没看见,也没听见。
  兰旭又捏了捏车帘,低低道:“快要到了,你别怕,有我护着你。。”
  不过少时。
  马车终于停下来。
  夜已经很深了,不知日头何时能亮起来,兰芙蕖走下马车,被人引着,宛若一具行尸走肉。
  义邙这里,也建造着一顶顶帐篷。
  这里的风沙要比北疆大得多,帐篷亦高大上许多。高大的人和马,一望无垠的土地,时不时有羊群穿梭……
  “你现在这里休息,好吗?”
  兰旭带着她于一间帐篷里坐下,“我先去处理些事,一会儿会有人上饭菜。你莫怕,若是需要什么,直接拿着这个令牌来找我。”
  紧接着,他跟着那名义邙人走出帐。
  先前伪装成北疆士卒的义邙人走过来,不知在对方耳边说了些什么,帐外响起一声震愕:
  “什么?她是沈惊游的女人?!”
  兰旭:“……”
  “你他娘的大费周章,就为了救沈惊游的娘们儿?!!”
  对方激动地跳脚。
  “兰旭,你行,你真行!你可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们主上的!你给我们主上想要的东西,待主上攻占魏都、成就霸业,到时候我们自会给你你所想要的东西。如今仅仅只抓住了一个沈惊游,兰子初,你千万莫要以为自己姓兰,就被旁人牵着鼻子走了。”
  男人眉目淡淡,似是而非地“嗯”了声。
  不等对方再开口。
  一名身形强壮的中年男人,被一群人高马大的义邙人簇拥而来。
  一见到那男人。
  左右立马恭敬地行跪拜礼。
  跪拜礼,是义邙人面见他们的主上、他们的王时,必须要行的礼数,以此表示对主上的尊敬。不过顷刻之间,在场的人通通跪拜了一地,唯有一人除外。
  他身形笔直,从容拱手,行的是大魏的拱手礼。
  夜色透过寒枝,薄薄的一道光洒落在兰旭安静的面容上。
  见其这般,有人不悦地蹙了蹙眉头,刚准备出声呵斥什么,却见他们的主上淡淡一抬手。
  “不必行礼了。”
  义邙王望向兰旭。
  后者淡淡颔首,声音平稳地没有多余的感情:“舅舅。”
  义邙王“嗯”了声。
  “沈惊游呢?”
  “在刑室。”
  “帐子里面是谁?”
  他都看到了。
  他的侄儿,带回来了一个中原女人。
  兰旭这回只垂眼,不答。
  “不能说?”
  对方依旧不答。
  “喜欢的姑娘吗?”
  义邙王笑了笑,“有喜欢的姑娘,是件好事,不若领着本王去见一见,本王也好放心,将自己的侄儿交到那姑娘手里。”
  正说着,他欲往帐内走。
  兰旭侧身拦住:“舅舅,她身子不适,如今已歇下了。”
  “也好,那本王今日便不打扰她了。”
  男人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改天令我见见,若是合适,你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恰好过几日是我新纳侧妃的日子,双喜临门,不若一同将婚事办了罢……”
  紧接着,他迈步走向刑室。
  “我去会会那个乳臭未干的中原小儿。”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义邙的牢狱里。
  灯火幽暗, 空气中弥散着铁锈与血腥气息。
  义邙的图腾是马。
  每间牢室的铁锁,都被做成马匹的形状。地牢更宛若一间庞大的马厩, 铁链、缰绳、马鞍样式的刑具……应有尽有。
  义邙王往最地牢深处走。
  还未走到最里间那扇门前, 便听见一声怒斥:
  “什么?人跑了!你们这么多人,都看不住他沈惊游一个吗?一群废物!”
  义邙王步履一顿。
  有人颤颤巍巍地跑过来,跪在他脚边。
  “主上, 属下无能,沈惊游他……他打晕了这边的狱卒, 换上衣服……跑了。”
  兰旭逆着光,走进来。
  他也听到那人的话, 眸色微动,须臾, 平淡道:
  “你们几个, 下去领罚。”
  义邙王紧紧握着手杖, 未侧过脸看他。
  中年男人手背上尽是突起的青筋, 兰旭知道, 对方这是起了杀心。
  “舅舅,沈惊游生性狡猾, 且精通义邙话, 周围狱卒掉以轻心, 让他逃了去。但想必他还未逃多远, 我们进行地毯式搜寻, 纵使他有三头六臂, 也插翅难逃。”
  拓拔颉也走进来,听到了这一席话。
  此人乃义邙王的亲信, 也是先前在马车外, 与兰旭打趣的义邙将军。
  他一向看兰旭不顺眼。
  作为义邙王的心腹, 拓拔颉能隐隐察觉出来,兰旭并不及自己对主上的半分忠心。对方看上去人畜无害,实则两面三刀,心里头不知在打什么算盘。
  他所做的一切,并非为了主上,也并非为了义邙。
  而是为了他兰旭自己。
  “主上,此去北疆必须要经过赤鼎山,属下这就派人严格把守赤鼎山,将沈惊游捉拿归案!”
  闻言,义邙王看了拓拔颉一眼,忍住心头怒火,沉声道:
  “去。”
  几人走出马厩般的牢房。
  “再多派些人我周围搜寻沈蹊的下落,但切记,本王喜事在即,莫要惊扰了旁人,也莫要乱了军心。”
  “属下明白。”
  夜色更替,将至鸡鸣之时。
  冬日的天亮得很迟,一行人折腾了一整夜,面上也有了倦意。但他们还不能懈怠,拓拔颉一边派人在义邙地界内搜寻沈惊游,又一边派人围住赤鼎山。
  做完这一切,第一缕曙光自东方亮起。
  兰旭抬眸,望了眼天际。他的眸色幽深,看着天边的光彩,男人脑海中浮现些尘封许久的回忆。
  青衣巷里,兰家府邸内。
  他换上新衣,被下人引着拜见那名将他捡回来的男子。
  对方捧着热茶,满面慈祥,眼中凝结着和煦的善意,让人下意识地想亲近。
  对方问他的姓名。
  他的母亲是义邙人,父亲是中原人。
  母亲怀他时,被那狠心的男人抛弃,故此,他只跟着母姓,姓亦是义邙的大姓。
  少年眼神闪烁,犹豫不决。
  听闻,那男人抛弃母亲后,母亲便疯了,经常一个人抱着他站在悬崖边,有了轻生之意。而后母亲带他逃出了义邙,一路入京、跌跌撞撞地往魏都走。路上遇见了许多人,许多事,她一介弱女子,出逃时也没带多少银钱。还未到魏都,便死在了江南。
  从此,他成了“孤儿”,也成了乞儿。
  好在,母亲会说中原话,也教会他说中原话,兰旭乞讨的日子才没有这么苦。
  这一路上,他也见到了中原人,对义邙人怀有多大的偏见与恨意。
  见他犹豫不决,男人以为他没有名字,便抚了抚胡须,片刻,温声道:
  “以后便叫你兰旭,如何?”
  兰旭,阿旭。
  旭,日旦出貌,乃灼日初升。
  他在兰家有了一个全新的开始。
  兰先生待他越好,他就越感激,越感激,就越愧疚。终于,在一个雨夜,他跑到兰青之屋里,吐露出真相。谁知对方只是温和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说一切他都知道。
  他什么都明白。
  知道他是义邙的小孩。
  少年呆呆地站在桌案前,热泪盈眶。
  从那一刻开始,他便暗下决心,要用此生,报答兰先生的恩情。他发奋读书,待日后入朝为官、报效父亲。从此世上少了名乞儿,少了名义邙少年,多的是他兰旭,是他身为中原人、身为兰家人的兰旭兰子初。
  他曾当着兰青之立下血誓。
  会用自己一生,报答兰先生,保护二位妹妹。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第一缕晨光落下,男人思绪纷飞,直到拓拔颉吹了声口哨,他这才回过神。
  “想什么呢?”
  对方挑了挑眉。
  兰旭不语。
  “兰公子,我有一计,或许能捉回沈惊游。”
  “什么?”
  拓拔颉朝一个方向努了努嘴。
  兰子初立马沉下目光:
  “不要打她的主意。”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十分冰冷,引得拓拔颉一愣神。对方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面色顿了一顿。
  兰旭冷冷地扫了一眼他,抿着唇线,拂袖离去。
  拓拔颉站在原地,回过神,朝他离开的方向“呸”了声。
  ……
  兰芙蕖一醒来,就听闻义邙王下令活捉沈蹊的消息。
  她昨夜一宿未眠,几乎是在床上坐了一整晚。她尝试过如何逃出去,可这里的士卒将她的军帐围得水泄不通,她根本没找到机会。
  清晨,帐外响起脚步声,有人站在帐外用蹩脚的中原话问了声好,而后端着早膳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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