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巴着眼推着姨娘进屋去。
“这不是习惯了吗。”
梳了这么多年的头发,哪有那么快就能改的。而且忽地改一下发髻,她也觉着奇怪。
府上没人提这一点,她也当没这回事。反正不过是在将军府,云溪奉的家中,无所谓的。
姨娘还想说点什么,都被姜秉儿挡了回去。
好些日子不在家中,姜秉儿当家做主习惯了,问了不少问题。
姨娘起初还惦着她的发髻,后面被按在那儿坐着问了一堆问题,倒是老老实实回答了。
她摆着手指也说了不少姜秉儿不知晓的。
说是三个小的上学还算乖巧,二爷和二奶奶没人管了稍微松懈一些,也没旁的,就是多睡会儿觉外出去逛逛街,家里该做的还是会做。
家里厨娘和仆妇是做活的好手,家中琐碎小事情都不用她操心。
“忽然清闲下来,倒是有些不自在了。”
姨娘如此叹了口气。
姜秉儿有些想笑。
说来姨娘自打进了姜家,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娇娇的养了十余年。做过最多的就是给爹娘和秉儿下厨做些好吃的。旁的都有丫鬟们操持。
当年出事为了让家人能顺利离开姜家,姜父一个仆从都没带,这才能顺利离开。换来的也就是家中人自己开始劳作。
倒也不是辛苦,整日里忙忙碌碌的还算是充实。
只忙碌了两年有余,忽然停下来让她去过以往早就过惯了的闲散富裕生活,一时间还让姨娘有些不习惯。
姜秉儿握着姨娘的手看了看。这两年的操持家事,让姨娘原本皙白的手多了些痕迹。
“家中有人做活,你就好好养着。”
“可是秉儿,哥哥姐姐不在家,阿蛮夏儿他们白日里上学,我在家中真无聊。”姨娘瘪了瘪嘴,幽幽叹气。
她口中的哥哥姐姐指的是姜父姜母。
说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和外面主君主母和小妾的关系相差甚远。在姜秉儿小的时候就有印象,爹娘之间关系很好很亲密,但是他们也很宠爱姨娘,阿娘忙于外商,抽空回家一趟来看看秉儿,还要专门去看看姨娘。
姨娘隔三差五下厨做些好吃的就要拎着食盒专门去商会送餐。一处给姜父,一处给姜母。有时还会赖在他们身边等入夜了一起回来。
而更多的时候,姨娘都是陪她玩。
搬到临泉镇后,爹娘经过一年多的时间准备,要把被夺走的姜家产业弄回来,就得外出不得在家,当时衤糀走的时候留下了姨娘,姨娘得知要分别好几个月乃至一年,抱着他们哭得呜呜呜。
那时候家中事情都是要他们自己操持,忙碌之下姨娘的分别情绪才好受些。如今家中有了各种操持的人,姨娘没了手头的事情,闲了下来就忍不住东想西想,的确有些无聊。
“哥哥姐姐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姜秉儿想了想:“爹娘估计还要些时日,你若是在家无趣,不如帮我些忙?”
一说帮忙姨娘立刻兴奋了。
“你说,什么忙我都帮!”
这事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姜秉儿回到将军府,得在府中操持。但是她姜家的事情也不能丢弃。在爹娘回来之前,她打算在京中弄一个酒肆。
起先她酿的酒自己感觉良好,给甘先生送去喝了,甘先生的反馈很好。毕竟是出身名门的落难公子,虽然身处街市,但他该是品尝过各种美酒的。能让他如此爱不释手,姜秉儿自认为她酿的酒在此处是能占据一隅之地的。
到时候等爹娘回来了……
她家财万贯姜家,哼哼哼。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需要做很多事情。
如今想要在京中开酒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门铺是个问题,凭她一个人酿酒也远远不够供应一整个门铺。她得先让自己的酒在京中有点名气。
那这件事就得转个弯儿来办了。
姜秉儿深知名声在外对生意带来的好处,她已经有了初步的筹谋。
简单来说就是靠着当年通吃三洲的姜家酒来打开格局。
但是因为姜家当年战乱只是家内起了纷争,姜家酒坊在老爷子去后直接关门,三年来并未再开窖。外面流出的姜家酒都是以往客人乃至亲朋好友的藏酒。
就算姜秉儿是如今姜家酒的传人,她也不能一来就打着姜家酒的旗号来开酒肆。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姜家的人带来的姜家酒,比姜秉儿先一步抵达京中。
其实小叔的身份最合适不过了。
只是小叔混不吝的什么都靠不住,姨娘要更牢靠些。
姜秉儿和姨娘商量了一个多时辰,给她安排了一下该如何去做,等姜二爷回来之后又要怎么去做。其实中间还有一个关头,她想着要师出有名,最好是要当年和姜家有过交集的人家,主动送酒上门。
但是当年出事时姜秉儿年纪还小,姨娘也不管生意,两人都没个主意,最后还是确定先从别的方面来。
“说来姑爷是个好人选,咱大张旗鼓地送去将军府……”姨娘话才说了一半,姜秉儿就立刻抬手制止。
“此事不行。”
她难道不知道将军府的名气盖满京城吗?但是若是远在通城的姜家要和大将军有关系,只有当年姜家还未倒的时候。而那个时候的云溪奉无论如何都不能认识姜家。
一旦姜家和云溪奉的过往有所牵扯,那么云溪奉当年那段被卖为奴的经历可能会被人翻出来。
或许所有人都知道云家倾塌之后云家年幼的少年们活得有多艰难,但是姜秉儿不想让人因此对云溪奉的过往指指点点。
这个人选云溪奉绝对不行。
姨娘也只是想着姑爷的名气大,又是大将军,有他的话此事自然能成。但是自家当家做主的姑娘不同意,那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别恼,不行就不行,姨娘再想想其他人。”
说是想其他,但是崔姨娘十几岁家中没了人,远赴通城投奔堂兄。后来被姜家带回了家,成为了崔姨娘。
她认识的人实在是有限,思来想去也想不到个什么人。
甚至低声嘟囔了句。
“若是为了我们姜家,以后遇上崔……我还是不乐着和他搭句话。”
姜秉儿只听了一半。但是姓崔的,又是崔姨娘能搭上话的。她知道是之前的崔通判。也是崔姨娘的堂兄,算得上是亲戚。
不过离开通城三年,崔通判似乎有了别的造化,姜家没落,崔家走了一条上升的好路子。
去岁的时候姜秉儿听阿爹提起过,崔家发达了。
只崔姨娘和崔通判家十多年都没有往来,硬要说和崔家关系好点的,也就是崔通判的儿子崔文津小时总跟在姜秉儿身后打转儿。
崔文津生得白净清秀,笑起来脸上有酒窝,性子温吞,喜欢他的人很多。
姜秉儿不喜欢他,总觉着他笑的时候有些背后发凉。
崔文津是姜秉儿身边纨绔里对阿云态度最好的一个,让姜秉儿奇怪的是云溪奉很不喜欢他。
“不喜欢的人就不用去想。”姜秉儿知道自家姨娘和堂兄一家关系不好,直接绕开了这层关系,“不急一时。”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姜秉儿索性去甘先生家接几个小崽子。
河堤边垂柳之间绑了不少的麻绳,左邻右舍经常将衣裳晾在河边,风一吹柳絮裹着衣襟飘。
姜秉儿不喜柳絮。沿着垂柳河边走了一路不停地打喷嚏。
跟在她身后的小纪和侍女小弗也如此。
一行三人喷嚏不断。
甘先生家依旧是门户大开。此刻已经是孩子们下学的时间,姜秉儿在门口等了片刻,就见大门里冲出来了几个小崽子。仔细一看正是自己家的。
她连拉带拽才把狂奔的小崽子们按在手中。
姜蛮一看姐姐回来了,兴奋地直接抱住她。
“你们在这等我,我去与你们先生说个话。”
姜秉儿叮嘱了三个小崽子,又从小纪手中接过一坛酒,跨过门槛去找甘先生。
当年她不懂自己逃学就逃学了,怎么先生还要告状到父亲那儿。如今作为长姐要操心三个弟弟妹妹的学业,她好像懂了一点。总得盯着的。
甘先生的院子里依旧冷清。东厢房是专门用作教书的学堂,这会儿散了学,甘先生抱着他自己的书也才慢悠悠踱步出来。
“甘先生。”
姜秉儿笑眯眯提起酒坛朝甘先生晃了晃。
本还优哉游哉的甘先生一个箭步上前来,接了姜秉儿手中的酒乐得合不拢嘴。
“姜家姑娘客气了。您家三个孩子请放心,这些日子都学得好着呢。”
姜秉儿还真不是来打听自家弟弟妹妹学习状况的。
他们学得进去最好,学不进去也能囫囵听一点总是好的。若是太强求了逆着他们性子来反而不好学进去。
姜秉儿笑吟吟说道:“先生辛苦了,我也没有旁的东西给先生,唯独家里有通城姜家的酒,给先生当做辛苦钱了。”
她小小的试探了一下。
“通城姜家酒?”甘先生一愣,抱着酒坛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难怪,我就说喝着与旁的酒不同。”
他似乎有些回忆的意思。
“前些年家中似乎也得过姜家酒。不过路途遥远难以存储,只有三坛。”
“甘先生是之前就尝过了?”姜秉儿有些紧张,保持着笑容,“口感可有变化?”
她到底跟着老爷子只学了半年有余,家中的酒口味享誉三个州府,若是招牌砸在她手中……
甘先生抱着酒坛叹气:“遗憾,甘某在家中排不上位,这等佳酿轮不到我。”
姜秉儿有些松气,又有些叹息。
若是眼前的人是曾经喝过老爷子酿的酒,那就更好了。有对比,她就知道该往何处使劲儿去改。
“京城与通城远不止千里,酒这种东西在途中的确难以保存。是以京中的确难得。”姜秉儿故作淡然地撩了撩鬓边碎发,“不过如今倒也还好。姜家人就在京中,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开个酒肆吧。”
甘先生扫了眼姜秉儿,含笑道。
“原来是通城姜家姑娘,难怪能舍得给甘某喝这等佳酿。那甘某先预祝姑娘马到成功。”
“看甘先生是爱酒之人,我也有些忐忑,还敢请问甘先生,若是姜家酒,在京中可有一席之地?”
姜秉儿问道。
甘先生沉吟。
“实不相瞒,京中美酒佳酿数不胜数,各地珍馐不断,这姜家酒……”
姜秉儿眼睛都不眨一下,盯着甘先生等一个答案。
“……也算得上酒中翘楚,当分的一席之地。”
甘先生说的斩钉截铁。
姜秉儿呼气,笑意真切了不少。
“那我可就多谢甘先生了。”
姜秉儿还给甘先生承诺了三坛酒,这给甘先生乐了,夸赞的话不要钱似的说,甚至勉强夸了夸三个小崽的读书情况。
最起码的一点就是他们很乖,都没有逃学乱跑。
如此姜秉儿也算是满意了。
离开甘先生家,三个小崽子难得见到自家大姐姐,立刻嚷着要出去玩,不先回家。
姜秉儿也算是宠着他们,离开十余天总得亲近亲近。自然是答应了下来陪他们逛一逛。
下了学的孩子出笼子的鸟,撒手就跑,幸亏姜秉儿还带着小纪和小弗有人帮忙,时时刻刻盯着这三个小崽子,不然街上人多繁杂,指不定要给他们跑没。
也幸好三个小的知道这里是京中,他们还人生地不熟,在最有安全感的大姐姐面前撒会儿娇瞎跑着玩一会儿就够了,很快乖乖的回到姜秉儿的身边,指着要吃路边刚出炉热气腾腾的千层酥肉饼。
姜秉儿直接给三个小的外加小纪小弗各买了一个。
一家子吃得欢呢,路边有人骑马路过时瞥了一眼,翻身下马。
“纪小哥,你怎么在这……”
话音未落,那年轻小子看见站在小纪前头的姜秉儿,愣住了。
姜秉儿的存在,早已经是都司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有些是有幸跟着指挥使一起去董家见到过夫人的,有些是听同僚们一次一次提起过的。
对于这位只存在于指挥使口中,神秘从未露过面的夫人,无论是都司司卫还是军士们都是好奇得心痒痒。
听说夫人年纪很小,一双眼又圆又大,比泉中映月还要明亮清澈。听说夫人说着一口南方话,软绵绵的像酒一样醉人。听说夫人很娇弱,会在大街上抱着指挥使哭。
眼前这位由小纪亲自看护着的少女,年轻貌美,笑意盈盈,眸波似月影。
似乎和同僚们说的娇弱模样对不上,但是这位就该是夫人了吧。
那小子晕乎乎躬身行礼。
“夫人安好。”
姜秉儿瞧着这个年轻小子的穿着打扮,像极了那都司的司卫,猜测该是云溪奉的下属,笑吟吟寒暄了两句。
不过是问他吃了没有,那小子脑袋里不知想到了什么,反应很快地表示指挥使早上就去了诏狱,直到午后又去了甘大人家中。
“大人忙得到现在水米不沾。”
未了,那年轻的司卫明晃晃地在暗示。
姜秉儿挑眉。
她是不是会意错了,怎么总觉着这个小子在暗示她,某人饿了一天了?
姜秉儿想了想,从荷包里摸出一锭银子来交给小纪。
“你自己数数都司有多少人,去酒楼买些大家常吃爱吃的,再去给大家准备些方便易食的酥肉饼。我再给将军准备一份,你拿去与他叮嘱他记得用膳。”
小纪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冲那同僚挤眉弄眼一番,乐呵呵地行了个礼。
“好嘞,那属下这就去办。”
准备完给都司司卫的餐盒,还有专门给云溪奉准备的食盒,小纪也要跟着去都司。
姜秉儿身边少个护卫,只有一个年轻侍女,两人在外带着三个小崽子不安全,当即决定先带他们回去。
“夫人,”那年轻司卫抱着一大叠的酥肉饼,努力从油纸包里伸出头来笑呵呵表示,“其实都司府是允许家眷去的。”
这句话中的意思很明显,姜秉儿想到当时自己去闯都司幸好有人愿意通报,不然后果难以想象。
她想了下。
“下次。”
今天实在是带着三个小崽子不方便,不然的话她的确得亲自去一趟,总得道个谢的。
下次不如提前叫厨子多做些菜,在从外头买些小吃到时一起送去?
姜秉儿这边带着弟弟妹妹回了姜家,倒是不知她在都司里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云溪奉在京中也不得闲。新帝信任的人实在是太少,从小跟新帝认识,又有秘密相互保守的云溪奉就成了新帝最信赖不过的臣子。是以外在委以军权,京内交付都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