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的安危和江山的平稳几乎都交托在云溪奉一个人的手中。
也有些年纪大的老臣就着云家当年的事奋笔疾书,跪在殿前苦口婆心劝新帝不要太信任云溪奉,起码不能让他一个人大权在握。
新帝最听不得的就是当年云家出事。这让他当场砸了砚台,冷着脸讥笑。
“朕的安危愿意系在云卿身上。若是云卿都令朕信不过,那朕这个皇位还不如让你来坐。”
只把那些老臣吓得惶恐叩首,过后再也不提云溪奉独揽大权一事。
明面上云溪奉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独揽大权,实际上……也是因为如此,他忙得脚不沾地,时常忘记用膳。
都司是什么地方,一日三餐大家伙想得起来能吃一顿就不错。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回了家什么时候吃。
云溪奉以往也是如此。
今日也是如此。
赵阁老口中吐露出来的那条链子人数不少,甚至牵扯到了朝中一位三朝元老,有些难办。
他从诏狱出来又去甘首辅家中小坐。等回到都司已经是申时过半。而这会儿整个都司府都陷入喧闹沸腾中。
云溪奉提着剑进了府内,值守的司卫还在巡逻,可每个人怀中都抱着一只油纸包,手里拿着京中街头最常卖的肉馅酥饼,见到云溪奉都笑呵呵地行礼问好。
“指挥使回来了。”
“多谢指挥使送的膳食!”
云溪奉一愣,他似有所察,疾步绕过外府进去。
正堂不得放吃食,而偏房没有那个禁忌,不当值的司卫都在偏房外排着长队。
和外面巡逻的司卫不同,他们领到的是一个个食盒,打开来内里三五道配菜,又是鱼又是肉,还有肥美鲜口的竹笋。
司卫们大都是跟着上司学,一整天也难得吃一口饭,这会儿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美味当前,一边扒拉着饭菜一边鼓着腮含糊不清跟云溪奉道谢。
“多谢指挥使惦记属下们。”
云溪奉一眼就看见在偏房内发放食盒的小纪。
另有个小子笑得用手捣了捣同僚。
“还得谢咱们指挥使夫人。”
此话一出,云溪奉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他眉眼一柔。
倒是不曾想她居然也有这种细腻的小心思。
“大人!”
小纪一眼看见云溪奉,乐呵呵跑了出来。
“夫人吩咐了,要属下叮嘱您好好用膳。”
而后将专门给将军准备的食盒递给他。
小纪笑得一脸暧昧,不只是他,庭院中得了食盒的司卫们各个都是如此,枝头雀鸣热闹,也没有他们来的胡闹。
“夫人什么时候来都司,属下想给夫人告个状!”
“还得是有夫人的人啊,属下托了大人的福,不然一整天连口饭都吃不到。”
属下们围在庭院中抱着食盒嬉笑着,难得有胆子来打趣云溪奉。
往日可没人敢这么打趣云溪奉,都知道指挥使淡漠到不近人情,平日里都不和下属玩笑的。然而今日云溪奉手中拎着三层漆木食盒,整个都司的司卫都吃着指挥使夫人送来的餐盒,还怕什么呢。
再淡漠再不近人情的指挥使大人,还不是会在收到夫人准备的餐盒时,低头露出一丝笑意。
这样的大人可太像个正常人了。
让不少司卫都忍不住调侃。
“也不知道咱指挥使夫人是个怎么样的女子?”
云溪奉听到此话抬头。
说话的是在廊下围栏坐着的一个年轻司卫,腮帮子鼓鼓地,明显是被这一顿吃食给收买了。
云溪奉嘴角含着一丝笑,抱着独属于他的餐盒转身回到房中,只留下一句简洁有力的话。
“极好的。”
*
春日短暂,没多久府上就开始筹备给主子们裁剪初夏的衣衫。等选好布料裁剪再到缝制刺绣,一个月下来也将将入夏。
府上的布料大部分都是用库中的,管事的来请姜秉儿的主意,姜秉儿自然是给开了库,请府中女眷们自己去选。
没多久管事的陈娘子就愁着脸来找姜秉儿,说是表姑娘看不上库中的布匹,要从外头采买。
姜秉儿想了想问:“表姑娘往日的分例怎么算?”
陈娘子说是和其他姑娘一样。
府中的分例只分三种。云三夫人和何姨母一种,三位姑娘一种,舅爷和公子们一种。
“表姑娘往日里也是从外面采买吗?”
陈娘子更小心回答了。
“表姑娘偶尔也会出去与梁家公子,姑娘们见一见,或是会有从外面采买的时候。”
如此说,正经来算的话表姑娘也不会提出这种要求。
有些头疼。
姜秉儿直接推脱。
“去将表姑娘的要求告诉三夫人,三夫人若是同意了,就请了绸缎庄的掌柜带上好料子入府来给几位姑娘挑选。”
她现在的确是在管家,但是也算是初来乍到。表姑娘对她还有些不服气,若是这个时候她来,无论是同意不同意都不太合适。
先压一压吧。
姜秉儿这般吩咐了下去,那边云三夫人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她病早就好了,但是病只是一个顺理成章将管家权利交还给府中真正女主人的理由罢了。
也就是姜秉儿敬重她,有什么大都还会派人来问一问。
只是不巧,派人去问云三夫人意见的时候,何姨母也在。
最后侍女回来给姜秉儿回话时支支吾吾的,说是三夫人说依着表姑娘就行。
姜秉儿得了这么一句,淡然吩咐侍女去请绸缎庄的掌柜。
要给姑娘们裁衣,那也不只是姑娘们,府上公子还有长辈们也都得一起。
春日过半已经少有寒气,艳阳日头荷香池内微波粼粼,依着荷香池两面连着游廊,靠水岸处是濯水阁,设有栏杆作为保护,小阁四面镂空扇门,内里铺了地毯,另有一套茶水桌椅。
此处中心是一张大圆桌,上铺琉璃蓝锦桌布,四角垂流苏,桌上已经准备了茶水点心,几个侍女服侍在一侧拉起了门边垂帘。
姜秉儿来时,几个小辈已经到了。
三位姑娘身后跟着各自的侍女,作为府中目前唯一年少的男丁,云开叶在长嫂面前比较拘谨,他起身下了台阶来迎接。
“嫂嫂。”
姜秉儿笑吟吟问了问他学习,看云开叶面色紧张,她依稀有了一种恶趣味。
果然,被人问学业是一个闹心的事,但是问别人学业让他闹心,是个开心事。
长嫂端着温柔的态度入座,招呼几个小的坐下。
然后将目光挪向许久不见的梁姝。
和记忆中的梁姝略有不同,表姑娘虎着脸坐在那儿,面色瞧着着实算不上好,瞥了姜秉儿一眼,还是被云萱云葶拉着敷衍地行了个礼。
姜秉儿移开视线,等三夫人和何姨母同来,这才叫了几个绸缎庄的掌柜来。
给将军府家眷准备的布匹,那都是京中最时兴最好的。
掌柜娘子带着手下摊开来一匹匹布卷,有看似素色却暗纹流动,晃动间似波光粼粼,有粉嫩俏丽的莲团花纹的轻纱,也有织入金线松鹤丁香色华丽的锦缎。
更有几批靛蓝色,鸦青色石绿的布料,一看就是给府上男子准备的。
掌柜娘子得知是将军府夫人请,来时还以为是云三夫人。一路走来才得知将军府有正经的女主人了,那可是大将军云溪奉的妻子。
得知这个消息可给她们激动坏了,拿着布匹给女眷们介绍时,眼珠子总是往姜秉儿的位置飘。
府上眼生的只有这一位,但是这位姑娘年纪轻,挽发也是少女发髻,看起来像是云英未嫁的少女,但府上姑娘口称嫂嫂。那就只能是这位了。
“夫人您看,这可是翠南州最时兴的花罗,轻薄透气,双面异色格外好看呢。”
掌柜娘子将一段鸟雀枝头的绫罗捧到姜秉儿面前笑着说道。
姜秉儿却是抬了抬手。
“请婶娘和姨母先挑。”
她大略扫一眼,此间布料的确有不少精妙之处,让她看着也心痒痒。若是在姜家,这些肯定是她来先挑的。但是这里是云家,她虽然是掌家的主母,但她还是优先于两位长辈。
三夫人笑吟吟地随手摸了摸一块丁香色软罗。
“我看这个就好,适合我。我先侄媳一步挑了。”
三夫人并未推辞。毕竟长辈坐在这里,长幼有序也的确推辞不得。
轮到何姨母了。何姨母则是起身扶着鬓角簪的花,饶有兴致一个个看过去。
“这素罗太干净了,不适合我也不适合姝儿,这龟背花朵苏锦不错,”何姨母挑着就直接指着让侍女先拿了,而后继续看着指指点点,“这缠枝苏罗瞧着好看,姝儿来,你比比。”
何姨母直接叫来梁姝,将那桃粉缠枝罗往梁姝身上比划了一下,满意地点头:“这个给姝儿。”
梁姝似乎有些不满,咬着唇低语了两句,却还是满脸烦躁地让侍女先收起了这苏罗。
掌柜娘子不由得看向姜秉儿。
明明是当家主母,却被姨母和表姑娘越了先。
姜秉儿淡定地喝着茶,笑眯眯地丝毫看不出她的真实情绪。
她甚至扬了扬下巴,示意云萱和云葶。
“去挑吧。”
姐妹俩对视一眼,也起身去那侍女端着的木托中挑选布料。
姜秉儿等所有人选完毕,大概看了眼。
云三夫人选了两匹,何姨母选了两匹,给梁姝选了三匹,云萱云葶各一匹。
云开叶老老实实等在姐姐们的身后,只随意拿了一个离他最近的。
姜秉儿发现是个青白色的,虽然显得嫩了些,但他年纪小用着也不错,就没给他换。
“夫人您看……”
掌柜娘子小心翼翼问。
姜秉儿这才起身。
她随意瞥了眼,挑中了其中一匹如意团纹的花罗。
“那就这……”
“哎呀,这料子真嫩,”何姨母笑吟吟上前来先姜秉儿一步摸着花罗,又给梁姝招了招手,“挺适合你的。”
梁姝似乎有些尴尬,别过头去。
姜秉儿微微挑眉。
哟。
“那就给姝儿吧。”
她不在意这布匹不布匹的,反而是心中有了一丝想法,随意晃了一眼,又选中了一匹琥珀色团花苏罗。
不出她所料,何姨母笑着上前来也摸了摸这布料。
“姜姑娘眼光就是不错,这料子最适合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了,给姝儿做个上襦刚刚好。”
姜秉儿只需试探一次就心中有数。
她收回手笑着落座,面色看不出什么。
“掌柜的,你将雪青色和鸦青,月白色三色素罗准备下,再备下一匹石青色大雁团花锦。”
见何姨母跃跃欲试要张嘴,她才慢悠悠补充道。
“依照将军的身量多备一些。”
而后笑吟吟转身问何姨母:“舅爷的衣衫布料还得姨母操心,请姨母选。”
何姨母哪有心情给自己弟弟选,扯了扯嘴角。
“那就这匹。”她随手选了最近的素色。
姜秉儿想要张口提醒那是緗色,对成年男子来说略显稚嫩了些。但何姨母和舅爷是亲姐弟,说不定人家选的就是舅爷喜欢的呢?
可能性不大,但姜秉儿也不想去做提醒了。
“表姑娘选完了,萱儿葶儿,你们依照你们表姐的份,添上。”姜秉儿抿了口茶,吩咐姊妹三人,“开叶也是,若是选不来,让婶娘帮忙。”
云萱云葶两个正经姑娘一人才一匹布,有些小心了。云开叶小郎布料少点也正常,但梁姝一个人五匹布,也太扎眼了。
她不想让四人一碗水端不平,也不给外人看府上热闹。
云萱云葶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底看见一丝焦虑。
长嫂吩咐了,她们自然是起身去选。
梁姝咬着唇有些恼怒地鼓着腮,明显是在气什么。
姜秉儿可管不了。
这选了个布料就发现府上有些问题,等众人散去,姜秉儿回到房中,还是侍女小弗提醒她,她才想起今日来选布料所有人都满载而归,唯独她一块布料都没选。
姜秉儿已经换了一身轻烟罗衫,靠在贵妃榻上揉着额角。
还是给外人看热闹了。
何姨母似乎有些什么心思。不认她无所谓,在外人面前给自己府上人难堪,这行为着实有些不太好。
但是是长辈。
姜秉儿思来想去,直接让小弗搬了一张绣花圆鼓凳放在正房门外的廊下。
夜幕降临。
在都司忙碌一天的云溪奉刚回到家中。
提着剑远远看见自家小妻子坐在门外石灯旁,灯影摇曳。她在月光下等着他。
心中一暖,云溪奉大步上前。
刚走到姜秉儿的面前,嗅到少女身上刚沐浴过的一股清香,云溪奉还未来得及说话,看似温柔的姜秉儿已经刹那变了脸色,她鼓起腮抬脚,熟门熟路踢了他小腿一脚,娇气地哼哼两声,理直气壮的告状。
“云溪奉,你姨母欺负我。”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入V第一更来了,白天更新第二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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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姜秉儿想的特别明白。何姨母是云溪奉的姨母,曾经因为云家受到夫家刁难,在云溪奉心中肯定是有地位的家人。
她初来乍到骤然管家,不说何姨母心中是怎么想的,明面上这么不给她面子,在外人面前口称姜姑娘,抢布匹,她要是有情绪外露就是给外人看笑话了。可她姜大姑娘哪里是受委屈的人。
或许之前两三年里她会稍微收起尾巴做人,但是现在她在云溪奉的家中,云溪奉亲自将她缠在尾巴上的系绳解开了,还不允许她委屈了吗。
委屈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姜秉儿就在等云溪奉的一个态度。
曾经收敛一身锋芒的小姑娘现在虎视眈眈盯着大将军,鼓着腮帮子眼眸明亮,一脸气鼓鼓地,明显是极为不痛快地。
她一脚就这么踢在云溪奉的腿上。
云溪奉只觉着一股香软骤然入怀,那一脚轻飘飘地,他没有任何痛感,等柔软的触感顷刻离开,才有些怅然若失。
此刻已经入夜,主院平日里不留侍女伺候,姜秉儿也遣退了小弗,偌大庭院中只有他们二人。云溪奉倒是行为随意,见姜秉儿坐在小圆凳上,索性弯腰握住小圆凳,直接连着凳子带姜秉儿一起抬起。
姜秉儿吓得短促啊了一声,身体一晃,双手空中挥舞了一下,立刻选择紧紧握住云溪奉的肩膀。
云溪奉平端着小凳儿,凳上的少女面带紧张,也有一丝夹杂其中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