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在前头躬身行了个礼,问姜秉儿的打算。
这是原本姜秉儿前天就定好的。
今儿要去几个铺子查账,还要去起唐巷子里收租,下午还要和商会的几个老板们碰头,忙着呢。
就算是下雨,也不能阻止她的原定计划。
也因此,她没时间在家中用膳,提前吩咐了马车一早来接,她得去富长路铺子附近,随意吃点早膳就能查铺了。
“今儿我想吃罗家的小汤包,再去陈家给我买一份虾仁粉。”
姜秉儿吩咐了小厮,由阿砦给她撑着伞,从角门上了马车。
一路从窄巷走到宽巷,再走上街头,街上不少人瞧见垂着家徽的马车,都乐呵呵打着招呼。
“是大姑娘吗,大姑娘今儿也好早。”
“大姑娘早,吃葱饼吗?”
“大姑娘来口奶皮子,刚做好,新鲜的!”
姜秉儿掀开帘子,笑吟吟和路过的大家随口招呼几句。
不多时,就有人从窗口给她塞了一包热气腾腾的奶饼子。
那是用牛羊奶揉的面饼子,蒸出来软软的,很甜口。
姜秉儿都习惯了被街上的人随手投喂,只叮嘱底下小厮记得把钱给人家。
她也不能白拿别人家的吃食。
这下好了,一路才到富长路,她就被一包奶饼子填满肚子。才下了马车,就急忙去到金银楼里,赶紧叫人给她备了梅子茶来。
金银楼曾经是通城最大,也只周围几个城池最大的首饰铺。
从原料到切割,到专门的画师画图,再到老工匠精心打磨镶嵌,可以说姜家满玲珑楼里的珠宝货,样样都是精美无比的上品。
从去岁起,满玲珑楼的珠宝首饰也有不少都供到京城,成为了京中贵夫人们的新宠。
也因此,满玲珑楼的账最不好翻弄。
姜秉儿今儿来,就是要在这里磨上半天工夫的。
“大姑娘,这是从京中送回来的账簿,您先过目。”
满玲珑楼的掌柜,还是当年的掌柜。
当年出事时姜家旁系夺了铺子去,掌柜的也请辞离去,还是去岁才回来,重新执掌满玲珑楼。
姜秉儿在三楼阁楼有一间小屋,内里布置的松软舒适,她脱了木屐,赤足踩在厚厚的羊毛毡垫子上,贵妃榻上扔着一只软枕,她拿起塞在自己胳膊下,侧倚着,一口梅子茶,一口小汤包儿,等掌柜的拿来账簿,请他先翻读一遍。
掌柜的也是知道姜秉儿的规矩,读的大声又清晰,翻页也很快,不多时就翻读完了一整本账簿。
这是上个月京中的账簿,单是读出来的买卖,就是一条接着一条。
姜秉儿吃饱喝足了,这才擦擦嘴擦擦手,坐直了身体接过账簿。
掌柜的自觉递上玉珠儿算盘。
姜秉儿将算盘往小几上一放,一手翻账簿一手打算盘。
不多一会儿就算完了整本账簿。
京城的楼子果然比通城赚钱,这一个月买卖的银钱,就高达白银两千两。
毕竟是京中权贵人家多,有钱人数不胜数。愿意花百两银子买套头面的自然是多。
姜秉儿不由得比较了一下通城的满玲珑楼。
这个月的账簿算下来,不到三百两。
差距是真的有点大。
掌柜的也知道差距太大,抬袖擦着汗,弓腰道:“不是小的不努力,只是通城比不得京中,人客不够多,掐尖儿的好物件京城一天都能出货一件,咱们这十天半月都不见能出一个挑眼的。”
掌柜的口中掐尖儿的,挑眼的,指的是铺子中最好的一批货。工艺细致,精雕玉琢的首饰。
单独一件儿就几十两上百两。这样的首饰都是用琉璃罩子放在铺子最显眼的位置,等待买主。
满玲珑楼的挑眼货,一个月也能卖一两件,这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毕竟旁的金玉楼,这种罩着琉璃罩的挑眼货,大概都是一两个月两三个月这样摆放,也未必能卖出。
凡是都是对比出来的,就像是满玲珑楼之前和旁的首饰铺子对比,那就是极好的。如今和京中的铺子对比,那就是被比下去了。
“我知道,咱们这已经不错了。”
姜秉儿不给掌柜的压力。
这其中还有些关键窍门,都是掌柜的不知道的。
一个在京中才开不到一年时间的铺子,怎么能收拢这么多生意,自然不单单是靠着一个首饰铺。
阿爹在京中结交的人多,再加上将军府隔三差五就要往姜府走动,姜家和将军府之间的关系也不是什么秘密。
如此,姜家的各种铺子自然成了京中权贵们的首选。
旁的不说,就是姜家的酒,和姜家的首饰铺子,最为紧俏。
姜秉儿还记得之前阿爹写了份信回来,提及没有想到阿云和皇室关系那般要好。皇后都亲自微服到姜家铺子来买首饰,更别提姜家的酒,都被采选进宫了。
这生意的开门红,云溪奉的分量起码占了七分。
姜秉儿算这个月的账,不但是算账,还要算是谁家来照顾的生意。在通城,姜家的生意也有不少都是人情关系,需要她了解。
之后再与旁人家人情来往时,才心中有数。
从满玲珑楼出来,已经过了未时。
外头忽地又是一阵雨,急唰唰地一道,天变得快,人们反应也更快。大都出门都带的有斗笠雨披子,一见着雨,从容套上斗笠。
没有遮雨工具的,直接在街边各家商铺屋檐下避雨。
还有些牌楼就趁机招揽生意,请他们去玩牌避雨打发时间。
姜秉儿不太想去收租子了。
她穿着木屐,盯着对面的牌楼。
那儿也是她家的铺子。只是阿爹阿娘不让她管牌楼。怕她进去就顾着打牌玩,管不好帐。
最后,她也只能吐口气,无奈的去收租,带着一叠银票,去赴商会老板们的约。
通城商会,当年是以姜家为首。
后来姜家出事,旁系想要进商会,被商会有头有脸的大户联名踢了出去。也是去岁才将姜家重新纳入商会来。
姜秉儿是商会里唯一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老板。
在外头,旁人都习惯喊她大姑娘。进了商会,哪怕是看着她长大的那些叔伯姨母们,也都是喊她姜老板。
茶室里,商会的老板们分席而坐,周围陪坐的都是伶人小女娘。
时隔几年,当年红遍通城的几位伶人早早就摘了花,不出来接客,又是一批新鲜的,年轻水嫩的小伶人们在一侧伺候说笑。
姜秉儿身侧坐着一个小郎一个小女娘。都是十七八的年纪,青春正好的年纪。
那小郎给姜秉儿斟酒了杯酒,见姜秉儿单手托腮还在笑眯眯听一个小女娘说笑话呢,将酒杯含在自己口中,弯下腰来要喂姜秉儿。
姜秉儿猝不及防碰着酒杯,给她吓着了,立刻往后仰了仰。
那小郎都是欢场里伺候惯的,还以为姜大姑娘该喜欢这个,没想到弄的她狼狈往后躲,倒是尴尬,放下酒杯去。
“大姑娘不喜我?”
姜秉儿不爱在茶室给人脸子,只随口敷衍道:“我不爱这么吃酒。”
倒也没说他有多少错。毕竟头一次来伺候她,顶了多就是不懂规矩。
倒是旁的几个老板听了,其中有个中年男子哈哈大笑。
“这小郎不懂规矩,不知道我们姜老板成了婚的吗?”
另有个女子下意识瞪了他一眼,那人才想起来什么,尴尬地笑着收了声。
当年姜家的婚事,知晓的人太多了。在座的几位都是曾经的宾客,都见过姜秉儿一个人站在喜堂前掉眼泪的模样。
姜秉儿却很淡定,笑吟吟说道。
“我成了婚了,这外头吃酒的花子不方便弄多了。”
时过境迁,如今提起她成了婚这件事,倒也淡定。
那几个人这才面面相觑,小心翼翼问。
“听闻姜姑爷在京中……姜大爷也在京中,可是在跟着姜大爷做什么营生?”
关于姜家姑爷的身份,京中知晓的要多些。反倒是通城人不知晓。
毕竟通城人只知道阿云,顶了天就是最后没有正式用过名字的姜云溪,而云溪奉三个字,则是所有人都不敢和姜家阿云拉扯在一起的名字。
姜秉儿托腮想了想。
阿云在什么地方呢?
去岁狄人勾结朝臣,给先帝下毒一事被披露,云溪奉入冬前就去了边境。带着军队将狄人打得连退百里,又驻守在边境,打到狄人再无战力,主动派了使臣来求和,年年上贡,还将部落的公主王子送到京中,说是让陛下代为照看。
这就是送了质子来京,以求缓和休养的时间。
这一仗打了半年,之前云溪奉的书信送来,说是已经班师回朝了。那如今掐掐手指算算,该是到京中了吧。
“他啊,自己有营生,做的还不错。”
可不是不错么,听闻云将军班师回朝,陛下扭头就将婉鎏公主嫁了。那叫一个果断,就怕婉鎏公主等人回朝后,又惹人家不高兴。
这可乐了崔家。崔家的喜事,还是沐悠世写信来说给她听的。说阿爹替她上了一份贺礼,可云家也主动去上了一份贺礼,说是替自己家大夫人送的。
给新郎官弄得有些情绪低落,让沐悠世白看了一场笑话。
这些叔伯们一看姜秉儿和姑爷好像是和好的样子,松了口气,主动带起气氛来,要与她喝酒。
姜秉儿自然是来者不拒。
她喝酒厉害,反倒是喝翻了一群叔伯姨母。
最后还是她带着人,挨个挨个安排车马将他们一一送回。
姜大姑娘回到家时,已经月挂半空,月明星稀时分。
“大姑娘,有您一封信。”
门口伺候的侍女提着灯在廊下候着,见姜秉儿回来了,给她打着灯笼送她回房。
“谁的信?”
姜秉儿打了个哈欠,她一身酒气,可不想就这么回屋去,净水室早早准备了热水,她索性从偏房进去,打算直接进净水室,不从正房里过。
“送信的人说是京中来的。”
“信放哪儿了?”
“信还在送信人手中。”
侍女走到门口替姜秉儿点了灯,吹了手中灯笼。
“那人说要等大姑娘,在这儿候着呢。”
姜秉儿疑惑地回眸。
送信人怎么能送到她的内院来?
还能在她的门口候着。
奇怪了。
姜秉儿没多想,抬步迈上台阶,从偏房里进去,随口说道。
“叫她在外头候着,等我。”
侍女似乎说了句什么,姜秉儿没听见。
她一进门就踢掉木屐,脱掉自己身上沾满酒气的外衫,抬手打了个哈欠。
眼泪汪汪地。
下一刻,她被人大手裹了腰,一把搂了去,抵在房中梁柱的垂幔上。
姜秉儿一声惊呼还没叫出声,就被人急急地,吃去了声音。
粗鲁地,急切地,又不得章法地。
只吃得姜秉儿气喘吁吁,浑身发软。
最后还是靠他打横抱起往房中走,才有力气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阔别大半年的云溪奉。
他比去岁时瞧着要多两分风霜。该是在边境驻守时染得锐利。
“你……你怎么来了?”
姜秉儿一出声,恨不得捂着自己的嘴。
这声音,软的能滴水了。
云溪奉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
“来给你送信。”
“信呢?”
姜秉儿摊出手来。
“不着急。”
云溪奉抬眸,姜大姑娘一身酒气,颓了外衫踢了木屐,又是直接往净水室走,只能是去沐浴的。
他好心问道。
“先陪你沐浴?”
作者有话说:
云团子:胆儿肥。
红包包
第62章
呸!沐浴是能陪的吗?
姜秉儿狠狠拧了云溪奉手背一圈,从他怀中跳下来,三令五申不准进去。
云溪奉按着发青的手背,好脾气地认了。
姜秉儿洗的很快。换了一身星月橙的衫裙从净水室出来时,发现有的人已经很自觉守在净水室门外,等她一出来,就脱下外衫往里走,还叮嘱她。
“先别睡,等我。”
姜秉儿听到这话脚底下生风,跑得溜溜快。
才不要等他!
忽然来通城,也没提前给她个信儿,乍然见到他险些因为自己喝酒喝多了,出幻觉了呢。
要不是他狗里狗气的上来就按着她啃,指定要当他是看不见的幻影团子。
房中两侧支摘窗都开着,外头月色透露进来,也有在庭院中伺候的侍女,见房中亮起了灯,在窗下问大姑娘需不需要进来伺候。
姜大姑娘从小的习惯就是什么都要人伺候,离开家的几年时间里学会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尤其是回到通城后,她的房中一度不需要侍女伺候。也是隔了一两个月才渐渐习惯起侍女跟在身侧服侍的。
但是今儿不同,今儿进来了一个人。
侍女心中有所猜测,不敢冒然进去,只在窗边问了句。
姜秉儿想了想,叫侍女来将床榻整理了,又将罩间的小榻上铺了松软的垫子。
基本上若是某个人想留在这里,也有个住处。
当然,还是他早该习惯的小榻。
姜秉儿则是将房中的灯逐一点了,室内瞬间光亮了不少。
就这么点工夫,云溪奉已经沐浴出来,他并未带什么合身的衣裳,出来时只穿着一条白色的绸裤,赤|裸着上半身,水珠都尚未擦干,顺着他肩头向下滴落。
这可让姜秉儿看着不高兴,滴滴答答的,像什么样子,非逼着他回去用帕子重新擦干净水,才准他出来。
云溪奉能怎么办,自然是听从妻主的。
等他再次出来,姜秉儿已经坐在小榻上单手托腮,打着哈欠了。
困了。
今儿在外忙忙碌碌了一天,又是查账又是收租子,还喝了那么多酒,姜秉儿只觉着眼皮子都要黏在一起了。
偏偏家里还有个不告而来的家伙。
睡不得。
她瞧见云溪奉,抬手拍了拍小榻,朝他扬起下巴,示意他过来。
云溪奉顺着她坐了过去。
许久不见,姜秉儿托着腮仔细打量了一下云溪奉。
她离开京城时,云溪奉的伤还没好全,如今在他的肩骨处只留下了一个浅粉色的伤痕。
她抬手戳了戳。
“没添新伤,还行。”
他赤着上半身,最能明显看见他身上有没有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