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珩,居然怕吃辣?
晏珩颔首,老实回答道:“御膳房里的食物口味一向中规中矩,这般辛辣刺激的,朕还是头一回试。”
“众口难调,御膳房的膳食自然寡淡庸常。哪怕御厨是单独给陛下做饭,陛下也食不过三,口味自然要求稳。”说着,陆婉执起酒壶,为晏珩满上了一盅酒。
“好香……”晏珩望着那自壶嘴倾泻而出的清澈明亮的液体,轻轻吸了一口气,“桑落?”
陆婉点头:“还是武宁二年陛下赏赐的,酿藏了千余日,臣妾昨日才启了一坛。陛下尝尝?”
晏珩不好酒,但四时大宴,她身为一国之君,总要露面饮些。所以经年累月,也练出了一身品酒的好本事。倒是陆婉爱饮酌,郡县凡有所贡,晏珩都会差人给椒房殿送一些。
“好。”晏珩不疑有他。毕竟嘴里还火辣辣的,让她感到不适。于是,她端起瓷白的酒盅,将那清白的酒一饮而荆
“入口绵甜,余味悠长,果然不负盛名……”晏珩这样想着,眼前已是天旋地转,模糊一片。
望着晃晃悠悠倒在桌上的晏珩,陆婉放下虚举的酒杯,勾唇嫣然一笑:“陛下,臣妾跟母亲说过,强扭的瓜不甜。可母亲教训臣妾,这样解渴……”
“阿冬……”
“奴婢在……”藏于内室的阿冬低低应了句,快步走到晏珩身边,与陆婉一道将“醉倒”的皇帝扶入床笫。
桑落,桑落,世人饮曰:香美而醉,经月不醒。
阿冬将寝殿左右殿柱上的帷帐放下,纱幔拦晕了烛光,外间只能看见床边朦胧的一片影。
正竖着耳朵的黄吉听到动静,忙抬头看,发觉竟是皇后的贴身侍女阿冬走了出来。
“你……你怎么在里面?”黄吉皱眉,秀气的眉毛拧成了一个大大的“川”。
“奴婢方才在里间为娘娘铺床,险些惊扰圣驾,好在陛下没有怪罪。”阿冬一本正经道,“陛下有旨,任何人不许打扰,想来是要与娘娘秉烛夜谈。”
黄吉满腹狐疑,努力伸头往里张望。但朱门已掩,他只能捕捉到透过门纱的明亮的烛光。
阿冬一脸正气地堵住他,故意提了提音调:“怎么,公公对陛下的房闱之事感兴趣?”
“奴才不敢。”黄吉吓了一跳,忙回了句,而后迅速回到刚刚保持的安全距离。阿冬嗤了一声,也跟着黄吉站定。
“陛下……”
陆婉取下晏珩的金冠仍在一旁,金冠顺着劲在地上华贵的氍毹上滚了滚。伸手拂去取冠时不小心带散、挂在晏珩脸上的发丝,借着烛火明光,陆婉认认真真地打量起晏珩来。
哪怕“醉”着,晏珩锋利的眉还是微拧在一起的。鼻梁高挺,眼睫黑长,薄唇紧抿。
晏珩偶尔骑射演武,所以暴露在阳光下皮肤并没有陆婉那般白皙,只能说是中等偏上。没有武官那般粗暗,也没有五陵年少那般玉润,但对这丝毫不影响晏珩的姿仪。笑时若朗月春风,肃时如霜松夜雪,这是京中公卿对这位年轻皇帝的称赞。
“所言非虚。”陆婉毫不吝啬地承认到。
食指抵上晏珩因饮酒而绯红水润的唇,微凉的触感让陆婉感到一丝丝的惊奇。软的有些不像话了,和晏珩的性子十分不符。
酒没有什么大问题,不过是加了一点点料。晏珩一动不动地躺在凤床上,呼吸均匀。
陆婉看了半天,这才抽回指。她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这才想起来,要抓紧时间做正事。
帝王的衣物繁琐,陆婉在成婚有专门司衣的嬷嬷教导。但今晚,实际上是她第一次为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丈夫”,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宽衣解带。
手法虽生涩,好在陆婉耐住了性子。她一点点摸索着脱掉了晏珩的外衣,解下了晏珩的腰带,随手抛在了一边。
场面做得越混乱,明日一早,晏珩醒来时的表情,就会越精彩。陆婉如是想。
垂眼一扫,晏珩身上只剩下素白的中衣了。
床笫之事,陆婉了解的并不多。她只知道,皇子到了一定年纪,在这方面会有专人教导。而正经人家的姑娘,是不用学的。
陆婉优雅地踢掉鞋,翻身上了床。丽影遮住了外面的光线,晏珩的脸半藏在黑暗中。动作幅度不小,可晏珩睡的很沉,有些无知无觉。
“晏珩……”陆婉望着睡梦中依旧警惕,骨节分明的手握成拳的晏珩,轻轻叹了口气。
“你会怪我吗?”
陆婉俯身,对着身侧熟睡的枕边人低语:“我知道这样做不对,可你……你为什么要拒我于千里之外……是我哪里,让你不满意了吗?”
“唔……”平静的晏珩忽然动了动,额头已然出了一层细汗。陆婉伸手去探她的前额,发现温度并没有什么异常。
“不应该……”母亲小心翼翼送进来的助兴药,男子沾了,不应该是这种反应的。
“陛下?”陆婉试着叫了叫,发现晏珩的确没有反应。除了额上泛出地那层薄汗,和刚才那声低唔,再没有动静了。
“……”
盯着那樱桃般水润嫣红的唇,陆婉忽然生出想要“一亲芳泽”的心思来。她从来不会委屈自己,晏珩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亲一下,能有什么关系?
同床共枕数年,可晏珩,还欠她一个真正的洞房花烛夜。
这样想着,陆婉毫不犹豫地拉近了与晏珩的距离。
晏珩温热的呼吸洒在脸上,有些痒。品过醴泉佳酿的唇,本身也成了人饮则醉的美酒。
肌肤相亲的那一刹,陆婉胸腔里那颗赤诚的心,左冲右撞地提醒着她——哪怕她知道这样做是错误的,她也愿意错下去。
陆婉青涩的试探着,与晏珩朱唇相贴。晏珩的唇,微凉,柔软,莹润,香甜,是她没有尝过的滋味。所以,她忍不住在晦暗的夜间,于无人窥视的地方,循着本能,辗转轻啄。
良久,陆婉抬起头来,眼底已是盈盈一片。缠绵的过后,这方隐秘的天地间多了暧昧的气息。晏珩面色是不自然的潮红,呼吸亦变得有些不稳。瞧着晏珩起伏的胸膛,陆婉眸光忽然一暗。
“这是……什么……”
解开晏珩中衣的手已然颤抖,长而不狭的素帛在玉体上方的雪山上裹了两绕。肩际清晰硬朗的线条和深刻的颈窝,与那竭力隐藏后并不明显却仍有迹可寻的高低错落……无一不在陈述这个,这个惊天动地的秘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陆婉强压下心中的讶异与惊诧,木然地将晏珩的中衣重新系好。方才指腹传来的那阵柔软细腻的触感,深深地烙在了她的脑海里,并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时间,陆婉心乱如麻。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晏珩面对自己时,能够坐怀不乱,能够无动于衷,能够云淡风轻……
陆婉震惊,却并不愤怒。
如果晏珩是个女子,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不近女色,不纵物欲。坐在至高无上的位置上,心怀天下,目及域外。试问男子为帝,有谁能二者兼顾,做到这个地步?光是佳丽三千,六宫粉黛,就无人能够拒绝。
晏珩……陆婉不由得佩服起枕边,这个手段高明、瞒天过海的皇帝来。
“我该拿你,怎么办?”
第38章 选择(二)
“晏珩……”陆婉长叹一声,静坐在晏珩身侧,望向床上熟睡的那个人的目光复杂。
谁能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晏珩还是她熟悉的晏珩,无论是身量还是五官,都与那个和自己朝夕相处七年的“丈夫”一般无二。可……可女子的象征,晏珩怎么会有?
是谁谋划了这样一出惊天动地、前所未闻的事?怕是九族都不够诛的。
陆婉抚上晏珩紧握的手,温柔地将她的拳头一点点化开。晏珩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肢节秀削,煞是好看。但陆婉无法忽略那掌心与指腹生出的一层淡黄色的茧,触之坚韧,完全没有刚才那个地方柔软。
像晏珩这样的公主,应当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一双肌理细滑,丰若有余的手,才配得上她尊贵的身份。这样一双弯弓射箭、提剑弄枪的手,不仅对女子来说,太过粗糙,对于游手好闲、锦衣玉食的皇子王孙来说,亦磨砺的过了。
心蓦然一软,陆婉无法控制自己对晏珩的怜爱与心疼。
天下为“公”,从古至今,居庙堂之高的,从来都是那群自以为是的男人。偶有女子闪放光彩,也不过一瞬,就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滚滚红尘中寥寥无几的巾帼,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尾坠星,稍纵即逝,天地也会在霎那光明后归于苍茫,陷入沉寂。
“我该拿你,怎么办……”陆婉低下头,执起晏珩的手贴在自己的左颊。
陆婉扪心自问,自知不是个贤惠温柔的妻子。
她无法忍受男子的风流多情,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宛如九天揽月,触不可及。更何况,她只是一个政治联姻的工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根本没有她转圜的余地。
钟鸣鼎食的生活又怎么样?旁人艳羡眼红,不过是求之不得而产生的骚动。一国之母的看似风光,实则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天子不设后宫,群臣口诛笔伐的对象只会是她。天下奢侈之风渐开,御史明里暗里指责的人还是她。
哪怕她什么都没有做,她也要承担这个骂名。不为什么,只因为她是皇后,理所应当成为天下女子的表率,规劝君王,严于律己。
没有人在乎她做不做自己,只关心她能否做出符合身份的事。一国之母,就该有一国之母的样子。她不能做陆婉,也无法回到东阳,只能从端庄持重的太子妃转变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她被动的承受着这个身份带给她的一切。那么,晏珩呢?
晏珩又是怎么想的?她不信,晏珩是被会命运裹挟的那类人。如果晏珩不愿意,这个弥天大谎是圆不下去的。所以,她只能是自愿的……
“你一定很累吧……”陆婉将晏珩的手移到唇边,轻柔地点了点。
于朝堂之上与众臣周旋,日日夜夜和衣而眠,只为掩人耳目。因为怀揣着心事,所以日常相处时,才会那么沉默吧……
“我与命周旋久,不得做我。陛下,是在做自己吧……”
望着晏珩沉静的睡颜,陆婉莞尔,半是钦佩半是羡慕地开口:“陛下的勇气,当真与这件事一样史无前例。明知不可而为之碍…”
“臣妾……”
“也想试试……”
日出东方,金光驱散雾霭,层楼叠榭的皇宫褪去迷离的夜,镀上晨光,重新变得金碧辉煌。飞廊上执戟的卫士开始交值,报更的太监扯着嗓子走上宫道。
“唔……”头依旧昏沉,晏珩晕晕乎乎地坐起,入目是金丝勾绘着呈祥龙凤的橘红色的锦帐,给她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
“!!1
这里不是未央宫,不是紫宸殿,也不是慈安殿。
晏珩猝然清醒,低头,发觉自己身上只着一件中衣。外面的龙袍已被脱掉,好在身上穿的中衣尚是完好的。她松了口气,掀开被子,忍着身体的不适下了床。
入目,是散落在地上的金冠和外袍。脚下传来一阵微凉,低头,是横在脚床边的玉带。
“……”晏珩闭上眼,深呼吸,而后缓缓睁开凤目。
饶是自持如她,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很好,她没看错。地上的嵌着东珠的金冠,玄色的衮龙袍,以及……她移开脚,露出腰带上那枚温润的玉螭纽,都是属于她的。确切说,是属于昨晚的她的。
思及此,晏珩变得面色凝重。她赤足走到帷边,将阻隔视线的纱帐拨开。
黄吉在哪?天子的怒火总要有人来承受。
晏珩抬眸一顾,没来由的怒火一下消了。
不知是离开了柔软的氍毹,踏上了没有温度的地板,脚心传来的凉意浇灭了她心底升腾的火。还是旭日东升,跳入眼帘的景色,平息了她不该有的气。
陆婉卧在窗边低矮的软榻上,身上只披着一层薄薄的丝毯。
晨光透过纱窗,在她白皙的脸上洒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柔和了她的眉眼。青丝如瀑,一垂至地。素面朝天,不改姝容。
还是一样的美,不过是从天际耀眼的骄阳,变为山涧清浅的小溪。少了几分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多了几分恬静的美好。
“……”晏珩的面色一霎恢复如常。
她放轻了步子,踱至陆婉所卧的榻边。薄毯早随着时间的流逝滑落至腹间,露出陆婉同样素白的中衣。
这样睡,会着凉的。
晏珩忍不住俯身,想要将陆婉盖在身上的薄被往上提一提。却忘了陆婉觉浅,轻微的响动都能把她惊醒。
“陛下醒了?”惺忪的睡眼悠悠张开,陆婉已然醒了。
四目相对,晏珩多少有些尴尬。
毕竟她的手悬在陆婉胸前那起伏的峰峦之上,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饶是她见惯了大风大浪,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上都能处变不惊,可对上陆婉,她多数情况下总无所适从。
“咳……”晏珩不紧不慢地收回手,斜视着搭在陆婉腰间的薄被,“被子掉了,这样睡容易着凉。”
陆婉颔首,起身半倚着背后的软枕,而后从善如流地抬手,将被子拉至奇峰秀峦之上。做完这一切后,抬头,清澈的眸子里映着晏珩棱角分明的轮廓。
晏珩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往旁边撤了撤,道:“没事了。”
只言片语间,陆婉已经清醒。清炯的目光重新对准了晏珩的眸,陆婉在等她开口。
果不其然,晏珩状似无意地开口了:“还是皇后的桑落酒货真价实,朕饮后竟全无昨夜记忆。只是酒后难免乱性,朕……没有非礼皇后吧?”
望着晏珩一本正经掩饰心虚的样子,陆婉忽然有些想笑。她低下头,竭力遏制住自己这个不成熟的想法。可这个动作落在晏珩眼中,便成了沉思。
不出意外的,晏珩跟着沉默了。
事关重大,她不得不慎之又慎。如果陆婉真的窥破了她的秘密……那,她该拿她的皇后,怎么办?
晏珩不是优柔寡断的君主,于身份保密这件事上,更是宁杀错不放过。一不做二不休,无疑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知道,快刀才能斩乱麻……可问题是,她现在心乱如麻,却没人能教她怎么做。
昨夜的酒明显是个意外。晏珩自负酒量极好,不说千杯不醉,也绝不可能一杯就倒。除非……酒中加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是谁?谁叫陆婉这么做?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已然大权在握,不是武宁四年之前那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天子。现在竟还有不知死活的人,妄图窥测神器吗?
“没有,陛下没有失态。”
在晏珩不可避免的陷入胡思乱想之际,陆婉轻松的语气将她的思绪拉回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