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婉如梦初醒。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晏珩喜欢曹娥。所以,晏珩让曹娥偷偷孕育子嗣,好让她能名正言顺的入宫。她给曹娥抬身份,重用曹娥的弟弟曹锋。赏赐不断,恩宠不息,让曹娥的风头,后起直追,一度盖过她这个皇后……
她从未往那个方面想过……
是啊,谁能狠心将爱人送上别人的床。如果真的能做到这个地步,那就不能算爱。用赤|裸|裸的利用来形容,才更贴切。
十月怀胎,无异于鬼门关上走一遭。晏珩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不会这样。她不缺听话的棋子,犯不着牺牲自己的爱人。
可……自己也是她能随意抛弃的棋子,平衡朝堂的工具,不是吗?
“天子之道,在于制衡,而非一意孤行。纵然后来,我做到了真正的说一不二,可我也无法一人治天下。”
皇帝不是独夫,她富有四海,可九州之大,怎能一人独揽?君臣齐心,君明臣贤,才能开疆扩土,让大夏威名远播,西域万国来朝。
“我承认,一开始选择你,是因为我看上了姑姑的权势。”晏珩黑白分明的眸中,有着灯火柔和的光,和陆婉倩丽的影。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恍惚的灯火下,陆婉听见晏珩一丝不苟地说:“像我和姑姑这样的人,都明白,婚姻不能长久的巩固手中权力,只能短暂的维持双方关系。”
“只是,为了我们都能安心,我必须娶你。”
她不后悔,从不后悔。
陆婉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芙蓉,在权力倾轧的淤泥中滋长,却清涟而不妖。
幼时只见晏琮在这池上泛舟亲近荷芳,她和兄长,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上前的勇气。
可一朝巨变,她成了晏珩。将计就计,步步为营,终于,她将晏月那样聪明的人也给哄住了。
金屋一诺,让她与陆婉成功结缘。命中注定也好,处心积虑也罢,晏珩终归是庆幸的。
这池子能够属于她,连带着那朵美丽的芙蓉,也成了她的。她不必再暗中嫉妒着晏琮,因为光明正大的站在陆婉身侧的,早成了她。
“阿婉,我对你的喜欢,的确算不上单纯。”
“可这已经是我能给的……”
“最纯粹的爱了。”
陆婉不语,她在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可她的沉默,落在晏珩眼中,就是陆婉已心如止水,再也不会原谅她的谎言。
晏珩垂睫,掩下眸中的落寞:“你不信我,我认。天下在我心中,是最重要的,没有之一。”
“这是我的理想,亦是我瞒天过海的初衷。”
◎作者有话说:
十在:糟糕,忘了申榜,我这记性……
南城:你是猪。
十在:(微笑)禁止人身攻击。
晏珩:禁止!朕才不是枕头公主!点名批评评论区的那个谁!
陆婉:(勾唇)实话实说,算不上人身攻击。
晏珩:(委屈)阿婉……你要明白,谁才是上面那个。
十在:咱就是说,公主一也是一。
晏珩:是丨!
注:
《国风丨王风丨大车》: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第68章 心意(三)
天下,她的理想,她的初衷……
不是以将士的白骨去铸就她在青史上的英名,而是以鲜血来换取边境的安宁。她何尝不想偃武修文,但大夏的尊严总要有人来维护。
她从不吝惜对有功者的奖赏,长达十年的征战,四代帝王所积累的财富几乎被她散尽。史书为胜利者书写,但她知道,公道自在人心,她应是毁誉参半的。
陆婉可以不理解,可以不接受,但唯独不能不信她。
她将满腔赤诚,献给了自己毕生所愿,成就了大夏的威名。她把余下一点的温柔,藏在暗夜里,化作看不见的光,融在了陆婉的眉心。
红烛微微晃动,光影交织。深沉的玄,内敛的赤,浮动时掀起的风,带来缕缕幽香。
陆婉膝行至晏珩身边,伸出双手,捧起了她的脸:“晏珩……”
她一直都想和晏珩坦诚相见,可前世今生,对方总是避而不谈。若非她大胆揣测试探成了真,可能真的会重蹈覆辙……
她们曾经的被动,让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心无法靠拢,才会给别人可乘之机。
她早已明白自己的心意,哪怕口中说着恨,说着怨,可胸腔里那颗靠近晏珩时情不自禁收紧的心,时刻都在提醒她——陆婉,不要再自欺欺人。
“你说,你不喜欢曹娥。”陆婉垂眸,望进晏珩那双如渊如潭的眸。
“你喜欢我,却又不那么喜欢我。”
“你让我给你一次机会,可你演起戏来那么逼真,我真的怕。”
“怕你用谎言编织成网,让我心甘情愿为你隐藏秘密。”
“怕我明知不该入局,却不能吃一堑长一智。”
“如扑火的飞蛾,明知追逐的光会要了自己的命,却仍旧甘之如饴,前仆后继。”
轻语如风,搅乱一池春水。
晏珩怔怔地望着陆婉,只见她眸光似午后,和煦春日照射下粼粼的水。波光曜耀,温暖柔顺,映着湛蓝的天,倒着湖边的柳。澄澈清明,无半分杂质。
眼明心亮,此时此刻,陆婉的眼里除了她,还是她。
“晏珩,你有认真,看过我给你的信吗?”陆婉仍以温柔的姿势,禁锢着她。
晏珩无法点头,陆婉捧住了她的脸,连带着也扯去了她的心。
陆婉半跪在柔软的喜床上,膝下是翻红的锦浪。晏珩挨坐在床边,被迫侧对上这个传闻中倨傲的东阳。
她觉得自己了解她,又觉得自己好像不太了解她。
白纸黑字呈上来的情报,是下属冷冰冰的转述。鲜活的生命,独一无二的人,是无法通过表象打上烙印的。
晏珩张口,声音有些喑哑:“有的,我有认真看。”
怎么没有认真读?
翻来覆去的看,辗转反侧的想。
妾诚慕之,慕之……
慕何?
慕她君临天下,无情无义,一纸诏书废其于长门?慕她美人在侧,儿女绕膝,身不由己周旋于虎狼?
是敬重?是欣赏?是艳羡?
总不可能……是爱慕吧……
陆婉闻声微微挑眉,徐徐问:“那你看出了什么?”
“……”
她看出了什么?
看出了自己的“妻子”并不讨厌自己,却看不出她爱的真正是谁;看出了皇后心胸宽广,至死还劝她善待曹娥;看出了同为女子的陆婉,希望她广有建树、大有作为……
“我……”晏珩犹豫着,想要偏过头,避开陆婉那灼灼的目光。
可陆婉没有放手。
她右手一滑,捏住晏珩的下巴,迫使晏珩微微仰起脸,老老实实地对上她的眸:“你没看出来?”
举案之好,齐眉之欢,相敬如宾,执子之手。这四个词,只能用来形容什么,晏珩她是真的不懂吗?
望着晏珩的闪躲和眼底的那丝迷茫,陆婉失笑。看来,这个木头,是真的不懂。除了国事天下事,她就没有一点别的想法吗?
合卺酒苦后回甘,陆婉倾首,喷薄着酒气的唇缓缓落下。
她的动作并不迅速,算不上突如其来。只是晏珩的思绪仍停留在她的质问中,木然地坐在那,一时失神。直到陆婉根根分明的鸦睫骤然呈在眼前,她冰凉的唇上传来一阵温暖的触感。
“!!!”
晏珩这才猛然惊醒,自己在信中,应该看到什么。
恍然一瞬,她想起了那个不真切的夜晚……
梦中的陆婉,也似这般大胆而热烈,一双柔荑轻拢慢捻,在她身上游走,而后轻柔地解去了她的衣衫。
软香压下,堵住了她的嘴。桑落的绵甜顺着紧贴的唇瓣,醉人的酒香在口中肆意冲撞。陆婉,则伏在她身上……
看来自己是真的醉了,都开始做这种梦了……
陆婉的双手滑至晏珩颈间,攀紧她的脖子。她亦不擅情|事,哪怕她曾虚心向胡雪认真学习过,但那不过是纸上谈兵,行来终觉生疏。
“晏珩……”
相贴不过片刻,陆婉便离开了晏珩的唇。她望着对方唇上那抹鲜红的口脂,低声呢喃。
“你现在……”
“明白了么?”
事到如今,枯木也该逢春,她怎么可能还不明白?
晏珩抬手,环住陆婉的纤细的腰肢,凤眸中盛满了的讶异与欢欣:“阿婉,我……我……你……你肯原谅我了吗?”
短短一句话,晏珩说的磕磕绊绊,结结巴巴。
“嗯……”陆婉轻轻应了声。
自始至终,她不过是想和晏珩以心换心,坦诚相待。后宫里那些女人也好,曹娥也罢,既然晏珩亲口说她们都是无关紧要的人,那自己可以信。毕竟,皇后本身就是要大度,要宽容,要忍耐。
“我很开心……”晏珩收紧了手臂,牢牢地抱住陆婉。
有什么比新婚之夜,消弭前世与今生的误会,重新拥有失而复得的珍宝更让人喜悦呢?
昔日的金屋之诺成了泡影,而今,她要和她情比金坚。
“阿婉,失去的日子,我会一点点补给你的……”晏珩将头深埋在陆婉胸前,传出的声音有些闷,却带着不同寻常的轻松,“你要信,我真的喜欢你,很喜欢很欢……”
除却江山,她是她惟一的红颜。
“嗯……”陆婉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忽而转念道,“那曹娥呢?”
“你不喜欢曹娥,还把她找回来,是为了皇嗣么?”
晏珩也“嗯”了一声,从陆婉的柔软中离开,抬眸望着她:“我仍打算用曹娥,不说别的,晟儿他……很聪明……”
“打江山不易,守江山更难。如果没有一个合格的储君,那我北征、西征这数十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因为刚刚的动作,晏珩的发髻有些倾斜。陆婉伸手,抽出她绾发的玉簪,解开束发的黑缎,青丝顿泻,柔顺的散开,垂在晏珩的脑后。
绰约灯火下,面前的少年,俊美无俦,雌雄莫辨。晏珩此刻,眉眼温柔,好看的凤眼中没有了往日的寒冰。
“我不想骗你,天下我没法放下。我也不能骗自己,阿婉我同样不想失去。”
晏珩松开环在陆婉腰上的手,亦抬腿上床,跪坐在她的正对面,一字一句道:“可是,我更不能强迫你……强迫你和我在一起。”
“阿婉,我走的这条路很凶险。”晏珩郑重其事道,“哪怕重生一世,前路仍有许多未知。所以,你必须要想清楚,到底要不要……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晏珩神色认真,看向陆婉的眼中,有着闪烁的光和幽幽的火。她静静的凝望着陆婉,隔着迷离的灯影,恍惚的岁月,道出了心中最隐秘的想法。
陆婉,你要不要,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心深似海的晏珩,感情从不溢于言表。此时此刻说出来的这句话,是她深思熟虑后,能说出的最直白的话。
上一次,还是在前世。嫉妒的火焰吞噬了理智,她质问陆婉时,忍不住踢翻了一直忽视自己的陆婉面前那张置酒的矮几。
陆婉没有见过姿态放得这样低的人,更何况是孤高的晏珩。跪坐在她面前的,可是日后睥睨天下的君王!
陆婉轻轻吐出一口气。
晏珩此刻的目光,太清澈,太纯粹,简直明亮的不像话。谁能告诉她,在朝堂浸淫多年的帝王,一朝重生,眼中怎么尚有未灭的星光?
像是罕见白猧儿的眼,黑宝石一样的眸似一汪深邃清澈的水,折射出晶莹的光。
她轻笑一声,收回手,同样跪坐在锦绣上,与晏珩目光齐平:“晏珩,我已经原谅你了。”
“可是……”她难得见晏珩这副卑微谨慎的模样,所以,不能就这么轻易的饶过对方。
“一码归一码,我对你的喜欢,如今……只剩下你这副皮囊。”
“???”陆婉话锋转的太快,晏珩有些猝不及防。
不是说好坦诚相待,敞开心扉吗?她晏珩敢对天发誓,今夜所言,绝无半分虚假。陆婉方才说过原谅她,还吻了她……那原谅之后,应该直接重修旧好才对。
现在这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叫对她的喜欢,只剩下这副皮囊?
“阿婉……”晏珩有些委屈。
陆婉不为所动:“难道只许你不单纯的爱我,不许我‘单纯’的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陆婉:不好意思,今天十在有事,来晚了!
十在:我很行!咦,好大鹅,你在写什么?
晏珩:杀青后的计划。
十在:(探头)我看看……南城、凭栏听雨、q&w,评论区的小天使?
晏珩:(合上)你都说了是天使,朕想送她们回家。
十在:!!!我不同意,这不合适!
陆婉:(沉思)那你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晏珩:……
注:
我觉得新婚之夜说开,不算ooc,毕竟晏珩和陆婉都不是放不下过去的人。晏珩鼓起勇气坦白,陆婉当然会触动,这是前世的沉默换来的惨痛教训。所以,亲妈在此宣布,俩崽以后可以有深入的交流了。
第69章 心意(四)
单纯的喜欢她,这未免过于“单纯”了。
江嫣不是告诉自己,说,只要她能放下身段象征性的“伏低做小”一番,对方便一定会涕泗横流的扶起她,立刻忘记她曾经犯下的错吗?
如今,陆婉选择忘掉前尘往事中不好的回忆。同样,也否定了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宣之于口的真心。
就只有……外表?
“难道只许殿下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陆婉见晏珩面色一滞,挑眉问。
“不……”晏珩摇头,思考片刻,认真道,“我只是在想,阿婉能看中我的皮囊,想必我也有可取之处。”
陆婉莞尔一笑:“自然。”
“蒲柳之姿,阿婉不嫌弃就好……”晏珩亦展颜一笑,袖中的摊开的手却缓缓收紧,慢握成拳。
“花好月圆,良辰吉日,漫漫长夜,太子殿下打算做些什么?”陆婉以指为梳,动作轻柔的拨开晏珩披在脑后的长发。
晏珩越过陆婉,取来朱红帐中床头上那方惹眼的白绢。不知道她从哪里摸出一柄锋利的细刃,只见她一手执绢一手执刀,神色一肃:“明日会有人来收,其他血不好蒙混。趁着烛火尚明,我先将这白帕染了。”
晏珩还是那般体贴,知道替她们想法子圆了落红。刀刃细且利,在温暖的烛火下闪着寒光,陆婉不由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