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蔺忱不敢有所欺瞒,晏珩的话也表明了,他面前的士子曾想过这个办法。
“非是属下急于求成,而是这样做,您能获利最大。既叫晏琮再无颜面活下去,又叫长公士对您有愧,陛下也不得不站在您这边。一石三鸟,占尽先机,难道不是殿下所求吗?”
“是,孤是要干脆利落的解除麻烦,可孤不想太子妃背负莫须有的污名。”晏珩偏过头,“你……明白吗?”
“属下明不明白不重要,殿下……”蔺忱长眉一挑,深邃的眼底露出一丝动容,不过那点感动稍纵即逝,“您是要做大事的人,如何‘取舍’,本来轮不到属下置喙。”
“但殿下是借长公士之势,才能巩固今日的地位,日后少不得与她虚以委蛇。”
“长公士一妇人,靠为天子献色,取信于君,结党营私,操弄权柄。有这样的盟友,想必殿下登基之后,也不会高枕无忧。”
“若行此计,可留长公士把柄于手中。他日殿下要是想与其一刀两断,不但不至于伤筋动骨,反而有利无害。”
“……”蔺忱言之凿凿,晏珩一时间,竟无法辩驳。
诚然,她能想到的最先让晏琮身败名裂的方法,就是利用对方的“好颜色”的缺点。能让她的计划成功实施女子,必须要身份尊贵,且与她关系密不可分。最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又能让她在危急时刻弃车保帅,安然无恙地退出……
陆婉,她的太子妃,长公士的独女,未来的皇后……她的妻子,的确是最好的人选,没有之一。
无论事情成不成,都一定会被人压下去。流言蜚语虽出,却不会明目张胆钻到陆婉的耳朵里。她考虑过,却没能下定决心。
蔺忱见晏珩微拧的眉头渐松,面色渐缓,毛遂自荐道:“殿下要速战速决,此事尽可以交给属下。属下会向殿下证明自己的价值,让殿下看到一个满意的局面。”
◎作者有话说:
晏珩:朕是成年人,两个都要。
十在:那就等你成年,再要。
晏珩:架空古文里,朕与阿婉的关系是晋江允许的。
陆婉:我要做新时代独立女性。你,把我当没有心的工具人,爬!
南城:我……
十在:阿婉想做南城姐姐那样的人,我也想。
第102章 真情(四)
大驾翌日准时出发,阴雨绵绵,辘辘远听。仪仗在雨中行进速度稍滞,晏珩没有弃马,与护驾的御林军一样,披着蓑衣,在天子的金根车旁拱卫。
陆婉挑帘远眺,只见周遭的侍从一如天上阴沉的云海,遮天蔽日,不见光彩。斜风细雨,打在动作整齐划一的御林军锃亮的甲胄上,泛出茫茫的色。
“有什么好看的?”帘起风穿,车中衣裳单薄的晏琦忍不住打个寒颤,“我在京中待不了几天了。你不趁现在多看看我,以后可不一定有机会再见。”
陆婉闻声放下车帘,转过身来,仔细地盯着她,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笑。
晏琦被她莫名的眼神看得心慌:“你这是什么意思?看我就认真看,你笑什么?知道的呢,你看晏珩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眉目含情。不知道的呢,以为我长得很勉强,让你只能强颜欢笑。”
“怎么会?”陆婉见她鼓起双颊一副赌气的模样,无奈地笑道,“我只是想跟你说,事情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大可不必如此悲观。”
晏琦冷哼一声:“我有什么好难过的!我虽然不是很聪明,但也不蠢。朝堂恩怨会波及到我,但不是现在。有一天乐一天吧!”
不懂事的小孩,口中偶尔也能蹦出来一两句颇有道理的话,陆婉点头附和道:“是,人活着总要往前看。不管他们怎么争,总归顾忌着皇祖母,不至于兄弟之间刀剑相向……”
车驾与来时一样,照例在行宫驻跸一夜进行休整。晏琦去上林苑时,风尘仆仆跑了一天的马,所以还未泡过行宫的温泉。这次甫一下了马车,就缠着陆婉陪她一起泡温泉。
晏琦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丝毫没有被大夏“脱衣见夫”的礼法所缚。况且,与表姐共浴,在她看来井无不妥,反倒是关系亲近的表现。
所以她挽着陆婉,言笑晏晏地站在晏珩面前:“太子殿下,您不会这么小气吧?”
在这方面,晏珩自忖,自己当然不算大度。但一想到,接下来要实施的计划远比这要残忍的多,她便不由自主的心生愧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婉任由晏琦缠着,见晏珩垂眸,一语不发,以为她在吃味,眉梢眼角皆是一弯:“殿下,琦儿觉得新鲜,又不喜欢婢女服侍。臣妾陪她去泡一会儿,耽搁不了多长时间。”
“太子殿下?”
陆婉话落,晏琦又唤了一遍,晏珩这才回过神来,抬眸望向画中走出一般的两人,淡淡一笑:“只要阿婉开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与堂姐一起泡温泉这种小事,孤不会在意的。”
陆婉认识晏珩两世,自然察觉到她的心神不宁。看向自己时飘忽的目光,凝滞的神情,都叫陆婉生出一丝隐忧。
晏琦听晏珩如是说,着实用心夸了一番晏珩:“殿下大人大量、虚怀若谷,那我们就先走咯!”
“嗯,孤正好也有事要忙,晚膳就劳烦堂姐陪阿婉用了。”晏珩恢复了神色自若,微笑着目送晏琦与陆婉离开。
一身宦官打扮的蔺忱跟在陈良身后走了过来。他毫不避讳地抬起头,顺着晏珩的目光望向领着婢女远去的二人。
“殿下……”
晏珩面上的笑容一僵。
“太子妃殿下果真当得起‘誉满京华’四个字,说是‘国色天香’,也不为过。”淡薄的幽香残留在风中,蔺忱压下腰,在晏珩身侧恭敬道,“有舍方有得。如此,倒也不算折辱殿下。”
秋风灌喉,晏珩一哽,哑声道:“是孤……要折辱了她……”
汤泉温暖,满室萦香。开凿的温池四壁,都贴上了温润细腻的青田石。晏琦顺着玉阶滑进温软的水中,舒缓细密的感觉随着渐沉的身躯遍布全身。
陆婉井未与晏琦同池而浴。汤泉宫里有大小汤池之别。小汤池虽一室多个,却不通池水,间隔屏风。只能借着烛光,看见邻池绰约的影。
“沐浴不用烧水,汤泉是个好东西。”晏琦惬意地闭眼,由衷地感叹道,“父王总是念叨,长安繁华,街道整阔,道路平坦,倍富于魏都大梁,我不信。”
“如今来了一趟,走遍大街小巷,看到汇聚在京城里五湖四海的商人,酒楼瓦舍里各式各样的吃食,才算明白。”
“连随便一个落脚的行宫都有这么新鲜的温泉,可见做皇帝的确比做王侯舒服。也怪不得,他们要为了那把椅子争得头破血流。”
“祸从口出,嘘——”陆婉听她这般不设防,忍不住提醒道,“哪怕这里没有别人,也要小心隔墙有耳。”
“这墙不是很厚吗?”晏琦不以为然,但又怕陆婉觉得她敷衍,补充道,“谁那么无聊,会听我们的墙角?我不说就是了。话说……”
晏琦顿了顿,扑了扑自己池中的水:“太子殿下真的那么容易吃味吗?都是姐妹,为什么跟我一起沐浴,还要跟他请示?”
“按理来说是不用……”陆婉不知如何解释,只能一本正经地说,“殿下虽然老成,但年龄毕竟放在那,小孩子心性还是有的。何况她偶尔吃味,我会觉得更有生气。”
晏琦不能再赞同了:“那倒是,我见晏珩,多数情况下他都板着脸。对我只会皮笑肉不笑,想起来就头皮发麻。真是……浪费了那么俊的脸……”
“不过……表姐这么好看,晏珩长得也凑合,你们以后的孩子,定是天生丽质。”晏琦思维跳脱,本是好意,却不偏不倚,踩到了陆婉的痛处。
“或许吧……”陆婉阖眸,将身子往水中沉了沉。氤氲的水汽打湿了她盘起的发丝,长长的鸦睫。她靠着温润的池壁,忍不住轻颤。
她和晏珩皆为女子,相爱已是不易,更妄言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可子嗣一事,兹事体大。无论是王侯之门,还是庶民之家,血脉传承,都是绕不开的高山,越不过的鸿沟。
前世,晏珩没有把她当做传宗接代的工具。今生,晏珩也明确表示不会让她去十月怀胎。所以,她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但作为皇后,将来的陆婉,会不可避免的拥有很多子嗣。
后宫里那么多女人,能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只有曹娥。晏珩重生后第一个想到的,也是曹娥。太子的生母,晏珩的新后……
哪怕现在她知道晏珩对曹娥从无心思,知道不过是曹娥对晏珩一厢情愿……可一想到她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在晏珩面前不知道是何等小意温柔时,汹涌的情绪就不受控制地漫上心头。
叫她心胸宽广地原谅直来直去的晏琦,可以;可让她毫无芥蒂地接纳心地不纯的曹娥,不行……
那又能怎么办呢?
一国之母的位置,是至高无上的恩荣,亦是重若千钧的枷锁。晏珩不是平民百姓,是天下至尊……
“太子妃殿……”
陆婉抬手,止住行礼陈良。晏珩先她一步回了竹里馆,正披着披风,坐在灯下观书。狻猊兽口中吐出袅袅青烟,那烟笼了烛光,令晏珩深邃的五官半埋在朦胧的光晕中,失了往日分明的棱角。
“殿下……”
清泠的声音伴着熟悉的幽香抵达心口,晏珩这才如梦初醒,仓促侧过身,对上那双明亮的风目:“阿婉回来了……”
晏珩又在出神,平日里那么警惕的一个人,如今连自己进屋,都恍然无觉。陆婉心中存疑,她不动声色地抽出晏珩手中的书。
“殿下昨日走后便有些不在状态,可是朝中又出了什么事?”陆婉不懂朝廷的事,但如果晏珩愿意说,她会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没有……”晏珩反握住陆婉的腕,另一只手夺过那本半天没翻页的《三十六计》,扔在案几上。
“不过是想着如何在不伤及到阿婉‘姐妹’的情况下,对付魏王罢了。又兼匈奴今岁迎亲的使者要到了,选哪家的女儿去,还需斟酌。”
“和亲一事确实棘手,总归是得罪人的。”陆婉用没有被晏珩握住的左手,轻轻拍了拍晏珩的肩,“我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殿下处理这些事来,应该算得上得心应手。”
“得心应手也会累的……”晏珩低头,贪恋地嗅着陆婉身上好闻的气息,“阿婉,你身上好香啊……”
“嗯?”陆婉见晏珩像讨糖的孩子一样,将头深深地埋在自己腰间低喃,忍不住笑出了声,“看来殿下真的是累了,怎么学会安寝前‘无理取闹’了?”
“孤没有……”晏珩仰头看着她,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平静无波,却又暗流涌动。
“阿婉,我想喝酒了……”
“明日一早要启程回宫,殿下不怕喝酒误事吗?”陆婉安抚般摸了摸晏珩的发顶,“让父皇和母后知道你伤未好就饮酒,我可能会被罚抄书。”
“那没事了,孤不喝了,休息吧……”
晏珩想借着醉酒的名义,向陆婉吐露心声。仿佛只有那样,她才拥有坦白的勇气。蔺忱说有舍方有得,她本该是最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可那是她的阿婉,给了她“改过自新”机会的天上月、心上人。若是再一次将她做棋子舍去,还有失而复得的可能吗?
◎作者有话说:
十在:虚惊一场才是人间幸事,失而复得未必学会珍惜。
晏珩:失而复得,得心应手,手舞足蹈,蹈……
晏琦:(鄙视)倒也不必,你真不行,陛下!
陆婉:习惯了……
南城:timi,timi,timi!
十在:呵呵。
第103章 假意(一)
天有不测风云,好在司天台那帮人到底不是吃闲饭的。御驾回京的第二日,长安城中便迎来了十年难得一见的瓢泼大雨。幸而秋收已过,于民事无损。
前朝末帝暴虐,天下义军四起,战乱兵燹,一统不久尚未巩固的秩序尽隳。西楚霸王又一把火焚了典籍存放的天一宫,韩拾虽奋力救出一部分,仍是杯水车薪。其中最重要的四时历法,佚失难寻。
直到太宗即位,遍寻能人,举国之力修订历法,才结束了太|祖、惠帝时历法不颁,民间无序的混乱局面。所以只要春种秋收的大事一了,愈接近年关,各地衙门就愈发清闲。
这场雨来势汹汹,司天台又断言要持续三五日。立冬在即,按太宗时定下的律法,节令给予官员例假一日,冬至、正元特假七日。左右朝中无事,晏清便大手一挥,顺水推舟免去了五日的朝会。
官员不用点卯,皇帝不用上朝,但朝中仍有琐事需要处理。晏珩身为储君,自然要挑这个担子。好在有了前世的经验,她不再事必躬亲。如今她养在麾下的,除了蔺忱这种谋臣,亦有处理庶务的能人。
只是腾出了身,晏珩却发现,自己的心情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轻松。
今生因为自己急于求成,许多人都偏离了原有的命运轨迹。譬如先一步进入北疆历练的曹锋,不是主动来投而是被自己派人召入门下的蔺忱……
晏珩拉着他们提前进入这场博弈,她始终都有必胜的决心。前世战战兢兢地蛰伏了十四年,熬到太后崩殂,她才开始一步步收网。
那时的晏珩,没有今生这般自信与淡然,每一次动手,都像是一场豪赌。她慎终如始,每次都设想了如何应对最坏的结局。好在机会留给认真准备的人,她多次化险为夷,终是走到了至高无上的位置。
做了大半辈子的君王,从形同摆设的皇帝,成为乾纲独断的天子,晏珩用了整整十年。北击匈奴,西抚诸域,她也用了整整十年。她注定成王,又何必操之过急……
乌压压的阴云笼罩着天地,漆黑深处银蛇飞舞,有一下没一下地擦过沉沉雨幕。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震耳欲聋。秋雨一改往日缠绵悱恻之态,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哗哗地泻下。好似神话中柱折天塌,暴雨如注,势若奔马,不可挡也。
“表哥……”
江嫣悄无声息地走近,晏珩负手立于廊下,虽有所觉,却视若无睹:“嫣儿……”
晏珩如此,江嫣也不生气。她的院中栽着一簇簇挺拔的翠竹,眼下风急雨骤,万叶成涛,任由无形的手,拨着起伏跌宕。晏珩此刻仰观急促的雨,而她一双明亮的眼中,只有院中摇摆不定的竹。
“记得当时,珩哥哥封王,陛下赏赐了很多东西。父亲说,我们江家也算是皇亲国戚了,府第太小。在姑姑的支持下,江家扩了宅子,我才有了自己的小院。”
此处无外人,唯江嫣与晏珩两人尔。她们不算亲密无间的伙伴,却是实实在在血脉相连的表姐妹。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虽然晏珃成为晏珩后,她们见面的机会不多,但二人仍是无话不谈。
“那时候,我问你们,院子里重些什么好。珩哥哥说,女孩子应该种些漂亮的花。你从书堆里抬起头,说,种花不如栽些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