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有什么是非要传男不传女的?真是可笑。”晏珩勾了勾唇,淡淡地笑里含着几分讥诮,“想来是无用的自尊心在做祟,怕女子后来居上,越过他们让他们无地自容。”
“可有时,迂腐的不只是男人,还有女人。”江嫣替晏珩擦拭了伤口外的酒痕,认真地为她敷了药,仔细包扎。
“强者使自己成为强者,懦夫使自己成为懦夫。”晏珩仰面,方便江嫣系紧颊便包裹伤处的棉帛,“可不是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有了也不一定会去用。孤顾不了那么多,人生有限,只能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至于其他……”
江嫣打上结,又正了正,接道:“至于其他,当图来日,期冀后人。好了,丑是丑了点,勉强还能见人。”
“……”晏珩沉默片刻,方道,“知道了,陈良,送客。”
“怎么跟男人一样小心眼?”江嫣撇撇嘴,“我就不走了,左右你上药还得我来。别人下手没个轻重,殿下不得被疼的嗷嗷叫?”
晏珩沉了脸,郑重其事道:“孤才不叫。对了,王忠可回来了?”
听她俩拌嘴的陈良忙压下微微扬起的唇角,恭敬道:“未曾,按理说应该回来了才对,而且宫里其余的探子也没传消息回来。”
闻言,晏珩的心也忽然一坠,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忙吩咐道:“去查孤走后,金华台出了什么事。若是阿婉没被父皇派去陪皇祖母,那应该就在安抚母后。就算今晚不回来,也该派人传个口信。”
“唯。”陈良点头应下,托着漆盘上的杂物和用剩下的烧酒离开了。
江嫣慢吞吞地收拾好药,见陈良出去,才开口:“我带曹娥一起来了,她听说太子召我入宫,急得跟什么一样。左右日后要入建章宫伺候你,我想……”
作者有话说:
十在:信我,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晏珩:不要虐朕,亲妈。
陆婉:虐我?
南城: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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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君诏(三)
她觑着晏珩的脸色,顿了顿道:“我想……带她来看看你,也不过分吧?”
“她来做什么?”晏珩轻描淡写,“阿婉不喜欢见到孤身边有别的女人,日后除了必须要掩人耳目的逢场作戏外,孤不会敷衍任何一个。若是皇子早诞,选秀也可搁置。”
“最后一句还算像话。”江嫣点头附和她,“你可不能像陛下一样,让如花似玉想美人在宫里守活寡。意思一下,选充几名就行了。”
晏珩颔首:“知道了,叫曹娥回去。眼下是多事之秋,暂时用不上她。”
“来都来了,好歹见一下?”江嫣添油加醋道,“她闻太子殿下出事,心疼的泪都流出来了。关心之情,溢于言表,不然我也不会带上她。”
江嫣说话没有别的意思,但晏珩听起来却有些阴阳怪气。晏珩沉默片刻,认真询问道:“怎么,你也喜欢女子?”
她漫不经心地反问了一句:“曹娥在殿下那,也算女子么?”
“……”晏珩见她目光真挚,不由跟着严肃起来,“她是,但这是两回事。总要有人牺牲,她就是最好的人选。孤不会欠她,会滴水报以涌泉。所以,你喜欢谁都可以,不要喜欢她。曹娥可不是什么单纯的人,你应当和她保持距离。”
“哦。”江嫣顿了顿,应,“那我先带她回去,免得太子妃一会儿回来见着跟你生气。”
“对了,”她提着药囊,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嘱咐晏珩,“药让叶娘来上,她知道轻重。走了!”
晏珩缓缓躺下,阖眸道:“不送……”
“姑娘请……”
门外陈良的声音响起,他们脚步声也越来越远。晏珩闭目养神,脸上的伤隐隐发作,疼得并不如当初那般厉害。只是心里沉甸甸的,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陈良派去的人,只打听到荆王晏琮再次被投入牢狱,却探不到原因。他捡了要紧的事禀报晏珩:“御前的人口风实在紧得很,不过太子妃殿下确实奉旨留在了宫里。”
“寿宴不了了之,晚宴亦取消了。陛下下旨,命卫尉与郎中令严查刺客身份。”
晏珩“哦”了一声,徐徐睁开眼:“再怎么查,锅都会推到死人身上。魏王敢用晏琮做刀,必然不会给李鹂留下反咬一口的把柄。”
陈良深以为然:“那荆王……”
想起前世狱中自尽的晏琮,留下血书反咬她一口,晏珩语气不善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不用管。不过魏王敢这般明目张胆,祸水东引,孤也不能轻易放过。”
“有道是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孤不想再等那么久了……”
先是自己重生,而后无独有偶,陆婉揭露她的身份。紧接着,匈奴赴夏使团头领的蠡王伊谷鞬,成了被胡雪夺舍的行尸走肉。一切都在变,她晏珩是上天眷顾的幸运儿,却不是唯一一个。若是如此,步子迈的大些,也无妨吧……
“太子妃殿下,这是皇后娘娘赐的安神汤,请您速速服下。”
宫人端来一碗乌黑的药汁,苦涩的味道随着蒸腾的白起萦在心头。陆婉望着破门而入的几个从未见过的老嬷嬷,深感来者不善。阿春她们不知所踪,寸步不离的王忠因男女之防,被江若柔留在她那。
凶神恶煞的嬷嬷,鄙夷地注视着浴桶中受惊的陆婉。她胸前的红痕在清澈的温润中愈显暧昧,可那齿啮的牙印与爪迹分明不会属于一直待在殿上,现在身处建章宫的晏珩。如雪的肌肤上不乏青紫交加,夺目的容颜在腰粗如桶的嬷嬷阴影下沦为黯然。
陆婉垂睫,知是徒劳,却仍坚持辩解:“我没有……”
“有没有奴婢们不知道,也不是您说了算。”一高高瘦瘦的嬷嬷阴阳怪气地说,“您要是痛快喝了,奴婢们也少些麻烦。药虽然苦,苦一阵就过去了。您还是干干净净的太子妃,殿下也不会知道这些。”
“……”
饶是后知后觉,明白天子的过于关切别有用心,陆婉也未曾想到这一点。原来僵硬的语气,滔天的怒火,都是按照谋划恰到好处做出来的。是了,她怎么忘了……
忘了晏琮被废,成为弃子后,以宽厚温仁著称的皇帝,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的长子,攻讦自己的弟弟。虽为父子,形同陌路。名为兄弟,视若仇雠。保下晏珩也不是因为什么舐犊之情,而是出于宗庙社稷的长久,大夏国祚的绵延。
“我喝……”陆婉没有再挣扎,颤颤地伸出藕臂,在鹰犬般锐利的目光下,无处遁形。
天子的所作所为,无非是要她永无诞育子嗣的机会。可他何必多此一举?须知,便是陆婉与晏珩翻来覆去地睡上千载,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一滴不落地喝完,陆婉递回碗。望着恢复了恭敬嘴脸的嬷嬷,她只觉得可笑。原来,被逼着喝药的滋味竟比药本身还要苦涩。倒是一报还一报,阴差阳错地体会了一遭前世母亲造的孽。
“既如此,奴婢们先告退了。”
一行人来去如风,徒留在水中木然的陆婉。难咽的药汁苦味植在了舌根,小腹已隐隐开始作痛。目光本能穿透清澈,却几丝逐渐浮生的混浊所掩。
“晏珩……”
王忠跟着御驾一起回了建章宫,天子在百忙之中,抽空莅临。晏珩自不会卧床不起,却在即将跪倒时被晏清亲自捉了腕带起。
“你身上有伤,不必行这些虚礼。”晏清松了手,望向右脸上因缠了一层绷带有些可怜的晏珩,倒生出许多感慨,“一眨眼,你也是男子汉了。今日殿上那样乱,你倒是临危不惧,赤手空拳竟也能招架两个练家子。”
晏珩摇摇头:“父皇谬赞,生死一线,唯本能尔。”
“珩儿这话可是在怪朕?可负责寿宴事宜的,也有你的婉儿。”
“儿臣不敢。”
晏清在屋内的矮榻上坐定,抬头瞧着面上恭敬的晏珩,捋了捋愈显灰白的胡须,轻笑一声:“你很沉得住气,这点像朕年轻的时候。朕幼时,虽身为嫡长子,却不得母后喜爱。父皇对朕爱屋及乌,可也抵不住母后吹过去的偏颇的枕边风。”
“好在朕三岁得立,即使资质平平,也在父皇南征时监朝数载,羽翼已丰,又名正言顺。更不像他一样孩子气,为了女人冲冠一怒。心里有怨,也不愿发作,只阴恻恻的在朕背后使绊子。”
晏珩垂手侍立,闻言若有所思。晏清挥退站在殿内的众宫人,见晏珩没有坐,倒也没说什么,只自顾自地讲着自己的话。
“如今也算是儿女双全了,还记恨着当年旧事。自己拿不起,又不肯放下,平白生了多少事。”
“他想做皇太弟,却不肯认朕这个兄长。一边在朝堂上造势,一边在后宫谋害皇子嗣。如今,又想借刀杀人。”说到这,晏清的目光沿着晏珩那裹着伤处的绷带,“珩儿,父皇多少有些对不住你,你能明白么?”
晏珩正出神,缓过来时不解其意,只与往常一样,抬袖高揖:“为父皇分忧,是儿臣该做的。”
“……”晏清见状,准备好的话一时卡在喉咙里,进退两难。他沉默良久,才淡淡开口:“罢了罢了,恨也好。总归,朕是为了你好。今日你被刺一事,你作何想?”
“刺客当场自尽,儿臣不敢妄言。”晏珩的话中规中矩,无懈可击。
晏清仍旧捋着自己的山羊须,不紧不慢地逼问:“你觉得,是魏王还是荆王,抑或是二者皆有?”
话都说的这般明白了,晏珩又不是傻子。可晏清这样直白的问,她一时也捏不准怎么回答。就算晏珩想晏琮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但刺客死无对证,负责追查的卫尉,也不是她的人。
晏珩从容不迫地跪下,没有给晏清想听的答案:“父皇自有明断,儿臣相信父皇会给儿臣一个公道。”
事已至此,她虽不想再久等,却也不愿自乱阵脚。晏清没有几年了,朝中的政务会在年后尽数由她接受。虽法令会以皇帝的名义纵横九州,可施行的都是她的意志。
太学提前兴办,会在这几年逐渐走上正轨。增设的武科,亦能让她在军中安插人手。虽然新短时间无法崭露头角,只能做无足轻重的绝色。可将来北伐的号角一旦吹响,那些被提前掘出火炼的真金,定会为后人留下更为辉煌的功绩。
谋定而后动,她急,又不急。
“动不动就跪,朕慈父的名声,可算是保不住了。”晏清忽然觉得父子之间,有些生分,他略微感伤道,“都说慈母多败儿,朕却觉得慈父多败儿。七个长大的儿子里,六个都沾吃喝嫖赌、纵情声色。”
“珩儿,这大夏的梁,终归是要你来抗。”
晏珩顿首:“儿臣会尽心尽力,不让父皇失望。”
“所以……”晏清起身,盯着她的目光一变,“珩儿到底怎么想?不要跟朕打太极,知子莫若父。”
晏珩在晏清平静的注视下起身,不卑不亢地开口:“父皇能为天下计舍挚爱,远手足,儿臣自然肖父。”
“刺客一事,足证废太子余威尚在。天无二日,儿臣今日伤的是脸,说不定哪一日不慎,丢的就是命。”
晏清不以为忤,点了点头,眼里生出些许欣慰:“说下去。”
“父皇选择儿臣挑梁,想必心中已有取舍。魏王阳奉阴违,害皇家血脉在前;挑拨离间,伤父子之情在后。父皇宽宏大量,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晏珩朗朗道:“可儿臣认为,魏王是蛰伏的虎。吴王聚六王合而生乱,号称兵甲百万。一路向西,兵锋所指,不是城破便是投降。”
“可王叔所藩魏地,一国之士不过五万,竟能阻截吴王主力三十七万。叛军不属乌合,却围魏都大梁十九日束手无策,足见魏民心之所向。”
“平乱绕过大梁截粮道不是儿臣有意让他元气大伤,而是太尉大人以大局为重。虽阴差阳错,可足证王叔经营多年的实力。若是今朝纵去,来日七王之祸再生,定会误国。”
“父皇……”晏珩稍顿一顿,沉下声道,“您问儿臣怎么想,儿臣,不想后患无穷……”
作者有话说:
十在:我是一。
晏珩:朕不知道晏琮做了什么,反正看他不爽。
陆婉:爱需要克制。
阿鸦:下次替你保密。
冰落落:传下去,阿鸦要替XX保密。
凭栏听雨:大家注意,作者不更新是在女娲补天!
南城: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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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君诏(四)
“明者远见于未萌,而知者避危于无形。殿下此时坦白,倒是让陛下少些对您的猜忌。”
前脚送走了迤逦的仪仗,蔺忱后脚便到了。廊下的八宝宫灯已经升上了烛,光影绰绰,自上而下。晏珩与蔺忱一前一后,二人落脚无声,却踏碎了一地暖照。
晏珩不置可否,另有所言:“今日在殿上,你表现还不错。太学紧锣密鼓地筹备,如今雏形已现,也少不了你的功劳。孤会记得你的好,同时也希望你能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是……”蔺忱听了晏珩的话,倒也不敢再刻意溜须拍马。太子殿下的话,明显是一扬一抑,先捧后贬,意在警告他方才议上的逾矩。
“这么晚了,你不回去休息,又巴巴地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回殿下,”蔺忱自怀中取出奏本,弯了腰,双手举过头顶,“您交代的和亲礼单,微臣已经列好了。边关接应护送的队伍,也点了曹锋为前往。不过这人选……魏王会许么?”
“他许不许不重要,父皇已经答应了……”晏珩顿住脚,借着头顶煜煜的光,凝目细观。凤眼中微藏的黑睛因着流光添色,像是平静澄澈的湖面映出天上的明河。
大夏自太|祖三年起和亲,至今共送出公主十七位,天子之女不过三位。多是宗室贵女,而非货真价实的公主。只要陪嫁的礼物够厚,匈奴不会在乎送去的女人血脉如何。
两国邦交,最能体现妥协的艺术。若非太|祖当年一意孤行,不听谋士劝阻轻敌激进,兵败如山,匈奴哪有这猖獗多年的机会?
魏王再不愿意,又如何抵挡得了天子的一纸诏书?太后虽然棘手,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魏王勾结晏琮,欲图于殿上刺杀她的证据,不日就会浮出水面。
事在人为,构陷这种卑劣的手段晏珩本不想用。可今日殿上,刺客那擦面而过的剑,带起阵阵罡风,让她现在想起仍心有余悸。
“陛下居然答应了?”蔺忱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