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青嫣在外头敲了敲房门,并无人应答,于是奇怪地推开门径自走了进去。
夏兰正背对着她,整个人俯趴着跪在地上,一副既恐惧又敬畏的模样。
喻青嫣顺着她所跪之处望了过去,见到了一抹再熟悉不过的绯色身影。
那双细长的狐狸眼中温和风度尽失,沉眸牢牢锁着她,里头蓄着她从未见过的疾风骤雨。
她的脚步缓缓顿住,指尖泛白地扣入门框,极其清晰地听到心头发出沉重的咯噔一声。
作者有话说:
点击下章来看陆某发疯。
第93章 “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浮现在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快跑。
喻青嫣飞速地转过身, 心跳擂鼓般咚咚作响,几乎是慌不择路地拐进庭院里, 穿过那重重花廊, 撞到几个随行的婢女,也顾不上回头道歉,只敢一个劲埋头往前大步奔逃。
方才的对视只短短一瞬, 她抱着微末的希望期盼陆秦云在那时晃了眼,没将乔装打扮后的她认出来。
眼看着出去的大门离她越来越近, 那紧闭雕花木门似乎轻轻用力一推就能打开。
一步, 两步,三步……
就在她大口喘着气, 指尖即将触上门边的刹那, 身后传来一个耳熟到令人心颤的低喃:“嫣儿, 你还要逃去哪里?”
她的睫羽重重一颤,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 就感觉到手腕被一把紧紧拽住, 整个人被一抹高大的身影重重抵在门板上,后背被撞得生疼。
陆秦云少有待人如此粗暴的时刻,在她面前, 他一直都是体贴而温文的, 就连她走时没看路,不慎碰破了一块皮,也会蹙起眉头自责自己没有及时留意四周环境。
而现如今的他,令她感觉到有几分陌生和害怕, 整个人被阴郁的气息包裹着, 那双狐狸眼虽然依然轻睐着, 里头确是笑意全无, 只余下满溢的疯狂与不解,一遍遍不耐烦般地哑声问她:“为什么要逃?”
他捻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嗓音里竟有着一丝道不明的委屈:“你不是说过喜欢我,会试着接受我,永远待在我的身边吗?”
喻青嫣被迫抬起头来,伸手试着推了推他坚硬的胸膛,发现压根推不动后,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气急败坏的情绪:“那都是骗你的,只不过是我逃出去前安抚你的权宜之计罢了,现在我们一别两宽,你莫要再继续纠缠。”
陆秦云的眼瞳骤然变得幽深难测:“骗我?”
在她凭空消失的这几日里,他日夜不得安寝,一闭上眼睛,就是她临走时那柔顺乖巧的模样。然而当他伸出手去触碰她那双盈盈笑意的柳叶眼时,她的面容却倏然一变,白皙的脸颊上染上一点烟尘与血迹,眼眸镇静而笃定,声音掷地有声道:“我不想和你走。”
他无数次从噩梦中醒转,莫名觉得心慌得厉害,又听得余南掀帘入室,语气忐忑地来报:“主子,姑娘她――依旧没有下落。”
话音刚落,便见一团黑影飞来,正中他的肩膀。余南闷哼一声伸手接下,半边身子都被淋漓而下的热茶烫得通红,但他却像是浑然感觉不到痛一般,恭敬地将那个茶具重新陈放回陆秦云的手边:“不过属下这里有封书信,是姑娘身边的夏兰送来的。属下特地派人探查了一下,发现此信并非从夏兰的故乡桐乡所寄出,而是从与之相距甚远的西北苍洲而来。您看――”
陆秦云淡淡抬眸看了他一眼,立马领会了他话中之意,即刻下令:“去苍洲。”
从动身启程,到抵达苍洲,再到重新见到她前,他心中曾做过无数设想,想她是因那宋含婷咄咄逼人,对她暗中下了死手,迫不得已才出城逃命;或者是喻青荷不肯善罢甘休,同她说了什么,她这才心灰意冷独身离去;又或者太过思念秋霜夏兰,怕他不同意,这才偷偷溜出汴京寻她们去。
直到面前的姑娘站在他的面前,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为任何人,是她自己要离开他身边。
陆秦云攥着喻青嫣肩膀的手瞬间收紧了,力道大的似乎要将她的肩膀捏碎,她疼得眉头微蹙,却依旧不肯软下态度:“陆大人不必这般,若是真要追根究底起来,还是大人诓我在先。我已记起了所有,不再是你府中那个柔弱可欺的侧室宋文嫣,我有自己的名姓,也有自己的身份,还望大人自重。”
她一口一个陆大人,将界限划分得分明,击得陆秦云心头不断下沉,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的几个字眼,原本镇静的面庞上浮现出微微的无措:“你……都想起来了?”
“很早便想起来了,”喻青嫣硬下心肠,唇瓣开合间吐出的字句残忍至极,“先前我对陆大人所言所行,皆是刻意之举,其目的就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好顺利出逃。”
她望着面前男人眼中的阴戾越来越浓重,甚至眼尾都气得显出一点赤红,反而淡笑起来:“其实我一点也不曾爱慕你,只是生活所迫,不得不伪做出那般样子罢了。”
话音刚落,她便感觉身子一轻,竟被陆秦云不由分说地打横抱起来,阴着一张脸沉默寻了间房门推开,直直往里屋的床榻上走去。
喻青嫣心中一慌,手脚并用踢打着他的胸膛:“做什么?我已与你说得很明白了,你现在放我出去――唔――”
她被放下来,重重跌进柔软的床铺中,还未来得及起身,便被眼前人覆身一把锁回了床榻之间。
喻青嫣自朦胧的纱帘间抬头,见陆秦云的手探向了腰间,面无表情地解下了自己的蹀躞带,低头拔下她发间的木簪,一头青丝顿时松散下来。
他的手指重重捺过她脸上遮掩的脂粉,直到露出底下那莹白的肌肤,待得扫过她唇畔时,喻青嫣毫不客气地张口便咬,白贝般的牙狠狠落在他的指腹,半晌也不肯松口,直到口腔都渐渐漫出了一股血腥气。
他知道她在生气,默了片刻,手下的动作只顿了顿,便继续义无反顾地进行了下去。
今日喻青嫣因为要扮男装的缘故,袍子里头只穿了一件宽松的里衣,她的腰身纤细,只轻轻一扯腰带,便能见领口松垮地露出了大片雪白的肩背,映在眼中像是一种无声的勾引。
陆秦云的眼中忍不住流露出几分意乱情迷,连绵的吻自她的脖颈处一路向下,牙尖刻意在那细□□巧的锁骨上摩挲,明知不可能,却仍然蓄意想在她身上留下一道不可消除的印记。
喻青嫣蹙眉发出一声痛吟,眼中泪水涟涟,再也忍耐不住,扬手甩了他清脆的一掌,愤然喝道:“别碰我!”
这一巴掌打得可谓是毫不留情,打得陆秦云脸都偏向一侧去。那张如玉的面孔上瞬间浮现出一个清晰的红指印,尖利的指甲划过下巴,瞬间留下了一道口子。
陆秦云被这一巴掌打得眼中略微清明了几分,他直起身子,舌尖抵了下脸,抬手抚上下巴的那道渗出血来的伤痕,哼笑一声,语气不明:“你就这般讨厌我?”
喻青嫣胸口剧烈起伏着,几乎是又惊又怒,慌忙扯过锦被掩住身子,方才打了陆秦云的那只手震痛到发麻,可想而知用了多大的气力。
她感觉眼前视线在微晃,愣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在发抖,却分不清是手在抖还是身子在害怕地颤,只能咬着牙关道:“滚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
陆秦云又默然片刻,抬手钳住她尖瘦的下巴,不容置喙地淡淡道:“别再想着逃,如若被我发现一次,我便折了秋霜和夏兰的腿,发现第二次,便让人用钉子敲进她们二人的天灵盖。你既已恢复记忆,便该知道我究竟能不能做出这般事来,当初对你用过的计谋,现在依然奏效。”
说罢,他便满脸峻冷地抽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再也没回看她一眼。
喻青嫣抄起身边一切能够够到的东西,尽数砸向他的背影,眼眶彻底变得通红,骂道:“疯子!陆秦云,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身后的咣当一片的声音随着房门被重重掩上而关在了身后,这巨大的声响惊动了这院子里不少人,眼见着陆秦云紧抿着唇负手而出,余南赶紧快步跟了上去,偷偷睨着他的神色,心头发憷。
他这位主子一惯是个无事笑三分的主,如今脸上连一丝笑意也无,怕是里头那位真真惹他极其不悦了。
原以为自家主子推了一切公务,跑到这荒凉的苍洲蹲了几日终于寻着了人,该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他跟着陆秦云已有几年,还未曾见过他对一个人如此在意过,甚至在这关键时刻连朝政也抛置一旁,一门心思巴巴地跑过来。
“今夜将这间屋子派重兵看好,即刻备马回京。”陆秦云冷然嘱咐道,语气强硬。
余南将他这几日的消极疲惫都看在眼里,屋里头这位就算闹得再过,只要肯服软说上一两句好话,定然不会是这般难看的局面,他心里头暗自着急,决定到时让夏兰前去劝说两句,早些让他们二人重归于好。
然而他还未将此付诸行动,便见夏兰已自行找上了门,她那张明媚的脸如今紧紧绷着,见到余南也未和缓半分。反而是他扬着一脸惊喜的笑容殷勤迎过去,一把拉住了她的柔荑,柔声道:“之前不是对我避而不见,现在怎么有空过来寻我?”
夏兰望着他牵着她的手,忽而沉默地将手给抽了出来,一双眼睛望向别处,说道:“余南,你将聘礼退回去吧,我不会再嫁你了。”
余南如遭雷殛地立在原地,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道:“为何?夏兰姑娘,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
“你为什么要将我寄给你报平安的信告诉你的主子,”夏兰猛然扬起头质问,眼圈都红了,“你知不知道姑娘她费劲千辛万苦才跑出去,如今却因为我的缘故,又被抓了回来。她原本满心欢喜地想将我接出去,没想到转眼间便看见了自己最不想看见的人,你说她该有多难过啊。”
“我们主子也是喜欢你家姑娘,他对你家姑娘这般好,为何你家姑娘铁了心就是要走,这副心肠就是捂不化呢?”
“好?你倒是说说哪里好?”夏兰冷笑,“姑娘是缺他这个侧室身份,还是缺他给的这份锦衣玉食被禁锢在一地之内的生活?既是真的喜欢,便正大光明地来求娶,如此小人做派,真是为人不耻。”
末了,她恼恨地望了一眼余南:“你也是一样。”
在这商户院中住了一晚,既已寻到喻青嫣,第二日陆秦云便要打道回京。那商户只是个寻常人家,能意外招待寺正这般人物已觉得是蓬荜生辉,唯恐出了什么差池,早早便整了衣冠趋步来送行。
喻青嫣昨日将送来的饭菜全都扫落在了地上,一口未动,夜间又开窗受了冷风,一大早竟沉沉发起高热来。但她一声未吭,默默倚床抱臂坐着,空洞地望着一处,也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没过一会儿,秋霜披着披风自请而来,她昨日抱着东西同穿云骑一行呆在一块,左等右等都未见喻青嫣和夏兰回来,于是又重新打道回来,没想到才刚要敲门,便被禁军的人拦下,一并被带进了院中。
她一进门便看见喻青嫣身处一片狼藉中,心下暗惊,连忙俯身将一些碎瓷片给拨得远了些。
秋霜心疼不已地握住喻青嫣冰凉的手,哄劝道:“姑娘,多少用一些吃食吧,如此下去,你的身子如何受得住。”
她见喻青嫣衣衫凌乱,发鬓也披散着,心中一紧,浮现出了一个不妙的念头,喃喃道:“姑娘……难道陆大人他昨日竟……”
“没有,”喻青嫣苍白着脸摇了摇头,自嘲一笑,“我知道绝食是个蠢法子,但是除了这个之外,我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让他更难受。”
秋霜松了一口气,小心地看了看四周,附过去在她耳旁讲:“秦欢他们都在这院子外候着,等到姑娘你一坐上马车上路,他们便会立刻伺机来劫。现在姑娘可要顾念好自己的身子,不要到时候连马都骑不动了,那可如何再跑出去。”
喻青嫣先是眼中一亮,很快想起陆秦云临走前说的话,眼中的光彩又黯淡了下去。她轻声道:“不必了,你同秦欢说,此处禁军严防,不必前来营救送死。”
“我……会同他回京。”
作者有话说:
下章世子上线,陆某是有点恋爱脑在身上的,不要说他戏份多了,是我嗦不小心写多了!(含泪quq
第94章 朦胧中望见一双琥珀色熔金眼眸。
既决定回京去, 秋霜也不好再劝,打了水替喻青嫣简单梳洗了一番, 又伺候着她换了套衣裳。
在替她理发鬓时, 秋霜的手不小心抚过她的额头,只觉得烫手得紧,忍不住发出诧异的“哎呀”一声。
“姑娘难道没感觉到有哪里不舒服吗?你全身都烧得厉害, 我现在就喊人去叫大夫来!”
她刚抽身要走,感觉衣摆被人紧紧攥住了。
“不必去, ”喻青嫣咳了一声, 闭眸忍过那阵眩晕,这才启口, “以陆秦云的性子, 你去寻他, 他只会觉得你是在同他耍花样,一切等进了京再说。”
闻言, 秋霜气恼地跺了跺脚, 满目焦急却也拗不过她,只好重新拧了块湿帕子覆在她的额上,试图让她变得好过些。
“别担心, 我自己便是个大夫, 区区一点风寒罢了,到时我写个药方,你替我去抓来药煎上两副喝下便是,发过一阵热便能好。”
见秋霜还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 喻青嫣干脆握住她的手, 催促道:“赶紧扶我出去吧, 再迟他们在外头怕是要等不及了。”
她都发了话, 秋霜纵使是百般不情愿也只能够照做,她脱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牢牢系在喻青嫣的身上,直到确保她身上每一寸都被严严实实裹好,这才携着她小心翼翼地跨出房门。
喻青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在她门外重重严守的禁军,胸中不由一堵,原以为昨日陆秦云只是在说疯话,没想到他竟真的将这么多兵马带了出来。
日头之下,她抿紧了唇,脸色白得几乎快要透明。
这家商户姓文,土生土长的苍洲人,自祖上起便开始做布匹买卖,也算是西北一带的富贾人氏。
因得今日要相送贵客,文老爷特意从铺子里赶了回来,亲自备了车马软垫,瓜果茶饮,唯恐有何处怠慢。不止是他,就连苍洲知县也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殷切地为陆秦云忙前忙后。而他微微弯着唇,游刃有余地在其间谈笑风生,那双狐狸眼折射出淡淡的微光,身如柏形如松,在场人无不为他金相玉质的气度心折。
一时间马车前人群拥簇成一团。
喻青嫣就在距离几步时停下了脚步,没有再上前。
那文老爷身旁还跟着个十余岁身着红色骑装的姑娘,眉目艳地像是一团火一般,此时正饶有兴致地盯着陆秦云瞧,即便被他爹呵斥了好几句放肆,也只是微微吐了下舌,歪头继续同他套着近乎:“你多大啦?在京都里当的什么官?你怎生得如此好看,上次我在山林里救了一只受了伤的火狐,它已经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狐狸了,你的眼睛生得比它的还要更加好看几分。”
陆秦云淡淡略微低头瞥了这位姑娘一眼,余光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喻青嫣,忽地伸出手,替她将落在发间的一瓣梅给摘了下来。
那姑娘刹那间双颊飞霞,像是洇了脂膏般透出薄红,目光牢牢黏着他俊朗的面容,羞涩地轻言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