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凤毓恳请督公,即便是之后凤毓真的答应远赴祁国,还请督公看在凤毓为卫国做出如此大牺牲的份上,能够准许凤毓在宫中办个简单的婚仪,令母妃在天上,也能够同享见证凤毓成婚时的这份喜意。”
“……”孙礼一时没有说话,眉头习惯性微微皱着,似乎在暗衬她的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然而慕凤毓坦然地望着他,神色真挚而渴盼,似乎真的只是单纯为了成全自己的孝悌之义而做出的请求。
就连卫文帝也在一旁点头帮衬道:“难为吾儿心中还记挂着生母,若是你母妃如今还活在世上,定然会对你今日之举颇感欣慰自豪。”
他们二人一唱一和,成功使得孙礼的神色渐渐松动下来,只是在宫中办一场婚仪罢了,尽管这并不符合卫国礼制,但若是这样便能够令慕凤毓松口,倒也不失为是一桩合适的买卖。
即便是其中真的有什么陷阱等着他去钻,以慕凤毓这点手段本事,目前也还奈何不了他。
就这般想着,孙礼微微颔了颔首:“既是公主殿下的心愿,咱家必然竭尽全力替殿下达成。”
眼见目的达成,慕凤毓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水,勾起一个堪称真心实意的笑容来:“那便多谢督公成全。”
自紫宸殿中出来,慕凤毓蓦然松懈了绷直的脊背,身后的冷汗后知后觉地冒了出来。
荣慧已在殿外焦急地候了多时,见状,连忙迎上去,悄然问:“殿下,如何了?”
慕凤毓面色苍白,近乎脱力地摇了摇头,语速飞快道:“此处不是谈话之地,待到回宫后再详细说。”
说罢,三人一同坐上公主专乘的那辆朱轮马车,紧赶慢赶着赶回了长乐宫。
喻青嫣忙得脚不沾地,并未在殿门口相迎,而是遣了人特地在殿外候着,嘱咐她一望见公主的朱轮车辇立马前来回禀。
很快那名看着殿门的小丫鬟便提着裙摆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对喻青嫣道:“回来了回来了,奴婢看见公主殿下的车辇回来了。”
喻青嫣听后立即扔下手头上还在晾晒的草药,匆匆拭净了手,便起身往外奔去,正好将慕凤毓接了个正着。
还未来得及张口询问,慕凤毓便一把迫不及待地抓住了她的手,将温热的指头搭在她的脉上,焦急地询问道:“青嫣,方才我去了趟紫宸殿,如你之前所传授的那般,悄悄探过父皇的脉。可是没想到,竟发现父皇此处脉象较之他处,可谓是虚浮无力至极,你且告诉我,这到底是何处?”
喻青嫣揽目去望慕凤毓所按之处,神色一凝,一把反握住了她的手,郑重确认道:“佩佩,你可确定是此处?”
“绝对不会有错的,为了以防万一,我反复探了多次,确定就是这里。”
“我先前同你说过,左寸候心,若探之虚浮,便是典型的心脉衰弱之相,是重症,”喻青嫣目露几分复杂,“陛下明明专门由御医照料着,若是觉得身子不适,该早些传御医来问诊才是。”
慕凤毓轻轻摇了摇头:“不是的,如今太医署已被孙礼所控,今晨来的那几名御医我甚至从未见过,怕是孙礼铁了心不想让父皇病重的消息传出去。”
喻青嫣沉吟片刻:“既是如此,那陛下的病情怕是更加刻不容缓了。”
她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来,在掌心倾倒了两粒:“这是解毒丹,是我根据你和太后的脉象临时配制出来的应急药物。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孙礼并不是想要你们的命,只是想在关键时刻让你们跑不了罢了。
你先服下这些,等到之后穿云骑入京,再分给宫中其他人服用。此药可以缓解你们体内的毒雾侵害,至少到时候身体不会动弹不得。”
慕凤毓依言将丹药接了过来。
一旁的荣慧有些担忧道:“公主万万不可,平日里您所有入口之物都需得用银针验过,这丹药虽是喻姑娘所制,却也未曾试药,此物危险,殿下还需得谨慎……”
话未说完,慕凤毓便抬手止住她的声音。
“不必担心,我相信青嫣定然不会害我。”
说罢,毫不犹豫地将那两粒丹药吞入口中。
喻青嫣心头掠过一丝暖意,她轻轻伸手将她搂在怀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她的后背,语气悠远道:“放心吧佩佩,相信我,很快这里的一切便要结束了。”
第110章 便是今日攻城?
凤毓公主自愿前往祁国和亲一事一经传出, 举国上下所有人无不震惊。
更令人诧异的是,她的婚宴没有选去祁国大肆隆重地操持举办, 而是决定一切从简, 直接在卫国皇宫举行。
此事原本还需征求祁国五皇子宁鹤轩的首肯,没想到荣慧前脚方才将慕凤毓的意思转达,后脚宁鹤轩想也未想便同意了。
他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只是为了同卫国结盟, 若是按照原先计划将慕凤毓带回祁国成亲,还需耽搁上不少时日, 若是能在卫国一举将婚事操办了, 倒意外省去他不少事。
于是皇宫内的众人,大到皇后嫔妃, 小至奴婢侍女, 都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起凤毓公主的婚事来。
不仅如此, 喻青嫣还暗中买通了宫中专门操持婚事的司仪礼官,成功令他在孙礼面前改了口, 说是凤毓公主的八字与那懿月殿不合, 若是草率成婚,恐有血灾,非但不是吉事, 还有可能会变成丧事。
孙礼原本并不相信, 但幸好喻青嫣还有后招,她从御膳房后厨调来一名胆子颇小的厨娘,专门派人吩咐她将大婚所需的鸡给宰杀了。
那小厨娘本身就因胆子小,很少宰杀鱼鸭这类活物, 不过既然是主子的吩咐, 也只能够硬着头皮上。
没想到这活物烈性大得很, 稍没摁住便满院飞跑, 于是那宰了一半的鸡将脖子上的血尽数飞洒到了前殿上,连四周已布置好的饰物都不能幸免。
婚宴前不能见血,这殿内既已有了血污,孙礼也只好作罢,退而求其次地询问还有何殿适宜布置成喜堂。
礼官恭敬地冲着孙礼行了一礼,含笑道:“督公恕罪,下官瞧着这空置已久的承元殿倒是不错,不仅场地足够大,并且与殿下的八字甚合,只是殿内破败,布置起来还需花上一些时日。”
孙礼一时还未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哪一处殿,还是陆秦云从旁提醒了,这才记起来,不赞成道:“此殿已落锁许久,还是前朝承德太子所住之地,位置虽宜,却不符合公主出嫁礼制。”
礼官为难道:“若不然督公还是询问一下公主意下如何,如若她首肯,下官立即开始着人布置。”
一切都朝着喻青嫣预料中的发展,只是孙礼遣人来询问慕凤毓是否属意将承元殿当作举办婚事场所时,她一把按下了慕凤毓迫不及待想要应下的手。
“以防万一孙礼看出些什么,佩佩你还是谨慎一些为好,切不可操之过急应的太快,以免惹人起疑。”
闻言,慕凤毓点了点头,将孙礼派来的那名小宦官叫到跟前来,做出一副不满的模样,挑剔道:“你回去告诉孙督公,本宫这一辈子只嫁这一回,所以这婚宴要办得越隆重越好,别以为本宫不知道那承元殿是个废殿,他这般敷衍了事,岂不是在当众打我皇室的脸面?”
“殿下息怒,这承元殿虽然破败,却也是前朝承德太子所住,是先前的东宫,按照仪制说来,足以同公主殿下的身份相配。更何况礼部的人已经在抓紧时间修缮此殿,怕是要不了多久,承元殿便会焕然一新。督公对殿下的婚事极为上心,都已替殿下考虑了,故而殿下不必为此太过忧心。”
“哦?”慕凤毓看着自己刚涂好鲜红蔻丹的指甲,“既有督公极力作保,那本宫便信你们一回吧,滚出去。”
那小宦官匆匆向着慕凤毓行了个礼,很快躬身退出了长乐宫。
等到他一离开,慕凤毓便重新坐直了身子,问自右侧帘后掀帘而出的喻青嫣道:“我方才所言如何?”
“非常好殿下,”喻青嫣轻轻抚了抚她的脑袋,“若是你太快同意,孙礼说不定还会派人去好好搜查一番这承元殿到底有何蹊跷之处,但是如此一来,他怕是只会将此事都付与礼部的人处理。”
慕凤毓点了点头,眯眼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那我们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喻青嫣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子:“安心地做你的新娘子便是。”
慕凤毓出嫁这日正好是初十,也是距离地龙抬头刚好一个月的时间。
她身上所着的百鸟朝凤嫁衣是数十名绣娘连夜赶制而成,上面的一针一线都极其工整,嫁衣上的金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裙摆上那精致凤凰尾巴仿佛要从布料上活过来一般。
喻青嫣站在慕凤毓的身后,替她将繁重的凤冠一一戴上,随着金钗插入云鬓,慕凤毓拿起面前的朱纸,轻轻抿过唇畔,盯着铜镜里映出的人影,有几分恍惚地想道:若是今日重烨没有如约而来,那她便要同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举案齐眉。
她望着自己的面庞,那眉已被螺黛描翠,肌肤胜雪,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微微上挑,颊侧还点了面靥,当她轻轻笑起来时,可谓是妩媚动人。
如此盛妆,连自个都瞧着要比原先要多了几分美艳,可慕凤毓并未为此感到欢愉,反而眉头轻拢,兀自攥紧了裙子,反复地问喻青嫣:“你可确定已同重烨说好了,便是今日攻城?”
这话她已经问了快有十遍,喻青嫣知道她心中不安,于是淡淡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量耐心地回答:“不会有错的,昨日穿云骑的兵马便已经偷潜到了永安,现在怕是所有兵马都已经集结候在了城门外,随时打算攻城。”
慕凤毓听着她的话,似是鼓起了一番勇气,她拿起一旁放着的却扇,遮在自己的面前,决然道:“那我们也即刻乘着喜轿出发,尽量让宫中之人都集中在承元殿中,好趁乱出逃。”
喻青嫣点了点头,小心搀着慕凤毓一步步步出长乐宫,眼看着她弯腰坐进了喜轿之中,这才低垂着脑袋跟着众人一并随着车辇往承元殿去。
她今日特地换了一身不甚起眼的宫女装扮,等到婚宴正式开始,怕是便不能无时无刻的陪在慕凤毓身侧。
喻青嫣跟随轿子进入承元殿内,随后便悄悄趁机脱离了队伍,她绕开殿内驻守的几名禁军,凭着先前的记忆寻到了那处有暗道的偏殿内。
现下整个承元殿都已焕然一新,就连这座先前破败无比的偏殿也被礼官特地布置成了喜房,喻青嫣见四下无人,正想推门而入查看那道密道的情况。
就在此时,眼前掠过一抹朱红色的袍角,紧接着一道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忽然响起。
“嫣儿,我寻了你这么久,你果然在这里。”
第111章 你可会违背孙督公的意愿
欲要推门的手骤然收回, 喻青嫣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去, 恰对上陆秦云那双狐狸般精明的眼睛。
此时临门一脚, 哪怕是再不情愿见到的人,也得振作起精神来将他打发走,她思绪微动, 勉强挤出个客气的笑来,做讶然状:“陆大人, 好巧。”
陆秦云望着她, 面前的姑娘换了一身宫中侍女常穿的淡粉色素净衣裙,寻常人撑不起这般素的颜色, 可她胜在黛发雪肤, 那双柳叶眼中含着点盈盈的光, 即便是如此粗糙简陋的布料也无损她出众的姿容。
尤其是此刻她正侧脸睨着他,淡淡地蹙着眉, 一副刻意疏冷的模样, 更勾得他心头阴翳,一丝酸涩钻进胸膛,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躁意难言。
陆秦云不自觉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 喻青嫣立马察觉到了, 也跟着后撤了两步。
翻动的衣摆,划开两人遥远如天堑般的距离。
见状,陆秦云脸上那份尚显温柔的的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微沉不解的面孔:“嫣儿, 你便如此不想见到我吗?为何?”
喻青嫣依旧冷冷地看着他, 没有说话。
“在你离开的这些日子, 我想了许多。”
“若是你还在介怀先前我将你关起来的事, 我同你赔不是,我保证,以后只要你想出去,无论去哪里都可以,我绝不会和从前那般拦着你。”
“若是因为你的继姐与宋含婷之事……”陆秦云眼中划过一道淡淡的光,“先前喻青荷在你离开后便畏罪潜逃,我派了一队禁军去抓,没想到最后竟在裕关找到了她的踪迹。嫣儿,你恨她?不然怎会让穿云骑将她关进黑屋里,等我的人找到她时,她已经变得神志不清,被折磨得谁也认不得,只会哭着喊娘了。”
自上次命人将喻青荷关起来后,喻青嫣便没再过问此事,迄今已过了大约十多日,听到这时,她眼中波澜一动,仰头干脆承认道:“没错,我的确是恨她,若不是她,当初我也不至于有家回不得。”
她抬眸对上陆秦云微眯起来的眼睛,不知想到了什么,粲然一笑:“你不是很想知道当年我究竟是被何人戕害,以至于你我青梅竹马竟逾了五载之久才能够重新见面?”
陆秦云转着佛珠手串的动作微微一顿,显然是被戳动了心思,他冷声追问道:“是何人?”
“你这般聪明,想必早已猜出我并非是因徐任的轻薄而自尽的,”喻青嫣没搭理他的话,自顾自往下说,“就算当初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举人,以你的手段,想从徐任口中撬出事实也并不难。”
“不错,”陆秦云道,“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稍微一吓唬便湿了裤子,寻常调笑两句便也罢了,谅他也没那个熊心豹子胆敢动手强迫你。”
“不过他既然敢用他的脏手碰你,那便要付出代价。所以我便让人将他一片片生剁了喂狗,算起来从行刑到咽气,将近三个时辰,也算是勉强替嫣儿你报了这笔仇。”陆秦云淡淡一笑,言语稀松平常地仿佛是与她谈天说笑一般,然而话语内容却是令喻青嫣遏制不住地有些后背发冷。
“既不是徐任,那么便是有人说了谎,”陆秦云不屑地勾唇一笑,“只不过此人甚是胆小,还未等我出手彻查,便已经吓得自行了断。嫣儿,自令堂去后,你便对于家中所述甚少,我竟一直不知,你有个如此刻薄的继母。”
檐下的冷风吹的人鼻尖发红,喻青嫣依墙而立,双手轻拢住肩头,笑意也渐渐浅了下去,语气带了一丝慢悠悠的嘲弄:“是啊,不仅有个刻薄继母,还有个处处针对不让我好过的继姐。陆秦云,你虽然聪明,但并不了解杜佩兰私下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出身勾栏,费尽心思才爬上这个位置,什么腌H事没见过,又怎会因为恫吓而轻易服毒。”
陆秦云皱起眉来:“你的意思是……”
“杜佩兰若是死了,你自然会以为已替我报了仇,便不会继续怀疑到我那柔弱无依的继姐身上。”
喻青嫣迎着陆秦云变得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轻轻勾唇笑了笑:“不仅如此,喻家因你变得一团糟乱,只要她以我生前希望家中安好的名义来同你叙旧,定会令你对她产生些许的愧疚。而这点愧疚,足以让她能够跟随你一路上京。”
“你高中状元,身份地位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她孤身一人无所依傍,只能够在你府上借住。你平日事务繁忙,而后为了晋升,更是为自己揽上的风流之名。这匆匆一来二去,她顺理成章便能够成为外人口中,你风流名号下的一名红颜外宅妇。不知陆大人,我猜方才所言,可有猜中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