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这些话,陆秦云已然是面色如水,对于此问的答案,其神色已经不言而喻。他阴鸷地轻笑一声,捏了一下手骨,眉宇森然:“我原以为,当初在宋府,她对你暗中出手,我令人用金针唤醒她的神智,再将她蒙眼捆在木桩上受水滴之刑,此等折磨已经足矣。如此说来,这点惩罚,还是太轻了些。”
陆秦云轻轻抬起手,抚过她颊边的一缕青丝,语气重新变得轻柔了起来:“你若是还不解气,那我便换一种方式折磨她,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喻青嫣飞快偏开头,并不领情:“陆秦云,她如今在你手上,你想如何折磨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可你既然恨她,说明在你心里,还是依然有我的一席之地对不对?”陆秦云步步紧逼,连声追问,眼中浮现出了一丝期盼,“嫣儿,当初是我糊涂,没将真正杀害你的凶手找出,而是一直放任她留在身侧。是我对不住你,希望你能够重新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够呆在你身边,好好补偿你。”
“你错了,我的确是恨喻青荷,却也已用了自己的方式报了仇。我恨她并不全然是因为你,而是少时诸多仇怨累加,我们之间已无婚约羁绊,还望陆大人不要再自作多情,”喻青嫣道,“更何况,就算呆在你身边又能如何。上回我发高热烧得神志不清,陆大人可能够停下进宫的步伐,将我送去就医?又可能在病中时刻陪伴在我身侧?”
她边说着,边往陆秦云方向走,直到二人双目相对,距离再避无可避:“若是有朝一日,孙督公令你将我舍弃,你可会违背孙督公的意愿,将我保护在手心里?”
陆秦云呆愣了一瞬,唇瓣开合一阵,似乎想要辩解什么。
喻青嫣没等他回答,便继续笃定说道:“我了解你,你不会,陆秦云。”
她将细白的手指抵在自己的胸口:“比起我,喻青嫣,这个你多年执念求不得的女人,还是权势更令你恋慕。孙礼给了你无上的尊荣,让你从一名人人瞧不起的穷秀才,一跃成为整个汴京最为年轻的状元郎。而后更是一路高升,权柄在握,到现在无论是谁,无论身份背景有多显赫,都会卖你三分薄面。”
“你倚仗惯了他的权势,便不敢反抗他,更不敢违背他。若是有一日孙礼吩咐要你取了我的命,怕是你也只能够乖乖照做,”喻青嫣抬眼瞥他,“陆大人,你扪心自问,我说得可对?”
“嫣儿,你为何会这般想?义父虽然在外名声臭名昭著,却也是真心把我当作儿子看待,我早已同他表明过对你的心意,他又怎会要了你的命?”
外头正殿的动静渐渐弱了下去,听着像是婚仪流程马上便要结束,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喻青嫣盯着眼前那双弧度流畅的狐狸眼,她呵笑一声,卖了个关子:“是与不是,届时陆大人试上一试,不就知道了吗?”
第112章 当务之急是要将殿中之人尽数转移。
陆秦云不解地歪了下头, 垂在右侧的手悄然紧握,微眯的眼中明暗流转, 似是在回忆些什么, 显然是将她的话听进了几分。
喻青嫣退开两步,加了最后一把火:“其实,真正令你我二人之间距离越来越远的, 并不是喻青荷或者宋含婷的从中作梗,也无关乎这平民与权贵之间的身份转换, 而是我们那段无法弥补互相陪伴的漫长光阴。
所以我永远无法接受现在的你, 即便你屡次向我低头让步又如何,这并不能够改变你恶名昭彰为虎作伥的本质, 我们在分散的这几年时间里已经变成了不同的两类人。”
她抬起精致的下巴, 冷然道:“你不必妄想着改变我, 我也不会天真到想要感化你。”
那一瞬,陆秦云垂着的眼皮忽然抬了起来, 眼底像是闪过了一道轰鸣的春雷。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回答些什么, 远远便听见一名身着宫装的脸生小太监手持着拂尘急匆匆赶来,对着他们二人焦急地行了个礼:“陆大人,原来您竟躲在此处, 督公有要事, 还请您现在马上过去一趟。”
喻青嫣看向他,也跟着矮身行了一礼:“既是如此,大人还是快去吧,奴婢还要留在此处等着公主, 便不继续奉陪了。”
陆秦云放在腰后的手松了又紧, 如此几回后, 他骤然放松了拳头, 伸手解开了胸口系着的那件黑灰色的鹤氅,自语道:“宫里头比不得外面,门庭深冷,你身子骨一向柔弱,禁不得这般受冻。”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鹤氅递到喻青嫣手边,示意她将其接过。
那小太监看出他们二人之间举止暧昧,不敢再催,识趣地双手拢住衣袖背过身去。
然而即便是喻青嫣浑身衣裳单薄,冻得双颊雪白,也没有伸手接过披风,而是依旧直挺挺地立在风中行着礼,连动都未曾动一下。
陆秦云动作一顿,自顾自地将那披风抖开,披到了她的身上:“那我先去见义父,此处多是祁国的耳目,你若长时间呆在此处也不甚安全,等到见到公主后,便早些回长乐宫吧,我晚一些再来寻你。”
喻青嫣的目光落在别处,脖颈纤直,神情依旧冷淡:“陆大人请便。”
在她这里彻底碰了壁,陆秦云无奈地摸了摸鼻尖,冲着立在墙边发呆的小太监喝了一声,抬脚随着他离开。
眼见着那小太监提着宫灯领着陆秦云在飞雪中越走越远,喻青嫣再不作停留,直接一把推开了侧殿的门,悄然溜了进去。
在外头应付陆秦云耽搁的时间太久,等到喻青嫣进殿碰见里头的荣慧时,她已然是急得团团转,见到喻青嫣仿佛是见到了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喻姑娘,你怎么才来?”
“在外头不慎撞见了陆秦云,为了甩开他耽搁了不少时间,”喻青嫣焦急地一把握住她的手,“现在外头如何了?”
荣慧没有作答,而是转头望向窗外道:“喻姑娘,你听,那头传来的,是不是军队进攻的声响?”
喻青嫣心头一凛,连忙凝神去听,果不其然听见从承元殿外传来一阵厚重的号角声,紧接着整个皇宫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她虽不知前方战况如何,但也知是慕策之他们开战准备进宫,她猛然回过头,吩咐道:“我去寻公主,荣慧你现在立刻去将殿中的暗道看好。”
荣慧领命去了,而喻青嫣则拎起裙摆,飞快地往主殿奔去。
若是孙礼察觉不对,第一个要封锁的便是承元殿,她一路奔到殿门处,发现殿门外不知何时已经被禁军重兵把守,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此次婚仪排场巨大,殿内关着的不仅有卫文帝和皇后贵妃,还有好几位皇子王爷,就连宫中的好几位重臣也应邀前来殿中观礼,现下所有人都被困在承元殿里,此一举,无异于是将整个卫国的血脉尽数握于手中。
喻青嫣双手攥紧了裙摆,心下大致明了现下的境况,又匆匆奔到主殿去。
甫一进殿,她的鼻尖便嗅到了一股极为浓郁的熏香香气,吸入两口后顿时脑中变得有些发沉。她捂住额暗道不妙,利落地撕下一片衣袖捂住口鼻,加快脚步往殿中走。
进入殿中一瞧,境况比她料想的还要更差些,殿内观礼的大部分人都横七歪八地倒在地上,即便是有几位能够勉力维持清醒,也是在地上打滚哀嚎,头疼欲裂。
喻青嫣当机立断地寻到殿上的那几个熏炉,端起宾客喝剩下的冷茶,将里头依然燃着的熏香给扑灭了,紧接着又打开殿中的窗子,将屋内的香气尽数散去。
她的目光在屋里四处逡巡,终于在内殿的一方椅子上寻到了身着红色喜服的慕凤毓,喻青嫣脸上浮现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神情,三两步上前将她摇醒:“佩佩,佩佩?”
慕凤毓提前服过她给的那份解药,故而此时的症状并不算重,悠悠转醒,甚至还有余力撑着自己坐起来,她一把抓住喻青嫣的手,断断续续地询道:“外头……外头现在如何了?”
“已经开战了,”喻青嫣言简意赅地答,“现在外头全是孙礼的人,重兵把守将我们锁在殿中,趁他们还未曾发现我们已醒来,快些走吧。”
“可本宫方才闻了这殿内的熏香,身子乏得使不上劲来,现在连起身走路都困难。我都如此,更别说其他还未醒来的人,”慕凤毓摁压着自己的太阳穴,使劲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很快,她又似想起了什么一般环顾周围,扯住喻青嫣的袖子问道:“对了,父皇呢?你可有见到?他可有事?”
卫武帝的性命攸关整个卫国,喻青嫣不敢大意,连忙站起身继续寻找,可惜找遍了一整个大殿,也未曾寻到他的踪迹。
喻青嫣奔波了一圈,最后重新回到后殿慕凤毓的身边,迎着她期盼的目光沉重地摇了摇头。
“此处并未发现陛下的踪迹,可能是孙礼趁着你们昏厥,将他带走了。”
慕凤毓的眼神顿时黯淡了下去,眼圈通红,滚落下两滴泪来:“父皇还怀有心疾,经不起这般折腾,那孙礼只把他一枚当作威胁制衡重烨的筹码,他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
喻青嫣默不作声地握住了她的手:“别担心了,重烨不是莽撞之人,更何况还有慕策之从旁协助,若非有全然把握,不会随意进攻,只要现下并未城破,陛下定然不会有性命之忧。”
“只是比起这个,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将殿中的这些人尽数转移出去。偷偷救一个人尚且容易,可若是要穿云骑分出心力来救这一殿的人,只怕是鬼神都难以为之,”她双手捧住慕凤毓的面颊,“佩佩,打起精神来,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你说得对,”慕凤毓揉了揉被捏红的脸,“可是仅凭我们二人,也无法搬动这殿内这么多人,你可有法子?”
喻青嫣淡然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包裹,将它打开来摊开,里头是排列齐整的一排银针。
她捻起其中一根,抬手刺入慕凤毓的申脉,不出片刻,慕凤毓便觉得头没有那么疼了,甚至恢复了些许气力能够站起身来。
“你是卫朝的公主,与我这般来历不明的半吊子御医不同,你的话是金口玉言,更具有说服力。接下来我会在殿内挨个给他们施针,暂时禁锢住他们体内残存的药性,而你需要在他们清醒前让他们明白现下的处境,并且说服他们听你的话。”
慕凤毓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可是,我虽是公主,在朝上却也有许多人并不服我,甚至有些人还因宫中庶务同我结下过梁子,怎么办?”
喻青嫣已经来到其中一名昏迷的人跟前,手稳当地寻到一处穴位刺下,接着轻轻地碾入,半刻也未耽搁:“佩佩,不要事事都求助于我,你贵为公主,当有自己应当背负的责任和担当。事急从权,你不必怀有太多顾虑。”
慕凤毓咬了咬下唇,眸中掠过一抹定色,眼见着那名被喻青嫣施过针的妇人即将转醒,连忙凑上去将她扶起,轻声细语地快速地说着什么。
没过一会儿,那名妇人有些惊恐而又信服地点了点头,并且还同意跟着慕凤毓一块去说服他人。
喻青嫣余光瞟到这一幕,微微勾起了唇角,她抓紧时间加快了布针的速度,到了最后,几乎是满头是汗,脱力到自手指到手腕处,无一不是抖的。
好在她们的进程也很快,只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殿内的人便转醒了七七八八,剩下的几名虽然吸入的药物过多,一时半会儿还无法苏醒,但也可以由两人搀扶着前去侧殿。
此时在殿里的,除了几名年幼的皇女皇孙外,其他各个都是人精,自然不会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不过有一个人除外,那便是慕凤毓拜了假堂的夫婿宁鹤轩。
他身着着喜服,一脸置身之外地望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银针扎出来的那个针洞,主动冲着喻青嫣招呼道:“喂,本殿还有要事要找孙督公,便不与你们一道了,现在本殿便要出去。”
第113章 这殿内一定有密道。
他的声音可以称得上是敞亮, 话音刚落,殿内的人便纷纷投来注目。
喻青嫣与慕凤毓相视一眼, 皆在彼此的眼中看见了几分不妙。
见大家都望向他, 宁鹤轩反而坦然地拍了拍衣袍上落的灰,仰头道:“大家都这般看着本殿,难道是认为本殿说的话有何错处吗?”
“此乃卫国内战, 于本殿并无半分干系。虽说今日乃我同凤毓公主的大婚,但现下既然礼数未尽, 这桩婚事便作罢。眼下孙督公自身都难保, 想必先前应允之诺也是无法再兑现了。这卫国已无本殿想要寻到的靠山,就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等等, ”眼见着他抽身要走, 喻青嫣蓦然出声喊住了他, “殿下明明知晓,此刻你若强行要求出去, 必会惊动殿外, 惹得孙礼猜忌,届时我们殿中数人,全都无法顺利离开。”
“这位姑娘, 本殿之前便说过了, ”宁鹤轩略微回头睨了她一眼,加重声音强调道,“此乃卫国内战,与本殿并无半分干系。”
见他一意孤行, 慕凤毓接着沉沉开口:“宁鹤轩, 这桩婚事虽然由你单方面作罢, 但别忘了, 你国重宝玉璧还在本宫手中,若是你今日踏出殿门,便是破了先前的誓,此物便归属我卫国,永远都别想再拿回。”
听得这番威胁,宁鹤轩却也只是淡淡一笑,仿佛是早有后手,仍然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慕凤毓心头警铃大作,冷眉倒竖质问道:“殿下这副模样,难不成当初赠予我们的那块玉,其实是件赝品?”
“公主殿下说笑了,此玉想必宫里早有识货的玉匠人验过,确是我独一无二的祁国重宝。不过世人只知美玉佳名,却不知它早在我祁国无故失踪多年。若是真的被殿下寻到扣留在卫国,那本殿大可奏疏一封,以完璧归赵为由向卫国征战发兵。”
“相信此于现在内外交困的卫国来说,更是雪上加霜。故而就算殿下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外头那些可怜的百姓想一想,三思啊……”
“你!”慕凤毓骤然攥住衣袖,“本宫先前心里头还犯着嘀咕,现下看来,你早就给自己留好了退路!”
“彼此彼此,公主殿下同意与本殿成亲,不也是因为想同这场宫变里应外合,趁机除掉孙礼吗?”
骤然被戳穿了这层窗户纸,慕凤毓的脸色蓦然狠狠一变。
闻言,殿中几名一直在竖着耳朵偷听的老臣也再按捺不住,纷纷开口问询。
“公主殿下,这祁国皇子所言可是真的?这场宫变殿下可是先前便已知情?”
“殿下,孙督公为卫国呕心沥血近二十载,您怎能听信了小人的谗言,想要置督公于死地?”
“殿下,您且回答老臣,是与不是?”
慕凤毓贝齿轻咬,抵不住他们的连声逼问,只得硬邦邦地坦诚道:“是。”
这一句承允,瞬间使得殿内炸开了炉锅。
“殿下!”几位老臣纷纷露出了痛心疾首的目光,“先前你为了那叛贼重烨,几次三番地跑出宫去,朝中已是有多封奏折弹劾您心思有异。如今,殿下你又受这奸贼的蛊惑,甚至伙同他人里应外合将他的兵马放进城中。想必如今我等被困在承元殿,也是凤毓殿下的好计策了?”
“殿下真是枉费了陛下长久以来的信任和恩宠,竟是为了一己之私,将我卫国推到了如此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