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眸沉默片刻，百里渊说道：“我本人并不需要焰泉的力量。”
“那你这是为何？纯粹觉得好玩吗？还是为了报复我之前将你告进紫雷幻境？”
仰头看天空一眼，夜色不复之前那样浓，百里渊缓缓说道：“您错怪我了。今日是她的冥寿，神魂可能比其他日子更容易在此聚集，所以我会在这里。”
一句话，让鹿夫人从头惊到脚，若非被捆，只怕会吓得踉跄。
“最近恰逢灵气狂潮，我先将焰泉打开，启动，再以自身辅助施法，能作用于复活她的灵气，定会暴涨无数倍。如此，方才稳妥。”
好似一个人在自言自语，理顺动手前的有利条件，百里渊理智到极致又癫狂如发疯的模样，令在场所有人的心都凉了一大截。
外人可能被鹿家告状时说的谎话骗过去，以为他曾经的复活行动，止步于挖坟之前了，只有鹿家人才最清楚，他当时在那个洞府里都做了些什么，这是个真正的疯子。
如今他居然想再来一遍，手段更升级了，还要用上焰泉的力量，最先崩溃的是鹿夫人，声未发已满面泪水：“你……你不能这样对我女儿，你之前答应过我，会让她好好安息的。”
“她活过来不好吗？”百里渊疑惑，“您看见她，会很高兴的。”
鹿夫人痛苦摇头：“我不要她活过来，我要她好好在墓室里安睡，你别再去打搅她了！我的小鹿儿怎么如此命苦，活着的时候你就没让她好过，死了你还一次次折腾她……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这样的畜生怎么配活着？！”
“欠她的，我会在之后补偿给她。”百里渊郑重道。
“不用了，你现在住手一切都还来得及！”看着封印一点点破碎，鹿夫人心口又急又痛，偏无可奈何，“解封焰泉，就是鹿家最大的敌人，这样的罪孽，就算小鹿儿活过来她都无法偿还，你是要让她成为鹿家的千古罪人啊！”
“谁敢视她为罪人，我杀了便是，正好焰泉的启动需添些柴。”百里渊周身寒气暴涨，众人同时都感觉身上的禁锢紧了一圈。
所谓柴，正是鹿家人的血肉，投入焰泉越多，激发的灵气越旺。
“你——！你如今真已经丧心病狂，无可救药了！”
鹿夫人声线颤抖，“快住手……我许你复活她好不好！你百里渊不是厉害吗，凭自己的本事肯定已经足够，不够的，我主动帮你去找材料，你就别打焰泉的主意了！鹿家本就族人凋零，才在朝龙山折损诸多，怎经得起你再来乱杀！你成心要让小鹿儿背负族人的性命，她活了也不会开心的！”
“她会的。”说服对方，百里渊更像在说服自己，“她一定会……因为所有让她不开心的东西，我会提前帮她铲除。”
第101章
面对一个已经执念成魔, 不达目的誓不摆休的人，鹿夫人的眼泪再汹涌，气势再威吓, 也不足以转变他的态度。
正如之前所说, 是因为破封印的时间很长, 闲得无聊，百里渊才想跟人说话解闷，等封印接近破除，就该全神贯注准备后续了，鹿夫人再多的哭劝, 也不是他此刻所关心的。
从封定之日起，便没想着会被再次开启的焰泉，在一声冲天巨鸣中，于破碎的山石间重见天日。
世人只在鹿家古籍上见过对它的描述, 却从未亲眼目睹，等周遭尘土落定, 一条起于泉眼, 支流朝四面八方伸展并逐渐隐没在大地里的暗红色泉流, 出现在众人面前。
过于漫长的禁用, 令焰泉几乎停滞, 泉眼鼓动微弱, 如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
想要重新启动它, 是该投入一些“柴火”了。
鹿夫人全程喊得声嘶力竭，在场这么多人，现在只她一人能出声, 肩负着所有职责没能阻止百里渊的行动, 她绝望至极, 神情恍惚。
“你竟真将焰泉解封了……现在是不是要杀人丢进去了？我虽不是鹿家血脉，但你真要杀人的话，就先从我开始吧！代理执掌家主之位，却不能护卫族人，是我的失职，你索性杀了我，省得我之后还得眼睁睁看着你在我面前作恶！”
这已是无望之下的哀求，听来十分不忍，百里渊仔细盯着那泉眼打量过后，才扭头回来：“您不必着急，我暂时没想要杀人，而是另有打算。”
力气耗尽的鹿夫人气若游丝：“再怎么打算，不也是要鹿家的人命吗？这焰泉没有其他用法了！”
并不作答，百里渊衣袖一挥，面前的空地便凭空出现了十数具棺木，他坦然道：“用死人就行。”
此时的场景着实诡异。
昏暗不明的夜色中，禁地后山已被炸开，废墟遍地，而赶来援救的鹿家人，又全都被术法捆住，一个个石头似的望着这边。如今，在他们与百里渊之间，更摆出了一排棺木……
这画面，说是邪道在施行阵法摧残人命，一点都不过分。
那些棺木的颜色尚且鲜艳，鹿夫人一望便知，是前些日在朝龙山战死的族人们。
那一战，鹿家人敢于当先，最后损失惨重，回来后便给所有死者都安排了隆重的葬礼，小心下葬。刨去没有血缘关系的侍从，剩下的十多位族人，此刻竟全在此处了……百里渊，你当真是好手段！竟连一个人都没有挖错，好似早就用心观察过一样！
陡然间，鹿夫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您不想我杀人，那我便先不杀，用死人代替，对鹿家来说没有任何损失，您该安心不少吧。”
与他所想截然不同，不仅是鹿夫人，四周听闻此言的鹿家人，并没有一个觉得安心的，脸上较之前，更添愤恨了！若非不能动弹，便是手足全断，仅靠着一张嘴，他们都想要活生生从百里渊身上啃下几口肉来！
见鹿夫人不回答，百里渊又说：“朝龙山一事，您许诺过我，说会送上重礼酬谢。有这些，您便不用送了。”
重礼二字，狠狠戳到了鹿夫人，即便已经震惊到心神破碎，喉咙嘶哑，她还是怒目圆睁，竭力吼道：“你把我鹿家的人命当成什么了？便是死了，他们也曾是活生生的人，是我们鹿家的英雄，我说的重礼，从来就不是指他们，你怎可如禽兽一般侮辱他们的尸身，赶紧给我安葬回去！”
说到后面，也知自己没有跟百里渊谈判的能力，只得绝望道：“放他们回去，我们家宝库里的东西，随你挑选，你要什么我都给！”
“可我如今，并不需要那些俗物。”面对鹿夫人的失态咆哮，百里渊冷静到可怕。
他一个人站在原地，竟比那十几具棺木摆在一起，显得还要恐怖。
“棺木里的人，早被恶灵吸干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实在不算给焰泉添火的好柴，您该庆幸，这已是我妥协后的选择。而且朝龙山时，我可以不来帮忙，那你们鹿家将损失更多，是我挽救了在场诸多人的性命。至于这些人，能力低微又不够幸运，既已死，葬在何处不是葬，何不助我一臂之力？”
冷傲无情的话语，如恶鬼一样令人满身寒战又止不住生厌，鹿夫人要怎么跟一个铁了心的恶鬼沟通呢。
该说的话，她都已经说绝了，生疼的嗓子再也吼不出成句的咒骂，走投无路的鹿夫人只得独自呢喃，流泪悲怆。
“小鹿儿啊小鹿儿，鹿家上辈子是欠了你什么吗，你要招惹这样一个魔头到家里来！自己年纪轻轻就去了，现在还要牵连所有族人。算命推演的说你命格对家族有冲，我以前还不信，现在却也不得不信了……母亲今日若死了便好，若不能死，日后要怎么给你赎这个罪啊！”
百里渊耳尖，鹿夫人的沙哑抽泣他一样能听得很清晰。
不喜欢对方话语中给“鹿晚游”安置的罪名，他皱着眉头道：“您的精神不大好，还是安静休息一会，省点体力吧……稍后，说不定就能跟您女儿见面了。”
说完，便将鹿夫人的声音封住，整个现场彻底安静下来，仅剩下焰泉的泉眼在细小咕嘟着，好似拼命催促解封者快快给它奉上一场盛大的献祭。
这微弱的声音，顺着夜风传进所有人耳中，令众人瞬间毛骨悚然。
泉眼尺寸不小，这也替百里渊省下了不少麻烦，不需劳烦他一具具掀开棺盖捞人，而是可以直接连人带棺统统丢进去烧。
开弓没有回头箭，解除封印时，百里渊不曾手软，现在自然也不会。
他隔空操控，动作利落干脆，好似真的只是在添柴加火。没一会，他与鹿家人之间的地带，就又空了出来，若非焰泉声势突大，外人可能根本不知，这里方才发生了什么。
看着为维护家族地盘而殒命的族人，死后不仅不得安息，还落得这样下场，在场的鹿家人纷纷变色，有人逼自己睁大发红的双眼，记住眼前的一切，发誓要日后报仇，有人则心痛难忍，闭目默默流泪。
全场，只有百里渊一人冷静又残忍地观察着焰泉的动静。
十几根“柴”丢进去，沉寂许久的焰泉，一下子就焕发出了巨大的生机，四面八方奔涌出去的支流，流速强劲，连颜色也比先前要鲜艳许多。
它受到了鹿家血肉的滋养，活过来了，开始用充沛的威能反哺这片土地，但凡拥有鹿家血脉，此时都能从地面接收到更多助力修行的灵气。
但百里渊最期待的一幕，并没有发生。
他失望回头：“你们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接收到足够的能量，来挣脱我的控制吗？”
这话又是对鹿家的一记重击，除去鹿夫人这样的嫁入之女，其他人自然对焰泉的力量有明显感知，可即便灵气充沛威能加大，他们还是没法突破百里渊的禁锢，此种疑惑简直就是羞辱，宛如在伤口上撒盐。
“看来是效用不够。”
百里渊无意羞辱谁，只是想拿这些人的表现，当做衡量焰泉之力的标准。
他很不满，更多的还有紧张，很担心这一环不足会影响后面的复活大计，宁愿自己面对的是整个鹿家人的围攻，而不是现在的寂寂无声。
“究竟是投入太少，还是焰泉之力被夸大了？”
自言自语揣摩时，百里渊心底的黑暗慢慢爬上来，人开始变得狂躁。准备了这么久，他无法容忍自己的终极目标，在执行过程中出一点纰漏。
一扭头，就野兽一样，盯上了身后站着的一个个鲜活的鹿家人，方才他的目光仅是冰冷无情，现在却带着一种嗜血的疯狂。
“我是想做好人的。”缓缓走向人群，他阴沉的目光一一扫过，声音因紧绷而沙哑，“可方才那十几个，过于无用，我也没办法。”
大部分鹿家人立在原地，恨他恨得怒目切齿，却又恐慌他真要开始填活人了。
“我救过你们鹿家……”又气又急的百里渊，情绪开始不稳定，捂着头似乎完全被心魔控制住，“如今让你们将命还来，也无甚不妥。”
说完也不待众人反应，他手上微动，便有一个人被他凌空甩入泉眼中，在全体震惊的目光中，连声呼喊都没有，就转瞬沉没，仅留下焰泉鼓动出的滚烫泡泡，破裂时轻轻“啪”的一声。
“你们，现在能动了吗？！”百里渊赤红着一双眼睛，危险地瞪视着所有人。
没有人听见，此时看似寂静的场地内，其实有一人的惨叫声，正响彻云霄。
彻底崩溃的鹿晚游，直接倒在百里渊身后，哭得撕心裂肺。
看了这么多，她早预料到，百里渊会利用朝龙山，也会解封焰泉……不是没有提前做好准备承受这一切，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能看到一个活生生的鹿家人，就这么被他像物件一样，轻易地丢进滚烫的焰泉里。
那个人还活着啊，是看着她长大的一位旁系叔父啊！！！
从朝龙山开始，鹿晚游便一直在哭，眼睛早已红肿不堪，干涩难受。
她哭自己家中人员的折损，哭这些亲人和侍从的惨烈死状，哭母亲明明很伤心，却还要站出来主持大局，哭鹿家全被百里渊蒙骗，没识破他的阴谋，还接纳他短暂住进来，哭自己为何什么都预感到了，却一句话都不能警示家族，只能看一个废物看客。
今日的午夜时分，鹿晚游的不安到达了顶点，等跟随百里渊出现在一大片墓地前时，她明白，这个人要开始了。
明知无用，她也试图阻拦过，在一旁喊得嗓子都哑了，却没能迟缓他的动作半分。
他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别说是根本参与不进去的鹿晚游，就算是这个世界的“她”魂魄显灵，亲自劝说，只怕也无济于事。
巡查的侍从被他轻松放倒，坚固的墓门被他简单破开，百里渊将一切都做得那么得心应手，好似根本没有什么能难得住他，却不知道身边跟着的那个人，早看过所有之后，早已肝肠寸断。
到最后，轮到“她”自己的墓了，鹿晚游已经麻木到哭不出来。
被长明灯点亮的墓室里，男人深情款款地抚摸着棺中女子依旧栩栩如生的面庞，缓缓将她拉起来，抱入怀中，而鹿晚游就站在棺椁对面，木讷又冰冷地看着这一切。
鹿家就不该花大价钱保住“她”的遗体，早点挫骨扬灰神魂俱碎该有多好。
“我马上就能带你回来了。”百里渊抱紧怀中冰冷的躯体，难掩激动。
“她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杀你。”鹿晚游冷冷道。
后续的发展，除了鹿家人被捆得难以动弹外，其实鹿晚游也跟木头没什么两样，双眼无神，全程呆呆地看着一切。
百里渊的禁制，自然困不住她，只是既已经明了会发生什么，且无力改变，伤心过度的鹿晚游，除了封闭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动弹的意愿。
就这么看着吧，看百里渊在未来是如何作孽的，等回到现实中，再与他一一清算。
母亲为族人性命，与百里渊争执时，鹿晚游对着她激动的面容默默流泪；焰泉的封印被彻底解除，鹿晚游只敢瞥那邪恶的泉眼一下，便迅速回头，避之唯恐不及；等百里渊轻松投入十几具棺木，鹿晚游干脆背过身，紧紧捂住耳朵，就连棺木被焰泉吞噬的沉闷声音，她都不敢听。
这不是她家大宅，这是地狱，鹿晚游在心中祈祷，天快点亮，这一幕快点过去吧。
以为这就是极限了，未曾想到，百里渊不满意目前的效果，要对活人下手，这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击碎了鹿晚游封闭自己的努力，她再也撑不住，情绪整个垮塌。
“不……不！”
跟随他走向人群的脚步，鹿晚游踉踉跄跄在后方哀求，试图冲上去抓住他的衣袖，“你别动他们，我求求你了！现在已经够了，肯定够了！”
冲得太快太急，她完全忘了自己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径直从百里渊的身体穿过，狼狈地摔在地上。
而被她苦苦哀求却不听的人，现在正毫无顾忌地从她身上踩过去，如同踏过一粒尘土。
“百里渊！”
这一下摔得太狠了，鹿晚游挣扎几次都没能顺利爬起来，见形势越发危急，她只得凄声大喊，“另一个百里渊！你不是跟我一起来的吗，你人呢！把他拦下来啊！”
话音刚落，第一个受害者便被挑中，鹿晚游的悲哭停滞一瞬，几乎呛住，紧接着浑身瘫软，完全趴俯在地上失声痛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