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入了十月份,北城的天气也变化多端,今年的夏日格外顽固,仿佛没有尽头,万里晴空,橘红色的塑胶跑道像是被火炙烤,热气弥漫,烫得人皮肤发疼。
苍茫的天地里,有个羸弱的小身躯在倔强地蹒跚前行,远远看去,像颗芝麻粒。
路桑抹了把额上的汗,根根分明的刘海儿贴着脸颊,喉咙干燥得能喷出火来。
倏地,面前一个黑色的影子闪过,她迟钝地刹住脚,不受控制地往前栽,那人捏住她纤瘦的手臂,堪堪稳住。
路桑额头撞了下他胸膛,脑袋晕沉,睁了睁乏涩的眼皮,看清面前的人。
沈辞低眉垂眼看她,白亮的光晕在眼睫打下落拓阴影,薄唇抿着,眸色深沉。
路桑张了张嘴,想问他怎么了。
沈辞却不由分说地牵着她往跑道外走去,把她拉到树下。
在看台下和别人交谈的体育老师看到这一幕,拧着眉气昂昂走过来,问怎么回事。
沈辞把路桑拉到身后挡着,大步上前,跑去阳光底下,和体育老师正面交锋。
隔得太远,路桑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少年单手插着裤兜,清风拂过他宽松的球衣,勾勒出挺拔的轮廓,清瘦却并不单薄。
他是谁啊,他是沈辞,能在一个身强体壮的成年人面前高谈雄辩,没有丝毫怯场。
欣长挺括的背影像一堵能遮风挡雨的墙。
几分钟后,体育老师转身离去。
沈辞调头回来,路桑咬着唇,神色担忧,把手机上打好的字给他看:你跟老师说了什么?
“我跟他说,我替你跑。”沈辞嗓音懒懒的。
路桑愣了瞬,抿抿唇,打字:其实不用的,谢谢。
“就你那小胳膊小腿,十圈跑下来不得废了。”沈辞一边说,一边解腰上的校服外套,扔给她,“在这等我。”
他说完就果断转身进了跑道,暴露在炎炎烈日下。
荫凉笼罩,路桑乖乖站在树下,目光温柔地凝视着那道身影。
中途沈辞瞥了眼,让她等,果然就乖乖等着,抱着他的衣服看他跑步,给人一种,她好像会一直等在那里的错觉,哪怕物转星移,沧海桑田。
体育老师可没那么好说话,沈辞执意要替路桑跑,代价是翻倍的惩罚。
他一个人就要跑二十圈。
这些都是楚天阔跑过来告诉她的,走之前递给路桑两瓶矿泉水。
沈辞沿着跑道经过这棵树时,路桑跑到他面前,把水递给他。
少年喘着气,碎发耷拉在额前,末梢湿润,汗水顺着瘦削的侧脸从下颌滴落,脖颈汗渍渍的,那颗小痣随着喉结利落滚动了下。
“给我的?”他嗓音低沉,透着哑。
小姑娘像小鸡啄米似地点头,贴心地把瓶盖拧开,水润的杏眸里写着小心翼翼的内疚,和心疼。
沈辞接过水,脖颈仰起,喝了一口。
“小同学,带纸了吗?”他看着她。
路桑点点头,乖宝宝似的,从休闲裤的兜兜里摸出一小包纸巾,她抽出一张,抬眸时,对上一张放大的俊脸。
沈辞俯下身,漆黑瞳眸锁住她,冷白的下颌微微侧着,眼梢上扬,含着绵长的笑意。
意思不言而喻,想让路桑帮他擦。
小姑娘抿抿唇,犹豫半晌,细白的指尖捏着一张雪白柔软的纸巾,去擦他汗湿的额头、眉眼和鼻翼……
全程不敢看他的眼睛,屏息凝神,生怕泄露了自己的心跳。
沈辞轻哂了声:“还挺香。”
……
不远处,周佩晴攥紧指尖,定定看着那一幕,眼里划过一丝狠毒,随后摸出手机偷偷拍了一张照,发给微信置顶的某人。
路桑,瞧着吧,等她回来看你还能嚣张多久。
十月中旬,北城遭遇断崖式降温,前几天还是烈日炎炎,一转眼就冷风肆虐。
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压抑得人喘不过气。
走廊上的灯好像坏了,白梓珊开了几次无果,硬着头皮往前面走。
冷风穿过窗户,一阵啪嗒响。她把化学报告落在了实验室,放学后赶紧来拿。
刚进门,后面传来关门声,她以为是风吹的,转身看到两个人影吓了一跳。
“为什么故意把路桑引到杂物间,还把她的门反锁了。”
顾浅月堵在门口,不让她走,路桑就站在旁边,轻咬着唇看她,素来温和婉丽的表情难得严肃。
白梓珊垂着头,厚厚的刘海遮住眼睛,不管顾浅月怎么逼问,她始终一副装聋作哑的状态。
忽然,有人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推到墙上。
力道不小。
逼迫她抬起头来。
白梓珊似乎没想到面前的人居然是路桑,表情怔愣住了。
路桑瞪着一双哀伤痛惜、轻蔑责怪的眼眸,好像在质问她的欺骗。
路桑性格虽然软,但她不是软包子。
欺负她就罢了,还连累同桌桌帮她跑了二十圈,这口气她咽不下。
在这双纯澈眼眸的审视下,白梓珊觉得自己的肮脏龌龊无处遁形,她心理破防,呜咽两声,挣脱路桑,把校服袖子往上面卷。
干瘦的手臂上鲜红破皮明显,星星点点,是被烟头烫伤的痕迹。
雀斑脸上面泪水纵横,“都是周佩晴她们让我做的,如果……如果不带路桑去,就会被欺负。”
顾浅月和路桑看着她的手,不可置信。
顾浅月义愤填膺,拽她胳膊,“也太过分了,我带你去找老师!”
“不要!”白梓珊连连后退,脸上写满恐惧,“不能告诉老师,会、会被报复。”
她抹了下眼泪:“我父母已经在筹备搬家的事了,下学期就能转走,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求求你们不要告诉别人。”
顾浅月和路桑面面相觑,然后无可奈何地点了下头。
“对不起,路桑。”白梓珊向她鞠了个躬,真诚道歉,“是我太懦弱了。”
路桑眼神平静地看着她。
错的是那群施暴者,她没有理由责怪被施暴者,只能选择接受她的道歉。
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白梓珊认真的声音:“路桑,你斗不过她们的。”
顾浅月觉得她婆婆妈妈的,回道:“听说过一句话没,邪不压正。”
没走几步,白梓珊自嘲般笑了下,她看着窗外天边密布的乌云,用蚊呐般的嗓音说:“她和他是命中注定……”
像是自言自语,被窗口钻进来的冷风吹散,却尽数落入路桑的耳里。
作者有话说:
从今天开始裸奔+生死时速TUT
第27章
后面,实验室的门被风吹来合上。
“她和他是命中注定……”
那个“她”是谁?
周佩晴吗?不可否认,周佩晴平日经常针对她,有部分原因是她喜欢沈辞,路桑也是女孩子,轻而易举就能察觉到那种情感。可周佩晴即使喜欢,却不敢靠近,只是远远保持着距离,压抑着喜欢的样子。
似乎有在约束着她。
路桑想到开学那阵不小心听到的八卦,沈辞有一个大资本亲爹,校董是他未来的岳父大人。
岳父大人……
当时学校八卦满天飞,夸张离奇的事情不在少数,真真假假也难以分辨,路桑便没放在心上。
白梓珊略带认真的话,像一颗小石子,在路桑的心里激起一阵不小的浪花。
她拉着顾浅月的袖子,在手机上打下一串字,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她:白梓珊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顾浅月眨眨眼,支支吾吾地说:“她、她胡说的,你别放在心上,而且沈大佬喜欢的人是你,其他人都入不了他的法眼,路嫣就是个打酱油的路人唔——”
顾浅月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用手捂住。
路桑打字:路嫣是谁?
见她微蹙着秀眉,没被糊弄的模样,顾浅月只得如实招来。
沈辞有个青梅竹马叫路嫣,俩人是世家,从小就订了娃娃亲,后来路嫣申请了“国际学生交流计划”,去国外当交换生了。
算算时间快回来了。
……
上课铃拉响,教室里闹哄哄的,这节课是班主任的课。
刘振东长得瘦瘦高高的,奔三的年纪,却活得像个退休老人,时常握着一个红枣枸杞保温杯,穿着打扮简单低调,笑起来憨憨厚厚,大家都亲切地喊他老刘。
见班级里吵翻天,也没有摆脸色,而是呵呵笑了声,一边把迷你麦克风戴上,一边说话:“看来同学们精力旺盛,但也要用对地方,好了,大家把语文书翻到52页……”
教室里依旧嘈杂,大家我行我素,班主任宛如一个透明人。
砰的一声,前门被人撞开,冷风吹进来,把桌上的卷子刮落在地,慢悠悠走进来几个男生。
其他老师眼中的老鼠屎——沈辞带头作乱的那帮人。
少年单手抓着一个篮球进来,天气温度骤降,大家都开始穿厚外套了,他身上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T。
黑色休闲裤勾勒出一双修长挺直的腿,露出一截冷白细瘦的脚踝。
碎发耷拉在眉上,稍显凌乱,甚至有一小撮支棱起来,应该是打篮球太狠了,被风吹的,换作旁人,这般模样估计有些滑稽,但放在沈辞身上,就平添了几丝随性的野痞。
他眼皮恹恹的,懒洋洋扫了圈教室,隐隐压着烦躁。
刚刚还沸反盈天的教室安静如鸡,只有窸窸窣窣的翻书声。
事实证明,沈大佬的一个眼神比班主任管用多了。
“沈辞,你们又去打篮球了。你们这个时候课业紧张,放松是好事,但也要有时间观念,下次早点回来,别掐着点。”刘振东絮絮叨叨地叮嘱,没什么杀伤力。
沈辞尾指挠了下耳朵,舌尖顶了下上颚,敷衍地笑了声:“知道了,老刘。”
从过道经过,他垂眼瞥了下路桑。
小姑娘低头安安静静看书,樱唇一张一翕,在默念着要背诵的古诗词,似乎自动屏蔽了外面的一切,鬓边的发垂下一缕,看起来乖乖巧巧。
沈辞轻挑了下眉,在最后一排大剌剌坐下。
上课没几分钟,路桑记笔记的手肘被人碰了碰。
她偏头,看见少年把手握成拳,伸到她桌边,手背上青色的脉络凸起分明,低声说:“手给我。”
路桑眨了眨眼,照做。
他摊开手,往她掌心放了一把大白兔奶糖。
他刚打完篮球,身上蓬勃的气息还未散尽。
薄白的皮肤不经意间轻轻触碰到她的,带着滚烫的热度。
—
路桑最近有些心不在焉,有时对他爱答不理的,沈辞也感受到了,以为她是例假来了,女生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情绪波浪起伏,让人难以琢磨,都是人之常情。
女孩子嘛,就是用来疼的。
沈辞便没问她怎么回事,把对她的体贴关心都付诸于行动。
比如沈辞打完球,会从超市给她捎带一袋热牛奶回来,或者各种糖果小零食。
他小心翼翼地讨好,希望能让她开心点。
还比如一下课就主动拿着她的水杯去外面接热水,百度上说红糖姜茶可以补血补气,他直接买了一箱放在抽屉里,每次冲泡好放在路桑桌子上。
那段时间,最后排的角落整天都是一股浓郁的红糖姜茶味儿。
有次上课,化学老师从旁边经过,忍不住嗅了嗅鼻子,“你们这什么味啊。”
沈辞抽屉里就没放几本书,那盒红糖姜茶格外显眼。化学老师是刚毕业就参加工作的小年轻,特别有梗,打趣了声:“沈辞,你这是捅了红糖姜茶的窝儿吧。”
同学们憋着笑,难受极了。
直到沈大佬耷拉着困恹的眼皮,拖着懒洋洋的嗓音说:“身子不好,多喝补补。”
全班哄堂大笑。
从那之后,沈大佬又多了个外号,叫沈黛玉。
路桑瞥了眼自己的水杯,抿了抿唇,薄白柔软的耳朵红了个透。
—
顾浅月也察觉到路桑最近有些闷闷不乐,正好漫画的构思也遇到瓶颈,想和她一起出去散散心,软磨硬泡让她周末陪自己逛街。
街头人来人往,摩肩接踵。顾浅月拽着路桑正说着话,大商场的一楼有个咖啡厅,里面出来个年轻男人,一身商务人士的装扮,许是在忙着接听电话,一个不注意手肘碰到路桑。
手上的咖啡洒出来,即使路桑本能避了下,鞋子还是遭了殃。
那人摸出纸巾,连连道歉。
不远处的路边停了一辆黑色低奢的豪车,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温润谦和,斯文周正。他走过来问怎么回事。
年轻男人恭敬地喊了他一声路总,言简意赅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路鸿点点头,看向路桑的时候,视线顿了下,瞳眸收敛,好像一下子陷入某种回忆。
“路总?”助理喊了声。
路鸿回过神,看到路桑干净雪白的布鞋上染了一团深色的咖啡渍。
他用温和的声音说:“抱歉了两位小朋友,正好附近就是商场,我赔你们一双新鞋怎么样?”
路桑抿抿唇,在手机上打字:没关系的,不用赔偿,我回去洗洗就好了。
路鸿察觉到她不会说话,只是轻眯了下眼,没有过多询问,而是把她当成正常人一样对待。
“不管怎么样,是我们的过失,说什么也一定会补偿的。”
他们看起来似乎很忙碌的样子,再耽搁下去只会浪费大家的时间,路桑她们便不再推脱,跟着走进商场。
商场保安就像认识他们似的,朝那位路总点了下头,刚进去,就有人迎上来,引领着他们进了vip电梯,平时只对高层领导开放的通道。
顾浅月在路桑耳边八卦兮兮地说:“桑桑,你说这位路总该不会是个大人物吧,这待遇牛逼格拉斯。”
路桑抿抿唇,视线情不自禁落在那位路总身上,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像是,认识的人。
可脑子里的记忆又是完全陌生的。
真奇怪。
他们进了一家鞋子的专柜店,导购员拿出几双尺码合适的鞋子,让路桑随便挑。
路桑瞥了眼标签上的价格,足足是她鞋子的近百倍贵,瞳孔惊诧地瞪大,连忙摆摆手。
“别客气了小朋友,一双鞋的价格在我这不算什么,况且过失在我们,补偿是应该的。”路鸿温和笑笑,忽然手机震动了下,他歉意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路桑看着他,抿抿唇点头。
他就站在门口,跟电话里的人说话时,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好好,Dalor家的甜品是吧,爸爸都记在心里呢,保证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