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疗室里一阵沉默。
路桑便咳了声,进行下一步。
他好像很忙,治疗做完,接了个电话就匆匆走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都让助理代劳记录的。
路桑取下口罩和工作帽,这才发觉掌心全是汗。
他大概……没有认出她。
小兰长吁一口气:“终于把这尊大佛送走了,桑桑,你心理素质真强。”
她竖起大拇指。
路桑抿唇笑一下,把刚才就诊的过程记录下来,然后跟带自己的薛老师交代了下。
剩下两个疗程应该轮不到自己。
薛老师:我今晚回来,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薛老师:聊聊实习的事。
路桑:抱歉啊薛老师,我们晚上宿舍有聚餐。
薛老师:好,注意安全。
路桑刚把手机收好,便看到助理小兰一脸八卦的表情。
“桑桑,你有没有觉得薛老师对你不一般?”
“啊?”路桑眨了下眼。
“别看薛老师对谁都很温柔,但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我,他对你很不一样。”
小兰仔细想了想,薛老师跟谁都透着一股礼貌和疏离。
但只有在路桑面前,不似师傅对徒弟那种疼爱,倒像男人对女人那种……喜欢。
路桑笑了声,“你想多了。”
小兰耸了下肩,就当她胡思乱想好了。
“桑桑,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呀?”
她年轻又漂亮,刚来诊所时,小兰还以为她有男朋友,后来打听才知道一直是单身。
即便如此,她始终相信,以路桑的长相、脾气还有优秀的简历,身边绝对不乏异性追求。
路桑低头整理着台面,睫毛轻轻垂着。
听小兰这么一问,她脑子里不自觉浮现一个少年,他总是不好好穿校服,桀骜叛逆,嚣张狂妄,左耳的一枚耳钉散漫不羁。
可看她时的眼神却总是温和的。
画面一转,是男人看陌生人似的冷漠目光。
她心绪烦闷,抿唇呐呐道:“不知道……”
小兰嘚吧道:“是我我就喜欢薛老师那样的,三十多岁的成熟男人,事业有成,关键是长得帅,温柔贴心还浪漫。至于沈总那样的……气场太强大了,一般人hold不住,你没看我刚才都不敢说话。”
“其实……没那么凶。”路桑盯着电脑上的病历单,声音有点轻。
“什么?”小兰没听清。
“李医师是不是让你打印几份资料。”路桑转移话题。
“啊,把这事给忘了。”
路桑松了一口气。
手机亮起,有人发信息过来。
薛老师:我看了天气预报,晚上有雨,记得带伞。
路桑顿了会,打字:知道了,谢谢薛老师。
……
路桑宿舍里的人都是医学系里的不同专业,刚开学大家都忙着实习,还没有聚过餐。
今晚打算好好聚聚,联络一下感情。
地方在市中心的海鲜自助。
夏琼最近和男朋友分手了,心情不太好,要了几瓶度数不低的酒一直灌,其他人拦都拦不住。
吃完饭天色已经黑下来,大街上狂风大作,行人逃窜,没一会儿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除了路桑其他人都没带伞,夏琼醉得不省人事,周芸费劲吧啦地搀着她。
岑樱打着路桑的伞护着两人,一把伞只能勉强装得下三个人。
她招了辆出租,上车前大声喊:“桑桑,那我们先走了。”
路桑躲在雨棚下,朝她们挥挥手。
马路离这有点距离,这个雨势冲进雨里打车,多半会被淋湿。
路桑打算等雨小点了再走。
就在这时,薛老师给她发信息问她到家没。
路桑:没有,还在星达广场。
薛老师:正好我也在附近,来接你?
路桑:不用。
信息刚发出去,马路边就停了一辆银白色的轿车,在雨幕中像骑士一样突然出现。
男人透过玻璃一眼看见她,打着大伞关上门,
熟悉的大长腿,是薛老师。
……
酒店里走出来一波人,踩在红毯上,穿着燕尾服的侍者恭恭敬敬地拉开车门。
皆是一群金融圈的商务人士,穿着体面,春风得意。
“沈总当真是年少有为,后生可畏。”
说话这人是王总,某知名传媒公司的董事长,大了沈辞起码一轮。
沈辞年纪不大却野心勃勃,能力出众,拿捏金融圈还不够,还想把手伸到娱乐圈,谈判桌上更是雷厉风行。
王总见到他仿佛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内心敬佩不已,也非常乐意和他合作。
其他大老板也各自附和着。
被簇拥在中间的男人挑着桃花眼,波澜不惊地说着客套话。
谈生意应酬是少不了的,这一群老头都是人精,他今晚喝得不少,纵是酒量不错,脚步也有些漂浮。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在谈判桌上镇定自若,酒桌上游刃有余,商场上冷酷无情的男人,看到不远处的场景时,挺拔的身姿像木桩似的愣在原地。
侧脸线条瞬间绷紧,深湛的眼眸像蒙了层雨雾般。
大家见他突然顿住脚步,问了声:“沈总,怎么了。”
助理在旁边支着一柄黑伞,循着视线看去,只见一个男人撑着伞把女孩送上车子。
那女孩穿着白色长裙,雨幕中只能隐约看清她姣好的侧颜,和裙摆下露出的纤细白腻的脚踝。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沈辞已经不管不顾迈进雨幕。
周身妥帖的黑色高定西装眨眼便湿透了,那辆银白色的车子已经扬长而去。
雨滴冷冰冰地砸在俊脸上,模糊了他的眉眼轮廓。
天地间,修长挺拔的身影看起来孤桀落寞。
原来风光无限的沈总,也有这般落魄的时候。
只几秒的时间,男人快速走到自己的车子旁边,打开车门,单手拽下开车的助理,自己钻进主驾驶,方向盘一抹,来了个飒气的漂移。
风驰电掣,眨眼就被瓢泼的大雨淹没。
众人见着那幕,惊掉了下巴。
向来冷静理智沈总,就这样把这群举足轻重的生意伙伴扔下。
义无反顾地追自己的前女友去了。
……
薛老师把路桑送到小区门口,外面的雨小了一些,他递给她一把伞。
路桑道完谢,拉开门时,后面传来薛铭欲言又止的声音:“路桑,我——”
“薛老师。”路桑似乎察觉到什么,开口打断他。
她弯着眉眼,礼貌道:“今天晚上谢谢你。”
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明白,懂的自然懂。
薛铭凝着她,双手搭着方向盘,半晌,开口勾唇说:“慢走。”
路桑关掉门。
余光瞥见路边还停了一辆车,柯尼塞格。
她在这个小区住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车。
夏日的雨急促迅疾,砸在水坑里,像一颗颗碎裂的珍珠。
电梯到达楼层,她低头在包里找钥匙。
余光倏地覆上一道阴影,她戒备地抬头,那人便扑了过来,一把擒住她的手腕,把她压在墙上。
路桑的心脏砰砰跳动,抬腿欲踹他,下一秒腿被人抵住。
那人冰凉的薄唇擦过她的脸颊,蓦地擒住她柔软的唇瓣。
路桑看清男人的眉眼,凛冽锋利,眼角有点红。
她瞳眸瞪大,脑子也空白。
他的吻,是浓烈的酒味掺杂着烟草的味道,强势、迷醉、不容抗拒。
沈辞锢着她,坚硬宽阔的胸膛,和霸道的力道让人动弹不得。
他白天的冷漠是故意的,不曾想路桑跟以前一样没心没肺,装作不认识他就算了,晚上还和别的男人约会。
她戴着口罩又怎么样,她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出她。
她身上清甜的味道,绵软的嗓音,清澈灵动的杏眼,眉眼轮廓、音容笑貌早就深深地刻在脑子里。
他想念得发狂。
看见她和别的男人谈笑风生,他也嫉妒得发狂。
此刻,所有的克制都化作滚烫的吻,不知道是谁的唇破了。
嘴里混杂着腥甜和咸涩的味道。
沈辞额头抵着她,嗓音里是浓浓的哽咽:“你不是问我疼不疼吗?”
他眼皮绷着,喉结滑动了下,声线有点颤:“疼,我都快疼死了。”
第62章
-疼,我都快疼死了。
夜晚的走廊,寂静又明亮,却照不进他深湛的眼底。
他嗓音微颤,每一个字都撞动着路桑的耳膜。
白天在牙科诊所根管治疗的时候,她问他疼不疼,他不理她。
现在靠着她身上□□,说疼死了。
疼的不是牙齿,是心脏。
高挺的身躯挡住了大片光。
他飙车过来的,身上的西装湿透了,唇瓣冰凉,连拂过鼻翼的气息都泛着冷意。
路桑长长的睫毛垂着,没去看他的眼睛,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尾指无意识地蜷缩着。
她咽了咽喉,开口说:“你要不要进去?”
……
浴室的隔音不太好,里面传来唰唰的水声。
隔了一道玻璃而已,路桑却感到一阵沉重和窒息。
衣柜里还放着外公当时穿的一套睡衣,款式宽大,沈辞穿在身上正好合适。
她敲了下门,把衣服放在门口的板凳上。
水声淅沥,水雾朦胧,那个宽阔挺拔的身量,显得浴室更狭小。
男人合上开关,抬手捋了把湿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盯着浴镜里的自己,五年过去了,他轮廓更深邃凛冽了些。
冲完澡,被烟酒醺过的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忽然想起和路桑分手后的那段时间。
公交车上一别后,她就没在学校出现过,连教室里的东西都是顾浅月代劳收拾的。
顾浅月一次拿不完,沈辞就看着旁边抽屉里的东西,和储物柜里的东西一天天、一点点变少,直至搬空。
转学手续也是她舅舅来学校办理的。
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问顾浅月,顾浅月也只是说陪家人出国治病。
可就是有人觉得没那么简单。
有人说路桑的父母离婚了,她也跟着搬家,去了别的市。
还有人猜路桑其实是豪门私生女,出国避难。
各个版本的都有,她在这个班只待了一年,即便有人不舍,也随着时间淡化了。
若非要提起,也只记得八班曾经来了个小哑巴,长得漂亮,还是个学霸,常常考第一,可惜后来还没高考就出国了。
是个人都忍不住唏嘘,偏偏最该难过的那个人毫无反应。
当初爱得死去活来,风风火火的沈大佬怎么跟个没事人似的。
路桑出国了。
换句话说,沈辞是被甩那个人。
可人家脸上看不出半点失恋的情绪,相反,按部就班地上课、考试、备战高考。
在高三的快节奏中激流勇进,月考甚至还进步了好几名。
不少人拿他当成榜样。
大佬不愧是大佬,不管是打架逃课还是谈恋爱都游刃有余、抽身自如。
直到那天,沈辞实在是太困了,不小心睡过了头,醒来是上课的时候。
他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头枕在脑袋上,手指下意识去碰旁边的人。
他以前睡醒的时候,会习惯性去拉路桑的手,摸她的手指,温软滑腻的手感让人安心。
路桑即使在学习,也会顺从地把小手放在他的掌心,用另一只手写字。
可现在,他摸到一片虚空。
睁眼,后门是开着的,亮光有点刺。
旁边的位置是空的。
心脏好像瞬间塌陷似的。
他好像此刻才接受这个事实,路桑转学了。
归期不定。
可能高考后回来,也可能永远不回来。
那段时间随着她抽屉柜子里的东西逐渐减少,他的心脏也一点点挖空了。
那些成堆的练习题不过是麻木自己的手段罢了。
心脏好像在漏风,每呼吸一下都刺骨的疼。
椅子在地板上划拉出声音,认真听课的大家被转移注意力,往后面看去。
沈辞单手抄着裤兜,眉眼冷恹恹的,从后门离开了。
算起来这是高三以来,沈大佬第一次明目张胆地逃课。
他去了学校天台的秘密基地,坐在旧沙发上喝了一瓶啤酒,抽了几根烟,脑子里萦绕着小姑娘赤脚缩在上面的模样,瞳孔湿润,笑容甜软地喊了他一声“哥哥”。
后来他桀骜张扬地说“辞哥罩着你”。
不曾想小姑娘还是受了欺负,那句年少轻狂的话竟变得十分可笑。
沈辞下颚绷紧,又猛灌了一瓶啤酒,翻墙去了他住的公寓的最顶层。
她当时心情不好,他牵着她在楼顶看星星。
一直站到日薄西山,他又去了京城西郊的盘山公路,开着赛车一路飙速开到山顶。
夜已经深了,依旧是繁星满天,他想到她柔软的唇瓣。
当时一时兴起,他吻了她。
和她的一帧帧、一幕幕,电影似的在脑子里快速闪过。
一切都像梦一样。
再放不下又能怎么样。
昨日种种已成烟云,他像重获新生了般。
拼命刷题、考试、冲刺高考。
但是考一个好大学还远远不够。
他还要变强大。
强大到不受任何人钳制。
成功考进A大的王牌专业金融学后,他开始筹谋创业的事情。
时间开始变得不够用,他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甚至放弃了自己最喜欢的射击。
……
门外传来什么东西摔碎后清脆的声音,把沈辞悠长的思绪拉回来。
他睁眼的瞬间,脑子的画面又一闪——
是在异国的土地上。
路桑和另一个金发碧眼的男生站在一起,亲昵地说笑的画面。
他轻吐出一口气,拉开门走出去。
路桑蹲在厨房,捡地上的碎碗片。
她心不在焉的,“嘶”了声,纤细白嫩的手指被锋利的边缘割破,殷红的血珠渗出来。
蓦地,旁边横过来手臂,握住她的手腕。
男人的眼眸幽深,毫不犹豫地把她受伤的手指含在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