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吗?那时在超市遇见我。”
她动作一顿,缓缓放下右手,单手抱臂,扭头正视他。
顾闻舟同她四目相对,她漂亮的杏眼里满是坦然,淡淡的金光坠入瞳孔,像是一场盛大的烟花绽放,令人心跳加速。
“没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她开口,“该遇见的早晚会遇见,那时的我太不成熟了,把感情当做游戏,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是独立的个体,凭什么要因为我改变自己,做另一个人的替身?”
“可我这五年对待你的态度着实算不上好。”
“那还不是我自愿的?”温穗岁轻抬下巴,话锋一转:“你终于知道自己当时有多狗了。”
两人一起走到一棵粗壮的古树下,阳光被斑驳的树叶过滤,落在地上变成铜钱模样大小的光晕。风轻云淡,树枝摇曳,顾闻舟停住脚步,垂眸漫不经心地踢着脚下的石子,道:“那如果,当时在废弃工厂里,我没打断你的选择,你……会选谁?”
“哗哗”的风声在这一刻倏忽停止,良久,久到仿佛过去一个世纪,又好像只是几秒,她的声音响起。
“顾闻舟,我……”她抬起手将被风吹乱的碎发挽到耳后,无名指上的钻戒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映入顾闻舟眼帘。
苦涩地抿唇,被深深刺痛。
“算了,别说了,我突然不想听了。”他打断她的话,目光灼灼地眺望远方:“我早就知道你的答案了。”
却还偏要这么自取其辱。
失落地垂下长睫,好似在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温穗岁略有些不知所措:“抱歉……”
“两清了,我们。之前魏安晏让我在尤语曼和你之间二选一,我没选你,这次你也没选我,我们谁也不欠谁。”顾闻舟故作轻松地挑起唇,耸肩道:“别这样看着我,搞得我好像我很可怜似的。”
抬起大掌想要揉她的脑袋,却在即将触碰到她的前一刻顿住。
温穗岁不解地挑起眉头,他道:“你头发乱了。”
“是吗?”温穗岁浑不在意,迎风把刘海拨到后面,“现在不乱了吧?”
她看了眼时间:“我该走了,婶婶应该已经换完药了。”
“嗯。”顾闻舟道,“临走前,我能最后抱你一次吗?”
温穗岁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骤然搂进怀里,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融入骨子里,她差点呼吸不上来。
“倒也…不用…这、这样吧?”她艰难地吐出音节。
顾闻舟贪恋地汲取着她身上的芳香,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将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秒。
“祝你幸福。”在她耳边说完这句话后,他便坦然放开她,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好了,放你走,记得别回头。”
“为什么?”温穗岁下意识问。
“给我留点面子,赶紧走吧,别问那么多了,不怕沈承晔那个老男人再吃醋啊?”顾闻舟侧首挑眉,意有所指地在她身上打量:“我倒是没事,就是不知道他要怎么收拾你。”
时间紧迫,温穗岁也怕自己再晚回去沈承晔回起疑心,到底没多说,拧身离开。
一阵微风拂过,漫天洁白的花瓣,顾闻舟站在树下望着她窈窕的背影渐行渐远,薄唇微启,无声地吐出几个字:“我也不后悔。”
宋明旭提着一兜东西从身后走过来,和他并肩而立。
“说清了?”
“嗯。”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凉拌炒鸡蛋,回去睡觉。”
宋明旭有些诧异:“就这么轻易放手了?可不像你的性子。”
“我能怎么办呢?”顾闻舟自嘲地轻笑出声,目光扫向他,那双一向意气风发的桃花眸,此刻却浸满泪水,笑意蔓延到整个面部,周身却萦绕着巨大的悲伤,他道:“我连拥抱她的权利都是借了另一个人的光。”
没等他说话,他道:“好了,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他捂嘴打了个哈欠,装出是因为太困才溢出生理泪水的模样:“不行了,好困,睡觉去,我要回病房睡大觉!”
他健步如飞地往病房的方向走,宋明旭却在他身上察觉出落荒而逃的意味,那是一种不肯面对现实,还要故作轻松的逃避。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步跟上。
……
医生给沈承晔换药,文助理借此时间翻开文件向他汇报工作。
换完药后,医生不满地叮嘱道:“你的伤口怎么裂开了?再这样下去迟早发炎,说不定还得重新手术,受罪的还是你,这几天别再乱动了。”
他又看向文助理:“还有你,多关注关注你们总裁,别一天天的总是工作工作,像你们这样的我见多了,最后都是身体被糟蹋坏了才哭着来问医生,怎么办啊?医生,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年轻人,要学会劳逸结合。”
送走医生后,沈承晔道:“碎碎呢?上厕所这么久了还没回来?”
文助理本来也准备收起文件离开,只不过临走前,为了不让上司英年早逝自己失业,他还是忍不住道:“总裁,知道您跟温小姐情深意浓,但你们总得克制一点吧,您控制不住,但温小姐这个照顾你的人还没个分寸吗?”
温穗岁一回来就听见他在屋里跟沈承晔抱怨自己,面色冷漠。
“我让她没分寸的,有问题吗?”他神情没有丝毫变动,可浑厚的上位者气息却铺天盖地的渗透过来,语气夹杂着不容置喙。
文助理适可而止,抬步打算离开病房。
“文助理。”沈承晔半躺在床上,掸掉被子上的灰尘,淡淡出声。
“您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文助理扶了扶金边眼镜,不疾不徐地回头问。
“下次,你要是想换集团就直说。”
他目光微凝,这段时间沈承晔一直表现的温和儒雅,差点让他忘了以前的沈承晔有多么暴戾恣雎。他从来都不是良善之辈,只不过在温穗岁面前收敛利爪,伪装成无害的模样。
是他越界了。
“抱歉。”他走出病房,和门口的温穗岁正面撞上,温穗岁眼球向上翻,途经他时故意高傲地撞开他的肩膀,然后目不斜视地走到沈承晔床边。
沈承晔自然而然地挪动身体,腾出位置让她坐上来,结果温穗岁视若未睹,自己去搬来个椅子坐下。
他不明所以,拿起果盘里的橘子给她剥好:“给你,怎么了?谁又惹你生气了?”
“不吃!你自己吃。”温穗岁道。
“昨天你不还说想吃橘子吗?今天怎么就不想了?”
“橘子是给你这个病人吃的,给我这个照顾你的人干什么?”温穗岁冷哼一声,脑袋扭向一旁。
沈承晔总算知道她在生什么气:“文助理的话你都听见了?”
温穗岁撇着嘴,不肯和他说话。
“不就说了你一句吗,怎么就这么爱生气?我的就是你的,这橘子我说你能吃你就能吃。”他掐住她的下巴拧过来,掰开一瓣橘子塞进她嘴里,曲起食指和中指捏了捏她的鼻尖。
“我不都替你出过气了吗?你还想怎么他,听你的,嗯?”
“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觉得他针对我,看我的眼神就不对劲!”温穗岁道。
沈承晔掀开被子,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那要上床说吗?”
温穗岁气愤地从椅子上起来,脱鞋上床,挤进他的被窝,双臂十分自觉地环住他紧实的腰身,脑袋倚着胸膛,继续道:“还没人敢这样对待过我!”
“那要不然等我们结婚后,我把他派给你一个月,到时候你想怎么整治他就怎么整治他。”
“真的?我要亲自收拾他!”温穗岁眼底闪过一抹不怀好意的光,却没注意到他话里的结婚,沈承晔忍俊不禁,揽住她的肩膀:“你喜欢Canon in D major还是还是Tennessee?”
温穗岁下意识道:“Canon吧。”
他微微颔首,有条不紊道:“好,那我们婚礼你登场的时候就用这个,婚礼订到六月,在我们的天鹅岛上举办婚礼,还有一些流程需要你确定一下,你想好邀请谁来参加了吗?之后我们蜜月的话,就去……”
眼见他再说下去连自己生几个孩子都要安排好了,温穗岁连忙从他身上起来,扬手制止他:“等等等等,天鹅岛?你什么时候买了个岛屿?还有,六月?现在不都已经四月了吗?这么快?你结婚都不问新娘的意见吗?我还没做好准备呢。”
“你觉得快?我觉得已经很慢了。”他捏了捏她圆润的耳垂,“本来我们定下的时间是五月初,怕你一时适应不了,才推迟一个月的,我恨不得明天就把你娶回家,我已经做出很大的让步了,体谅体谅我,嗯?碎碎。”
“啊……可是……”
“可是什么?难道你要让我一直独守空房吗?你舍得吗?我现在已经31了,不是21,身边没有关心我的人,身体也不如年轻的时候,”他眉眼耷拉下来,装模作样地把手伸向肩膀,倒抽凉气:“啊,肩膀好像又疼了……”
温穗岁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心软道:“好了好了,我同意,我同意还不行吗?六月份就六月份吧,不过你准备来得及吗?要是婚礼我不满意的话,我可不同意嫁给你。”
“当然来得及,从我把你找回来那天,我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好啊你,原来你早有预谋!”温穗岁故作凶狠地双手掐住他的脖子,“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把我娶回家啊?我又不会跑。”
“是吗?我看碎碎挺会跑的。”沈承晔眉梢上扬,“刚刚在厕所呆了那么长时间,身体不舒服啊?用不用让医生给你看看?”
温穗岁眼神心虚地飘忽不定:“现在好多了,不用找医生。”
沈承晔撩起她的一缕乌发,在修长的指尖上缠绕:“病房里有厕所你不去,偏要去外面上,后花园的樱花好看吗?”
此言一出,温穗岁就知道自己瞒不住他了,决定率先甩锅:“那我还不是怕你吃醋吗?毕竟人家也深受重伤,我一次都不去探望说不过去吧?”
“谁吃醋了?我从不吃醋,我最讨厌吃醋了。”沈承晔面不改色。
“你看你看,这就醋了吧?”温穗岁立刻指着他,嘟囔道:“所以我才不告诉你,我跟他都说清了,以后我们之间就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家里呢,已经有一位醋坛子了,满意了吧?”
她重新躺到他怀里,脑袋靠在宽大的肩膀上,指尖沿着高挺的鼻梁逐渐下滑,落在他看起来分外凉薄的双唇。就是这张嘴,把曾经的她哄骗得团团转!
“满意什么?我就没吃醋。”沈承晔矢口否认,“下次见面让他喊你嫂子。”
温穗岁在他温热的胸膛上暧昧的打着圈,红唇微启,朝他的耳廓吹气。
电流般的酥麻传遍沈承晔的全身,他眸光微暗,一把捉住她作祟的小手,神情不辨喜怒:“干嘛?”
“看不出来吗?我在给你吹耳边风啊。”温穗岁眉眼弯弯,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好了,别再说那些了,魏总的案件马上就一审了,等你出院,判决书下来后我们去探监怎么样?”
“好。”
……
两周后,沈承晔出院,文助理开车来接他们去乐府江南收拾完东西,然后回沪市。
温穗岁在这座城市呆了五年,走的时候却没有任何留恋,因为她始终知道这里不是自己的归宿。
“想我爸妈了,想吃她做的番茄鱼了。”她道。
沈承晔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那我们回去先去见见你爸妈,然后再带你去见我妈。”
“见你妈?这么突然?”
“她早就想见你了,昨晚还托梦给我,埋怨我怎么还不把儿媳妇领到她面前看看呢。”
“真的吗?我不信。”温穗岁道,“你嘴里现在没一句实话,信你才有鬼了。”
话虽如此,他们回去后第一件事还是去祭拜温父温母,沈承晔这次终于有光明正大的身份,搂着她的腰,在他们墓碑前许诺一定会守护好他们的女儿。
温穗岁屈膝蹲身,眷恋地抚摸着墓碑上的袖珍黑白肖像。
“爸妈,我终于替你们报仇了,你们没做完的事,我也替你们完成了,你们在天之灵,一定都看到了吧?”她眼眶湿润,吸了下鼻子:“还有,我要嫁人了!是个会给我做番茄鱼的人,就是我旁边这个男人,你们见过他的。”
“哭什么?”沈承晔用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掐了掐她的脸蛋。
“谁哭了?我没哭。”温穗岁死鸭子嘴硬,他顺着她说“好好好”,当她准备离开之际,他道:“你先回车上,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咱爸妈说。”
温穗岁被他推着离开,一边走一边小声道:“搞什么啊,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沈承晔目送她回到车上,整理一下衣服,敛容正色,对着肖像道:“我想我还差一次正式的自我介绍,我叫沈承晔,今年31岁,无不良嗜好,到我这个年纪,已经明白婚姻不是儿戏,我是认真求娶你们女儿的,为了这一天,我等了二十三年,所以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意,也会对她一心一意。”
“谢谢你们前十七年把她培养的这么好,剩下的日子,就把她交给我吧。”
两人又接着去祭拜沈母。
沈母和顾母长得果然如出一辙,也难怪沈承晔第一次见到顾母时会把她认错。
温穗岁见到墓碑上沈母的照片时,突然就不疑惑沈承晔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皮囊了。
照片里的沈母看起来很年轻,一双桃花眼下是颗多情的泪痣,目光却饱含沧桑。
“看来你跟你妈长得更像,泪痣也是遗传你妈。”温穗岁道。
“妈,我带你儿媳妇来看你了,你以后不用天天入梦催我,我过得很好,我们很快就会结婚了。对了,她叫温穗岁。”沈承晔屈膝蹲身,吹去地上的灰尘,将贡品从塑料袋里掏出来,摆在墓碑前,温穗岁也放下手中的鲜花。
“阿姨好。”
沈承晔“啧”了声:“还叫阿姨?该改口了。”
“这不是还没结婚,我没习惯吗。”温穗岁难以启齿:“……妈。”
“碎碎长得这么好看,我妈肯定会喜欢你的。”
话音刚落,远处倏然飞来一只蝴蝶,围绕温穗岁转了一圈,然后停在墓碑上。
“你看,我就说吧。”沈承晔拍掉手上的灰尘,起身斜睨着她,“你有什么想对我妈说的吗?”
和他一样,温穗岁也把他赶走,“我要和阿……妈说悄悄话,你不许偷听!”
沈承晔无奈摇头,只好走到几十米外,背对她负手而立。
温穗岁蹲在墓碑前,“妈,沈承晔和你长得可真像,你不在的时候,有人偷偷欺负他,他身上那些伤疤,你看见了吗?”
她有些哽咽,胡乱擦掉眼泪:“不过他遇见了我,以后我会保护他,不会再有人欺负他。兜兜转转,我还是栽到了他手里,像他爱我一样,我也爱他。妈,我要走了,我们下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