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走,晚霁连忙去翻那些东西。
“大姑娘,这燕窝的成色真好!这人参怕不是至少得有两百年!大姑娘,你看你看…这灵芝好大一朵…”
“大姑娘,这些东西也太多了,奴婢瞧着值不少银子,夫人对大姑娘真是用心。这么多的好东西全吃进肚子里,那得有多补,夫人莫不是把你当猪养。”
燕迟先本正想着事,尤其是王氏最后那番话似是在开解她。听到这话哭笑不得,这丫头最是知道如何打断别人的思路。
话虽难听,未必没有这种可能性。
“猪也是这么想的。”
“咦,大姑娘,你怎么知道猪会这么想?”
“猪告诉我的。”
晚霁歪过头来,圆脸一派迷茫。
“大姑娘,猪还会说话?奴婢怎么没有听过?你在哪里听到的?”
燕迟但笑不语。
晚霁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很快又被桌上的东西吸引。
“这些个好东西,得花不少银子,够买好几百头猪,若是用来养猪多划不来。你说吃这些好东西长大的猪该有多好吃,也不知道谁能吃得到,吃了会不会长生不老……大姑娘,你怎么了?”
“我想磨刀。”
“你磨刀做什么?”
“杀猪。”
晚霁茫然四顾,哪里来的猪?
她怎么没看见。
“大姑娘,你…你…”
原来大姑娘说的猪是自己。
哼。
大姑娘太坏了。
……
燕迟这一病,缠绵了好几日。
几日来盛瑛倒是时常来小坐一会,初时勉强一刻钟,后来延长至半个时辰,再后来能坐上一个时辰之久。
所谓润物细无声,新芽终会破土,继而茁壮成长。
进展不算慢,燕迟很满意。
盛瑛第五日来看她时,竟然让她陪着去公主府做客,还说这是欣玉郡主的意思。
欣玉郡主是安阳长公主之女,深得太后娘娘的宠爱。原主以前和对方并无交情,也不知此次突然相请所为哪般。
“姐姐,郡主为何要见我?我心中很是惶恐。”
“我不知为何,郡主也未明说。”
盛瑛也不知道?
左思右想皆是无用,唯有走一步看一步。
欣玉郡主长相大气,既有皇家的贵气又有世家的端庄,看人时似乎始终带着笑意,没有皇族那种高高在上难以接近之感。
“燕大姑娘这围巾倒是雅致。”
“多谢郡主夸奖。”
脖子上的痕迹还未散,出门做客当然要遮掩一番。
燕迟以为对方还要借此再说些什么,不想欣玉郡主仅是微微一笑,说自己有话要和盛瑛说,命人带她在公主府四处走走。
一来就让她走,这又是何意?
她似怔在原地,可怜巴巴地看向盛瑛。
盛瑛道:“公主府景致极佳,你四处逛逛也是好的,不必担心被人冲撞。这里可是公主府,府里的下人极懂规矩。”
所以应该并无陷阱。
“你今日倒是话多,难不成还怕我们吃了你妹妹。”欣玉打趣着盛瑛,深思的目光从燕迟身上滑过。
既然不是坑,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燕迟行礼,告退。
领路的宫女一路极为严肃,晚霁想开口打听,被她眼神制止。徒劳无功的事,多做无益。反正到了这个地步,答案很快就会揭晓。
盛瑛说得没错,这里可是长公主府。
安阳长公主是陛下的胞姐,圣宠厚重无人以及。若真想要她的命或是折辱于她,自是千百种的法子,万不会蠢到将人叫到自己府上动手。再者原主虽然交际无能,性子也不讨人喜欢,但从未在明面上得罪过欣玉郡主。
公主府极大,绕来绕去方向渐乱。
最后那宫女将她们带至一幽静的宫殿处,命晚霁在外面等着,仅让燕迟一人进去。
到了这里,燕迟所有的忐忑已无用。
那宫女将她领到殿门口不再跟进,进去的只能是她一人。她深吸一口气入殿,首先入目的一扇骏马奔腾的屏风。
绕过屏风,内里是一间茶室。
小炉上的水已开,“咕噜”翻滚一如她的心跳。
正中一道帘,帘后似有人。
这气场隐约有些熟悉。
她在这时空有限的日子里,见过能有此等威严之人也仅有一位。心念一动,她犹豫一会儿开始泡茶。
茶香漫延时,帘后之人终于起身,优雅随意地坐在茶台前。
这次燕迟终于看清对方的长相。
山从琼面生,星起霜雪寒,最是极冷又极雅的长相。
此人一身宽袖赤袍,盘领金织、头戴金冠肩绣蟠龙。他一双渊目如晦、眼梢中泛着几分冷意,正神情莫辨地用修长的手指叩击着黄花梨的台面,矜贵中透着漫不经心,亦或者是意兴阑珊。
出身显贵,还长成这样,到底有什么想不开要出家?
机会难得,必须抓住。
“王爷救命之恩,臣女永生难忘。”
“臣女自小饱读圣贤书,书中有云克己复礼洁身自好乃君子所为,立本于此方是正道。臣女也熟习女训女诫,容形仪表从未有失。”
“他们说是万般皆是臣女之错,臣女不该抛头露面招人眼。臣女不明白,那日满街花灯繁复,女眷往来不知多少,臣女不过是和她们一样出门赏灯,何来错处?”
这位王爷贵人事多,竟然还有空召见她,定然不是想听她说假话。此人见多心机算计,她玩不过,索性有什么说什么。
“若说有错,那也是错在臣女生得太过好看。”
“……”
这话锋急转,让人措手不及一如战场回马枪。
皮囊而已,也值得显摆说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容貌长相又岂是臣女能左右。若臣女能早知后事,打在娘胎时就让我母亲将自己生得丑一些。”
“……”
这女子不知自省自身,反倒骄傲上了!
宁凤举生平从未见过此等不知所谓之人,若不是……
气压瞬间降低,让人止不住瑟瑟然。
燕迟低头,奉茶。
“王爷,请喝茶。”
半晌,茶才被接过。
宁凤举凤眼微睨,浅抿一口。
醇厚清香,唇齿回甘。
果然是这样。
第6章
这女人的手……
瞧着并无特别之处,不过是更为纤细易折了些,经她亲手冲泡之茶水皆有味道,到底是何道理?
“…疼,疼,疼,王爷饶命!”
细弱的手腕,被男人的大掌紧紧箍住。如玉笋般的手指瞬间充血,白里透粉隐约能看见皮下的血管。指甲透亮,修剪齐平并无藏匿粉末之处。
既然没有用药,为何会如此?
他的怪疾,除去心腹信任之人外,外人根本不知。世间诡异,大多都是人为,这女人到底有何蹊跷?
“臣女做错什么,还请王爷明示!”
这男人的手简直是铁做的。
燕迟受痛,泪珠不争气地滚落。
不就是自做主张泡茶,这男人不是也喝了吗?穿上裤子不认人,事后不认账,得了便宜就过河拆桥,原来堂堂广仁王也不过如此。
宁凤举皱眉,嫌弃地放开她。
怎么这么爱哭?
燕迟其实没哭出声,就是没忍住细细地抽着气。弱弱的声音,像拉着丝的幽乐,听得人心里莫名烦躁。
“别哭了。”
“臣女也不想哭,臣女就是怕疼…”
怎么这么娇气。
这么点痛都受不了,那是如何有勇气将自己往房梁上挂的?那夜他可是看得分明,此女脖子上的勒痕极为骇人。
死都不怕,还怕疼,也是矛盾。
燕迟吸着气,心也跟得老高。
这伴君如伴虎果然没说错,皇权富贵果然心思难猜,也难侍候。
突然一杯茶递到她面前,针形的芽,轻舒的叶,一叶一芽尽情舒展,在水中浮浮沉沉,茶水呈翠绿清润之色,闻着就知其味。
宁凤举只想让她别哭了。
她接过茶,小心翼翼地轻吹茶气,因为太烫只能小口小口地喝。如小鹿饮泉水,贪婪而又小心翼翼,怯怯却又不太怕人。
茶雾氤氲,一张小脸越发玉色生香。
宁凤举凤眼微垂,心如止水。
此女长得属实为上上之姿,堪称绝色。但言语太过肤浅,行事太过浅薄,不过是徒有其表而已。
且太爱哭了些。
“那人已经招认,他并非临时起意掳你出京,而是早有蓄谋。”
真有人想害她!
“敢问王爷,他可有说是受何人指使?”
“你当真无错?”
为何这么问?
燕迟的心又提起来,难道是原主得罪了什么人?
“…若臣女真有错,或许是因为长得太好看招人嫉妒所至。”
当真是不知所谓!
宁凤举眸冷,
左一句长得好看,右一句长得好看,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见得多了越发觉得千篇一律。他内心除去嫌弃之外,再无其它。
“当日花灯繁多,你为何不是沿街赏灯,而是退出人外藏匿于城隍戏台之后?难道不是因你事先与人有约?”
“我…”
燕迟搜刮记忆,心下惊愕。
原主确实和人有约!
“那人交待,是正月十五前两日偶尔听人说起你与人相约在戏台之后见面。因你京中第一美人的名头在外,才让他们铤而走险。”
燕迟仔细回想那人的样子,脑海中浮现一张白净英俊的脸。
“你私会于人,给了他人可乘之机,分明是有错在先。”
私会?
这个污名她不能认。
因为被拐一事,她的名声已是四处漏风的墙,万不能再雪上加霜。
情急之下,她“扑咚”跪地。因动作太急不小心磕到茶台,刚止住的眼泪又像滚豆子一样掉下来,瞬间泪流满面。
“王爷,臣女绝对没有与人私会!”
宁凤举压根不在意她品性如何行事如何,如果不是这女人对自己而言颇有蹊跷,他根本不会多看一眼。
又哭。
当真是个麻烦。
他不言语,燕迟心下更急。
“王爷,臣女长得这么好看。如若真是与人有约,岂会是那个先行等待之人?向来只有男子垂涎于我,我万不可能是乞怜跪舔的那一个。”
以前她只能算是漂亮,身边就围着一群舔狗。
“跪舔?”
“…就是像狗一样极尽谄媚卑躬屈膝。”
这词用是还真是贴切。
史书有载前朝亡国之君最为宠爱戴氏女,那戴氏生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还有水作的身段与姿态,细腰纤纤轻盈娇小可掌中起舞。宫廷秘藏中并无戴氏女的画作遗世,想来应是如这位燕大姑娘一般芙蓉如面柳如眉,堪称祸水。
“世间最让人趋之若鹜者唯权色二字。权贵爱色,美色弄权,你当真不会为权贵折腰?”
“…说出来不怕王爷笑话,臣女日日照镜都无法自拔,常感叹上天眷顾得此殊色,万不会放低身段媚颜男子。若真与人相约,也只是别人等着候着,臣女则是姗姗来迟。”
半晌,一室诡异。
陈述事实,燕迟理直气壮。
当被人挥手请退时,双腿却是软得站立不住。一个重心不稳,歪进对方的怀中。四目相对之时,她感觉自己脸好疼。
方才还理直气壮,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王爷,臣女绝对没有投怀送抱的意思…就是身子太弱一时没有站稳…”
“起来!”
……
晚霁在外面等得焦急,不停走来走去。正当她准备把心一横往里面闯时,终于看到自家姑娘的身影。
燕迟一走近,她立马发现异样。
“大姑娘,你…”
“我没事,快走。”
她越是讳莫如深,晚霁越是脑补得厉害。
“大姑娘,你告诉奴婢,是谁欺负你了?奴婢替你去打他。”
“是广仁王。”
“哦。”
那就没事了。
晚霁怂怂地缩了缩身体,燕迟看得哭笑不得。
果然是强权之下不得不低头,莫说是对方没有欺负她,便是真的欺负了她又能如何。
一想到那位广仁王嫌弃的眼神,她是又气又羞。真是丢脸丢到家,那位王爷肯定以为她投怀送抱,想用美色贿赂人。
她好冤。
天已渐暖,春风虽凉却已柔和。也不知是哪里的桃花开得正艳,随风飘散在空中,于沁冷中裹挟着淡淡的花香。
公主府的景致委实极佳,燕迟却是无心欣赏,只想快快见到盛瑛。
“站住!”
娇叱声从不远处传来,一道珠光宝气的身影挡住她们的去路。
燕迟自认倒霉,她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一个宁凤举不够,还来一个京华公主,这位可是名副其实的刁蛮公主。
原主身为侯府嫡女,自然认识这位公主殿下。
行礼,请安。
一应礼数不落。
京华公主当然知道燕迟是欣玉郡主的客人,她望向燕迟来时的路,那个方向是皇姑母不喜外人打扰时所居的清养小筑。
皇姑母最是疼她,肯定是为了她的事。
“想来你应该是知道了,也就不用本宫多说。你只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再生出不应该的心思,否则本宫绝不饶你!”
燕迟若有所思,知道对方应是有所误会。虽然此误会非彼误会,但她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番。毕竟眼下她处境艰难,实在是不愿意再多一个敌人。
“臣女与公主,一个是君一个是臣。公主身份尊贵金枝玉叶,堪比天边云空中月。臣女虽有蒲柳之姿,在公主面前只有自惭形秽的份,哪里还敢和公主相争。”
“你此言可是发自肺腑?”
“句句真心。”
“那好,本宫告诉你,你日后不许再纠缠魏公子。”
魏公子!
燕迟的头更疼,她终于记起那与原主有约的男子,正是魏学士之子魏启。
原主自命清高,实则极其渴望被爱。魏启言语风趣,对原主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常以诗词赞其美貌。一来二往原主虽还端着架子,心中却是对魏启的恭维很受用。
“难道是魏府的那个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