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我被逼无路,有这么一帮与我同甘共苦多年的将士在手,没有虎符又算的了什么?当年出生入死保下了那么多将士们和百姓们性命的,是老夫,不是皇帝!”
罗故生顿了顿,站起身来走至轩窗边,冷声道:“他既能给老夫安上个无妄罪名,那老夫又何尝不能?朝风在握,兵力我有,问题出在谁处?”
“当然是他。”
“他一定听信了什么小人的谗言诬告,才让老夫这等勤勤恳恳的开国功臣被逼到如此境地。老夫自然而然也能起兵杀去胤都,到金銮殿下行刀质问,还能美其名曰——”
他转过身来,半边脸藏在夜色入户的暗影之中,幽幽一笑:
“清君侧。”
寨柳澈对上他的眼眸,张了张口,久久不能言语。
罗故生,不愧为当朝元老。
他历经两代王朝,从于两代君主,这心计经年打磨,的确令他等小辈可望而不可及。
“殿下,信老夫所言,不会有错。”
“你尚且年轻,心浮气躁也情有可原。久经历练,以殿下的天资,区区南兖太子之位,自是手到擒来。”
“以不变应万变,方柳暗花明,前途无量。”
———
天寒地冻,上京城中家家户户都安上了厚重的帘,挡着日里席卷的风雪。长宁坊上日日雾气蒸腾,也比平日多了许多的年味。
胤都皇城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终是在元日前迎来了几天好气候。
五酥园也上了年关特供的糕点。
卫时谙一早便听得少艾念叨着了,说是去年赶上了趟买过一回,那滋味直叫她一直盼着来年冬时,再去尝一遍。
“娘娘,您不知道,玄英酥同宫里做得酥糕味道都不一样。它的最外层又酥又脆,但再往下一咬,就是一层又软又糯的东西,吃起来如同冰皮一样,再往里,是一层沙沙的红豆馅,最后才是流心的冻梨,鲜香又清甜!”
卫时谙瞧着她一面回想着,还一面不忘了咂咂嘴,心中不由暗笑:
平日里总板着一张脸,现下倒是难得显出几分小女娘的开朗来。
“娘娘,您说咱们去五酥园看看好不好呀?奴婢敢发誓,绝对比宫里头的方酥做得好味!”
于是乎,少艾便与后院的管事打了声招呼,二人出了宫门,往长宁坊那头去了。
一下马车,少艾便迫不及待引着卫时谙朝五酥园的方向走去,口中还念叨着:“就在前面,娘娘,咱们现下来得正是时候,估计这会子才刚刚出锅呢,等着的人一定少!”
待到了地方,才方觉失策。
京城里大大小小的人家里都来不少人,按从前的惯例在门前排起了长队,如是等候着。
少艾扶着卫时谙的胳膊,有点气馁,说道:“娘娘,这人这么多,要不然奴婢去将令牌拿去给掌柜的,让他给咱们单独做一炉,而后奴婢再请出宫来拿吧。”
卫时谙偏了偏头,说道:“你忘了,咱们可得藏起身份来,都是平民百姓,争什么特权呀,当然不能用令牌。”
她拉起少艾的手臂,便带着她向队伍那头走去,一面说道:“来都来了,反正平日里咱们又不出宫,出来这么一次,何不好好玩乐一番再回去。”
二人便如是走到了队伍的末端,跟着前头的人一小步一小步往前挪着,离那方热气腾腾的窗口又近了一些。
随着等的时间越来越长,后头来的人也越发多了起来。
卫时谙披着纹路轻简的外袍,在寒风中打了一个哆嗦。
“娘……”少艾下意识便想着开口,忽而想起如今她们隐了身份出宫来,便连忙改了口道:“小姐可是冷了?奴婢再给您罩一层披风。”
卫时谙方摇了摇头,便听得后面一位老婆婆有些吃惊地向她开了口:“哎呦姑娘,你瞧着和身边这小姑娘也差不多年岁,原是都当娘了啊?”
“……”
卫时谙颇有些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位婆婆大约是听错了。
她便柔声解释道:“不是的婆婆,您听错了,她是我家中的姐妹。”
“啊?她侍奉你帮你盖被?”那婆婆瞧了瞧少艾,赞道:“真是养了个孝姑娘呐!”
她又复而看向了卫时谙,问道:“姑娘成婚挺早吧?”
卫时谙与少艾相视一眼,摇了摇头依言回答道:“不早,出嫁不过才数月有余。”
“啊?谁出家数月有余?难不成是姑娘你的夫郎?”那老婆婆急得直以手抚膺,“谁家的夫郎如此想不开啊?碰见个这么水灵的娇娘,怎会想去出家呀!”
“……”
实锤了,这个婆婆的耳朵不是一般的背。
卫时谙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低低道了一声打扰,便行了个礼转过身去。
正当此时,前面来了个着铜钱纹松木色八宝裘衣的显贵。那人长的端的是肥头大面,大手一挥朝着身后长队里的人吆喝道:“今日我家老爷要包五酥园的四屉玄英糕,都别排了,赶紧回去吧!”
人群立刻窃窃私议了起来,卫时谙也皱着眉,古怪地看向那蛮横不讲理的男子。
“都听不见吗?叫你们别排了回家去!今日就卖到这个人为止,剩下的所有酥糕我全要了!”那男子指了指队伍的第一个人,看着他拿走承着酥糕的纸盒后,便唤来小厮拦下了后头的人。
这一无理举动自然引得百姓们不满,一人大着胆子上前驳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家伙都是起了个大早来这等着的,凭什么你一来便能横插一脚,截了我们大家伙的糕点?”
“你又不是不知五酥园的玄英糕一年就卖得这么一回,再吃便得等上一年,统共便出五屉,你一人就要了四屉,岂有这般道理!”
说话这人作书生打扮,头包方巾,面色涨红,不卑不亢地与那体态肥圆的男子对峙着。
可他到底势单力薄,被那满脸横肉的男子狠狠一推,便倒在了地上,沾得衣裳满是脏污的雪水。
“这简直就是地痞流氓作态,你不配为君子!”
“呸,”那男子又往书生的跟前唾了一口,耻笑道:
“也就你们这一个个穷书生,日日将什么君子之道挂在嘴边。这世道作君子给谁看呐?你即便考取功名,还不是要拜在这上京权贵门下?说不定……还得做我家老爷的门客呢,在这装什么清高!”
他复而转过身来,朝着一众人高声嚷嚷:“退了退了都给我退了!别逼小爷我遣人赶你们!赶紧给小爷滚!”
卫时谙紧皱着眉头,朝着那五酥园的窗子里头看了一眼,只见掌柜也在里头瑟缩着,不敢出面发声。
看来这掌柜与这人相熟,抑或是他平日里就爱来此闹事。
人群退去了大半,还有在原地抱怨着挪不动步的,便被那人身旁的几个小厮拿着棍棒不断恐吓着,无奈之下只好愤然转身。
“慢着!都别走!”
卫时谙走上前去,迎上那膀大腰圆的男子凶狠的目光,冷声道:“敢问你家老爷姓甚名谁?”
“哟,这是哪家的小女娘,出落的这般标致?”那人眯起眼来,用不善的色气眼神上下打量着卫时谙。
“废话真多。”卫时谙状作清了清耳朵,“我问你家老爷是谁?”
“与你有何关系?”那男子顿时目露凶光,恫吓道:“我劝你等女眷休要多管闲事,老老实实躲回家去,要是不听劝……”
“那小爷我也就勉勉强强收了你。”
卫时谙眯着眼点了点头,回头拍了拍少艾的胳膊,说道:“来,将他说的话都给记下来,爹爹这几日心情不快,咱们正巧找几个出气筒过来,好让爹爹多些弹劾的乐子。”
说罢,她又转过身去,朝着长街上的那些围观的人高声喊道:“大家都看到了吧,此人蛮不讲理,当街寻衅滋事不说,还调戏良家妇女,着实令人恶心!”
“我爹爹今日当值,有好心人认得他家老爷名号的便告知我一句,弹劾有赏,见者有份!”
那男子本就是仗势欺人,见聚集过来的人越发多了起来,不免有些慌张。
“你这丫头片子,竟敢当街行骗,什么弹劾不弹劾,难不成你爹还是御史台的不成?”
卫时谙瞥了他一眼,“那不然你爹是?”
少艾将有“东宫”繁字样的令牌内里扣在手心,只留了印有银纹胤字的背面,对着那男子,已足够将他吓得往后连连退去。
一旁的百姓见这姑娘竟有真靠山在后,便大着胆子喊了一声:“我认得他!他就是常来长宁坊闹事的城南督抚府上的门房!”
“好,”卫时谙转身对上那地痞,说道:“我阿兄呢,在户部上值。城南督抚是吧,今日这事若是你成心与我过不去,正好眼下到年关了,等户部上报对账的时候,我敢保证,你家老爷的帐,永远也无法对上。”
“姑娘!”那人一听,便径直软了膝,直直跪了下来道:“姑娘!我错了!这都是我一人自作主张,是我挑衅滋事,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姑娘网开一面,不要牵连到我家老爷!求求姑娘!求求姑娘!”
卫时谙半抱着臂,冷嗤道:“还敢嚣张跋扈么?”
“不敢了不敢了!”
“还敢口出狂言狗仗人势么?”
“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姑娘放过我家老爷!小人做什么都行!”
“你最好安分点,”卫时谙朝他走近,环视那群手拿棍棒的小厮一眼,眼见着他们将手中的家伙放于地面上,才开了口:
“我会盯着你。”
今日这场市中闹剧终是结束,卫时谙也如愿买到了那包小巧精致的玄英酥,便同少艾又往里街逛了逛。
“娘娘,您方才为何不直接拿将军府的身份出来说,而是拿什么户部御史台呀?将军府岂不是更能压他们一头?”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卫时谙观望着前头的山楂坊,“御史台都说大了,对付他们这些地方官,就得掐中要害,选他们能接触到且不敢惹的来说,才好办事。”
“走吧,我瞧着前面有卖糖葫芦的,咱们快些尝尝去!”
作者有话说:
抱歉宝贝们,最近期末周到了,码字时间紧张,但是再晚也会更新的!(等我放假回家就日万码存稿可恶裸更好痛苦)再次抱歉!最近还是都会日更的!谢谢读者宝贝们愿意等我!呜呜呜呜呜!等我回家一定多更补上来!
第三十四章
山楂糕带着晶莹的糖霜, 一口下去,酸甜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 消散了心中所有的不快。
卫时谙买下了一整包的山楂糕, 又拿了几串糖葫芦,在日头照耀着的长街上,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越到午间, 街坊上的人便越发多了起来。织锦、宝器铺子也都开了张,挂上了庆贺年节的大红灯笼,看着喜气无比。
卫时谙拿着手中的糖葫芦,将它举到跟前同那些个飘摇的红灯笼比划了一番,心中只觉难得能遇上人间烟火气如此十足的时候, 不由得心血来潮, 问起一旁的少艾来:
“宫里红墙金顶的,挂上宫灯肯定特别有意境,我们要不也凑个热闹, 买几盏灯笼挂在院子里吧?”
本以为少艾会立马应了下来, 没成想, 卫时谙转过脸去, 便看见了她一脸为难的模样。
她欲言又止, 小心拉了拉卫时谙的衣袖道:“娘娘, 东宫里……逢岁是不挂灯笼的。”
“殿下有令, 东宫上下不庆新岁,可能会叫娘娘觉着不习惯。”
卫时谙咬着山楂糕的嘴巴立刻停了下来, 顿了片刻, 才忽而想起了什么, 反应了过来。
先皇后似是于元日薨逝的。
北狄也是在八年前的隆冬时节被覆灭。
少艾见卫时谙久久不言语, 便又小声地解释道:“这是殿下的忌讳, 阖宫里的人都心知肚明,断然是不敢提上一句的。”
电光石火之间,卫时谙回忆起在江南道庆功的那晚,姜昀黎端起杯盏说什么新岁将至,大家提前喝一盅春酒来贺,就被鹤尘给匆匆打断了。
那时还未多想,如今看来,的确是碰了红线说错了话。
卫时谙叹了一口气,应着少艾的话点了点头,也没了再闲逛下去兴致。
“不过娘娘,明日便是除夕,虽然宫里不庆新岁,但娘娘可去城墙上看看,能望见文王庙的灯会,可好看了。”
“灯会?”卫时谙偏了偏头,脑海之中不由有了画面。
“娘娘未出阁时应当也去过的吧?文王庙前有棵百岁树,年年都有不少女儿家前去求福求姻缘。还有郎君与姑娘互赠灯花,共去护城河上点莲灯。”
少艾回想起从前站在城墙高处向下看的时候,护城河上莲灯盏盏,顺着水流绕着城内,光华流转,带着无数祈愿祷告神明,庇佑人间。
“娘娘,那等场面比乞巧节还热闹,可好看了。”
卫时谙朝着少艾笑了笑,不由有些心疼。她出不了宫门,即便是再心向往之,也只能站在宫墙上遥遥相望,而后待新岁伊始,又回到那一方庭院之内,周而复始地过着。
少艾却不知道卫时谙的心中所想,而是念着明日晚间,又能得到允准,去城墙上走走望望,似乎那样就能看见远方的家中,还在苦营生计的爹娘。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自由的时光,也是她在习惯了投入宫中日复一日循规蹈矩的生活后,唯一能有得空将其他的事抛之脑后,好好寄托一番自己心中的所想慨叹的机会。
在这世间,人各有命。
不论是宫墙之内,还是宫墙以外,谁都谈不上一句容易。
她不过是茫茫人海当中的一粒微尘,亦没有资格。
主仆二人拿着尚且热乎的糕点食盒回了东宫,直至进了东宫的大门,卫时谙才得以将那支垂涎已久的山楂糖葫芦给拿出来。
她瞅着糖衣上粘连的白芝麻,决定先从糯米纸开吃,谁料还没等她张开嘴,系统又开始持证上岗了:
【唰(高级出场音效)——】
【宿主住嘴!哎哎哎,宿主你这手里拿的嘛呀,我可看见了,你这手里头拿的是嘛!你说说着这不会就是传闻中赫赫有名连统子我都没尝过的糖葫芦吧?】
【不是你怎么听见我说话还下意识躲我一下,怎么了我能图你点嘛,你说说我能图你点嘛,我能让你去西方来来那问问我的寿数吗?我又没长嘴,天不天的灌西北风长大的,这不是没见过什么叫糖葫芦嘛!】
【你那手里拿的是不是撒芝麻了?怎么看着还串了个小葡萄呢?不是你拿来给我看看怎么了?我又吃不着闻不见的我就看看,我数数那上面芝麻有几粒我不吃行吗!】
卫时谙看着手中的那串糖葫芦,很是没好气地说道:“你但凡前摇再长点我这糖衣就化了。你说你说个任务就说呗,每次都跟活不到下次张嘴了似的。”
“你还挺会挑时间,不能等我吃完了再让我办事?”
【等你吃完了这任务也就别做了,能得的了好么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