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要求,只要填饱肚子就行了。
只要还有命活着就行了。
知晓她无法用汉话应答,谢今朝便换了一种方式盘问,不言其他,只问是否。
“姑姑那时并未出宫,而是选择了一直在废殿当中受苦,是为了母后?”
兰若点了头。
“姑姑不愿离去,也无法带走母后的仙体与灵位,故而才弥留在皇城之中隐匿自己,只为在此地守着母后,守着凤栖宫?”
兰若闻即,神色有些迟疑。
她旋即便肯定颔首,但随后又垂下眼眸,依言摇着头。
不是。
谢今朝眸光微颤,喉头不住滚动,复而向前进了一步,“是还有别的隐情?”
兰若连连点着下巴,口中也支吾出声,心中有万千言语可讲,可奈何眼前的小殿下不懂胡语,说出口也是无用功。她左右急不得,小臂就着她的言语比划,可半晌过去,这对话也依旧毫无进展。
兰若姑姑沉下肩,似泄气一般垂丧着头,只露出被水洗得发白的靛蓝头巾在谢今朝的视线之内。
她说不了,那便换他来说。
谢今朝理了一番思绪,沉声道:“那所谓隐情,是与母后的薨逝有关么?”
在得到了她肯定的答复后,他遂阖眼,哑声问询:“孤所得知的关于母后的事,是当年外祖一族覆灭后,母后锐挫望绝,过悲至郁郁而终。”
“但孤知晓在此前,她与父皇二人已有了隔阂。也兴许是从前孤太过年少,眼里看到的美满算不上美满,许是一场戏,由他们演给所有人看。”
“姑姑说是吗?”
是,亦不全是。
兰若回眸看向身后的床榻,从前公主在梦醒时分洇入锦被中的泪,和抱着自己的腰际失声痛哭的一幕幕都还在脑中分外分明。
那些情与爱,从眼中是能看得到的。爱的时候眼里的所有浓情蜜意都是真的,而不爱的时候,弃如敝履也如是弃了。
人人都不纯粹,皇帝更是。
即便在自己的妻子面前,也仍旧端着一副面具,也同样令人看不清心迹,那些宠爱真假参半,谁也说不上到底存了几分真心实意。
邯勒王妃,也是公主的母亲,也曾在公主未出嫁胤朝之时,将二人拉至帐中这般慨叹过。都说入了宫门,糊涂的时日要多上许多,反而越是清醒较真的人,越会落不着一丝好处。
可公主偏偏又生得热烈单纯,不是这般能同人掩掩藏藏的性子,只可惜,出了那片大漠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够宠她护她,给她自在了。
她转过身来,看着往后将要承社稷江山的小殿下,心中苦涩更甚。
他也没有自在可言。
他也会变得和那个人一样,刻薄又自私吗?
他也会对那个嫁他为妻的姑娘,像如今的皇帝对她的娜尔罕公主一样吗?
环环相扣的枷锁,将每个身在宫中的人箍进如火海噬人的圈套,熟练到谁都脱身不能。
多残忍。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了兰若姑姑和从前的小殿下见面了。旧人相看,心思百转千回有好多话要讲。但是人情太主观,往往比什么都复杂矛盾,我想写的人物也同样如此。把人物心理上的为难与挣扎全数描写出来,以我目前的笔力还做不到很完美,所以在最终的真相出现之前,如果大家看到了文中的人物有什么令人疑惑的或者是很莫名的想法,也请耐心地等待我一下吧~笔力不够,但是会尽力写好的,所有的困惑和悬念,都会在最后解答的~
第五十九章
“姑姑的意思是, 孤这话对,也不对。”
谢今朝侧目, 看着兰若经万苦而盛满雾气的眸子, 心口也被扯地钝重发疼。
兰若面上的自嘲之意更甚,两手相交握,眸光徘徊左右, 也算是给了谢今朝这一问无声的应答。
如此,谢今朝的嗓音越发艰涩,话在唇边凝滞几经辗转,终是问出了声:
“所以,母后的薨逝与孤所知晓的缘由有出入, 是么?”
“是因为父皇么?”
可下一刻, 他便见面前的兰若姑姑似是发觉了什么异样一般,躯干不住同方才一样轻微痉挛,神色左右张皇, 如若被何骇人之物吓得不知所措, 而后不再管顾眼前的谢今朝, 即刻便跑入被隐在不见日光的暗门后, 再无踪迹。
在那一瞬之间, 殿门被推开的声响接踵而至。
“殿下?”
卫时谙抑住慌张乱跳的心脏, 望见独自一人立于殿中, 神色尚若有所思的谢今朝,松了口气。
上回遗留在此的碎石已然被清了个干净, 殿内除了门口残留的杂乱的足印外, 又恢复了她当时闯入其中的模样。
她知道这是出自兰若的手笔, 而从东宫赶至此地的原因, 也正是为了此人——那位上回想要以巨石将她砸死在殿中的老妪。
她当不知自己的身份, 只当自己是个勿入禁区的生人,怕自己出去大肆招摇暴露了她的行踪,索性就将自己在那个地界处理了,永绝后患。
自己对她来说是威胁,但她对于自己来说,也未免不是。
午间谢今朝被一旨召令传去宫中侍疾,这一下午她便待在了殿中看积了几日的账册,只是那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令她不由得频频停下手头的事,不断去揉着眼睛。
而后来她便知晓,原是真有事在等着她。
许久未曾现身的系统在卫时谙揉眼事忽然跳了出来,那如锣鼓一般响亮的嗓子在寂静的宫室之内乍响,生生将她手中还握着的笔摔在了桌案上,洇出大团漾开的黑墨。
【唰(高级出场音效)——】
【老伙计咱俩这多长时间没见了想我了吗想我了吗想我了吗——】
卫时谙约莫已然搁了一月不曾听见熟悉的声音,心下少了从前的不耐与无语,反倒是多了一份亲切与稀奇。
在系统不出现的这段时日里,她日日与身旁的人交触着,也认得了不少新面孔,更是不再如刚来此地时还处处需要系统帮着拿主意。
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她似乎已然融入了这个不知究竟是否真实存在的人间里,成为了这其中一子。不论是说话的架势还是平日里的行衣穿着,都与这里的人如出一辙。
可如今系统的出现,将她从沉浸中拉了出来,那熟悉的天津强调和欠打的声线,无一不在提醒着,她仍然只是一个局外人。
【宿主宿主宿主你怎么不说话?不是这么天不天的没见都给统统我抛诸脑后了,不是这些天也没想得起来还有任务这回事儿完事和惨子坠入爱河不能自拔了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不是我说宿主你这可要不得,这玩意就跟你磕那CP追星谈恋爱一毛一个样你明白不?你就是玩家他们就是为你服务的NPC,咱可不兴跟他们来真情实感,结果都是一样的,咱俩也是有光荣任务在身要回去领赏的,可不能被这些人影响了任务进度——】
【惨子也不行。】
“知道了,”卫时谙失笑点着头,忽略了在听到那某些字眼后心中的抽痛感,慌忙转了话题,“我可不敢忘了你,我还记着上回的积分还没给我结算呢。”
“可休想糊弄我,赶紧发工资。”
【瞎,那玩意不急,都是系统自判定的家伙,我还能吞了你的不成?没结算也是暂时预留在我跟前的,一分也少不了,我今天上班是有更紧急的事儿和你说,赶紧动作备马去先皇后的寝宫!】
“凤栖宫?”卫时谙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笔杆,站起了身,“去那里做什么?”
【滋扭(高级转场音效)——】
【家银来任务了接任务,家银来任务了接任务——阻止兰若和惨子见面,宿主即可获得200积分,阻止兰若和惨子见面,宿主即可获得200积分。】
【先备好车马进宫,别耽误事,具体的我会在路上和你说。】
言已至此,卫时谙也顾不得再去追问什么,从殿内拿了外袍便一路小跑着出了东宫,还被少艾截了胡,不解地问道:
“娘娘如此慌里慌张的,是出什么事了?奴婢跟着娘娘一趟。”
“不用,你去忙你的就是,”卫时谙向她致以一个安慰的笑意,脚步却一刻不停,“午间殿下不是只身去了宫中侍疾,我亦放心不下殿下与父皇,打算进宫看看情况如何了。”
撇开了少艾,再上车轿时,她对轼车所言与方才搪塞少艾的截然不同。在轼车惊异的眸光下,卫时谙再次点头道:“送我去东三宫。”
东三宫那处荒凉之地有何去得,其中就数先皇后的那一间凤栖宫最大,可但凡在这宫中做活的人,不论新侍还是旧人,都知晓那里头的鬼魅魍魉之事,万万不肯近身。
都说是先皇后冤魂被锁在殿中不得离开,夜半还时长能闻见女子的呜咽悲泣。
如何能不嚇人。
轼车歪着脑袋想不明白,但奈何眼前人是主子,更何况那东三宫还与太子殿下的生母有关联。许是主子们遇上了什么急着解决的事也敲不定,哪里是他这等下人能去暗自琢磨的。
如是,他也照着卫时谙所令,疾驰绕了宫道,抄了东华门的近道,往东三宫的地界处去。
轿厢之中。
卫时谙闭着眼平复着心绪,半晌才在识海中唤道:“系统,你出来和我解释解释这个任务吧。”
“他不是去宫中给皇帝侍疾了吗,为什么现下要我去凤栖宫,难不成这会子他不在皇帝御榻跟前,而在先皇后的旧寝宫里?”
【这你可说太对了,他要是不在那儿我叫你去做个什么劲啊。那个兰若,就是上回子宿主你记录走进凤栖宫后,那个想要砸死你的老家伙,我早前就跟你说过她不是个省油的灯。】
【惨子那么聪明,他俩个随随便便这么三言两语一交代,真相不立马就得呼之欲出了,惨子这黑化岂不是就得即刻提上日程?咱俩这回也回不去走也走不了,任务还做不做了?】
【所以宿主呀,你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赶紧去凤栖宫,能有多快有多快,最好是赶在惨子和兰若见面之前就到,就算不行也不能给他们太多交流的时间,能明白不能?】
“收到,”卫时谙揪着袖口,想了想又趁着系统还没下线问道:“你能探到他们现在有见面的动迹了吗?”
【这个属实为难本统,我只能动用有限权限查看惨惨的行踪,至于他俩撞没撞见这事我哪能知道。这不是就怕你赶不上时候,回头去了人家该问的都问完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多余不?】
“知道了。轼车从东边走,应当比直接走太和门后要更近一些,我会抓紧。”
故而下了马车,她一路跑着奔向凤栖宫去,果不其然见着了院中覆着的雪上显眼的痕迹。不假思索往前再走几步,便可见虚掩着的殿门。
上一回险些被从悬梁砸下的巨石击中,将半条命交代在这里,如今再行至跟前,卫时谙想起前事仍旧感到心悸。可奈何形势紧急,她也顾不上这么多,便径直推开门去,将殿内的光景尽收眼底。
她踏入殿中,便见层层帏帐之后立着的只有一个人影,而再无其他响动,这才放下心来轻呼了一口气。
“殿下?”
她试探着唤了一句,果不其然见谢今朝似是回过神来一般,回身往外走去。她也照例迎上前,率先掀开了帘帏,言语恳切道:“我不放心便进了宫里,殿下怎在此处?”
谢今朝敛下眸光,回身望了身后的床榻一眼,瞳色如雪化关山渐见消逝,复而又收回,声线不明:“父皇头疾病甚,孤帮不上什么忙,便走至凤栖宫来看看母后。”
“我已经,许久未曾在母后宫中好好看看了。”
看看过去都是什么样子,再提醒自己的初衷究竟在是否完好如初装在心里。
方才仓皇之中,兰若闪身太快,但即便她未曾对自己的疑问给出应答,也不妨碍他在极瞬之间读懂她眼中的神色。
在北狄长大的姑娘到底是如此。同母后一样,有什么心思都写在了眼里,比关在宫门里一举一动都暗藏玄机的人要纯粹甚多。
人的性子盛在骨血里,那份难得的了无心机就算历经了几多波澜,也尚且还不会被改变,兰若与母后皆亦如是。
故而方才她离去的那一刻,明明说的就是肯定的答案。
母后的故去没有他想象的那般简单。
不论是之后的百般追思也好,情深义重也罢,似乎也抵挡不住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心中,逐步崩塌。
谢今朝隐隐有些察觉到自己探知到了什么秘史的由头,但如今仅仅只是撕开了这其中的冰山一隅,而沉于海中的那一份天翻地覆,令人无端惧怕,也令人想要触碰的欲望更深。
如若是这一方地崩山摧,那灭顶灾难的便不只是冤案,还有信任,还有血肉至亲,还有——
更多。
再看身前眸光凝着担忧的卫时谙,他又想起了今日云游子那般不知所云的言语。站在旧忆与现实交叠的宫室时间,只觉恍惚。
想要得知的东西太多,却又一时不知该从何处查询起,不知那只求证的手率先应当伸向哪里。
“清醒亦或者是糊涂,都各有各的活法,哪一个都算得上好,但也都落不得全然的轻松。”
“唯有选择了,方能知会其中之意。”
选了这其中任何一个,坏能坏到什么地步,好又能好到什么地步,他的确不得而知。但依照他的心性,决然不会令自己糊涂地活着。
不知在那扇门之后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但即便是更苦不堪言的痛楚,又或是别离达岸各自归,哪一种他都不在乎了。
结局本就如此瘆怕,再多来上些疾风骤雨也在所不惜,他不会躲。
他要一个答案。
日光透进殿门,也从轩窗之上隙洞中倾泻至地砖,现出斑驳的剪影。曦光晃眼之中,谢今朝拉回神思,牵紧了卫时谙的手,将她带出了殿外。
在殿门就此阖上的那一刹那,他向其中深深回看了一眼,似还能从那一片黑暗中瞥见那双注视着他的还沾着泪珠的苍老眼眸。
卫时谙在阶下等着他,状似无意道:“殿下,先前我不慎闯入其中,当时从梁上砸下的碎石怎么不见了?”
“是殿下吩咐宫人前来清扫了么?”
谢今朝的眸光颤动,哑声道:“是。那时我遣了人来帮此地拾了干净。许是这宫里确实年久失修,来年请个好时辰固个梁瓦罢。”
这样。
卫时谙收回了目光,脑中仍不住浮现当时站在自己身后的那名诡笑着的老妪,那如窥伺入侵领地的猎物般的目光刺得她背后发凉,眉头也不禁蹙起。
谢今朝这般说,应当是并未遇见那天的人,还算是自己赶来得及时,没令她有足够的时间与谢今朝交涉,那些她也不得而知的秘密,就应该还并未有机会散出去。
【唰(高级出场音效)——】
【您的200积分已到账,与前一次任务积分一并结算,账户积分值总额共计14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