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璇翻了个身,躺在沙发上,头枕着秦肆的大腿。
“我姑没读过书,但是她很有文化,她那些文化都是‘偷’来的。”她轻轻摁着男人手背上的青筋,“姑姑没我运气好,她小时候没有人挨家挨户去管女孩子们有没有上学,而且是在农村,管不到。所以她每天都得偷偷跟在哥哥们后面,跑几百里山路去村里的学校,然后偷偷蹲在墙角听老师讲课。”
“离婚那会儿,大家都只知道磨破嘴皮子劝她,威胁她女人离了婚会怎样怎样,她没有废话,花钱请了个律师,那些人全都傻了眼。”纪璇勾起唇,眼里都是对勇敢的敬畏,“后来她成功离了婚,财产分割上也没太吃亏,只是外面传得太难听,她懒得听那些风言风语,就跑去大城市打工。”
“但她每年过年都会回来。”纪璇仰起头,望着男人灿若繁星的眸子,“奶奶不许她三十回家,说离婚的女儿不吉利,她就一个人住招待所,等到初二才拜年,而且每次都从大城市带礼物,很多新鲜东西我们听都没听过。
“我的第一个学习机就是她送的,那会儿她应该已经赚了不少钱。”
“再后来,奶奶的态度终究让她寒心,便再也没回来过了。”纪璇叹了一声,“听说奶奶去世前叫了她名字,宏英,宏英啊,叫了好多声。可能奶奶临了也知道,自己有多对不起这个女儿吧。”
“可是有什么用呢?她已经不要这个名字了。”
秦肆知道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她突然又讲起姑姑。上次还只是随口一提,没说太多。
他握着她的手,问:“那她现在过得好吗?”
“挺好的。”纪璇笑着将两人手指相扣,眼里都是欣慰和羡慕,“有钱,有地位,有那些看不起她的人这辈子都无法想象的荣华富贵。”
“她还给自己取了个特别好听的名字,夏成蹊。”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是当年的纪宏英抱着侄女读少儿绘本,手把手教的一句话。
她原本想当一名老师。
*
第二天,纪璇带安寻去找甲方洽谈,秦肆给她们当司机。
甲方负责人对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热情得不行,合作谈得很顺利,但她没有见到夏成蹊。
接替徐山景的是一名女总监,约莫三十多岁,年轻漂亮,道别时给了纪璇一张名片:“纪组长,我们夏董很欣赏你,加油哦。”
纪璇压下眼眶的热意,接过那张名片的手微微发颤,抬起头,礼貌地朝她笑了笑:“多谢黎总,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乘电梯下一楼时,等在会客区沙发上的男人朝她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包和文件,把羊毛披肩披在她肩上:“怎么样?顺利吗?”
纪璇顺手把刚喝了一口的矿泉水瓶也递给他,一起下来的甲方负责人看了一眼,打趣道:“纪组长年纪轻轻很会挑人嘛,助理都是帅哥美女。”
“说笑了吴总监。”纪璇主动牵起身边那只手,亲密地扣在一起,“这位不是助理,是男朋友。”
吴总监寒暄两句便离开了,安寻故意低头玩手机,假装什么也看不到。秦肆将她往怀里搂了搂,手指扣在她腰上,低声道:“出差带男朋友,不怕别人说你不专业?”
“我专不专业关男朋友什么事?”纪璇瞥他一眼,“放心吧,就你这点姿色,影响不了我的专业。”
说完便往大门口走。
安寻憋着笑,乖乖退后,看着那两人你追我赶的背影。
“我这点儿姿色?喂,你讲清楚,谁昨晚被我帅得挪不开眼的?啊?那天又是谁大半夜不睡,对我垂涎三尺,还非要……”
安寻立马捂住了耳朵,这是我免费能听的吗?
秦肆追着人不依不饶到旋转门内,直到纪璇忽然停下脚步。
他顺着她呆怔的视线望过去,大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奔驰保姆车,穿一身高定套装的中年女人身材丰腴,气色极好,举手投足间都是雍容华贵的气质。
车脚踏放下来,西装革履的助理挡着她的头顶护送她上车,车内还有人恭敬地奉上茶点。
车外站着六个健硕如山的保镖。
*
“在想什么?”身旁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夏成蹊微偏着头,透过黑色车膜看着旋转门内不太清晰的两道身影,她能感觉到一束目光,灼得双眼发烫。
夏成蹊勾了勾唇:“都说侄女像姑姑,她从小长得像我,性格也像我,我就知道她不会让我失望的。”
穿着中式长袍的男人将茶壶放在桌板上,牵住她的手:“不打算相认?”
“不了。”夏成蹊摇了摇头,目光始终落在女孩身上,带着温柔和欣赏,“她不需要。”
*
纪璇呆呆地站了很久,直到秦肆轻声问她:“不去和姑姑相认吗?”
车门被关上,但还没走,她好像能感知到那片黑漆漆的窗户里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不必了。”纪璇笑了笑,语气释然,“她这个人,从来不回头,既然选择去做夏成蹊,就没打算再留恋过去。”
作为纪宏英的苦难,小城里不堪入耳的风言风语,那些愚昧又恶毒的嘴脸,以及捂不热的亲生母亲的心,早就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那所谓被离婚毁掉了的下辈子,所谓女人只配相夫教子的一生,已经被她走成一道光芒璀璨的花路,足以让所有人仰望。
如今她坐拥世界五百强的投资公司,身价百亿,有个寄情山水,不问世事唯独爱她的丈夫,有两个收养的孝顺孩子,余生只会过得无比幸福。
秦肆握住她的手,问:“那你呢?”
纪璇望着逐渐远去的保姆车,和那一排整齐鞠躬的保镖,唇角勾着温柔的弧度:“我知道她过得好就够了。”
也让她知道,自己过得非常非常好。
会一往无前,永远坚强地走下去。
第58章 (三更)
白苏和陈烈只领了结婚证,没打算办婚礼。
陈烈挑日子请了几个要好的朋友吃饭喝酒,就当是庆贺。
白苏对婚姻没什么向往,哪怕跟陈烈结婚,也并不是因为改变想法,用她跟纪璇讲的话说,就是为了持证合法,开车无忧。
她经常各地走秀,一年中真正待在江城的日子满打满算不到两个月。而以她和陈烈的脾性,不可能一年只睡两个月。
为了防止再发生那种在酒店做到一半被警察敲门还无法自证的尴尬事,领证是个不错的选择。
反正她也不会和别人结婚,不介意跟陈烈领个证。
至于会不会长长久久,不在她的考虑范畴。
在白苏的心里,男人总是会变的,不如乐在当下,真到那一天,她会毫不伤心地抽身离开。
纪璇羡慕她的真洒脱,比起自己兜兜转转十年还是败给了最初喜欢的那个人,白苏在她心底的形象是个女英雄。
聚会那天,白苏穿了件婚纱,是陈烈亲自飞意大利给她定制的,因为等这套婚纱,才把原先聚会的日子推迟了两天。
公园被包了一整天,他们在古堡前安排了一场仪式。
白苏原本不愿意,说这种又臭又长的仪式最没意思,就算发誓也都是假的,不知道陈烈用了什么办法,她才勉强答应。
所以说好的不办婚礼,最后还是有个简单婚礼。
纪璇给她当伴娘,穿白色裙子,有的人忌讳伴娘和新娘一样穿白色,但白苏特意给她挑了白色。
和秦肆站在一起很登对,好像也要结婚了似的。
司仪在前面致辞,纪璇和白苏站在长长的花毯尽头,陈烈的目光一刻不停地专注地望着他的新娘。
“哎,有时候看到他这样,我都快要相信爱情了。”白苏叹了口气,小声说,“分明我只是馋他身子。”
“那你也只馋他一个。”纪璇心里明镜似的,笑着说,“大明星,你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同意领证的人。”
领了证,就是法律意义上的一家人,以后就算分开了,系统上也永远有彼此曾经绑在一起的痕迹。
白苏不会承认她爱陈烈,但陈烈对她来说必定是特别的。
婚礼进行曲响起来,纪璇提起白苏的婚纱裙摆,两人一起踏在玫瑰花铺成的地毯上。
秦肆站在不远处的台下,掠过耀眼的新娘与她对视,彼此眼中流露出心照不宣的温柔。
纪璇承认她是个俗人,她很想结婚,但这种想法只在遇见秦肆之后才逐渐有。
或许人就是会因为爱情而变得俗气。
曾经她那颗心也高贵,看不起任何男人,觉得恋爱很傻,怎么能毫无保留地把一颗心交付给别人,不怕被辜负。
参加过无数场婚礼,从不为爱情感动落泪,始终认为单身才是最好的状态。
保持单身,然后变优秀,是她的人生信条。
一切只是因为他没出现而已。
都说年少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更不能错过。否则从此巫山不见,漫天云彩都失色。
然而今天,她目送着白苏接过陈烈的捧花,看着陈烈为白苏戴上戒指,看着陈烈眼中无法自抑的晶莹,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当秦肆望着她笑的那刻,泪水模糊了视线,沾湿了睫毛。
她想,他们是怎么走过这七年的?
是怎么淌过那些风风雨雨,脱胎换骨,面目全非,却还能找到最初那份爱的?
这不是命运,也不是梦,更像个童话。
因为秦肆,她的人生变得像一个美好童话。
*
晚上的公园被彩灯装点,一部分是原本就有的,一部分是为了婚礼请人挂上去的。
宾客们都散了,作为伴郎和伴娘的工作也完成,不能打扰那两位的新婚夜。
秦肆和纪璇牵着手在河边看夜景。
走着走着,从人工铺就的步道,走进一片杂乱的石块堆场。对面是铺满鹅卵石的沙滩,河面上有夜光鱼鳔,上空飞着孩子们的风筝,似乎很热闹。
中间路过一个窄窄的隧道入口,纪璇用手机电筒照了照,里面有点深,她回头看秦肆,脸上带着使坏的光。
男人看着黑洞似的隧道,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能在球场上1V10的大帅比,说出去居然怕黑,也太对不起他这体型和身高了。
纪璇忍不住笑了出声,拽拽他手:“脱敏治疗,去吗?”
见他表情犹豫,她握紧他的手:“不用怕,我牵着你的。”
秦肆走得很慢,她每走一步,都要等两秒他才跟上来,似乎每一步都下了很大决心才能踏出去。
纪璇一边耐心等他,一边温柔开导他:“你就想象我们是在探险,里面有大把大把的宝藏,全都是金子,闪闪发光的那种。”
秦肆笑了笑,嗓音很轻也很低:“你挺会哄人。”
“那是。”纪璇洋洋得意,“不过只哄你一个。”
其实她不太会哄人,连好听的话都很少刻意去说。
别人太难哄,就像白苏说的,现在的人都有八百个心眼子,言多必失。
不过哄他很简单。
无论她说什么,似乎都能哄到他。
“纪璇。”他忽然叫她名字,“停一下。”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手电筒的光打在漆黑的隧道墙壁,将他眼底的星光反射出来,分外璀璨夺目。
他静静地站在暗流涌动的石头路上,表情认真:“你说的宝藏里,有阿拉丁神灯吗?”
纪璇微怔,然后笑起来:“有啊。”
他目光灿灿地盯着她:“那我许个愿望。”
纪璇等着他说,却听见他叫她:“过来。”
她往回走了两步,站到他面前,刚想问什么愿望,秦肆抬手托着她的后脖颈,低下头吻住她唇。
手电筒的光忽然熄灭,黑暗中她不自觉抱紧他腰,所有的感官和意识都恨不得附在他身上。男人温柔地轻吮她唇,撬开她僵硬的齿关,亲到她舌根都发麻。
双腿是软的,她被他箍着腰贴在石壁上,轻喘不停,每次他的唇稍稍退开,以为终于要被放过,迎来的却是更加绵密的侵占。
最后她人都快晕了,软软地瘫在他胸前,听到男人磁沉的嗓音回荡在隧道里,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将她环绕:
“刚刚许了个愿望。”
纪璇大口大口吸着空气,黑暗中看不清她脸的颜色,但能摸到柔软又滚烫的触感。
他轻勾起唇,用指腹摩挲她被亲到肿胀的唇瓣:
“像这样吻你一辈子。”
盯着黑暗里唯一发光的这双眼睛,她心跳如擂鼓。
*
纪璇手机没电了,试图重启还是以失败告终,两人只能摸黑往回走。比起进来时的雄赳赳气昂昂,出去的时候她虚得不行,一只手扶着侧面石壁,另一只手紧紧捏着秦肆的手,一步步缓慢地挪动。
秦肆被她捏到手指发麻,无奈地笑了笑:“到底是谁怕黑?”
“可是这太黑了啊。”幽深的隧道里没一点光,她真是脑抽了才要来给他搞什么脱敏治疗,“你手机呢?”
秦肆:“也没电了。”
“……”纪璇被他牵着,脚底石头凹凸不平,不小心滑了一下,娇声道:“秦肆,我看不清路。”
他在她面前蹲下:“上来。”
纪璇爬到他背上,他把她背起来。
她双手环着他脖子,感觉他一步步走得极稳,如履平地,背上还背着一个她,好奇问道:“你能看清楚?”
“其实因为那件事,我夜里看得比普通人清楚。”秦肆淡声道,“只是害怕而已。”
秦肆搂紧他脖子,下巴贴在他肩上:“那现在不怕了吗?”
“你在,就不怕。”他眼睛望向远处的隧道入口,那里有一点点光。
越靠近入口,隧道里的光就多一些,没刚开始那么漆黑。纪璇侧头亲了亲他的脸:“秦肆,你是不是特别爱我?”
男人笑了笑:“明知故问。”
纪璇又亲他一口:“有多爱?”
他低下头笑,没有回答。
纪璇不依不饶地,手指捏住他下巴:“可以为我去死的那种吗?”
他似乎想一下,才说:“不是。”
她放开手,有点失望地咕哝:“那你这个爱也就一般般。”
“纪璇,爱是自私的,我没那么高尚。”他不疾不徐地低声说,“我不想为你去死,只想这辈子比你多活一天。除了生同衾,死同穴,我不接受其他可能。”
除了生同衾,死同穴,不接受其他可能。
脑子里回荡着这句话,她很快泪眼模糊。
“纪璇。”他笑问她,“你是把鼻涕都擦我衣服上了吗?”
纪璇瓮声瓮气地:“你的爱不允许我把鼻涕擦你衣服上?”
“可以。”他回头看了眼女孩,她正藏在他背后哭,头顶像个黑毛绒团子,眼里全是宠溺,“不够的话,我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