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宣的手被她抓在手里,他垂眸看了一眼,慢悠悠道:“贵妃娘娘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秘密?”霍暮吟狐疑,心道,我活了两辈子,怎么不知道我身上还有秘密值得太后觊觎,甚至不惜如此大费周章地把她折腾进宫。除了她爹口袋里的钱,她真的想不出其他缘由。
薄宣见她秀眉蹙起,道:“我也只是猜测。”
霍暮吟听言,气不打一处来,将他的手扔开,“敢情你是来消遣我的,玳瑁,送客!”
玳瑁刚想上前,就又被薄宣看了一眼,不敢稍动。
霍暮吟眼尾瞥见,怒了,“你吓她做什么,难不成你想在我宫里过夜吗?”
薄宣语调平稳,“也不是不可。”
说罢,见霍暮吟气红了脸,脸颊鼓鼓的,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瞪着他,方才的疲惫已经一扫而空。
薄宣道:“我想娘娘送我。”
“送送送!”霍暮吟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心想赶紧送走这位瘟神好睡觉。
谁知身上礼服繁复,不知缠到了哪里,她起身的时候忽然觉得被一股大力扯住,整个人向后倒去,心慌之余抬手一抓,手心恰好撑到了薄宣的身上,薄宣一时不妨,被她按倒在榻。
火红的裙摆掀天而起,继而铺天盖地哗啦啦落下,重重叠叠落到霍暮吟的后腰上,将她原本拱着的腰肢压塌下去。
薄宣眸光陡然幽暗,像黑夜里狩猎的狼。
空气仿佛静止,霍暮吟意识到了姿势的诡异和尴尬,一张脸红了个透,完全不敢呼吸,她的手撑在薄宣身上,全身重量载在上面,倘若要解放双手,就只能坐在他身上再起来。
她的视线不自觉地移向薄宣的手,恍然想起他那双手掐着自己的腰肢往下摁……
脸越发红了,红得滴血,心脏砰砰直跳,脑袋有些昏沉。
她小心翼翼抬起腿从他身上绕开,尽量不与他有一丝一毫接触,等坐回榻上才收回手,像渴水的鱼回到海里一样,急切地呼吸。
突然,外头太监唱谒声乍起。
“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霍暮吟一愣,极力去推薄宣。
她身上衣衫凌乱,发髻半卸,此刻薄宣在躺在她榻上,若是被人瞧见了,凭她有多少张嘴都是说不清的。
玳瑁等丫鬟也紧张起来,慌忙上前来拉霍暮吟的嫁衣,沿着纹路顺好。薄宣却浑不在意般,慢悠悠地从榻上起来,风轻云淡道,“猜猜,这么晚了,她们来做什么?”
第16章 嫁妆
若是皇帝寻常的选妃纳妃,此时该是春宵帐暖的时候,太后和皇后是不宜来打搅的。
可霍暮吟这是入宫冲喜,今夜她将独守空闺的事情众所周知,太后和皇后许是怕她心里不好受,才来探望。
霍暮吟一开始如此作想,可瞥见边上的薄宣,她很快便推翻了这个猜测——
她不信薄宣今夜前来单是为了坐在榻上和她聊天的,多半也是知道太后和皇后要来,在这里等着呢。
只是不知是什么事情,要叫这些人以她重华宫为战场,深更半夜这样来回折腾。
门外已经响起侍女们的拜见声,太后和皇后的说话声由远及近,霍暮吟先从榻上起身迎了出来,薄宣才慢悠悠地跟在后头。
今夜月圆,月光清辉与红烛柔光交相辉映,将门廊处的红绸彩带映照得越发喜庆。
太后穿了一身蟠桃纹的赭红色交领长衫,头上是简洁大气的团圆髻,两边横插着祥云金钗,瞧着精神矍铄,十分干练。相较之下,皇后显得娇弱了些,她穿着牡丹纹的杏红对襟长衫,戴着一副东珠头面,像是哪座府里深居简出不问世事的娇人儿。
霍暮吟的视线从她们身上扫过,看见跟在她们后面的御林军及库房总管,笑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驾到,有失远迎。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说着,她便矮下身要行拜礼。
太后急走几步,将她扶了起来,“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做什么这样多礼。哀家今夜来你也别多想,不过是西华门的御林军抓了一个偷东西的侍女,哀家瞧着像是你的陪嫁,你且看看是不是你的。”
说着,她伸过手。
后面的夏嬷嬷忙埋头递上一只貔貅衔珠的朱漆锦盒,打开来看,里头摆着一对绞丝攒花的黄金手钏,这是当年霍暮吟母亲的传家宝,她母亲将它们塞进了嫁妆箱。
霍暮吟面露惊讶,道:“这对手钏儿怎么……”
太后抓着她的手摊开,将锦盒放回她手心里,道:“你放心,哀家已经下令杖毙了那宫女,就怕还有别的不知死的盯上了你这丰厚的陪嫁,你且将陪嫁清单给邕石海,叫他一一帮你对过,我们坐着等他的信儿,便知你的嫁妆还有没有丢的。”
霍暮吟听言,心里疑窦陡升,越发相信太后今夜来此另有所图。照理来说,要带进宫里的嫁妆早就拟了一份送进宫里造册了,也早有宫监同霍府的管家一同查验过实物,核对无误才能抬进宫里,眼下这阵仗,却不知为的什么。
太后行事,葫芦里也不知道卖的什么药。
她正想着,薄宣从殿里缓步出来。月光下,他凌然而立,手中摇扇,气定神闲,丝毫没有被“当场抓获”的紧张局促感,甚至都不曾对太后皇后行礼,仿佛他才是主宰全局的王。
太后和皇后显然没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稍愣了一下,皇后扯扯唇角,皮笑肉不笑地问:“宣儿,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薄宣声色沉稳地答了,“来看看母妃新入宫,可需要添些什么东西没有。早知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前来,儿臣便不必来了。”
太后道:“明日就要去太庙过明路,日后就要母子相称,说什么不必来,该多往这里走动才是。”
薄宣听言,转头向霍暮吟这里看了一眼,那意思像是在说:太后之令,他不得不从。气得霍暮吟咬牙切齿,深恨他狡诈,分明是他套了太后的话。
她暗暗瞪了薄宣一眼,瞥见他轻轻勾起的唇角,气得恨不得拿拳头打他。
两人私底下暗流涌动,旁人却看不出分毫。这种细腻的互动让薄宣心里很是受用。他收了扇子,向太后行过礼,“方才听闻太后要帮母妃查验陪嫁,不知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太后推拒:“这些粗使活计用不着你,早些回去歇着,明日还要早起呢。”
薄宣道:“太后说得是,那边劳累母妃了,今日累了一日,明日还要陪儿臣过太庙。”
言下之意,他明日要早起,霍暮吟也要,他要早些回去歇着,霍暮吟也该早些歇着。
两个人之间的恩怨纠葛先放在一旁,一致对外的时候他倒真能顶用。
霍暮吟听出了他的意思,虽有些不愿承他的情,可她当真是累极了,没精力陪太后皇后,于是便顺着他的话道:“眼下时辰也晚了,臣妾失物事小,打搅太后和皇后休息事大,不若请太后皇后明日再来,届时一一细查盘点嫁妆,整顿后宫。白天日头充足,也看得清楚些。”
皇后是拿不了主意的,霍暮吟看向太后,只见太后眉头轻蹙,视线在她和薄宣之间逡巡,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
霍暮吟将手拢在嫁衣的大袖里,紧紧捏着手指,生怕太后发难深究她和薄宣的事。
好在太后思忖了片刻道:“那便依你,早些歇着,明日再说。”
说着,留下御林军看护重华宫,便带着皇后回去了。
霍暮吟松了口气,坐在廊下的台阶上,靠着大柱看天上的圆月,觉得有些乏累,便闭上眼假寐。薄宣站在她身侧不远处,看着她的侧脸,想着有些事情明日再说,便提步要走。
霍暮吟叫住了他:“可看出来她们此来的目的了吗?”
薄宣转过身来,笑道:“你的嫁妆里怕是有她们想要的东西。”
他静静盯着霍暮吟,看她披着月光,红裳迤地,青丝飘拂,剪水美眸一睁一闭,美得惊心动魄。也就是那一瞬间,霍暮吟入目所及,是薄宣孤身傲然,披着清冽的月光,长风卷起他的发梢,勾勒得他容颜越发俊俏,身姿盖世卓绝。
她们望进彼此的眼里。
视线停留,然后错开。
霍暮吟看着脚底的绣鞋,薄宣的视线仍赤|裸|裸地停留在她脸上。
“看够了没有?”片刻之后,霍暮吟忍无可忍。
薄宣仍旧是那副样子,天塌下来都是一副清冷的模样。今夜,他的眸光分外清澈,“没看够。母妃的确当得倾城绝世之称。”
霍暮吟抓起脚边的土朝他砸去,骂道:“登徒浪子!本宫可是你父皇的贵妃!”
薄宣笑了,怡然自得地退了一步,摇扇问道:“是吗?”
见她当真气急了,薄宣总算有所收敛,转身朝宫门口走去,留下一句:“趁着今夜好好检查检查你的嫁妆,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印信。”
说着,便消失在宫门拐角处。
玳瑁听言,问霍暮吟道:“宣皇子是什么意思?”
霍暮吟抱着廊柱,沉闷道,“太后深夜来访,借着我丢东西的缘由查我的嫁妆,估摸着里面有她想要的东西,这东西多半是非要我进宫冲喜的理由。你和琉璃细心些,去看看有什么东西是我出嫁才会带上的,将那些东西誊抄一份给我。”
玳瑁领命,又问:“太后为何不明日再来,明日再来也是一样的。且有什么东西是她想要还要不到的,但凡告诉姑娘一声,姑娘还能不给不成吗?姑娘又不是小气的人。”
霍暮吟把脸埋进臂弯里,道:“明日再来的话,我这些东西就都收进重华宫的小库房了,再盘点查验,那也是重华宫里叫管事的盘点,用不着邕石海这么位大总管。至于她不想告诉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缘由。”
琥珀道:“姑娘都不知道,可见这太后的心思难猜。一入宫门深似海,怪不得国公爷和夫人不大愿意让姑娘入宫呢。”
听见这话,霍暮吟转过脸来,正色道:“琥珀,咱们现在进了宫,你这张嘴若是再这样口无遮拦,我也护不住你,日后编排主子的话就别再说了,也不要姑娘姑娘地叫我,叫人听见了少不得要做文章,合该叫我‘贵妃娘娘’才是。”
霍暮吟对下人从来都是极好的,何况是她身边这几个丫头,重话都不曾说过几句,何况正样严肃的斥责。琥珀心里堵得慌,不服道:“玳瑁姐姐不也唤‘姑娘’吗?贵妃娘娘怎么不说她?”
说完,她便起身跑了。
霍暮吟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紧皱,却也没再去管她,一个人的性子不是朝夕之间说改就改的。
关上宫门,将御林军都隔绝在外头,玳瑁和琉璃提着灯,一箱一箱地检查霍暮吟的嫁妆,一笔一笔誊录那些须得嫁人才会动用到的东西,等她们誊录完,天已经蒙蒙亮了,夜里皎洁的明月只剩下一轮淡淡的光晕挂在天边。
霍暮吟陪了她们一夜,在廊下摆了张贵妃椅,盖了条银狐皮子,打着哈欠看他们誊录出来的清单。一样一样看下去,都不觉得有什么一样,不是她外祖母留给她娘、她娘留给她的,就是她爹从私库里抠搜出来的什么奇珍异宝。
太后究竟想要什么呢?
慈宁宫里,皇后正服侍太后穿衣洗漱,穿衣篦发一应伺候都亲自上手。她举着衣服套进太后的手臂,一边道:“母后,倘若她的嫁妆里找不到那东西呢?”
太后提了提衣领,道:“那就叫她父亲、她母亲、她弟弟去找,左右她都在宫里,在咱们手里,霍家疼她疼得心肝肉似的,咱们想要他们家的什么东西要不到。”
说罢转回身来睨了皇后一眼,“这么些年了,你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怪不得一个薛美人都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将自己的儿子捧上太子之位。”
第17章 隐情
东宫殿堂百余处,薄安拨了一件青书殿给薄宣暂住。
天大亮了,薄宣躺在摇椅上。
“吱呀——”
“吱呀——”
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庭院中血积了一滩,井口大的血泊,隐隐约约映出枝头的春花。邕石海十根手指头和十根脚趾都被割出不大不小的洞,汨汨流着鲜血,既不会使伤口自然愈合,血流的速度又不算太快。他被影卫压着趴在地上,嘴里塞着布条,脚上已经断了两截尾指,眼见着要断第三根,他痛苦地呻|吟|出声,鬓角的青筋暴起,疼得几乎闭过气去。
薄宣闭目养神,听着痛苦高亢的哀嚎声,不为所动。
不多时,邕石海的左脚的脚趾已经只剩大拇指了,他哭爹喊娘,连带着咬布条的牙齿都见了血。
他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各式各样的手段见过不少,可各位主儿多是遮着掩着避人耳目,适可而止的,从没有人像眼前这位这样,若是他再不说点有用的,当真会被一点点切碎了喂狗。
狂猛的汗意从邕石海额头冒了出来,涔涔往下淋,不知道是吓的还是疼的。
修长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摇椅的扶手,规律地数着时间。忽而,那双如玉的手停了动作,薄宣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掀开眼帘,影卫便将邕石海嘴里的布条解开。
邕石海疼得舌头打结,可他不敢再怠慢,圆滚滚的肚子在地上挪腾了一下,哭着道:“太后要奴才找的,是一块白玉锥子,小拇指大小,角是尖的。”
薄宣问:“她要白玉锥子做什么?”
邕石海道:“奴才不知。”
怕他不信般,他挣扎着在地上拖出一条血痕,“奴才,奴才真的不知道啊,奴才知道的奴才都说了,求皇子高抬贵手,饶恕奴才吧。奴才真的不知道啊!”
薄宣陷入沉思,修劲的手抬起,并指挥了挥,影卫便一左一右将邕石海架下去了。
他们将邕禄海装进黑布袋,从殿门抬回了他的住所。他们前脚刚走,青书殿后面的拐角处就走出来一个东宫侍婢,穿着嫩绿的比甲,长得还算清秀。待看清影卫所去的方向,她慌忙提起裙摆,转头回东宫主殿向薄安禀报。
霍暮吟困得很,看完玳瑁和琉璃誊录的清单之后,就回榻上补眠去了,直到外头的司礼太监来叫,说是贵妃銮舆已经在外头备好了,预备着往太庙去,她才混混沌沌从榻上起来。
睡觉于霍暮吟来说,是仅次于活着的第二件头等大事。昨夜没睡好,她便有些起床气。
初夏的太阳已经带了些许火辣,从銮舆的垂纱里透射进来。一路走过的宫巷,都能听见没捕完的蝉在树上吱哇乱叫,没完没了,叫人听着心里越发烦闷。
霍暮吟撑着脑袋打盹,到了太庙,主事的皇亲和大臣都已经在等着了。薄宣也在,他今日穿了皇子专属的红色冕服,戴善逸冠,身子笔挺,将他的脸型和肩颈轮廓修饰得更加好看。
他站在阳光里,脸上的皮肤白皙极了,越发显得他眉眼俊俏,姿容绝世。
霍暮吟从銮舆里下来,看着还算温和的太阳打在她的皮肤上,立刻晒红了一块。后头举华盖的宫监立刻跑过来,为她遮去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