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东宫盯上以后——和二萌【完结】
时间:2023-04-13 14:49:48

  他面不改色地咽下,口中有些回甘。
  “母妃这是在可怜我么?”
  霍暮吟愣住,随即漂亮的眼睛一瞪,“你有什么地方值得别人可怜么?”
  她原以为薄宣会摇摇头说没有。
  可薄宣的面色霎时间如灯灭般沉寂。
  他说,“有。”
  “我父皇,在我出生那年,为了找了名乳母,除夕夜宴,我被那位乳母遗弃在雪地里,我母后身边的嬷嬷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全身都冻僵了。我幸免于难,可我的双生兄长冻死在那场雪里。”
  他的言辞没有一点点修饰,就这样平铺直叙说着,若非目光悠远流长,霍暮吟差点以为他在说别人家的事。
  他说,“我母后把我藏在西门所,把我交给一个老太妃抚养。那里的人都有些疯了,从我记事起,半夜常常能听见女人嘶嚎。我手上有一点吃的,她们就围过来疯抢,也是为了那一点吃的,她们把抚养我的老太妃踩死了,撕了她身上的肉去吃。我杀了她们……”
  霍暮吟没吃苦瓜酿,可觉得,有道苦意在心底深处绽开,疯狂蔓延到喉口,她说不出话,觉得眼眶有些酸涩。
  薄宣平静极了,见霍暮吟想听,接着道:“于是,我父皇发现了我。我母后连夜把我送出宫,为了掩护我的行踪,我母后从午门宫墙上一跃而下,我看见血溅开的那一瞬间,嬷嬷捂住我的眼睛。”
  他舀了勺苦瓜酿送入口中,“可我的父皇,不打算放过我,暗里派人追杀,嬷嬷也死了,死之前把我送到了滇南。滇南王不好惹,我父皇笃定我在他手上不会活太久,再也没有管过我。”
  虎毒不食子。
  可薄宣的父亲,亲生的父亲,却非要他死不可。霍暮吟说不出其中的滋味,她眼眶酸乏得厉害,可眼泪只能在喉间作哽,无法堂而皇之地哭出胸腔。
  薄宣继续道:“在滇南,我杀了很多人。你看到的,我耳朵上的黥纹,是我进百人窟之后活着出来的奖赏印记,肩上的黥纹,是一千人。滇南王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我每剥一个人的皮,我的母后就会在我面前坠亡一次,就会看见我的父皇一次。我曾经也恶心,也把双手洗到破皮,可我没有母后,也没有父亲。”
  从前以后,他都只有他。
  “这就是我的故事。”他抬起眉眼,看向眼眶通红的霍暮吟,“奉劝你不要可怜我。”
  霍暮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他修绝的容颜,启阖的嘴唇,听他波澜不惊地阐述他过往的苦难。眼泪终于决堤,从光滑的脸颊滚下。
  上一世她对这些闻所未闻,原来没有一个人天生残骇。她突然对过往的不解和怨恨感到抱歉,鬼使神差地起身来,站到他身边,轻轻把他揽进怀里。
  “没有母后,没有父亲,可是还有我呢。”
  她像哄小孩一样,道:“想哭就哭出来吧。”
  薄宣被她揽入怀中,她身上的橙花香恰到好处,沁人心脾。可在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神幽暗下去,电光火石之间,他行如如闪电,鬼魅般站到她的身后,修长的手指缠上那截白皙细长的脖颈,贴着她的耳侧道:“不老实。”
  霍暮吟眼泪都没来得及收,挂在卷翘的睫毛上摇摇欲坠。她整个人被钳制着,不受控制地往后倾倒在他怀里。听薄宣这样说,她心里的哀伤还没消散,就怒从心头起,“你又发什么疯!”
  未想薄宣的犬齿竟然咬上她的耳垂,磨牙吮血,“谁可怜我都可以,你不行。”
  霍暮吟快气疯了,咬牙切齿,“有种你掐死我!”
  怕真被他掐死,她赶忙又补了一句,“原还想着带你看个好玩的,狼心狗肺!”
  奈何薄宣偏执如斯,手上没有丝毫卸劲,“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清炒芦笋、清蒸鲈鱼和白玉苦瓜酿?怎么知道我要杀太子,弑君夺位?我是不是在什么时候……”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
  “我是不是在什么时候强迫过你?”
  霍暮吟嘴快,得理不饶人,“强迫我的时候多了,你眼下不正强迫着呢吗?”
  薄宣道:“不是这种强。”
  他这话一出口,霍暮吟便立即明白了。她心里咯噔一声,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强迫之事悉数发生在上一世,薄宣怎么会知道?
  “说。”薄宣贴着她的耳际,威胁意味甚浓。
  霍暮吟道:“正如你所说,在我们遇见之前你都在滇南,我们之间会发生什么?至于你的事情,本小姐梦见的!”
  义愤填膺之时,她把从前的称谓都搬出来了。
  薄宣的眉头倏然皱了起来。
  半晌,他的手渐渐从霍暮吟的脖颈上移开。
  霍暮吟惊魂甫定,立刻抬手去摸脖子有没有受伤。随着她的动作,手臂上的鹅黄外披轻纱垂落,露出一截皓腕。
  白皙的手腕处,一截红痕触目惊心,正是今日被老陛下钳制所形成的。手臂上还有点点红痕,是扑流萤的时候被蚊子咬伤所致。
  薄宣紧紧盯着她的手腕。
  霍暮吟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疼痛,甚至连方才被薄宣掐着的脖子,好像也有些刺疼起来。
  她捂着喉咙,瞪着薄宣。
  薄宣别开眼,“我有分寸。”
  意思是根本不会造成伤害,也不会留下痕迹。
  霍暮吟恨不得咬他一口,大声唤来玳瑁,叫拿药箱来。
  重华宫到底与旁的宫不同,连药箱都是漆金戴银的,手柄提握处用亮银打造了一条螣蛇,紧紧缠绕在提柄上,有祛病祛灾之意。
  薄宣一看见药箱,恍然觉得有种诡异的熟悉感,接过手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来,这个药箱他梦里见过。
  他强迫霍暮吟的时候,这个药箱正搁在案头……
  那时的霍暮吟,也是穿着一身鹅黄的齐胸襦裙,他捏着她的腰……
  薄宣没再往下想。
  作者有话说:
  *你倒是勇敢想啊*
第24章 书案
  修长的睫毛底下一片阴翳,薄宣压低了眉宇,指腹搓动,慢条斯理地搓动她袖口鹅黄的轻纱。
  他侧过眼,瞥向纱帐那侧的书案,和田暖玉的桌面在晃晃烛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线,黄花梨木的案脚镂雕着梅兰竹菊四君子,如此奢华精致的书案,怕是阖宫上下仅此一张。
  昨夜的梦境仿佛会动的画卷一般,重新摊开摆在薄宣眼前,上面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处线条,每一分脸红心跳,每一滴细汗和眼泪,他都清晰可见,似是身临其境一般。
  灼热的温度遍身而起,攥着鹅黄轻纱的指尖逐渐用力。
  霍暮吟察觉她的不对劲,歪下脑袋探看他的神情,“你又发什么疯?”
  她的唇水润极了,和梦里一样,嫣红如朱,饱满得像是雨后的荔枝。薄宣盯着她的唇,看着那张唇启启阖阖,好似有轻盈的喟叹从其间发出,那喘息散在耳际,直叫人当场堕魔。
  额角的青筋暴烈地跳动了两下,强大的自制力叫薄宣闭上了眼,大掌盖住她那双明媚的眼睛,将人轻轻推离,“我帮你上药。”
  霍暮吟觉得莫名其妙,摘下他的手,“你要是不舒服可以直说,不开心的也可以同我说。”
  作为知悉薄宣过往秘密的人,也是薄宣“改邪归正”的唯一希望,她觉得自己对薄宣的包容心已经不同往常,大抵能理解也能接住他的一些情绪。
  薄宣抬眉觑了她一眼,探手打开药箱,熟练地找出一个钧瓷药瓶,倒出些许跌打的伤药,均匀地扑散在她手腕上。
  他的手指又直又长,粗细均匀,指节的位置突挺有力,霍暮吟目不转睛地盯着,突然道:“你的手还像以前一样好看。”
  薄宣捏着她手腕的手停下动作,“以前?”
  霍暮吟对上他探究的眸子,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找补道,“我是说梦里的以前。”
  薄宣的视线里流露出一丝不信任。
  霍暮吟心虚地别开视线,道:“看什么,还不信了不成?”
  “信。”薄宣低头继续包扎,“我也梦见过你。”
  “嗯?”霍暮吟立时来了兴致,倾身过来,“你梦见过我,梦见我什么?”
  她穿的是鹅黄的抹胸襦裙,原本就露了大片锁骨和白皙的皮肤,倾身的时候,难免有些隐没在水面下的盈露出来。
  烛火晃晃,暖黄的光晕渲染出浓厚的旖旎,暧昧的气息在两人之间不断升腾滚沸。
  霍暮吟睁圆了眼睛,好奇之色难掩,一心只想知道薄宣到底梦见了她什么。
  难受的只有薄宣。
  他探出食指,将她胸前的襦裙往上提了些许,“穿好。”
  嗓音已然沙哑。
  霍暮吟豁然直起身,捂住胸口,咬牙切齿,“薄宣!”
  “我没碰到你……”薄宣淡淡道。
  他不说这句还好,一说这句,修长的指尖便不自觉地蜷了蜷,梦里柔软弹润的触感席卷而至。他的额角又突跳起来,垂着眼睑,下颌线越发明显。
  霍暮吟也胀红了脸,干巴巴道:“以后说说就好,别动手。”
  也不知道薄宣怎么包扎的,片刻之后,玳瑁出声道:“宣皇子……”
  薄宣和霍暮吟齐齐看向她。
  玳瑁面上抽了抽,指了指霍暮吟手上的绳结。
  两个人低头,齐齐失语——
  霍暮吟两只皓腕被捆在一处,薄宣还打了个漂亮的绳结。
  霍暮吟见气氛多少有些尴尬,故意抬起手腕道:“宣儿把本宫绑成这样,是要逼本宫就范吗?”
  无奈薄宣没什么幽默天赋,闻言面色又沉了几分,看着她被捆在一起的手,看着包扎出来的那个漂亮的绳结,眸底划过一抹暗色——
  这个绳结,好似也很熟悉……
  要疯了。
  薄宣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濒临失控。
  好在他自制力从未令人失望,如此“绝境”,愣是饶有耐心地坐在原处,解开那个绳结,全神贯注地将她的伤处包扎好。
  两人用晚膳的时候,薄宣动作还是一贯的优雅,慢条斯理,细嚼慢咽,若非他喝苦瓜酿的时候被呛了两次,霍暮吟都觉察不出他的异常。
  不过她也没问,到底今日在乾天殿经历了那样不好的事情,勾起过去那样不好的回忆,没像上一世那般滥杀无辜已经很好了,行为有异也不是不能理解。
  霍暮吟亲手为他添了块肥嫩的鲈鱼肉,问道:“你有喜欢的东西吗?”
  “没有。”
  薄宣回答得简短而干脆。
  常年在刀尖行走的人,双手泡在血里,哪里有什么资格喜欢什么东西。
  霍暮吟笑意吟吟,“那从今日起,你该有些喜欢的东西了。”
  她拍拍手,献宝似的接过玳瑁捧上来的酒瓮子。
  酒瓮上蒙着青草绿的轻纱,薄宣过目不忘,看得眼熟,认出这就是她方才在法华庵附近扑萤用的酒瓮。
  霍暮吟眉目飞扬,瞧着高兴得很,酒瓮里的流萤是叫她得意的成果,小时候她不高兴了,她爹就跑到京郊去扑上整整一瓮回来哄她开心,薄宣应该也会喜欢的吧?
  她起身,赤着脚走在象牙白玉的地面上,提过挂在一旁的青铜火罩,盖灭了殿里的蜡烛。
  眼下还是月末,月光清浅而朦胧,淡淡地笼罩在重华殿四周。
  眼前是出乎霍暮吟意料的黑暗,她没想到月色黑得连殿里的陈设都有些看不清了,在原地踌躇了半晌,仍摸索着想走回来。
  她走了几步,闻到一股浅淡的冷松香,探出手去,前面却没有一点障碍,于是便提起裙摆准备继续走。
  下一刻,不期然撞进一记熟悉的怀抱里。
  淡而冷冽的松香味围裹而来,盈满鼻息。
  也不知是被吓住了还是什么旁的,黑暗之中,霍暮吟的心跳得飞快,像急雨落在湖面,漾开一圈圈无法忽视的涟漪。
  她笑道:“你身上的味道我认得,早知道你在这里,快带我到桌边去。”
  话音落下,她便觉得手掌心抵住的人愣了一下。而后身上一轻,薄宣竟将她打横抱起,“我身上,什么味道?”
  霍暮吟觉得他有些过分。
  说话便说话,还要带动胸腔共振。她窝在他怀里,被他带得也有些小鹿乱撞了。
  她紧张的时候,手上总会不自觉用力,揪着薄宣胸前的衣襟,佯装镇定地回了一句,“约莫是冷松香。”
  “母妃知我甚多。”
  又是这句。
  霍暮吟觉得不大中听,轻哼道:“你知道就好,别想胡来。”
  薄宣脚步一顿。
  “母妃觉得,什么叫胡来?”
  霍暮吟答不上来。
  “若是胡来,母妃会如何?”
  还没等霍暮吟说出个所以然,她便觉得薄宣转了个方向。
  黑暗之中,她失去了对所有事物的掌控。即便在她自己的重华宫里,她也心下也没有什么倚仗。薄宣这句话太有威慑意味,她知道,薄宣从来是无惧于威胁的。
  垂挂的纱幔轻柔地扫过她|赤|裸|的脚尖,柔软的触感像挠痒痒一般从她光洁的脚面揭过,她将薄宣的前襟揪得更紧了,“你、你要做什么?”
  薄宣垂眼看了一眼。
  或许怀里的人看不见,他的衣领已经被她揪出豁口,肌肉线条流畅地延伸,埋入她的手掌之下。
  黑暗中,他的眸色又深了些许。
  “猜猜。”
  没有起伏的两个字,不带任何情绪,便是国公府里的孔雀说出这两个字都比他好猜些。霍暮吟气不打一处来,挪动被他勾住膝窝的腿,“放我下来。”
  薄宣反而抱得更紧些,“母妃暗中行动不便,我做母妃的双腿。”
  霍暮吟嘴上硬气,到底不敢贸然往下跳,只能挂在他身上,由着他抱,心想左右也是往重华宫里走,这是她的地盘,还能出什么差池不成。
  薄宣是不曾害过她性命的,上一世也不曾,最让她觉得害怕的时候,不过是将她双手绑成方才那样,在乾天殿里逗弄她,那时老陛下与他们就隔着一道屏风,偏生薄宣还低声耳语,让她小声些,免得惊醒他父皇……
  霍暮吟想到这里,乍然反应过来,心里猛然打了个突,方才薄宣绑的那个绳结映入脑海——
  她开始有些慌乱起来。
  可薄宣走的方向,又的的确确是往重华宫里走,不是乾天殿的方向。
  “薄宣,我手腕疼,你放我下来。”
  “快到了。”薄宣说。
  霍暮吟还想说些什么,薄宣已经将她放到书案上。
  身下的宣纸收到挤压,发出清脆的声响,墨香遍染漆黑的空气,她撑到桌面上,触手是生温的白玉——
  他们来到了那张和田白玉嵌黄花梨木的书案旁,霍暮吟拱着双膝,横坐在书案上,薄宣打开双臂,一左一右撑在她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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