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不想换衣服。这样的天气,穿这样的轻衫,凉爽得宜,少了束缚,心情也好了不少。
薄宣见她骄矜如此,眸色写尽深长意味。
半晌,淡淡道,“过来。”
霍暮吟望进他眼里,察知翻滚欲色,警觉地扫了一眼他腰带之下,果真不同寻常。
她不自然地调侃道,“过去了本宫还能吃上晚膳?”
薄宣顺着她的眸光,垂头看了一眼,道,“你换身衣裳,孤带你出去吃。”
说着,起身往外走。
霍暮吟瞬间蔫了,“本宫要是想换衣裳,还用得着你带着出去吗?”
未想薄宣驻足道,“总要换的。”
没等霍暮吟体会此话深意,他又道,“若不换,晚些时候就这么带你出门。”
霍暮吟咬牙切齿,“你去哪里?”
“让你吃上晚膳。”薄宣沉沉道,“洗个冷水澡。”
“……”
临近秋日,天晚得快。
千里红霞还没铺开,便已迎来沉沉夜色。
薄宣带霍暮吟去禅修院二楼雅座吃了些小食和热茶,看环山的河流里河灯闪烁。
只有风声的夜里,霍暮吟听见他突然问,“你为你姑母放过河灯吗?”
作者有话说:
下章·竹廊·大眼
第64章 白玉锥(五)
霍苒苒。
霍暮吟的福与祸, 皆由霍苒苒而来。活成一个人的替身,被爱和被恨,很多时候, 她的骄傲都不允许她直面这个事实。
她从来没有为自己辩白过。
仿佛不在意, 这个事实就不存在。
然而今夜, 薄宣问她说,是否曾经祭奠过霍苒苒,她突然觉得有些燥郁。
山下万家灯火,坊间篝火热闹无极。
然而这些都离她格外遥远。
她没有继续吃东西的兴致,搁下手里的水晶点菊糕, 道:“我是为我姑母放过河灯。”
“可是,”她抬起眉眼,眸子里的骄傲不甘示弱,“可是, 那又怎么样呢?不应该吗?她是我姑母,纵使你恨她, 她也是我姑母。”
霍暮吟像一只炸了毛的猫。
“我姑母又有什么错?该死的人不是她, 她也不知道她会害死你孪生兄弟, 你母亲的死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这些话, 她憋了很久很久, 一字一句, 都往薄宣心里的最痛处戳。
“别说了。”
薄宣面色不大好。
霍暮吟偏不。
“说到底, 我姑母只是一个可怜的人罢了,明明是你父皇做的好事,却都要她一人承担恨意, 九泉之下都不能安息。”
“我说, ”薄宣眸色如厉, “别说了。”
霍暮吟没见过他这样可怕的眼睛,有种她再说一句就会立即死于非命的威压。
她心里一窒,偷偷攥紧手心,面色却强撑着恢复如常。
“我未曾说错,你该恨的人不是我姑母,更不该是我。”
说罢,她将面前的茶盏往里一推,起身下楼。
薄宣捏碎手中的茶盏,起身追下去。
竹廊的夜晚光晕朦胧。虽说是七月半月正圆,可月亮清辉被云层遮去了一半,霍暮吟心情仍难以平复,于她而言,前世今生的幸运和苦难都是命运无礼的施压,仿佛是要用来偿还对霍苒苒的亏欠。
被人当成替身的滋味不好受。
委屈染红她的眼眶。
可是不能哭。
哭什么呢?
哭薄宣错恨了她?哭他恨她而不是爱她?
霍暮吟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又心酸。
急快的步履踩上竹片铺就的地面,发出急促的笃笃声响。
薄宣从后赶来,一把攥住霍暮吟的手腕。
他的眉眼陷在一片朦胧的黛青光晕里。
“你说什么?说清楚。”
声色之厉,一如修罗恶煞,天神夜叉。
霍暮吟不惧,豁出去一般,揪着他的衣领,直逼他面容。
“你听清楚了。我说,你恨的人不该是我姑母,更不该是我!听明白了吗?”
她甩开手腕间薄宣的桎梏,纵手一推,转身便走。
薄宣眉目越发深邃森冷。
他大步上前,将人扯入怀中,垂颈而问,“我恨你?”
霍暮吟狠狠瞪着他。
眼角滑落一滴晶莹,仍旧不屈。
“那你在白玉案上,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与我欢好?”
“你不知道吗?”霍暮吟揭过泪,冷声道,“自然是为了救桓二。”
许是这句回答深深刺痛了薄宣,比方才的所有话都来得锥心刺骨。他红了眼,攥着她的手将她推至竹制的栏杆上,虎口扼上她的下颌,强迫她抬头。
霍暮吟有些吃疼,刚要呵斥,眼前便压下一道阴影,紧接着,唇上便传来一股湿润。
他的吻狠厉凶蛮,带着些许惩罚的意味,犬齿厮磨,纠 | | 缠到两人嘴里都尝出了血腥味。
薄宣问,“再说一遍,为了谁?”
霍暮吟哭得厉害了些,眼尾飞红,斜眼道,“总之不是为了你。”
薄宣的眸色深如沉渊。
他往前跨了一步,将霍暮吟挤在他和栏杆之间。
他的视线随着手游移,像糖人的糖丝,所过之处,都无端滚烫。
霍暮吟察觉他的意图,冷笑道,“太子殿下对白玉案意犹未尽,还想再来一次吗?怎么样,对着仇人的外甥女胡作非为,觉得爽是吗?”
她的言语直白大胆,薄宣的手顿了顿。
霍暮吟得寸进尺,“怎么?不敢了?哦,我说错了,是对你爹的小妾胡作非为,觉得爽吧?”
薄宣眸色深浓。
他静静看着霍暮吟,见她冒着血珠的唇畔启启阖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地狱边缘狂舞。
她点点头,“也是。即便是仇人的外甥女,你爹的小妾,说到底,也是因为本宫天生丽质。实话告诉你,你这根玩意儿,也是本宫用过的最好用的。”
薄宣眯起眸子。
霍暮吟腰间的系带陡然四分五裂,声色冷得像千年寒冰,“你还用过谁的?”
霍暮吟轻哼一声,仍嘴硬道,“你说呢?”
“我说,”薄宣道,“你只用过我的。”
点点亲吻在她耳畔落下,轻轻啮咬着。
他将她抱坐到栏杆上。
竹廊的栏杆很高,外侧是小有深度的排水沟,再过去才是花草。霍暮吟坐到栏杆上,摇摇欲坠,下意识寻求一处可靠的地方,抬腿圈住。
可靠的地方,自然是他的窄腰。
有什么地方相触,薄宣额角暴跳。
他倾身而近,压低了声在她耳畔厮磨,“再嘴硬试试?”
霍暮吟起了一身战栗,感觉全身筋脉都纠集起来。
她绷着头皮咬牙道,“比你硬。”
针锋相对。
意有所指的味道太明显。
风飒飒,黑夜已经如漆。
薄宣脸色融入夜色里。
霍暮吟想起昨夜的激烈,有些后怕。半晌,才听他冒出一句,“言之有理。”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他便扶着她的腰,单膝跪地,埋下了头。
浅紫轻纱碎成片缕。
薄宣的青丝从来都束得一丝不苟,眼下几缕散落额前,薄唇轻裹,换得霍暮吟惊呼出声。
他突出骑兵。
纸上谈兵的胜将反而在举刀相拼时仓皇败北,勉强抓住薄宣有力的臂膀才能稳住身形,眼尾绯红,隐约呜咽。
半晌,薄宣唇色也嫣红,水光潋滟。
偏生他还正经,“没觉得比我硬。”
说罢,柔软的舌尖探出,舔过唇周,好似品啧人间极品美味。
如此,霍暮吟鼻尖都红了,泪延眼尾垂下,指尾丹蔻报复地掐入他坚实的手臂肌肉里。
薄宣“趁人之危”,纵军入阵。
染着丹蔻的指甲猛然嵌得更深。
嫣红檀口呼出一声难 | 耐的惊呼,白皙的脚尖紧紧蜷起。
“嘴比我硬吗?”他说。
天上明月渐渐从云层里崭露头角,寄托希望的孔明灯点点,繁如星幕。
美人娇娇说不出话,檀口微张,缓不过来一般喘 | | 息着。
冷冽松香遇上薄汗,好闻的气味发散潜入鼻息。橙花香交叠而缠,缱绻如绞丝的仙烟。
月光的涟漪里,她看到薄宣臂膀上的细密轻汗。
他棱角分明,太好看。
大抵是色令智昏,霍暮吟有一瞬间想,就纵情这一回。
薄宣没给她多想的机会,身体力行地让她立刻潜身陷入浪海之中。
旖旎之声染遍院落。
突然,一道不和谐的脚步声打破这场和煦。
薄宣耳力极佳,一下子就听见了。他停下动作,拍拍霍暮吟白嫩的臀,示意她侧耳细听。
是太后的声音,隔着高高的围墙传进来。
“什么规矩,哀家的侍婢也不能入?”
戍守的僧人不卑不亢,“太后恕罪。”
夏嬷嬷怒道,“从前我能进,如何现在就不能进了?”
第65章 白玉锥(六)
乌云渐渐散去, 月光荡漾成涟漪。
守门的僧人眉眼和顺,性子却是针扎不进,水泼不进, 凭太后和夏嬷嬷说什么都不怒不恼, 只坚持夏嬷嬷不能入内。
太后没想到一个小小院僧也敢如此打她的脸, 忍了许久终于动怒。
“你今日拦哀家的人,明日哀家就能要了你的脑袋,你掂量掂量清楚,眼下放她入内,哀家还能饶你一命。”
没想到僧人岿然不动, 一言不发。
他自然是掂量过的。违背新住持指令的下场,比违背太后旨意的下场要惨烈得多。
薄宣停得有些难受,轻轻动了一下。
霍暮吟猝不及防,没忍住, 猫儿一样叫了一声。
她来不及刻意收敛。
是以清灵的声音翻墙越院,带着绮丽难言的曲调, 落入太后主仆二人的耳内。
僧人自然也听见了。
他红了脸。
听这声音已听了有些时候, 激烈高亢时更让人难以克制地生出是非妄想, 不断称念佛号才堪堪止息。
太后变了脸色, 招呼夏嬷嬷, 拔腿便走。
僧人一回神, 连忙追上去。
太后回过身来, 拔下琼花如意簪横在颈前,压低声音怒喝道,“再敢阻拦一步, 哀家血溅当场!你与我同去。”
她以自己的性命威胁, 僧人再如何也不敢冒这等大罪。
正当他左右为难的时候, 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持戒刚吃完烤山猪肉,吮着油光发亮的手指,浑不在意地问,“太后这是要去哪儿啊?”
太后沉了口气,道,“哀家见园内花草宜人,进院观赏也不可吗?”
持戒一挑眉,“可啊,自然可,太后想做的,有什么不可?”
他挥挥手,让僧人退下,手伸到太后身侧,笑呵呵做了个“请”的姿势。
太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趾高气昂地往前走去。夏嬷嬷狠狠瞪了那僧人一眼,与他擦身而过时还可以撞他一下以泄心中气愤。
幽幽竹廊,夜月如霜。
绚丽焰火尖叫着升空,炸开如雨的碎焰。刻意压低的美人呜咽声在焰火声中显得不那么明显,可对有心者来说,仍能听到些许,有迹可循。
太后心里怦怦直跳。
她捏紧拳头,侧探着头往前走去。
突然,她终于看到了什么,一时间紧张起来,狠狠抓住夏嬷嬷的手。
绚烂的烟火将竹廊染成多彩的颜色。不远处的栏杆下,薄宣抱着霍暮吟,大掌托在她臀下,迎面走来。
绛紫外裳包裹着怀中的娇小身躯,他一身里衣,脚踏皂靴,一步一步,旁若无人。
随着他的行进,竹廊的大柱阴影将他的面容修饰得若隐若现。
霍暮吟被他抱在怀里,不得已将下巴靠在他的宽肩上佯装睡着。她咬牙抑制住喉间将要迸发的声音,想让薄宣停下脚步——
绛紫外裳下的风光无人能见,霍暮吟却能清晰感知。
甚至随着薄宣一步一步,她忍得越发辛苦,修长白皙的脖颈上青筋浮现。
她几乎就要抵达极乐。
太后面前,夏嬷嬷面前,陌生人持戒面前。
他毫无顾忌,肆意妄为。
在霍暮吟即将忍不住的时候,他总算停下了脚步。
太后见他额角青丝垂落,两人衣衫不整,心下有了判断。她心里风起云涌,为抓到薄宣的把柄而高兴,又为薄宣和霍暮吟辱了皇家颜面而紧张动怒。
她颤抖着手,指向薄宣,“她是你的母妃,你怎能,你怎能……”
薄宣往前迈了一步,逼近太后。
霍暮吟受到刺激,猛然抓紧了他身后的衣衫。
他敛下眼睑,微哑的声音道,“母妃困了,儿臣抱她回去歇息。”
他意欲抬步往前,可太后丝毫没有让步的打算。
她压低了声音道,“薄宣,你瞒得过别人,怎么瞒得过哀家!抱她回去歇息抱得衣衫不整发冠凌乱?”
她质问着薄宣。
薄宣抬起眼,静静看着她,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他托臀的手边,绛紫衣衫洇湿了一块。
持戒不小心纳入眼底,头皮一响,便知道今夜这发玩大了。
下意识抬眸对上薄宣的视线,果然望进一对毫无感情的冰凉眸子里。持戒摸摸光溜溜的脑门,尴尬笑道,“今日夜风吹得狂猛,衣衫不整发冠凌乱有什么稀奇?来人啊,请太后娘娘回去歇息。”
“谁敢!”太后怒喝。
夏嬷嬷也大步上前要来扯霍暮吟身上的绛紫外裳。
薄宣眸色一黯,足尖清点,滑退出十步之外。
霍暮吟终于忍不住,曼妙的声音响彻在幽幽竹廊,晕入清朗的月色里。
太后目眦欲裂,“还敢说没什么!夏荷,扯下她身上的衣衫!”
持戒觉得大事不妙。
他本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放人进来的,现如今好戏过头,定然是触怒十七了。
他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身形一动,横臂拦住夏嬷嬷。夏嬷嬷年迈体衰,受不住他的力气,摔倒在地。
持戒直接提起夏嬷嬷后领子,拦腰卷起太后的腰,冲薄宣道,“饶我一回。”
说着,拖着两人翻墙越院,回到太后下榻的院落。
霍暮吟忍了许久,眼下人声消失不见,终于泄愤般在他肩上狠狠咬下。薄宣闷哼一声,托臀的手松了些许,伴随着她的长咽,沉哑道,“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