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段时日,霍暮吟闭门不出,对外之说又感了风寒。
身上的痕迹虽则用了白玉舒痕膏,却也要三四日才能好。霍暮吟百无聊赖,便在法华庵内走动。
原本叫拆的秋千,不知何时又被人架起来了,瞧着越发牢固。
玳瑁见霍暮吟驻足,便道,“是太子殿下叫人架的。”
霍暮吟想也是他。
哼,幼稚。
仿佛一个秋千能证明什么一样。
虽说如此,霍暮吟心情却好了不少。
玳瑁见她纾解,试探着问道,“陛下当真会让公子去江南吗?”
“自然不会,”霍暮吟道,“寻回霍誉还要一段时日,江南粮道事关重大,机不可失,再拖延些时日,粮食就不知道会被转运到哪里,就更无从查纠了。猜得不错的话,陛下的人应该已经在去往江南的路上了。”
玳瑁心里暗暗惊讶,“那陛下为何还……”
“还刻意放出了消息?”霍暮吟笑道,“多半是想看看我和无憾是不是有联系,按照陛下的推算,我和无憾若是有牵连,这会儿应该正闹着去乾天殿让陛下收回成命了。”
“陛下竟将娘娘想成如此肤浅的人吗?”玳瑁有些不满。
霍暮吟笑笑,没有说话。
时移世易,若是上一世遭遇此事,她也是会关心则乱的。现如今,她知道这些人各有城府,自然要按捺自己,三思后行。
此番过后,薄璟应该打消疑虑,确定死士令不在她身上了。
至于他派往江南的人,会是谁呢?
正想着,修长的身影不期而至,笼罩下来。
不用回头,闻着冷松香,也知是薄宣。
玳瑁自行退避。
霍暮吟没理薄宣,继续沿着小径散步,淡淡道,“你究竟是属狗还是属猫,走路都没声音的。”
薄宣道,“娘娘想让我属狗,还是属猫?”
属狗的薄宣,昨日可是在温汤池上领教过了。属猫的薄宣又会如何?霍暮吟不敢想。
她跳过这个话题,道,“你怎么还在这里?陛下不是让你去江南彻查粮道失守一事吗?”
薄宣勾唇,“还要彻查吗?”
他从背后俯下身来,偷偷说,“孤猜想,这是娘娘的手笔吧?”
作者有话说:
小狗?小?狗?
第70章 墙头
霍暮吟想, 此事多半是瞒不过薄宣的,却也没想他这么快就知道了。
其实早在她父亲母亲南下扬州之前,她就拿定了主意, 包括让霍誉追着白玉锥远去西北, 都是在筹谋大事。
眼下被薄宣捅破, 她也不急,道:“出去了一趟,回来倒会胡说了。”
薄宣揽了她的腰肢,垂眸看她,“是不是胡说, 娘娘心里有数。”
半晌,他又道,“你不好奇,他究竟派谁南下了吗?”
“派谁?”霍暮吟问。
“苏酬勤。”薄宣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眸瞳里写满了洞悉,“城西雁回营的主将调去江南, 可见他手头真是无人可用了。”
说着, 又道, “他原本的打算, 是想让霍誉去。”
霍暮吟一愣。
她能感觉到薄宣的眸光落在她脸上, 正打量她的神色。
于是抿唇笑道, “是吗?他都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 追个白玉锥,倒把自己追丢了。”
为防露出破绽叫薄宣看出端倪,她垂头扯开环在腰间的手臂, 往前走去。
金秋到了, 大雁声回。
霍暮吟仰头看碧蓝如洗的天空, 成排的黑色大雁像是一把剪子,齐齐划过天空。秋风凉得彻骨,吹黄了满树的叶子,也吹得她衣襟猎猎作响。
她心里突然打了个突,觉得目下的场景和上一世在藏天光里面看到的近乎相似,那种不得自由的窒息感兜头笼罩下来,仿佛她再走错一步,就又要成为薄宣的寻欢傀儡,被牢牢锁在藏天光里,体验失去父母兄弟的切肤之痛却无能为力。
而今,正是要走关键的一步。
成则王,败即寇。
霍暮吟想起接下来的紧要事,难得觉得有些压力,话便格外少。
她不擅长把情绪写在脸上,和她在一起的人总是要猜。可薄宣还是从她高傲的背影里看出了些许紧绷和落寞。
薄宣垂下眼皮,掩去眸瞳里流淌的墨色。
“霍誉应该不日就要回京了。”他说。
霍暮吟闻言,脊背一僵,很快又松了口气笑道,“我都没他的消息,你怎么会有?”
良久,没有等到薄宣答话。
她也无意追究,转头叫玳瑁取来花锄,侧目道,“四春说去岁酿了好酒藏在槐花树下,我去挖挖看。你与我同去吗?”
薄宣抬眸,“你是在邀请我?”
霍暮吟说,“爱来不来。”
说着,便扛着花锄往小径深处去。
薄宣刚要跟上,玳瑁递来一把鹤雨天青的纸伞,“太子殿下带着吧,黄槐花细,掉到头发上不好摘捋。”
霍暮吟今日绾了个朝云近香髻,金簪是累丝的牡丹,薄宣抬眸看向她精致的发髻,伸手接过纸伞,提步跟了上去。
厚底黑靴踩过青石板路,白底织金圆领袍的衣摆扫过蔓延的青草藤,黄花雨落,公子翩翩。
黄槐花落到黑色的善翼冠上,随着稳健的步伐滑落。薄宣将伞递到她手里,接过花锄,弯腰轻轻挖了起来。
黑色的革金腰带勾勒出修利的腰线,劲挺的腰身让人想入非非。霍暮吟红了脸,将伞往他那边挪了几分,别开脸,随意找了个话题。
“你会煮酒吗?”她问。
薄宣道,“不会。”
“天这样凉,喝热酒好些。”
“我会学。”薄宣道,“但我记得你贪凉。”
他侧过脸来。
恰巧秋日的日光穿过纸伞,洒下些许光晕,落在他精巧的脸上,显得尤为白皙好看,霍暮吟险些迷了眼。
她愣了愣,道,“你如何知道我贪凉?”
虽说贪凉之事她从没遮掩过,可在吃酒一事上,大盛人更常煮酒笑谈,鲜少有人喝凉酒的,尤其是如今北风萧瑟,大雪将飘之际。
霍暮吟起了疑心,看向他的眸光也多了几分探究——
薄宣知道的事情未免也太多了些?上一世她们死的时间相近,难不成他也是上一世重生而来的吗?
可转念一想,薄宣想知道的事情,自然没有不能知道的。
薄宣也笑,“娘娘这么快就忘记秋千对饮,夜话良宵了?”
哦,说来也是。
霍暮吟悻悻,意识到方才的想法委实太过草木皆兵,耸了耸肩。
凉风飒爽,吹来满怀清凉。
黄槐树沙沙作响,下起一场酣畅舒爽的花雨。
霍暮吟看着漫天簌簌黄花,也丢却了往事,一拂心中烦闷,手执鹤伞在黄花雨中转起圈来。
薄宣提着酒坛起身时,便见一袭黄花雨中她闭着眼,钗镮飞荡,裙摆翩跹,本就轻盈的身姿越发飘飘欲仙,美得不似人间凡俗。
许是被她松弛的笑容感染,薄宣眼角眉梢也衔了一丝笑意。
黄花落了他满帽满肩,他笑着携酒,尾随那把鹤伞,走上归途的小径。
快意单纯,无关风月,只因畅怀。
法华庵的确是个休养生息的去处,窗临衔春湖,视野辽阔。
薄宣学着煮酒,酒香四起时,门外来了个管事的嬷嬷,说要禀中秋宫宴的事宜。
霍暮吟首肯,叫她进来。
那嬷嬷原本满脸高兴,一抬头见还有个煞神在,惊了一惊,立刻变了脸色,畏畏缩缩起来。
霍暮吟瞧见,瞥了薄宣一眼,笑道,“你放心说,太子殿下又不吃人。”
那嬷嬷心里嘀咕,正是太子殿下才吃人呢。
想着,偷偷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见吃人的太子殿下正挽着袖子,手执酒勺,慢条斯理地煮着酒,压根没将这边的事放在眼里。
于是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娘娘,您要的琵琶和大鼓都做好了,您要的衣裳,尚衣局业已完工,只等着您过目。”
霍暮吟唤来玳瑁,“你代本宫去瞧瞧便罢,顺道将衣裳取回来本宫试看看。”
玳瑁应声,带着嬷嬷一起退下。
酒沥沥落入杯盏,薄宣的动作优雅极了,挽起的小臂上线条流畅,叫人动心。
他的目光着落在煮酒的红泥小火炉上,又添了两块新炭,这才罢手,抬眸问道,“中秋宫宴?”
霍暮吟点点头。
她抿了口热酒,感受热意顺着喉咙往下,根茎一般蔓延开,不由感觉分外舒畅。
她素手执盏,美目横瞥,笑道,“凡俗歌舞入不了陛下和太子殿下的法眼,本宫不得不亲自上场。”
薄宣饮酒的手一顿。
他喝了杯中酒,难得笑了笑。
霍暮吟问,“你笑什么?”
薄宣抬手添酒,“得了便宜还卖乖。”
凡事只有她愿与不愿,何来“不得不”一说。多半是她技痒,又或者另有所图。
霍暮吟读懂了他的话外之音,挑起美眸道,“太子殿下是这么想我的?”
薄宣不置可否。
答案很明显。
霍暮吟轻轻“哼”了一声,道,“无所谓,管你如何想,本宫开心就好了。”
说是这么说,可自那日之后,法华庵却是闭门谢客。便是薄宣堂而皇之翻了墙坐在墙头,她也不给正眼,只同一群舞姬乐姬一起玩琴弄舞。
时近八月十五,明月如轮,薄宣照旧落在法华庵的高墙之上,曲起一条长腿,倚着墙看向院内。
月光下,霍暮吟穿着一袭葡萄展枝的抹胸绛紫轻纱,裙摆流连迎风婀娜,金饰颤颤,衬得皮肤白皙如玉,吹弹可破。
她曲腿立在红鼓之上,纤腰款摆,怀抱素玉琵琶,玉指游离拨动琴弦。
周围舞姬随乐声而起,翩跹旋转,众星拱月,若是有人不甚闯入,恐要误以为入了仙宫。
仙乐潺潺流动,霍暮吟肢体舒展如流水,骄矜而张扬,整个人彷如天边皓月,自带明光。
玳瑁端茶进来的时候,瞧见了墙上的薄宣。
她快步走到霍暮吟身边,趁着她小憩的时候,偷偷禀报了此事。霍暮吟了然,却仍旧与舞姬乐姬们吃茶顽笑,不曾分个眼神给墙上的薄某。
薄某见她如此,也不恼怒,神色之间颇些无奈。
玳瑁接过琵琶安置了,又抱了件白色狐狸毛裘衣过来给霍暮吟拢上,瞥了眼墙头道,“娘娘,那位走了。”
霍暮吟仍旧不管,与舞姬乐姬们扔花生米玩。
只是举手投足间,眼角眉梢不经意瞥过墙头,见那里果然已经没了那抹熟悉的影子,唯余皓月与枝桠,心里也会不期然涌起一股失落。
可自来是如此的,没有谁能陪谁长久。她想要天地间浩荡长风与自由,就要丢了薄宣。不过男人嘛,何处没有?
舞姬乐姬们顽闹了一阵,陪着霍暮吟又练了半个时辰,这才散去。
霍暮吟沐浴更衣毕,回到房中。
见床上的纱帐早早的放下来,心里还觉得有些奇怪,又想着许是玳瑁放的,因而没问太多。
她对镜而坐,搽起橙花露。
秋风卷起纱帘,飘飘荡荡。
玳瑁关了窗,熄了一半的烛火,道,“娘娘当真要在中秋宴上舞霓裳羽衣曲吗?可会太过露头角了?”
陛下尚未正式召她们家娘娘侍寝,若是中秋宴锋芒太露,难保不会被召幸,届时若是知晓了她们家娘娘并非完璧之身,恐怕要大祸临头。
然而霍暮吟不这么想,她将脸上的橙花露抹匀,淡淡道,“我正需要崭露头角。”
玳瑁没明白她的想法,担忧道,“若是被陛下召幸……”
霍暮吟道,“正是要被召幸。”
玳瑁霎时间无言以对,她想再问些什么,可霍暮吟心有成算的样子,明摆着无须她操这个心。
“那娘娘一定要保重自身。”她低声道。
霍暮吟这才明白着丫头在担心什么。
她停下动作,笑道,“你放心,自然是要护我们都平安的。”
不同于人前的傲慢和骄矜,她笑得美而和煦,像是庇佑一方的圣女。玳瑁眼底涌出些许热泪,又不想她面前掉金豆子惹她心疼,于是垂下头道,“那娘娘早些休息,奴婢先退下了。”
玳瑁出去后,霍暮吟又在铜镜前坐了好一会儿。
她端详着镜子里的脸,谋想着明日大局。
起身要走回榻上时,垂榻的轻纱突然荡动了一下。
霍暮吟想着心事,未曾察觉。
她走到榻前,还发着呆,纱帐里陡然伸出一只修利的手臂,猛地将她带入帐中,一记有力而硬挺的胸膛贴了上来。
霍暮吟吓了一跳,心蹦到嗓子眼,正要喊人的时候,鼻息之间闻见了熟悉的冷松香。
“墙头入不了娘娘法眼,此处如何,嗯?”
霍暮吟一扬眼,望入一双深潭似的眉眼,曜黑的眸子里写着被忽视的不甘。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摘月
很快就要中秋了, 霍暮吟生怕薄宣乱来。
她抬手抵住他肩膀,仰头碰了碰他的唇,“太子殿下驾到, 怎么悄无声息的?”
“娘娘忙碌, 没有正事, 不敢叨扰。”
霍暮吟碰了碰他的腰,用猫儿一样的声音小声说,“不敢叨扰?”
媚眼轻抬,风流入骨。
薄宣提起胯骨,轻轻动了一下, 示意道,“没有正事才不叨扰。”
言下之意,这不是有正事吗?
——赤|裸|裸|的调|戏。
霍暮吟红了脸,横起媚眼, 娇娇啐道,“呸, 说这样的话, 地痞流子不成?”
薄宣看她又羞又怒的模样, 顿觉可爱, 沉下嗓, 轻轻哼笑了一声。
他把头埋进霍暮吟肩窝, 蹭了又蹭。
手上刚要开始做所谓“正事”, 霍暮吟就将他的手牢牢抓住,“等一下。”
她的脸越发红了,垂下眉眼, “今日换换。”
“嗯?”薄宣抬起眉眼, 目露疑惑。
霍暮吟嘴上没答, 低眉垂眼,手儿缓缓探寻,找到“机关诀窍”处。
很是烫手,烫得她脸红了个通透,却又觉得新奇好玩。
她捏了捏,意料之中地收到薄宣强忍的神色。
她是难得矮身于人的。
可以说自娘胎以来从未矮身于人,何况在床笫之事上。上一世虽说被薄宣锁在藏天光,他却是鲜少恃强要她这样屈身,是以霍暮吟手段生疏得很,时不时弄疼了他。
床畔仅留的油灯,光线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