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嫆摇摇头:“一想到能见到祖母,嫆儿便没有睡意,所以便不辛苦。”
沈含止这时候浅笑着上前,先给太后请了安,然后道:“公主与微臣没有荣宁公主有心,确实惭愧,所备之礼,也不及荣宁公主贵重。素问太后娘娘您喜欢礼佛,所以,缘向大师圆寂前所用的佛珠,公主叫臣寻来了,望太后娘娘笑纳。”
余太后一听,满是褶皱的嘴巴都微微张开了,朝着沈含止激动道:“快,快拿上来哀家瞧瞧。”
老人家年纪大了,就喜欢整日念佛抄经,希望佛祖保佑自己身体康健,亦或者年轻时做过亏心之事,此时想着弥补了,毕竟谁又能知,作恶太多死后会不会入阿鼻地狱呢,所以就想礼佛为自己减轻罪孽。
余太后就是如此。
缘向大师是一位得道高僧,身前所用之物对于信佛之人而言珍如瑰宝,可惜他身前之物都被人私藏,余太后曾多次叹息,自己没能得到高僧遗宝,而沈含止此刻将缘向大师的手持佛珠送上,可谓是送礼送到了余太后的心尖上了。
赵嫆的那些宝物看着一件比一件华贵,可在这一串普普通通的佛珠面前却黯然失色,送礼不在贵重,而在于用心。
她只是透露了太后喜欢礼佛,沈含止便想到了缘向大师生前所用佛珠,也是他花心思寻来的,昨晚他还向赵可安道谢,谢赵可安提点他如何为太后备礼。
夫妻之间在外人面前便无需分得那般清楚,既然沈含止将功劳都推到了她身上,赵可安便也无声应下,心里,她也暗自感激沈含止。
赵嫆的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了,就那么明晃晃地向赵可安露出怒意。
赵嫆向来如此,和善的面具戴不到一刻钟。
余太后拿着佛珠高兴坏了,完全没有顾及赵嫆是何脸色。
这时,皇上与房皇后也来了。
想必是前面刚下朝,房皇后一直在等皇上,此刻便一起过来了。
余太后摸着自己手里的佛珠爱不释手,皇帝来了甚至眼睛都还没从佛珠上面移开。
“这佛珠,倒是比儿臣更受待见了。”皇上笑着打趣。
余太后笑得合不拢嘴:“软软有心了。”
赵可安等人向皇帝和皇后请安以后,便坐回了自己的位子,房皇后还是一如既往地先和赵嫆亲切问候,随后才转向赵可安,一个上午,就这样无风无波地过去了。
太后年迈,所以午时的家宴就没有去。
午后的太阳烘烤着地面,聒噪的蝉鸣一声又一声地刺激着浮躁的心,似乎在外头再多呆一瞬就要被烤化,不过此刻的清鸿殿内却是清凉一片,桌上放着夏日解暑的冰镇酸梅,菜系也是难得的珍贵,八宝福禄鸭,松鼠鳜鱼,山珍汤,等等,还有几道清热可口的青菜,后面还端上来了清蒸新鲜的螃蟹鲜虾。
这些菜,平日里,皇帝想吃上一口,都得提前半个月知会,今日就这样端了上来,想必是提前准备许久了。
看到这些菜的时候,赵可安的表情虽然还是不动声色,但是实际上眼睛已经微微发亮。
这些菜她倒是都尝过,但是都是分开尝的,能一下子聚集这么多她喜欢吃的菜,可真是难得。
特别是后面几道海鲜。
今日的饭桌,赵嫆难得地安静,因为皇上一直在与文辰夜聊天,不是问他前朝哪位诗人的旷世诗作,就是问他对前人留下的政史的见解,文辰夜也丝毫不怯场,皇上问的问题他都一一答了上来,不仅答上来了,而且答复得仅仅有条,不驳前人的意见,却也加入了自己的见解,可真是文豪世家出来的,浑身上下都透着书卷浸泡的文雅气息。
坐在文辰夜身边的赵嫆一脸的得意,遥遥朝着对面的赵可安望了过来,眼里的嚣张不言而喻。
赵可安淡淡收回目光,这些年赵嫆的德行已经深入人心了,她对此也免疫了不少,所以并不在意,不过是和皇帝说几句话,不至于如此。
赵可安正这样想着,皇上忽然问文辰夜:“你还未入朝为官吧?”
文辰夜:“是。”
“督察院六科掌院给事中一职,你可愿意担任。”
方才文辰夜是一直坐着说话的,一听这话,连忙站了起来,眼睛忍不住瞪大,满脸掩饰不住的兴奋:“多谢陛下赐职!”
皇帝随意一招手,示意他坐下,随后又将目光转向沈含止。
沈含止此刻居然还在埋头挑鱼刺。
皇上面露威严,拳头轻扣桌面,沉声唤他:“沈含止。”
沈含止连忙放下碗筷站了起来,还不等皇帝说话,他就先作揖开口了:“陛下,臣是个武夫,不通文墨,您若是想像考文驸马那般考我,那我会闹出笑话的。”
皇帝无可奈何地笑了,指着他道:“莽夫,软软跟了你,肯定受委屈了。”
“是啊,公主闲来想弄墨舞文,却也找不到伴,微臣无才,也只能耍枪弄刀逗公主开心。”说完,目光幽幽看向了坐在一边的赵可安,眼底含着笑意。
赵可安如沈含止一样,神色平淡,但是眼底也是带笑的。
在座的没有一个人不笑的。
赵嫆笑沈含止蠢笨,白白错过了晋升的机会,也笑赵可安可怜,嫁给了一个胸无点墨的莽夫,总之,她就是幸灾乐祸,她就是喜欢看赵可安的笑话,不对,现在她是喜欢看赵可安和沈含止两个人的笑话。
文辰夜在一边轻笑,他笑倒是没有其他含义,只是羡慕沈含止有敢如此与圣上说话的气魄与胆量,以及……能如此自信在公主面前表露自己,安宁公主还不责怪他,真叫人羡慕。
皇帝叫他起来似乎还为难他了,于是摆摆手直接叫他坐下,然后道:“你啊,给朕把软软照顾好,就一切都好。”
赵可安从未听过父皇说过这样的话,心里忍不住有一丝丝波动,可是皇帝下一句话又让她美梦幻灭。皇帝又转头看着文辰夜他们,开口:“还有你,你若是敢叫朕的嫆儿受委屈,朕定不会放过你,包括你父亲。”
文辰夜慌张站起来:“辰夜不敢,辰夜一定好好照顾公主,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皇上,吓着驸马们了。”房皇后这时候在一边温声提醒。
皇帝这才笑着朝他们道:“吃饭吃饭,今日的菜可不常见啊,皇后有心了。”
房皇后莞尔一笑,然后替皇上剥蟹。
这处理螃蟹的工具五花八门,沈含止还真没用过,
之前也吃过这螃蟹,但都是徒手开壳,还被友人笑话,说他粗鲁。
后来尝到这螃蟹的滋味也不过如此,吃起来没多少肉还这么麻烦,之后他便对此没有兴趣了,再有螃蟹端上来,他是看都不看一眼,这还不如吃鸡肉鱼肉来得简单肥美,不过此刻,似乎不下手不行了。
沈含止的目光,缓缓扫向对面,赵嫆与文辰夜二人。
此时的文辰夜已经拿起一只蟹,正慢条斯理地给赵嫆取蟹肉,举止投足之间,尽是优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手里拿着的是笔墨纸砚呢。
沈含止又一脸苦恼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螃蟹。他知道赵可安一定喜欢吃,所以他也想给赵可安剥蟹肉。
赵可安此刻倒是没有留意沈含止的神情,更不知道沈含止心里的纠结,甚至连沈含止拿起螃蟹开始处理的时候,赵可安都没有在意,因为在她眼里,只是沈含止自己想吃罢了。
直到桌面上传来轻轻晃动的动静,赵可安才将目光扫向沈含止。
这一看,让赵可安平静的脸瞬间不平静了。
“你……在做什么?”
“给你挖蟹肉。”
赵可安:“……”
赵可安叹了口气,最后夺过沈含止手里的工具,拿起他处理的一半的蟹,开始对沈含止言传身教。
沈含止面露羞赧,但是还是看得一脸认真,嘴上还在狡辩:“我主要是手笨,不是不会用。”
赵可安笑着没有戳穿他,继续手里的动作。
不一会,一小碟可口的蟹肉完美地置于沈含止面前。
赵可安道:“蟹肉凉一些倒还算可口,其他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沈含止拧着眉看着眼前这一盘蟹肉,也不动筷。
对面的赵嫆看见了赵可安给沈含止剥蟹肉,一边吃着手里的蟹肉一边嘲讽:“真是头一回见,堂堂公主居然亲手给别人剥蟹,不会吃,叫宫女剥也行啊。”
赵可安眉眼带笑:“按照皇姐的意思,母后为父皇去蟹壳,也是多此一举喽?有宫女,何须母后动手,驸马说是不是?”
沈含止看了高处的二位一眼,随后道:“陛下与皇后娘娘恩爱情深,能为深爱之人做力所能及之事,何其荣幸,荣宁公主莫非不懂?”
赵嫆面色阴翳:“自然懂,辰夜这不是在为我去蟹壳么。”
沈含止看都没看赵嫆一眼,而是把赵可安刚刚处理好的蟹肉推了回去,俯身在赵可安耳边道:“我不爱吃,我只是想学会剥蟹肉而已。”
赵可安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看见沈含止和赵可安交头接耳,完全无视赵嫆,赵嫆画得绯红的丹蔻紧紧刺着筷子,气得脸色发青。
文辰夜再次把剥好的蟹肉送到赵嫆面前,却被赵嫆一推:“我不吃了,你自己吃吧。”
赵嫆说完这句话以后,文辰夜讪讪缩回手,未置一词。
可文辰夜的态度忽然把赵嫆惹火了,赵嫆转过头看他:“你是哑巴吗?不会说句话哄我啊?!”
赵嫆刻意压低了声音,皇后那边倒也没有发现动静,就以为是小两口在聊天。
文辰夜这时候道:“殿下平日里经常这样,辰夜实在看不出来,殿下是真的不想吃,还是生气了。”
赵嫆:“狗都比你会看人脸色。”
文辰夜又没有说话了,赵嫆也只能自己生闷气。
另一边,赵可安吃着自己剥的蟹肉,沈含止却又动手开始处理新的螃蟹了。
赵可安笑着打趣他:“今日不学会是不打算吃饭了是吗?”
沈含止:“我吃得差不多了,但我知道你还想吃。”
赵可安看着他的碗,确实是已经见底了,但是这也不像沈含止的饭量,赵可安笑着放下碗筷,道:“你以为,我就只会宠幸一道螃蟹?我还喜欢吃其他的呢。”
沈含止手没放下工具,脸却又凑了过去:“那我,就剥给自己吃。”
赵可安点点头:“行,驸马自己吃,公主吃其他的。”
沈含止笑着露出一排贝齿,继续手里的动作。
一遍之后,沈含止处理起蟹来,就轻车熟路了,不多时,赵可安的面前是一碟满满的蟹肉。
高位上的皇帝和房皇后悄无声息地将两方的动静收入眼底。
房皇后心里也略微踏实了些。
无论沈含止是一个多么无用的人,做皇家的女婿,只需要知道疼公主这一点即可。
此刻看来,沈含止还算达标。
用完午饭后,赵可安等人离开了清鸿殿。
赵可安带着沈含止去看了赵广颂以及其他公主皇子,给他们都带了份薄礼,行完这些事,已经暮色四合,也是时候出宫了。
令赵可安意外的是,出宫的时候又遇上了赵嫆。
两辆马车并排而放,赵可安和沈含止还未登上马车,所以车前除了马夫便没有其他人,而赵嫆的马车前,车夫以及随赵嫆一起入宫的初碧都站在那,里面是否坐了人,答案不言而喻。
他们四人在离开清鸿殿的时候就分道扬镳了,赵嫆在宫里惦念的人自然与赵可安不一样,所以两波人早早就分开了。
此刻又与赵嫆不期而遇,赵可安完全可以理解为,是赵嫆刻意在等她。
沈含止见到赵嫆的马车,想带赵可安无视着离开,奈何却被守在马车前面的,赵嫆的大宫女拦住了去路。
初碧严肃着一张脸朝着赵可安道:“三公主,我家主子想请你去马车内一叙。”
赵可安思索了一下,正想往那辆马车去,却被沈含止一把拉住手。
沈含止笑着朝初碧道:“劳烦回禀二公主,我家殿下今日乏了,改日再叙。”
赵可安万万没想到沈含止居然会出言阻止,更不知他何来的胆量居然敢违抗赵嫆的口谕,放在普通的士族子弟中,怕是会对公主的命令唯命是从,更何况他之前是受过赵嫆的祸害的,还能如此霸道地拒绝赵嫆的邀请,能谓之勇气可嘉。
赵可安一时愣住了,不说其他,此刻沈含止面色冷峻,看着还真叫人有些畏缩。
果然,初碧胆怯了,微微后撤一步,也是无声的一种让步。
赵可安被沈含止拉走,可就在此时,赵嫆的马车耳帘被掀开,一只带着玉镯的玉手探出窗,帘后,是赵嫆那张装扮精致的脸。
赵嫆看着沈含止维护的模样,不屑冷笑:“我与妹妹说两句体己的话,哪轮得到你个外人阻拦,怎么,不过是当了个驸马,便敢对公主颐指气使了吗?”
赵可安轻拍着沈含止握住自己手腕的手,示意他松开,然后轻声道:“她除了能恶心我也没其他的本事了,你就在马车外等我,不会有事的。”
最后沈含止还是松开了手,高声道:“我就在马车外。”
听到声音的赵嫆冷笑一声,然后放下耳帘。
赵可安拾步,缓缓登上了赵嫆的马车,沈含止就这样目送着赵可安的身影消失在了马车后面。
赵嫆的马车内馨香四溢,车内陈设自然是不必多说,用的一切都是顶好的,甚至连放在脚下的毯垫都是上好金丝狐绒毯,马车尽显奢华,可是奢华的马车内却只有赵嫆一人,此刻本该与赵嫆一起的文辰夜却不在车内。
赵可安缓慢坐下,对于文辰夜的不在也没有多问,对上赵嫆不怀好意的神色,她直接开口:“皇姐有什么想说的,直言便是,驸马还在等我。”
赵嫆依旧一脸笑意地看着赵可安,然后从车座下抽出一个小屉,里面放着一个天青色的小瓷瓶,赵嫆把那瓶子放在赵可安面前,脸上的笑意不减,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我的好妹妹,姐姐知道你的难处,夫妻之间若是那事不合,会影响彼此的情意,沈含止虽然长这一张风流倜傥的脸,可男人,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的,不行就是不行。”
说着,又把那小瓶子往赵可安面前推了一推,然后道:“这药啊,是专治男人不.举的,虽说不能根治,但是可以改善,你拿过去给他用用,若是有效,再找皇姐要。”
赵嫆说这些话的时候,赵可安一直面无表情,可赵可安的这副模样,在赵嫆看来,就是已经怒到极致了,赵可安平日里情绪本就不外露,此刻怕是疯一样地克制自己的怒火吧。
赵嫆在心里都笑疯了。
赵可安这时候开口:“多谢皇姐好意,这东西我驸马用不上。”
赵嫆以为赵可安这是羞于言表才拒绝的,所以她心里更得意了,嘴上再次添火:“诶~都是女人了,不必如此羞赧,这种事情难道要忍一辈子吗?”
赵可安嘴角一勾,冷笑一声,道:“皇姐可真是别有用心啊,虽不知皇姐是听了哪个庸医的诊断,说我驸马不能人道,但其实啊,我驸马比那吏部尚书嫡子万晨宇厉害多了,云阳及笄那日午时,我细算一下啊,应该还不足一刻钟吧,也不知道皇姐满足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