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陵点点头,斜眼看了眼旁边的江昼不啃声,道:“既如此,便先在这处休整片刻。”
江昼下马,将缰绳交给旁边的长调,走过来对傅陵道:“殿下休息一番,稍后便去见一见苦梓县的县令。”
傅陵理了理手上的筷子,闻声点头,再入滁州之前,总要好好探查一番情况,看这不时便有几位短打补丁的人赶往苦梓县,也知是从滁州出来的。
从德贤帝二十三年,滁州便开始干旱,百姓农桑难事,有门道的百姓或者人家早拿着路引赶往别地讨生活,往年路上即使见几人迁走也是不觉奇怪。
只是分明去年夏初时候,傅度早已经拿着拨了的赈灾银两预防蝗害,也差了能工巧匠预备从荆州修水利事宜,遑论现下滁州还能反叛起来了。
两人也知赈灾银两只怕是同荆州知府脱不了干系,是以都默契的绕着荆州城走,只等着到这接近滁州的苦梓县,简单的探查一番情况。
荆州的苦梓县县令是早些年的举人老爷,为人还算老实本分,滁州灾民就算到了苦梓县乐意接纳。
正月二十,滁州百姓攻占了滁州知府,付之一炬,便是临近的滁州的荆州都有些人心惶惶,正逢补天节,多地尚未降雨,时人多信奉灾异说。
滁州愈乱,□□四起。
二十五日一大早,宋晏宁轻装简行的收拾一番,一身豆绿色袄裙,手头罩了个帷幕,便让白起驾了个简单的马车,去了无计阁。
二十五日正巧是填仓节,有前几日补天节未降雨之缘故,便是天子脚下的京都城也有些流言蜚语,渐渐传出傅闻在位如此乃是上天降意给帝王的警示。
再且胜者,有流言称当年傅闻皇位来历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当初深受帝心、因德行高尚出而闻名嫡次子傅显远去梁州,便是一起皇室密辛。
宋晏宁听着岸雨打听的话,自个儿伸手倒了盏茶,望了眼下面有些戒备森严的街道,护军同十八卫齐齐上阵,清肃了长京大街。
宋晏宁嗤笑一声,自然是名不正言不顺了,只是知道这桩密辛的,除了当年同傅闻一道沆瀣一气的时家,便是她同江昼了。
她现下没那么大的胆子搅动京都乃至大靖的风言风语,江昼远在滁州,是谁暗自煽动自然不言而喻了。
不过宋晏宁自然乐得坐山观虎斗,时庭此举,怕是只简单的提醒傅闻,当初毕竟也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赶不尽,杀不绝,一不小心还会玩火自焚。
大街响起一阵喧哗声,宋晏宁站在窗边望去,正是宋晏舸同钦展各自驾马而来,身后各自跟着两列长队,往东边的皇城赶,想来是傅闻快出宫了。
为了安抚百姓,稳定社稷,傅闻前日下诏,今日填仓节,在北山天坛举行祭祀仪式,上祭星月,下祭土地磨神。
看现下百姓寥寥,早一大早便在北山天坛等着了。
不等宋晏宁反应,岸雨忙拉了拉宋晏宁道:“姑娘。”目光看向某处。
顺着人的眼神看过去,宋晏宁面色一顿,傅消同程妩?
不等宋晏宁多交代,岸雨便道:“奴婢去打听打听。”
一刻钟后,湖洗楼的小二领着带着帷幕的宋晏宁同岸雨两人悄声进了隔壁的隔间。
程妩拂袖,倒了盏茶:“殿下现下考虑如何?若是殿下能够拉拢小雅公主,自然是不小的助力。”
傅消眼底幽暗,道:“乞伏与大靖是世仇,就按照现下驿站那严防死守的模样,你敢保证丹落王室这几日不会如鲠在喉,早已暗自谋划?”
非我族类,其心必类。
傅消理了理身上的皇子朝服,起身道:“稍后圣上便出皇城,本殿也不便久待,就此告辞。”
“殿下!”程妩叫住人:“你记得长乐长公主吗?”
傅消眉头狠皱,无端有些压迫感:“你什么意思?”
程妩被这阴鸷的眼神晃了一下,“长乐长公主同平梁亲王自幼姐弟情深,许是长乐长公主当年难产亡故之由,才让平梁亲王起了造反之心——”
傅消一笑,打断道:“程大姑娘,你的心思我清楚,不过是儿女间的那些事,武安侯有从龙救帝之功,程大姑娘少碰些不该碰的,爱惜翎羽才是。”
旁边听墙角的宋晏宁皱眉,人言殊可畏,众口铄黄金,便是程妩这世家姑娘都胆敢猜测议论傅闻低下的皇位。怕是这番流传,一时让傅闻下不了手除掉时家,反而越加注意到江昼身上。
毕竟,长乐长公主同国公爷,都是他夺权的牺牲品。
宋晏宁带着人轻声下楼,傅消从案桌上拿起玉扇,有些靠近的距离让程妩有些避之不及,傅消眼底凉凉一笑,“况且,程大姑娘觉着,我有什么胆量,敢从江昼那抢人?”
同定远侯府独女结亲,拉拢定远侯和世子这条路,早在上次宫宴流夏一事之后便废了。
倒是丹落小雅?傅消嗤笑一声,不过是个送来求和的妓子罢了。
程妩一顿,这话一下是刺戳到她一般,眼底仓皇的掩了掩,傅消见状笑了笑,江世子虽说婚事做不得主,但娶谁或是不娶谁,谁也强求不了他,便是父皇也不能。
宋晏宁想的不错,方北山天坛祭礼结束后,在朝会上便恢复了时长页盐铁使的职差。
人啊,果真是利益为大,就看这个秘密能兜到几时罢。滁州起义档口,傅闻自然不会让他的皇位正统性受到丝毫非议,且待滁州事毕,时家定还有别的举措。
只是,宋晏宁也没想到,江昼此去,便直接到了二月初十,才有归期的消息,便是江昼二月十八的生辰,也没能赶上。
滁州的□□的奏折隔上数日便如雪花一般的飘入御案上,饶是宋晏宁也没想到,这滁州叛乱起义,还能与她挂上牵扯。
只因着滁州百姓信奉的领头人,正是那被革了进士之位的熟人——薛习。
当初傅陵先一步处理了薛习,将人赶去了滁州这这种僻壤之地,却谁也料不到,竟是养虎为患。
薛习能够考中进士,自然有些才学,在滁州私自当了个教书先生。当初被迫远出京都,早已怀恨在心,正巧荆州知府同滁州知府联合贪墨银两,滁州蝗害防治任人唯亲,大多收纳自个儿的口袋。
宋晏宁见江昼寄来的信笺微微敛了敛眉,是她,这一世她处置了薛习,薛习去了滁州才有了这桩祸事。
许是因祸得福,滁州这番一□□,让傅闻不得不使了钦差前去监督时政农桑,只是三殿下因傅度御下不力,治灾未行酿成大祸,暂时革了傅度在朝中的职务。
只是如此以来,在朝中办事的皇子,便只有六殿下傅陵一人,且圣上因傅陵滁州安抚百姓有功,大加褒奖赏赐,这让这京都的站位在几息之间再次变了变。
高粱雕龙凤,宣明殿中龙涎香。
喜宗将低眉敛神,从身边跟着的小黄门手上举着的双龙瑶台戏玩的托盘上拿起一茶盏,轻轻搁在来人的身边的四角小几上,“江大人。”
江昼轻轻颔了颔首,抬眼看了眼旁边御案上还没抬头的人,不等江昼多说,傅闻提了笔,笑道:“舟之,来瞧瞧。”
江昼闻言起身,见傅闻笔迹有几丝熟悉,写着“臣人克有常宪,百官修辅,厥后惟明明。”
江昼垂眼,掩下眼中的异色。傅闻未曾察觉,饮了口茶,才笑道:“你母亲常在时,便教朕写这话,只有大臣遵守律法,百官直言上谏尽其才能辅佐,便能是贤名的君王。”
“舟之以为呢?”傅闻笑问道,眼神一错不错的看着人,捉摸不清心思。
江昼声音清冷,听着有些公正言明之感,“臣认为此言不错。”江昼顿了顿,抬眼道:“此次滁州暴起,一是天灾之祸,二是知府贪污坑害。其一圣上已在去年夏初便差人防治,其二是臣与监察司台监察失职之过。”
傅闻眯了眯眼,旋即笑道:“此事不怪你,说来倒是我让你探查直沽盐业分了心。”
傅闻心里清楚,监察司台若是没有他的圣昭,便是无权干涉地方监察示意,地方此事直达圣听。
只是没想到时家手伸得这般长,竟然染指到了滁州荆州,正巧这滁州荆州知府正好是轮换之人。
傅闻绕下御案,示意江昼坐下,道:“你母亲这句话便是教导朕君臣之道,如今看来,终究是没能完全做到。”
江昼理着浮沫,手下一紧,也没理会这刚换上的滚茶将手烫出了红痕。江昼搁盏,眼底酝酿着雷雨,面上却浅笑道:“舅舅言重,京中流言看似为有心人煽动,如今滁州一事安定,自然不攻自破。”【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没做到吗?想来是做的太好了罢。
傅闻打量了人一番,旋即呵呵笑道,“舟之所言极是。”
傅闻看着人面色沉稳,竟到了连他也有些看不透的程度了,傅闻像是陡然想起,问道:“对了,听说年节前江老夫人去了定远侯府提亲?”
江昼面上不热不冷的一笑,像是对此事不放在心上:“正是,舅母替舟之做主,舟之见这宋姑娘也是知礼识礼的,便也依着舅母去了定远侯提亲,正准备明儿去纳采下聘。”
傅闻半眯了眯眼,旋即嘴角才挂笑:“这是好事,看你也老大不小,是该找个体己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观阅和支持呀~~
“臣人克有常宪,百官修辅,厥后惟明明。”选自《尚书·夏书·胤征》
第91章 [VIP]晋江首发
殿外,长调候在阶前,见人有些清肃肃的走了下来,笑着跟旁边的小太监打了招呼便迎了上去,“大人......”
江昼冷着眉,手上那水色暗云锦纹的绢帕被捏着反复擦拉擦手腕,好像被什么极度嫌弃的东西碰了,毫不掩饰的厌恶。长调看了眼后方,喜宗拉着小公公交代事宜,没大留意这边,这才放心心来。
新柳抽嫩芽,在天气愈渐暖和的时候,桃李长,百花开。
方才辰时,侯府的张管事喜气洋洋的开了门,不久便见街边确实来了一行人,忙眉开眼笑的奔走进去告诉人。
江昼一身綪茷色暗纹丝织圆领袍,腰上挂着个麒麟踏云的羊脂玉佩,旁边挂着个用宫绣绣的暗纹云锦荷包,通身看过来真是清肃端庄,又俊朗逸彩。
便是想通了的宋竭也看着颇为满意几分,坐在媒婆旁边的虞氏笑道:
“宋老夫人恕罪,我家老夫人前两日闲不住去侍弄花草,将脚崴了,这才没能跟着出来,今儿就算我与武安侯夫人托大,算舟之的长辈亲眷,代老夫人和国公爷向您们下聘书来了。”
宋老夫人同陆瑜闻言忙道言重。虞氏作为江家当家的主母,下聘之事,确实是该她来的,而武安侯夫人江蓠早年间一直抚恤江世子,在江世子眼中也是半个母亲,这番合情合理。
倒是长乐长公主同国公爷不在,让陆瑜看着这冷清清的公子也有些不合时宜的怜惜,诶,倒是个苦命的孩子。
“昏礼下达,采纳用雁。”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等媒婆说话,江昼旁边的长幕忙上外头,将一对儿雁拿了进来,跟着的还有数十担箱笼。
时人多信,雁一生只有一对伴侣,一生幸福美满,早在年前江老夫人来说亲的时候,就将两人的生辰八字拿去合了合,百年的好姻缘,是以现下六礼中的第二礼“问名”便算是早已完成。
宋晏宁抱着个装鱼食的圆肚瓷瓶,忍不住病气轻咳两声,又撒了把鱼食。梦瓜在旁边的看着上前抢食的锦鲤,急着伸着个肥爪子对着空气比划了几下。
听见动静,扭头就见纪云有些踌躇的进来,摸了摸鼻子道:“县主,您找我?”
宋晏宁将圆肚瓷瓶搁在旁边的千层石上,拢了拢身上的厚氅,问道:“今儿没跟着哥哥去当值?”
看着面前的主子明知故问,纪云如实回答,宋晏宁挑了纤眉,神情灵动,病气散了几分,“你且去帮我办件事。”
虞氏能做公府的管家人,只是独一份的八面玲珑心思,说话间滴水不漏,两家满意的将各方流程敲定下来。
花厅的里的主子们聊得火热,玉嬷嬷使着端茶丫鬟上了新茶,见闷声走来的纪云,忙叫住人:“怎么过来了?世子爷不在前院吗?”
纪云眨了眨眼,吞吐道:“世子使我来唤江世子,许是又要事相谈。”
玉嬷嬷闻声笑了笑,“世子使你来得正是时候,里头正好也谈得差不多了。”
宋晏舸前院的书房里还摆着那白瓷圆肚兰花小栽,现下正是春日,兰花含苞吐蕊,俏生生的立在细瘦劲骨的兰叶中。
早前宋晏舸便去了衙署当值,现下书房也未人,江昼跟着纪云过来,便见一身月魄色绣兰枝齐腰长裙的姑娘,娇娇然的坐在那梨花官帽椅上。
江昼尚且冷着的眉眼一时愣住,旋即舒缓下来,眉眼带着难以藏起的炽热,是近两月不见的思念,如山雨,如波涛,如骇浪。
好在旁观的纪云也没这么多心思看江世子的眼神,将人带到忙出月洞门了,驾马去了衙署,当做他没干过这事。
大靖习俗,议亲的男女,在成亲之前是不应该见面的,今儿既下了聘书,也不该来见上这一面,省得犯了些什么忌讳,日后婚姻不美满,是以今儿陆瑜也不让宋晏宁去花厅见人。
只是,她尚未同江昼说一声生辰快乐呢。
江昼早春出生,二月十八生辰,却在滁州途中过了生辰,宋晏宁只想,这是最后一次,等日后的除夕,上元,生辰,都有她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