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好路线,连周领她去十四区中心吃了顿饭,味道一般,胜在价格公道,和现实世界差不多。
他们在饭馆坐到打烊,23点整,二人才不疾不徐从饭馆里出去。
“来得及?”陆怀绫有点困了,生物钟告诉她睡觉时间将至。
连周却是格外清醒:“不急。”
第十七章
时间不过0点,十四区的夜晚还不算真正开始。
他们走在街区中心,室外街道空荡荡,室内又是另一个情状。
“这边治安很差,正常居民都会尽量避免在天黑后出门。”
陆怀绫听着他的话,观察着这一方不大不小的天地。
区中心的房子勉强称得上高楼,有几栋年代久远到外墙发黑的十几层楼大厦,年久失修的路灯时好时坏,需要靠四处挂着的劣质灯牌与霓虹灯辅助照明,走近了隐约能听见“滋滋”的电流声,由于灯光颜色过于艳丽,显得俗气十足。
看得出是有意想营造十四区CBD的氛围,但硬件条件过软,反倒让人觉得不像是正经地方,虽然也确实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除了他们,路上偶尔有人插着兜走过,贼眉鼠眼地打量他们,陆怀绫毫不怀疑如果她此刻露出点怯意,这些人会立马掏出刀子抵在她脖子上管她要钱。
连周熟门熟路地走进一栋大厦,外边的自动门坏了,门上加了把手,需要左右拉开。
陆怀绫默认跟着他进去,进电梯下负一楼,她在当中闻到了浓重的烟酒味。电梯门开的刹那,嘈杂的喧闹声瞬间充斥在耳道中。
连周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场内人的目光只锁在面前的桌面上,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能吸引他们的注意。
“这里?”
连周环顾一圈:“吕春良还没到。”
陆怀绫看着乱哄哄的各个赌桌:“你打算怎么动手?”
场中有人留意到他们,隔着几张桌对连周点点头。他说:“简单,请人闹个事把警卫喊来就行。”
陆怀绫偷瞄那人一眼,应该是十四区居民:“群演多少钱?”
他在面前写个一:“一人一百。”
“哇,好廉价。”
“你出去喊一句,大把人想挣这钱。”
“你自己吃二十万。”陆怀绫点破他,“希望明天不会在十四区的路灯上看见你。”
两人说话间,身后的电梯门开了,一个不修边幅的男人从中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看样子是刚睡醒,头发乱糟糟,灰色的短袖洗到发白,宽大的棉裤上都是走路时溅上的污水。
脖子上的金链子与之格格不入。
陆怀绫戳戳连周的手臂:“是他?”
连周低头:“对。”
吕春良直线走向赌场中央的大桌,半点眼神都不分给角落中的两人。场子里的人见他来了,三三两两簇拥上去,再往里还有几名穿戴整齐的侍者端着盘走出来。
一个身影在当中一晃而过,随即被围观的赌徒挡住,陆怀绫站起来,扶着桌子踮脚看去,除了黑压压的人头什么也看不见。
“走了。”连周起身要先离开,见陆怀绫这举动,问她,“怎么了?”
“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人……”她再看了一眼,一无所获,只得踢开身后的椅子,“算了,先走。”
确认吕春良人到了,二人走出大厦,连周带她往更偏僻的地方去,他们在一处弃置已久的平房外停下,房门紧闭,上有一把铜制挂锁,从内部无法出来。
连周尝试去推窗,窗子从里面扣上了,推不动,白蹭了一手灰。
他拍拍手:“吕春良只能翻窗出来,你靠墙在窗户边蹲他就行,尽量下手快点。”
陆怀绫目测了下窗户高度,答应下来:“放心。”
他像是不太放心,在附近检查了一圈,给她捡来块板砖放在窗台上:“还是别上刀了,他不像你会近身格斗,拿着利器把握不好容易要他的命。”
她不确定:“近身格斗,我会吗?”
“这是护卫队的必修课。”
陆怀绫走去窗台,拿起板砖掂量一下重量,把握着力道,趁连周走神的空档朝他后脑招呼去,被他回身抓住。
他后退半步,吸口气,对她这个举动意见不小:“你干嘛?”
陆怀绫卸了力,挣开他的手摇摇板砖,问:“这个力道还行?”
他没好气:“行。”
“如果我在赌场逮到吕春良,会及时给你发消息,你回三七巷等我。如果他往暗道跑,你能在他出来时打晕他最好,我尽快赶过来。”连周最后给她交代,“有什么意外,先走为上,安全第一。”
“收到!”
“这个给你。”走前他又回头,将墨镜摘给她,“他们不知道你是谁,别被看见脸。”
陆怀绫嫌弃地拿过来,想想他说的有道理,她不可能为这事惹上麻烦。
等到连周走后,她才戴上,对着窗户照了照,墨镜足够大,快要挡住她半张脸,除了略微影响视线,看起来还挺酷。
她突然有些理解小黄。
窗户下正好有块石头,陆怀绫坐上去,靠在墙外静静等着,手机一直停留在和连周的聊天界面,他发来消息,赌场里闹起来了,事态都在按预想中发展。
忽然,她听到有脚步声往这边来,陆怀绫直起身,竖起耳朵分辨声音的来向,不是在屋内,原来是有人转弯路过这儿,她垂下头去,不想让人注意到。
那人从她面前走过,没几步又倒退回来,目光在她身上逡巡,陆怀绫忍耐片刻,他还是不走,她猛地抬头瞪他一眼,来人被她吓到,大腿抖了抖,小声骂了句“神经病”迈步就跑。
陆怀绫没心思跟他计较,再打开手机时,连周的消息已至。
队友一:「吕春良跑了,你当心。」
果然还是得劳驾她动手。
消息发出已有一分钟,暗道可以挖直线,吕春良来得一定比连周快。
陆怀绫拍拍屁股站起来,握紧板砖侧身紧贴墙壁,心里想,到时候吕春良开窗往下跳,她就趁他屈膝弯腰下地的一瞬,拿板砖敲在他后颈上。
她盯着平房里的动静,聚精会神静候着。
不一会儿,里面如她所料发出声响,先是一块重铁落地的声音,后是一个男人的粗喘,再有是人走在空旷地带的脚步声,回声不断。
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混杂着衣料摩擦的细碎声响,在判定来人走到窗边的那刻,陆怀绫抓紧板砖,随时准备动手。
谁知声音在窗前停了一瞬,吕春良没有伸手去开窗,而是转身往回走,陆怀绫绷着一口气又贴回墙上。
吕春良在平房内来回踱步,一时间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他拨通电话,待对面接通,只听他语带愤怒:“喂!”
对面不耐:“又有什么事?”
这儿太过安静,以至于陆怀绫依稀能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她松开板砖活动活动僵硬的手指,仔细听着。
里边脚步声愈重,吕春良急躁道:“你他娘说的话作数不?不是讲好了,警卫队的那帮兔崽子不敢再来找老子麻烦?放屁!”
对面却是平静地问:“谁来找你麻烦了?你没惹事?”
经他这么一问,吕春良声音小了些,态度依旧蛮横:“老子在这给你赚油水,你说我惹事?你坐警卫队里收得盆满钵满,连手底下的狗都牵不住,要你有什么用?”
“你现在在哪儿?”
吕春良吐口唾沫,嘟囔道:“在哪在哪,亏老子跑得快,钱六给我挡着了。真他妈倒霉,还遇上一帮不懂规矩的,屁大点事就找警卫。”
对面静了一会,接着问:“来抓你的是谁?”
“连什么,一个姓连的。”
“哪个廉?”
吕春良努力思考,很是确信:“连……就是那个莲花的莲!”
对面很难得听明白了:“上回逮你的那个?”
“是,就是他!”
“知道了,他正好在我带的队里,你跑了就成,我回头给你个说法。”
陆怀绫捏紧板砖,恨吕春良不出来打这通电话。如果她带了长刀,还能破窗进去在他供出连周前将他打断,奈何此时身上装备有限,她肉/体凡胎不敢去挑战玻璃渣子。
吕春良得了他许诺,气消了一半:“最后一次啊,**晦气,亏了老子十万,你补上。”
“行了,算我的,老婆孩子在睡,挂了。”
“嘿,就你运气好,进来还给送老婆,别给你整得乐不思蜀了,老子怎么就没这福气……生在这鬼地方,还不如俺老家舒坦。”对面说完就挂了电话,留吕春良自顾自地小声抱怨。
陆怀绫心头一凛,果真让连周猜中了,这两人是玩家,一个出身贫民区,一个是警卫队长,勾搭在一块赚黑钱,真行。
吕春良念叨完神清气爽,把手机塞进裤兜里就往窗边走来。
来了。
听完墙角的陆怀绫再度凝神,牢牢盯住窗口。
“啪”窗户锁扣落下的声音在这夜里格外清晰。
吕春良用力拉开破旧的窗户,那种类似指甲刮黑板的声音惊起她一身鸡皮疙瘩,陆怀绫忍住浑身不适,就等他盲目往下跳。
然而她第一眼见到的不是吕春良扶着窗边的手和他跨在窗台上的脚,他比她想象中要谨慎得多,竟是先伸头出来左右看看。
恰好刚伸出头就往左边瞧,一眼看见抵在墙上的陆怀绫。
二人面面相觑。
吕春良:“你他妈谁啊?”
回应他的是迎面拍来的板砖。
第十八章
当面动手,陆怀绫不敢下死手,吕春良是玩家,万一把他打死了,她也得被拖下水。
陆怀绫收了劲,一砖头把吕春良拍迷糊了,忙把板砖丢开,撑着窗台跳进去,继而快速拔出匕首,将吕春良面朝墙反摁在墙上,刀刃紧贴在他的颈侧。
“别动。”
趁他还没醒过神,她腾出一只手推了一把下滑的墨镜,再往下扣住他的手腕。
吕春良翻了一阵白眼才从疼痛中清醒过来,他的脸贴在墙上,没防备吸了一大口白灰,呛得他连打几个喷嚏,牵扯到脸上的擦伤,疼得倒吸口气。
恍惚过后,他才发觉脖子上架着冰冰凉凉的东西,手臂被人拿住交叉扣在身后,他看不见身后的人,骤然慌了。
“别,别动刀子,有话好说!你要多少钱?”
这么直接?要钱算不算勒索?他身上会不会有录音设备?
陆怀绫考虑的很多,想想还是保持沉默最为保险。
吕春良猜测道:“你是警卫队的人?”
她不应。
“说话啊!我有钱,你放开我,你要多少?十万?二十万?”
吕春良竭力思索:“不够?你是赌场里的人?那我教你挣钱的法子,你想听吗?”
陆怀绫仍是不言不语,吕春良被她这态度惹急了,见她是个女人,不动刀也不放手,以为她是怵了,当即扭动身体挣扎起来。
“别动。”陆怀绫将匕首往里推一分,割破了他的皮,冒出血珠,疼得他直打颤。
“你到底要怎么样?”
很多时候,恐惧来源于未知。吕春良咽了咽口水,心里没底,安静了几秒钟,忽然一改态度,嚣张道:“老子劝你放手,到时候还能保一条命,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陆怀绫不以为意:“谁?”
“和你这***不一样的人,给脸不要脸,别逼老子动手。”
吕春良骂得难听,陆怀绫不想惯着他,屈膝对着他的膝弯来了一下:“老实点。”
他痛呼一声。被一个女人举着刀子威胁,好话坏话说尽她都是软硬不吃,他吕春良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想到这里,吕春良怒从心头起,憋住一口气,突然奋力一震企图挣脱,这一动作使得陆怀绫手上的匕首又深了一寸。
她把控着力道不敢再使劲,然吕春良却被突如其来的疼痛刺激到,在她收力的那刻,凭借天生的力量优势甩开她紧扣住自己的手,转身要夺她的匕首。
陆怀绫松手往后退一步避开,握住吕春良的伸来的手臂,用巧劲将他往地上一甩,随即低下身用膝盖压住他半边身子,让他暂时无法动弹。
吕春良还想挣扎,她举着匕首抬高,对准他的右眼往下扎,准备吓唬吓唬他,让他能老实点。
吕春良睁大眼盯着她的刀尖,惊恐万状。
“停!”
身周流动的空气仿佛在凝固,一股未知的力量破空而来
――随着吕春良一声吼叫,陆怀绫的匕首没有如她所想,落在吕春良右耳旁的地面上,而是悬在半空,离他的脸不到一厘米。
陆怀绫亲眼看着吕春良小心翼翼蹭着地面,从她的刀尖下离开,双手撑地缓慢站起,而她只能保持着这一动作,动弹不得。
不对,不止这样。
她还不能出声,耳朵像是被堵住,听不见任何声音,有什么东西在束缚着她,让她失去五感,只留视觉。
她能看到粒粒灰尘如她一样,滞在空中,浮不起来,也落不下去。
她这是……怎么了?
无知无觉中,手上的匕首被人抽走,吕春良握住刀柄蹲在她面前,她只看得见他的嘴在动,听不见他说了什么,总之肯定是什么脏得难以入耳的话,不听反倒清静。
吕春良一通话说完,阴森森地笑了起来,本就生得不匀称的五官扭在一处,十分渗人。
角色互换,他改换刀尖对准她的眼睛,一点一点接近她,她没法眨眼,只能干看着。
恐惧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她怕的不是吕春良手上的匕首,而是此刻禁锢住她的神秘力量。
额上渗出一滴冷汗,她已经能预知到将来的疼痛,然而在刀尖触到她的睫毛时,吕春良的动作突然顿住。
紧接着,空气渐渐恢复流动,她的感知也在从无到有,缓慢回归,等到一切恢复如常,陆怀绫深吸口气,脚下一动,即刻撤开,远离吕春良。
平房内响起电子音。
【玩家吕春良违反游戏守则,在城邦内使用天赋攻击其他玩家,游戏失败】
“你是谁?”吕春良瞪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怀绫,这回轮到他无法自控,手里的匕首率先落地,踉跄着后退两步,适才的气势全无。
他惊恐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和身体慢慢变得模糊透明,仿佛被打上了一格格马赛克,随后逐渐分解。
他张了张嘴,无法发声,直至意识自己的身体将要支离破碎,他赶在完全消失前,瞪着眼向陆怀绫扑去,誓要和她同归于尽的架势。
陆怀绫定定站着没有躲开,眼睁睁看着吕春良的手指在触碰到她的前一秒,面目狰狞,以飞扑的姿势被定格在空中。
她耳朵里自动响起玻璃破碎的声音,连带着吕春良的身体一起彻底消失,在她眼前化为星星点点的亮光,如花火般瞬息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