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进后座，连周丢了瓶东西给她，陆怀绫在空中接下，车内太暗，她看不清字：“这什么？”
“你手不疼吗？”
陆怀绫握了握拳：“嘶，是有点。”
刚才为了吓唬钱六，她拍桌子时没留手，忍着痛才能做到面不改色，过了这么久还是酸麻的。她拔开瓶盖往手心喷了喷，是云南白药的味道。
“你问过那姓钱的了，有结果吗？”陆怀绫把喷剂还给他，隐晦地向连周问起正事。
他答：“就是你想的那样。”
陆怀绫了然，转头问坐在身旁的章妙意：“妙意，你知道吕春良么？”
问完这话，陆怀绫心里打鼓，她不愿意怀疑身边朋友，但章妙意今夜见过连周，为防万一，她必须确认章妙意的身份，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第二十章
连周专心开车，注视着前方凹凸不平的道路，这一带没有路灯，是事故多发地，走神了翻沟里也不无可能。
后座的女孩思量一会，缓缓开口：“没听说过，这人怎么了？”
陆怀绫暗舒口气，如果章妙意点了头，即便她不愿意，今夜这园区八成也是回不去了。
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幕：“没什么，突然想起这么个人，有点熟悉。”
凌晨三点，几人才从十四区到园区，陆怀绫坐在车上快要睡着，到了地方被章妙意小声摇醒。
章妙意客气地向连周道了声谢后，先开车门下去，陆怀绫故意磨蹭了会，等章妙意走到园区门口，低低说：“我拿到执行队的邀请函了。”
“想好了？”
“嗯。”
“先别急着去报到，下周开考核，万一是按进队先后顺序排班，可以一起。”
“这么自信能过考核？”
“试试就知道了。”
没有逗留太久，简单知会两句，陆怀绫下车关上门，对连周挥挥手：“今天麻烦你了，早点回去休息，晚安。”
这个点跟“早点”毫不沾边，她故意说场面话，他摇上车窗作答，在两人的目送下启动车子一路远去。
章妙意站在园区门外等着她，二人一同回到602，直到进门前，谁都没有说话。陆怀绫走在后，疲惫地关上门，一进屋就直接卧倒在床上，她太累了。
章妙意则是坐在床边，心里是很久未有过的轻松，以至于她并无睡意，静坐了会才说道：“应该让你看出来了，我从来没去过什么餐厅。”
“都是靠一双手赚钱，没什么不一样。”陆怀绫撒谎，“我还想去那里体验体验什么叫不劳而获，真巧。”
“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章妙意警觉，怕她交友不慎，“那个警卫小哥带你去的？”
陆怀绫主动接锅：“我在宣传单上看见的……他正好在那块执勤，帮我把把关。”
“那就好……”
又是一分钟的沉默，章妙意也卧倒下去，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太刺眼，她拿手背遮住眼睛，缓缓说道：“介意听我说几句话吗，可能会有点影响心情。”
“说吧，我睡一觉就忘了，不影响。”
她早就想说就了，只是一直在梦中自言自语。
章妙意悠悠开口：“我以前住在十五区，父母是佣兵团的成员，他们的本事足够进护卫队，可是他们更缺钱。”
“随队出一趟城的佣金比护卫队的工资高三倍，不过这是买命钱，还是见不得光的买命钱，和执行队的地位天上地下。”
“他们去探索过几回，第一次运气好，在荒野外猎杀到未变异的野兽，带回了兽骨兽皮，在市集上卖了大价钱，天塔区的富人最喜欢这些。”
“抱着侥幸心理，又有了后续几次。很长一段时间，家里只有我和妹妹两人，白水煮挂面，加个你讨厌的西红柿，每天就这么两顿，还是差点把厨房烧了。”
听到西红柿三个字，陆怀绫就忍不住皱眉。
“久而久之，家里的情况慢慢好了起来，终于有钱送妹妹进七区医院。资料都在旧城邦，城邦的医疗水平不比从前，治不好，只能靠五万一月的药物吊住一口气。”
“父母一度想放弃，可如果出城探索有收获，这样高昂的治疗费用勉强能维持，他们运气不错，甚至还存下些钱。”
“运气总有用光的一天，那是新历96年，那回队伍探索回来，我的父母却永远留在了墙外，后来有与他们同行的人悄悄告诉我，他们不是被变异兽所伤，而是因为利益冲突，死在自己人手上。”
“他们给我留下了一笔钱，一半是我的，一半是妹妹的治疗费。还有一支录音笔，遗言很简短，让我去护卫队讨生活，等治疗费用完了就选择放弃治疗，我是自由的。”
陆怀绫突兀地问了一句： “那笔钱还剩多少？”
“没有了……我拿了所有到手的工资续上，今天又要回六万，还能多撑一个月。”
……
陆怀绫不擅长安慰别人，她的话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章妙意需要的是实际的帮助。
她相信章妙意只是需要倾诉，但她还是想了想自己还没捂热的二十万。
“你有什么决定吗？如果你需要的话……”
“不是，”章妙意很快否决了，“真要算起来，这是笔天文数字。说出来可能会让人觉得我虚伪，我没有接受任何帮助，因为我还不起，也没有为了钱答应钱六，做些违反原则的事。”
“我一直想的是，坚持吧……到走投无路的那天，我就能心安理得地放弃，至少可以减轻一些负罪感。”
可每至清醒的时候，她才发现下定决心有多难。
作为朋友，陆怀绫觉得自己该说一些冷血无情的话，她们都清楚怎么做是最好的，足够自私才能过得更好――在能摆脱那层心理束缚的前提下。
静默了很久，她低语：“你是自由的。”
章妙意那儿却没了回应，兴许是睡着了。
*
次日，陆怀绫是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她接起来时，铃声已经响了一分钟。
“喂？”
电话另一头很喧闹，像是在闹市里，打电话那人在和周围人说话，丝毫没发现这一边陆怀绫已经接了电话。
陆怀绫拿下手机看一眼备注，“宝贝”，决定等挂了这通电话她一定把这备注先改了。
“莫西莫西。”
“人话。”
“哦，陆小姐，您的刀还要不要了啦？您再不来，我这边快没地放了，我这里是没有退货的规矩的哈。”
什么奸商？
“最近太忙，给忘了，你给我个具体地址吧，我怕记岔了……”
对面听了这话很不开心：“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忘的啦，十三区，等你啊！”
“嘟。”挂了。
陆怀绫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不送货上门就算了，售前服务还这么差劲，可惜找不到上哪打差评。
她将此人备注改做“奸商”，随便把手机抛在床上，转头去找隔壁铺的章妙意，谁曾想人已经不见了。
赌场肯定是回不去了，也许是去找新的兼职了，也是，哪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昨夜睡的太晚，起来已是日上三竿，陆怀绫去食堂吃了个午饭，本想着吃完后问问连周十三区哪有刀匠，他常去十四区，十三区就在隔壁，应该会有所了解。
然而自消息发出直到晚上，她都没得到回信，夜里章妙意回了，他的消息还是没来。
章妙意推门就问她：“怎么一直抱着手机看？紧张兮兮的。”
“有吗？”她嘴上这么问，心里承认，确实有。因为她十分怀疑连周昨天夜里回去，就被他的队长给连夜灭口了。
“你再有底气一点，我就看不出来了。”章妙意漫不经心的说，“和你说个事，我很快就要搬走了。”
“去哪里？”
她说得十分肯定：“今天去办了离职申请，我要去佣兵团。”
是能猜到的结果。
“祝你好运。”陆怀绫想到自己，“刚好，我也快要搬走，说不定我们以后见面是在城邦外。”
“为了一万元？”
“是吧。”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你那警卫队的朋友没告诉你，警卫队工资少，但是油水多啊。”
陆怀绫坐起来：“还有这种事？”
“不信你去问问他，我在赌场见多了，钱六没少花钱消灾。”
“算了，见了他我手痒，这黑心钱收不来。”
章妙意夸她：“正直。”
陆怀绫受之有愧，都是她胡扯的，给她十万，她的底线也是可以灵活地动一点，就一点。
章妙意今天的话格外多，和以往很不一样，陆怀绫也乐意和她说话，到底是年纪相当的女孩，会让她想起在现实世界里，和来自五湖四海的室友夜谈的惬意时光。
她在很认真地听一个NPC倾诉心事。
虽然只是暂时的，明天一觉醒来，还是要为怎么通关游戏而发愁。
两人聊到困倦，转眼又是新的一天。
章妙意忙于退队事宜，另一边进佣兵团有相应的门槛，时常不见人影。连周仍是没回消息，吃饭时陆怀绫就决定，过了中午12点还没得到回音，她就去找个公共电话联系他。
哪知在吃饭刷消息时，无意间看到一条有关他的信息，夹在一长串刚发布的新闻当中，极不起眼。
点进去是一个直通警卫队官网的链接，再点进链接，就是警卫队每月的处分公示。
现在只是七月末，可见这则通知发得可谓是迫不及待，为首的就是连周的大名，挂有他的证件照，比游戏系统中挂的要正式许多。
除去他的名字，陆怀绫第一眼就看到其中最鲜明的“开除”二字，处分理由是――执勤过程中，多次着装不合规，屡教不改，有损警卫队形象，予以开除处分。
为显有理有据，除文字谴责外还附有证据，包括但不限于，他在赌场身着便衣不带名牌，持枪正对她，像是在当场逮捕她，照片拍到的只是她的背影；在南门街头处理一场交通事故，衣服是穿对了，身上却带有刚开过party沾上的奶油……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只是不知道其他几张是怎么歪曲事实的。
“嘿，在看什么？”
第二十一章
陆怀绫关掉屏幕，秦之卉已经是抱着一份炸鸡坐到她身旁的空位上，这人总是在她背后出现。
“偷偷看帅哥呢，我瞄到了，给我也看看？”秦之卉给她递了一块鸡肉。
陆怀绫扒完最后一口饭：“不吃，饱了。”
“小气。”秦之卉塞进自己嘴里，见她收了盘子要走，拦住她，“这么急着走？我昨天来找你就没见着人，执勤表上都没你名字，去哪儿玩了？”
陆怀绫只好坐回去，抛出一个足以转移她注意的话题：“我要离开护卫队了。”
“好事呀，队长没为难你吧？”
她觉得有必要稍微辩解一下：“没有，以前都是误会。”
“那这误会还挺大。”秦之卉不知是信了没，“去执行队？”
“对。”
她眼珠子转了转，凑过来小声说：“帮你在执行队挑个好队伍，怎么样？”
陆怀绫放下勺子诧异道：“可以自己选的？”
秦之卉指点她：“当然不可以！按考核成绩从高到低分配，你这样没成绩还不长个心眼，进去就该被分到成绩最差能力最弱的队伍去，吃大亏。”
“你帮我这个……算不算走后门？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你有实力呀！我这叫替城邦挖掘将被埋没的人才，绝无私心。”秦之卉说得大义凛然。
陆怀绫被她说服，认真考虑她的提议：“怎么挑？”
秦之卉嘿嘿笑起来：“嗯……我有个大外甥，是三级执行员，手底下正好带着最好的一队一级执行员。你进去还是得一级队员做起，我可以让他，嗯，你懂……”
陆怀绫想了想：“那除了我，他的队伍还招人吗？”
“下周不就开放考核了吗，成绩最好的一批，去的就是他的队伍。在那里晋升机会多，看好你升三级！”
在护卫队，升至三级队员后可以选择进执行队或警卫队，在执行队似乎就无处可去了。陆怀绫问：“那三级以后呢？”
秦之卉敲了下她的脑壳：“喂，清醒点，你还没进去就想这么长远！三级后就能去执行官的队伍了，这比升三级难多了好吗！我的大外甥在三级蹉跎了五年，都没被执行官选上！”
“哦。”
她怂恿道：“怎么说，去不去？”
“我想想？”
“这还要考虑？”
“我怕胜任不了，拖了你大外甥的后腿。”实际是她想和连周商量商量，问问他有几层把握，能考进哪里。
“自信点绫绫，你是我心里最强的！”
“你甚至不愿意多润色一下这口鸡汤。”
秦之卉把啃完的鸡骨头收进袋子里，站起来准备离开：“哎呀哎呀，反正你尽快想好，我好找个时机悄悄出去见我大外甥一面。”
陆怀绫想到她的难处：“等一下，会给你添麻烦吗？”
“小事，他不敢打小报告。午休去了，我下午出任务。”秦之卉十分自信，走前趴在她耳边谄笑道，“如果你要想报答我，就把刚偷看的帅哥发我一份。”
“快滚。”
秦之卉溜得快，正合她心意。陆怀绫收拾了餐盘，正想着上哪去打电话，连周的头像上就跳出了久违的红点。
队友一：「忙着搬家一天没睡，才醒，什么事？」
看来他没被连夜灭口，而是被连夜赶出警卫队了。陆怀绫算了算时间，他昨天三点多才回到宿舍，再把东西都从园区搬走，是不剩多少休息时间。
我：「你现在住哪里？」
队友一：「十四区，三七巷。」
想到那里的居住条件，她忍不住想要替他写一个惨字。
我：「有个事问你，知道十三区有个刀匠吗？日本人？不知道在这里算是什么人，以前托他打了把刀，不知道上哪拿。」
队友一：「那边卖武器军火多，正好我要找个时间去贸易市集，可以带你去看看。」
我：「二十万能拿的到？」
吕春良作为玩家，被淘汰后连个尸体都没留下，所有NPC脑中与他有关的记忆都被抹去，他就像在游戏里从未出现过一样。
按理说，暗网上发布的关于吕春良的悬赏也有可能自动消失。
她淘汰了一个玩家本是件好事，但使连周的二十万到不了手，这事又算不上多好。按连周预定的计划，应该是将吕春良关起来，让他失去自由，这样的结果和他被淘汰几乎没差。
队友一：「到手了，消失的只是NPC的记忆，既定的现实没有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