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莫听鬼故事——卿顾我【完结】
时间:2023-04-16 23:06:59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新的光景。冬日里少见的鸟儿重新跃上枝头,空气中虽仍有挥之不去的寒意, 却也带了几分春日的气息。
  他转头看了眼靠着案几昏昏大睡的面具男, 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
  自这男人堂而皇之地走进承华宫,至今已有两个月了。这两个月来,他时常会跑来找他, 除了给他带一些机关术相关的古籍之外, 大部分时间都在房中呼呼大睡。
  他究竟想做什么呢?
  季淮纤长的睫毛微颤,鬼使神差地探出手去触碰那暗红的面具。
  姜凝睡得快, 觉却浅, 连在梦中都十分地警觉,方才季淮望向她时,便已经醒了。
  她缓缓睁开眼,盯着季淮的手指, 忽然伸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做什么呢?”她笑盈盈地望着小孩,语气中总带着些调侃的意思。
  季淮没想到这人如此警觉,心下吃了一惊,别扭地将手腕抽了回来,沉默了半晌, 才道:“你……”
  “你是妖怪吗?”
  怎么又问这个。姜凝微微挑了下眉,莞尔道:“你好像真的很在意这问题。”
  “不,”季淮抬眼沉沉地望着她,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 “我只想知道……你能看到鬼吗?”
  原来是想问这个。
  姜凝瞬间明白了这孩子的想法, 她淡淡地瞧了他一眼, 少顷方轻声道:“不能。”
  季淮眼中的光芒瞬间暗淡了,他几乎是自嘲地笑了声:“也是。”
  姜凝懒洋洋地撑起身子,抚平被压皱的衣袖,又转头朝季淮看了一眼,轻声道:“我走啦。”
  季淮抬头望着她,一言未发。
  转眼,房内一片空荡,那人竟已然离去了。
  姜凝这段时间只在皇宫与鬼界往返,几乎将宫中内外摸了个遍。
  自那日在清衡宫最后一次见到神魂两分的瑶妃之后,她的神识大约是害怕被鬼使再度发觉,便彻底藏进了皇宫之中。
  神识承载了人在世时所有的记忆,比魂魄更加脆弱,也更加敏锐。神识可以十分灵敏地分辨出旁人的善恶。若要在其有意躲藏的情况下将其找到,确实不太容易。
  姜凝连着两个月待在季淮身边,一方面是担心再有人加害于他,特地留神看顾。更大一部分原因,却是想要守株待兔,等瑶妃现身。
  她倒是没有料到,瑶妃似乎比想象中更耐得住性子。即使她做男装打扮,整日老神在在地待在季淮身边,却也没真的见瑶妃出现过。
  守株待兔不是个办法。姜凝想起那少年的目光,又开始心软,径自便往梅园去了。
  此时距瑶妃过世,不过两月有余,梅园中无人打理,房中已积了层薄薄的灰尘。
  姜凝重新化了女身,站在瑶妃的寝宫中,平静地四周环视了一圈。
  确实躲得很好――若非她常年待在鬼界,接触了形形色|色的鬼魂,恐怕真的要错漏了那一缕神识。
  姜凝回身走到铜镜前,抬手作势就要劈去。
  只听一阵惊呼,铜镜应声倒地。微光落在镜面上,片刻后,投出一个淡淡的影来。
  姜凝望着那铜镜,轻声道:“瑶妃娘娘,我并非恶人。请出来见我一面吧。”
  那影子在微光中轻轻一动,片刻后,果然凝出一个人形来。
  姜凝蹲下身,抬手碰了碰那人形的影子,微蹙起眉,道:“瑶妃娘娘,您神魂两分,如今神识脆弱,情况很不好。”
  那人影又动了一下,半晌方传来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我的孩子……七皇子,他还好吗?”
  姜凝轻声道:“他没有事。我会关照他。”
  瑶妃沉默了片刻,半晌方道:“谢谢你。我能感觉到,你没有恶意。”
  姜凝捡起地上的铜镜,缓缓抬起手,掌心凝出一团暗红的光晕。
  随着她的动作,铜镜骤然变得十分新亮,姜凝手心磅礴的魂力也被逐步吞噬进去。
  片刻后,瑶妃的声音响亮了几分,就连镜中的倒影也比之前的更加清晰了。
  姜凝将铜镜放回妆案上,轻声道:“我已将自己的魂力注入了铜镜之中,它可助你恢复精力,也足以荫蔽你不被他人发觉。”
  瑶妃在铜镜中艰难度日,本以为自己将要魂飞湮灭,骤然听到姜凝此言,心中又惊又喜,连连道谢。
  姜凝摇了摇头,又道:“今日我若不来寻你,你的神识在人间定然坚持不了太久。既然如此记挂七殿下,你为何不前往承华宫寻他?”
  瑶妃单薄的身影在铜镜中微微一颤,半晌才说:“我……我早已去过。可那时除了七殿下,当今天子与玄师同样在承华宫中。我方步入宫内,便已被玄师察觉,如今这般的伤势,都是拜他的符咒所赐。”
  姜凝喃喃道:“玄师……那之前清衡宫的阵法,是玄师辛满布下的?”
  在遇到季淮之前,姜凝几乎从未了解过人间皇宫中事,对于那大名鼎鼎的玄师辛满,也不过是略有耳闻。
  但她在清衡宫时,对那满宫的经幡阵法倒是印象深刻――看来那辛满,果然名不虚传。
  瑶妃点头,话到嘴边,却猛然滞住。她有些狐疑地望向姜凝,不知清衡宫之事是如何被她知晓。
  姜凝面不改色地对上瑶妃疑虑的目光,淡然一笑,仿佛万事了然。
  瑶妃想起她方才的神通,略一思索,轻声道:“是了。您法力通天……想来能力不在玄师之下。
  她仰起头,眼中略带恳求之意:“您……是否有办法将我带去承华宫,再见我那可怜的孩子一面?”
  姜凝想到季淮那双的眼睛,应该也是被玄师所害。闻言心中一沉,沉默了半晌。又怕瑶妃担心,只劝她在铜镜中安然养好身子,静待来日。
  瑶妃见她不情愿,心中顿时焦虑起来,急忙道:“若能再与吾儿相见,即使今日灰飞烟灭,我也是情愿的。”
  姜凝微怔,沉沉地望着镜中的人影,半晌方道:“娘娘,并非我不愿帮你,只是如今时机尚未成熟。你应该感受到,凭你如此脆弱的神识,如今只可在有生前气息的地方逗留……”
  “一旦离开梅园,你不但容易被玄师、鬼界渡使发觉,更可能尚未见到七殿下,便已魂飞魄散。”
  姜凝并不想欺瞒瑶妃,可她爱子之心深切,不得不将话说得危言耸听了些。
  瑶妃双眸满含忧愁,紧紧地望着姜凝,轻声道:“玄师,是否对我的孩子做了什么?”
  姜凝垂下眸,轻声安慰道:“我已同娘娘说过。七殿下无事。我会关照他。”
  瑶妃静静地看着她,心中隐隐约约地,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半晌,她那双同季淮极其相似的杏眸中,忽然滚落两滴珠玉般的泪来。
  她朝姜凝盈盈拜倒,轻声道:“承您大恩,求您庇佑吾儿。”
  季淮本以为,那奇怪的面具男不会再来了。
  至少在他又询问了一遍那人的身份之后,面具男所给出的反应看着不太高兴,几乎是一甩袖子就走了――跟天子生气时一个模样。
  不过还是比天子稍微好些,至少那面具男在走之前还打了声招呼。
  季淮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等回过神来,那桌案上的古籍竟已被他翻出了些不平整的褶皱,而他却生生没看进去半个字。
  季淮伸手抚平了书页,又开始陷入自我怀疑之中――当真是他被关了太久,竟然会出神去想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
  真是见了鬼了。
  少年冷着脸,将桌上的古籍整理好,工工整整地放在一旁。
  刚一起身,只见窗外微风吹过。
  一只小小的,用红纸叠成的燕子从顺着窗缝飞入了他的房间,轻飘飘地落在桌案上。
  季淮微微一愣,垂手捡起那纸燕,心中竟泛起了一丝莫名的欣喜。
  他转过头去,果然看见那戴着暗红色面具的男人站在墙边,手里握着两串糖葫芦,十分温和地朝他笑了笑。
  季淮推开窗,手中握着那纸燕,静静看了姜凝片刻,也不说话。
  姜凝笑了:“怎么愣在那了?”
  季淮扬起手中的纸燕,低声道:“叠得真丑。”
  姜凝一扬手,那纸燕又扑棱起翅膀飞回了她的手心。她捏着纸燕的身子端详了片刻,心道:确实叠得有些粗糙,除了有两个翅膀和一只尖喙,几乎也没啥燕子的特征了。
  但她心中又有些懊恼,毕竟被个十一岁的小孩嘲讽,实在是有点丢脸。
  姜凝将手中的纸燕搁至窗口,对上季淮的眸子,有些不服气:“那你叠个好看的呢。”
  季淮也没答应,拿起纸燕,回身就往屋内走去。
  姜凝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果真是在研究那小玩意儿的构造,不由得暗自发笑。哎,这小孩确实蛮可爱的。
  她扬着的两根糖葫芦,笑嘻嘻地递给季淮:“哝。一个山楂、一个山药。你先选,再留一个给我。”
  季淮扬起头,有些失措地望着她:“这是?”
  “这是糖葫芦啊,”姜凝有些奇怪地望着他,“不会没吃过吧?”
  季淮望着那串糖色鲜亮的山楂――皇宫中,确实没这种东西。
  他伸手刚想接过,却听那面具后面传出闷闷的笑声。
  “张嘴,”姜凝横过糖串,递到季淮唇边,笑道,“小孩,又长大一岁啦。”
  要……好好生活呀。
  作者有话说:
  小季(羞恼):我怎么会去想个男人!
  男装姜姜:怪我魅力太大。
第28章 转世机缘 十
  ◎“阿淮是朕与大x的小福星。”◎
  糖山楂酸甜的香味萦绕唇齿, 季淮低头握着那串糖葫芦,吃得慢条斯理,一丝不苟, 简直吃出了行刑前最后一顿牢饭的错觉。
  姜凝看得有些心酸, 想了想,又把手中的糖山药递给他:“你要是喜欢吃,我下次再给你买。”
  季淮没有答话, 垂着纤长的睫毛, 认认真真地嚼着口中的食物。
  他出生的那年,冬季漫长, 春日迟来。三月末的时节依旧冷得叫人迈不开步子, 桃花梨树的枝头略开了几个孱弱的花苞,却又在连夜的寒风中颤颤巍巍地僵死了。
  听说那年的冬季,x国大片疆域遇上了罕见的冬旱,就连都城定安也没落下半片雪花。那诡异的天气实在叫人心惊, 人人都怕冬旱连着春旱,足能影响一整年的收成。
  季淮出生时,正巧在春分前后。
  天子为旱情急得焦头烂额,他本就笃信天象,而那漫长的冬日几乎消磨了他所有的兴致。
  瑶妃分娩得辛苦,痛呼一声接着一声地从宫中传出。天子等了一个多时辰, 只听那痛呼声愈发微弱下去,心中便更加烦躁,另又派了几个太医在宫外候着,转身便往梅宫外面走。
  待到那日深夜, 瑶妃总算安然诞下了七皇子季淮。
  她身边忠实的宫侍安排好下人, 恭敬地将几位太医送去宫外。甫一出了宫门, 几人站在梅苑之中,却皆愣住了。
  梅林之上,将满的明月高悬,正是几人步出宫门的这会儿功夫,一阵蒙蒙的阴云却将明月欲盖弥彰得藏在背后。
  不知何时,空中飘起了绵绵细细的微凉,初落在脸上时,几乎叫人以为是寒夜中的错觉。
  竟是……下雨了。
  季淮出生后,瑶妃重新获得了天子的盛宠。
  不知是因为分娩那日,天子过分怠慢了她,还是因为季淮出生后,定安便落四个月来的第一场春雨。总之,这对母子一时成了天子心尖上的人,硬是宠得叫人连眼红都不敢。
  那时候,天子总说,阿淮是朕与大x的小福星。
  ――淮,至清之水也。
  季淮缓缓将最后一颗糖山药咽了下去,糖衣甜津津的口感仍残留舌尖。少年抬起眼,对上了姜凝面具后含笑的眸子。
  “喜欢吃吗?”姜凝问。
  季淮眨了眨眼,突然问道:“你如何得知我的生辰?”
  ――自然是瑶妃告诉她的。
  姜凝想起梅宫中瑶妃那孱弱到难见日光的神识,又对上季淮一双被害得难视鬼神的眼睛,顿了顿,道:“自然是算出来的。”
  她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小孩,你我有缘。我看你顺眼,便随手费了点…神力,就那么掐指一算……”
  季淮拨了拨桌案上两根糖葫芦的竹签,垂下眼,低声道:“撒谎。”
  姜凝:……?
  霎时,她只觉得一阵尴尬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戴着面具的骗人恶鬼和冷着脸的被骗小孩就这么无言地对坐了好一会儿,最后,却是那恶鬼先败下阵来。
  姜凝不自在地收走了两根竹签,讪讪笑道:“反正你也吃完了,我就先走了。下次再给你……”
  季淮端坐在案前,仰头静静地望着她,突然出声道:“你见过我的母妃了。”
  姜凝微微一愣,有点倔强地否认:“我?我连你母妃是谁都不知道。”
  “你又在撒谎。”
  就、这么明显吗?姜凝僵住了,木然地闭上了嘴,沉默片刻,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等等!”季淮忽然站起身来,他当真怕这面具男一去不返,连脚步都稍快了些,几乎是一把拉住了姜凝的衣袖。
  姜凝回过身,低头望着那少年,无奈道:“你要做什么?”
  季淮紧紧攥着她的衣袖,一双杏眼定定地望着她,雾蒙蒙的,好像江南春日里落了场无尽的细雨。
  他说:“带我去见见母妃吧。”
  “求求你了。”
  姜凝感觉自己好像被他那双眼睛蛊惑了,竟真的有那么一刻几乎就要答应他的要求。
  半晌,她抬起手,轻轻抚过少年柔软的额发,低声道:“可是你……看不见的。”
  季淮拉住她的手,轻声道:“你可以陪我的…你可以帮我的,对吗?”
  “只要您答应让我见她,不论您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您。”
  季淮紧紧握着她冰冷的手,与她挨得极近。他那双眼睛漂亮得摄人心魄,几乎以一种不能抗拒的姿态撞入她的目光。
  姜凝错愕地移开眼去,下意识地挣开了那孩子的手,朝后退了几步。
  季淮并没有放弃,反而又朝她跟前走了几步,以一种近乎哀求的姿态望着她:“您总来看我,是不是要我做什么?”
  他轻声问她:“您有身体,那您……一定不是鬼。您是妖怪?是神仙?”
  “若是神仙,我愿意供奉您,愿一生信仰您。您若是妖怪……”
  姜凝突然打断了他,冷冷道:“我要你的骨与肉。”
  季淮镇住了,缓缓垂下手,呆呆地望着她,少顷方道:“好。我愿意……”
  姜凝:“我要你的血,我要你心上最鲜艳的那滴血。”
  季淮怔怔地望着她,几乎在确定她话中的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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