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莫听鬼故事——卿顾我【完结】
时间:2023-04-16 23:06:59

  她的双眼瞬间红了,手腕上的御火符依然不肯倦怠地散发着热量,浓雾重新笼罩了冰面,可方才的那一幕如同梦魇,挥散不去,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地凉了下来。
  姜凝并非没有见过比这更加惨烈的死亡,可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对生命的敬畏,鬼也是人,姜凝曾经也是人,无法对此熟视无睹。
  她又往冰面挪了几寸,保证自己处于一个可以感知到冰层,却没有直接接触的距离,向身边试探着挪去。
  这具身体的主人不可能毫无缘由地出现在这里,既然原身可以进来,就一定有出口可以离开。
  姜凝摸到了冰面,也就等于摸到了浓雾的尽头,回声只有在相对闭塞而空荡的环境才会产生。虽然冰层后面的东西叫人毛骨悚然,但找到了此处尽头,总比在浓雾中挨冻多了一线生机。
  姜凝挨着冰面走了几步,突然,一种恐怖的熟悉感从她身边极近之处传来。
  她脚步一顿,怔怔地转头,隔着浓雾,望向近处的冰面。
  姜凝猛地俯下身去,再一次挥刀切下一侧衣角。
  她的手指微微发颤,勉强却利索地绘制了一个更为繁复的御风符。
  御风符向空中扬去,化作一团比方才更持久更剧烈的强风。
  浓雾瞬间散开,距离姜凝极近的冰层后面,十几双眼睛由上到下清晰地显露出来。
  姜凝怔怔地望着与她齐平的冰层。
  剔透的冰面之后,一双漂亮到令人失语的杏眼,哀伤地与她对视。
第38章 关山难渡 十
  ◎“我喜欢姐姐。”◎
  姜凝与那双眼睛对视, 不知过去多久,御风符卷起的大风消散,雾气重新遮蔽了视线。
  寂然中, 姜凝听到自己杂乱无章的心跳。
  季淮生了一双标准的杏眼, 眼皮线条干净柔和,眼尾收势圆钝。只有在某些特定的角度略微上挑,才会透出些凌厉之气。这样的眼睛, 在大多数时间里都是纯净、清澈而温和的。
  少年气质沉稳, 却偶尔因为这双眼显出一丝稚幼。他知道自己在怎样的角度会显得更加温顺,也知道怎样能令姜凝心软。因此在她面前, 季淮时常会将眉眼低垂, 故意露出脆弱纤弱的神态。
  每当这个时候,姜凝便会看到他右眼上一粒极小的红痣,缀在近眼尾的后半,像是一粒朱砂。
  姜凝望着那团雾气, 慌乱的心跳带动血液,直直地往头顶涌去。她浑身的血液似乎冷却,但又在颅内轰然炸开,沸腾着阻塞了她的思绪。
  赌场、枯骨、铜门、神像、碎石,一一在姜凝脑海闪现。
  李雀的幻境也好,赌场的幻境也罢, 前后两次进入幻境的时机太过紧密,而铜门碎石分布的阵法也太过蹊跷,就连姜凝也无法一眼看出破绽。
  还有,赌场后的神女像……
  距离姜凝在世之时, 已有五百年的光阴。朝代更迭, 本不该有人再记得她。
  那尊雕琢精细的神像背后带着阴谋的气息, 姜凝再次回想起来,只觉得后脊发凉,五百年前便已落定的尘埃再次随风扬起,仿佛有一种巨大的力量迫使她,朝着万劫不复之地前行。
  她抬起紧握匕首的右手,这具身体的双手纤细修长,雪域经年的寒风磨砺了皮肤,因而显得有些粗糙。
  此刻,它紧紧握着匕首,冷静、稳定、有力,和姜凝以原身紧握兵刃时一样。
  五百年了,姜凝。她在心里对自己道。死去的不会回来,也没人能够带着记忆踏入轮回。
  不要害怕。
  待心跳恢复平静,她咬了咬牙,用力握住匕首,挥刀朝冰层凿去。
  “砰!”刀尖碰上冰面,铮然之声传来,撞击之力透过刀身传到手腕,姜凝甚至因那股冲击力倒退了半步。
  她试探着伸手摸去,冷硬的冰块毫无损伤,没有一丝细纹。
  她扬起手,蹙眉望向那把锋利的匕首,刀刃锐利,刀身雪亮,出鞘的一瞬带着凌厉的寒意。
  这是把好刀,即使无法做到削铁如泥,冰面上也不可能留不下半点印记。
  她再次绘制了一张御风符,符咒凭空而起的瞬间,姜凝又一次出手了。
  浓雾被吹开,匕首寒光一闪,与冰面相击。
  怒风猎猎,这次姜凝看清了,那块冰面并非全无损伤,而是在刀剑与冰面相撞的那一刻,冰面已经以极快的速度愈合那道印痕,不过眨眼之间,冰层便能恢复如初。
  与此同时,姜凝又一次对上了冰层中的那双杏眼。
  漂亮的、纯稚的、温和的,与她记忆中的眼睛分毫不差。
  姜凝在御风符消散的最后一刻踮起脚尖,微微侧身朝那双眼眸的眼尾望去。
  惊鸿一瞥之后,浓雾再次笼罩,姜凝移开视线――如同印象中季淮的眼睛一样,眼尾的红痣鲜明。
  那双眼睛,会不会真的属于季淮?
  姜凝长睫微颤,眼中闪过一道细碎的光芒。
  面对那双眸子,她无法做到全然平静,更难以如同之前一样转头离去。
  幸好,冰层并非毫无破绽,只要匕首能够对冰面产生损伤,她就有突破的可能。
  姜凝面无表情地褪下身上的衣物――先是最外层的兽皮外氅,再是棉袄、夹衫、内衬、里衣……
  赤|裸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低温使姜凝的脸色越发苍白。她淡漠地低着头,垂首在身上绘制下繁复的符文。
  鲜血很快覆盖了这具裸|露的身体,在寒冷的雾气之中,透出些许诡异而原始的艳色。
  姜凝再次扬起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健康的血色。不,那实在是过于健康,甚至称得上娇艳,宛如完妆的女郎。
  姜凝俯身拾起地上的匕首,撕下里衣的布料,一圈圈缠绕住右手的手腕和掌心。
  做完一切准备后,她再次出手了。
  与上两次的试探不同,这一次姜凝用了全力,一刀接着一刀锤凿着冰面,手臂动作快得几乎能看到残影。
  匕首之下,冰屑簌簌而落,冰面一刻不停地修补着刀下的创口,姜凝死死咬着下唇,表情半点未变,动作依旧迅速,力道依旧蛮横。
  凿冰之声回荡,在浓雾之中铮然不绝。姜凝的手臂从最开始的酸胀疼痛,逐渐变得毫无知觉,直到肌肉回归了她在原身时早已习惯的那种麻木。
  麻木,但是强韧。
  按这具躯体原本的情况,断然无法进行这样高强度的攻击。但出于某种连姜凝也无法解释的缘故,这具身躯似乎可以承载一部分她原身的魂力。
  直接在冰面上绘制的符咒会失去效力,但将咒文绘制在其他物体上却不会有太大阻碍。
  姜凝这次绘制了相对复杂的咒文,试图将原身的一部分魂力调度至这具躯体。这类咒文对寄主的要求相对严格,但绘制完成的那一刻,姜凝知道,生效了。
  与这具孱弱的躯体相比,原身的魂力是深林参天的树木,为了生存长出的万丈深根。是巨石,是土壤,是不屈的山崖,是世间一切绝对的存在和力量。
  “砰!”
  又不知过了多久,姜凝忽然听到了一阵巨响。
  或许只是轻微的声响,但因为这是她期待已久的声音,因此显得格外清晰。
  一块巨大的冰块掉落下来,重重砸在姜凝脚边。
  她趁势扬起手中备好的御风符。
  浓雾散去,冰层掉落的部分正在飞速愈合。姜凝挥起匕首割开掌心,鲜血汩汩而出。
  她将手插入了冰层。
  冰壁愈合的速度迟缓下来。
  不出所料。姜凝眨了眨眼睛,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丝,她将右手紧紧贴在寒冰之上。
  下一瞬,冰层再次动了,冰霜缠绕着姜凝的手臂,缓缓蔓延至她的肩膀、锁骨、身躯。
  姜凝的手臂很快与冰壁冻结为一体。
  就在冰霜即将完整覆盖符咒的瞬间,姜凝突然笑了一声。
  接着是一声切实的巨响,轰然而起。
  霜雪将符咒全部覆盖,然后,符咒燃烧了。
  姜凝身上绘满了咒文,因此她整个人就像是一团炙热的火焰,在浓雾和冰霜之中开出了炽热而鲜红的花。
  随着符咒的燃烧,包裹着姜凝的冰层逐渐融化。
  冰面无休止的愈合终于停止了。
  姜凝手心之下的冰面开始松动,逐渐露出了少年的脸庞和身体。
  她捧起少年的脸庞,轻声道:“你是谁?”
  少年脸上还挂着水珠,长长的睫毛轻颤,一双杏眼脆弱又纯然。
  “姒女。”
  姜凝怔了怔,神情有些古怪:“季淮?你不叫我阿姊吗?”
  少年有些讶异地望着她,轻声道:“我叫你姐姐的。”
  姜凝的手微微一颤,手心燃烧的火光几乎灼伤了少年的脸颊。
  少年眸中闪过一丝痛色,目光低垂,轻声道:“姐姐,你陪陪我吧。”
  姜凝垂下头,手掌贴着季淮的手臂一路向下。冰雪随之消融,姜凝牵起少年的手腕。
  手腕上,有一圈浅浅的红痕。
  姜凝僵住了,抬头怔然地对上少年的眸子。
  她牵住他的手,想将他拉出冰层,季淮却绝望地看着她:“我出不去了,我只能在这里了。”
  “姐姐,你留下来陪陪我吧。”他低声喃喃道,“我好热,我……很疼。”
  少年的脸上的水珠迅速蒸发,与此同时,又有无数细小的水珠从他皮肤表层凝结而出,大滴大滴地沿着他的脸颊滚落。
  他身上灰色衣衫很快湿透了,少年脸上满是痛楚,他绝望地看着姜凝,仿佛自己也成为了一块融化的寒冰。
  姜凝仿佛被他的目光所蛊惑,倒退一步,手足无措地望着他。
  “这里是幻境,”她轻声道,“我们要走出幻境,疼痛……只是一时的,走出幻境,一切都会好的。”
  季淮脸上有水滴不断地滚落,他痛得表情几乎扭曲了:“我好热,姐姐,你身上好热……我走不出去了,我们出不去了……让我死吧。姐姐,你让我死吧,让我去见母妃吧。我走不出去了……”
  姜凝定定地望着他,俯身捡起地上散落的衣物,身上的火光逐渐散去。
  季淮脸上的痛意终于缓和下来,他怔了怔,在冰雪中朝姜凝伸出手,低头替她系好外衫的系带。
  姜凝牵住他的手:“还热吗?”
  季淮摇了摇头,轻声道:“姐姐,你陪陪我。”
  姜凝仰起头,少年的眸中倒映出一个外族少女苍白清瘦的脸庞,与姜凝原身的容貌截然不同。
  她轻声道:“季淮,你如何认出我的?”
  少年朝她轻轻一笑,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我喜欢姐姐,”他低声道,“无论姐姐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你。”
第39章 关山难渡 十一
  ◎“走出幻境,我们无法如此相爱。”◎
  日光璀璨, 晶莹的雪山山体折射出鎏金般的色泽,远远望去,仿佛一片悬浮于空中的黄金海。
  日照金山的背后, f岩难越, 山峦险峻,背阴处天然形成的道途既陡且滑,愈往深处走便愈发狭窄, 蜿蜒通向一处幽暗的深谷。
  此时, 一位青年正走在这条险途上。
  这年轻人体格健壮,厚实衣料的掩盖下, 仍依稀可见其手臂上线条流畅而健美的肌肉。
  雪谷寒冷, 青年大部分肌肤都被厚实的兽皮布料包裹,面部只有一双眼睛裸|露在外,明亮而坚毅地望着前方的陡途。
  他攀着山崖绝壁上的岩体,脚下的步子谨慎却坚定, 一步一步都踩在实处。
  青年身手矫健,即使走在这样险峻的路途上,动作依旧不见迟缓踌躇,没有半点畏惧。
  事实上,季淮非但没有畏惧,甚至还感到一丝兴奋――这具身体太过完美。
  不论是力量、平衡、爆发性, 这具身体在各个方面,都比季淮原身那具常年禁闭于深宫的孱弱躯体好太多。
  与李瑞那次不同,这回季淮掌握了这具躯体绝对的控制权。
  这种感觉令他痴迷。季淮甚至感觉自己正操控着一台设计精密的机关人,这种被绝对服从的感受极好, 甚至令他抛弃了对于雪山的畏惧。
  他走入雪谷外围稀薄的雾气, 视线略微变得模糊。季淮微蹙起眉, 心中突兀地闪过一丝不悦。
  何必如此谨慎呢?这不过是个幻境,他所占据的躯体也并非原身的那具,就算受伤……甚至死亡,应该也无碍吧?
  这念头浮光掠影般从季淮心头划过,刹那却勾起了他的警惕。
  他向来是个谨慎沉稳的人。哪怕是上次那幻境,姜凝在他身边时,季淮也未曾松懈过。
  这个幻境比起上次只会更加惊险莫测,他何以突然间会出现这样的念头?!
  季淮定了定神,一边朝雾气深处走去,一边握紧了腰间的弯刀。
  这应该就是雪谷了,按照山洞中人的反应来看,此处必定凶险万分。方才那危险却转瞬即逝的念头,在关键时刻甚至会要了他的性命。季淮屏气凝神,警惕地控制着心神,缓步朝前。
  越往洞中走,周身越发寒冷,雾气更浓,眼前一片淼茫,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季淮裹紧了衣物,眉头皱得更紧。
  他对阵法知之甚少,但大概也能猜到幻境的阵法,是由赌场中落石的位置决定。由此可推断,阵中之人进入幻境前所处的位置,与进入幻境后的去处并非毫无关系。
  也就是说,落入幻境前,季淮和姜凝几乎站在同一个位置,不可能进入幻境后却相隔千里了。
  试探朔风臧之后,季淮便隐隐有种预感――那个被山洞众人放弃在雪谷中的,应该就是姜凝了。
  浓雾阻碍了季淮的视线,在这样的环境下寻人,无异于海底捞针。再往前几步,说不定非但找不到人,自己也会迷失方向。
  季淮停下脚步,眼神警惕而沉静地望向前方。雪谷四寂无声,因此将青年的呼吸都衬得清晰可闻。
  半晌,青年似乎知难而退,回身朝迷雾外走去。
  他的步子迈得急,一边往雪谷外的陡坡上走去,一边却脱下了自己身上的毛氅。
  季淮从袖中取出御火符,点血醒符后贴身藏好,一种热流熨帖着胸膛扩散开来,片刻便驱散了褪下氅衣后的寒意。
  他从腰间抽出弯刀,顺着陡坡一路朝上走去,沿途采下不少坚硬的碎石和灌木。
  青年低垂着眼眸,认真细致地将这些琐碎的事物用氅衣包裹,神色严肃得好像那并非寻常碎石,而是十分珍贵的珠宝。
  不过片刻,季淮肩上已扛着满满一袋的碎石,他长出一口气,盘腿席地而坐,挥刀在手心落下一道血痕。
  书说万物有灵,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对于开创天地的造化而言,人与草木金石并无不同。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