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在那时什么都没做，这便是心魔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但凡他有任意一个反应，按照姜凝对季淮的在意程度，或许都不会如此坚决地挥刀。
姜凝赌对了。
她从血污中起身，一如五百年前从血海中走来的恶鬼。
在姜凝挥刀的瞬间，季淮手中的弯刀也出鞘了。
巨型的雾墙瞬间坍塌，识海中的笑声戛然而止，留下几声令人胆寒的尾音。
季淮冲开雾墙，朝小石头之处狂奔而去。
姜凝在那里。
他确定了。
如果说雪谷的迷雾是猎人铺开的巨网，此时的姜凝便是陷阱中的猎物。
迷雾为何要阻拦他？
如果季淮前进的方向是错误的，他见不到姜凝，便有可能成为另一个落入陷阱的猎物，迷雾自然乐见其成，又如何会出手阻拦？
除非前方就是姜凝之所在。
他一旦出现，姜凝便有机会意识到幻象的虚假，猎物便有机会逃离陷阱。
季淮冲开迷雾，他看见了姜凝。
那雪域装束的女子转过身，她的容貌与姜凝毫不相似。
但那双熟悉的，清泠泠的眸子，温柔地望向了季淮。
作者有话说：
心魔：嘿嘿，我是神助攻，男主连告白都可以省了，感情推进+10000！
季淮（拔刀）。
心魔（嗅嗅）：哪里来的好大一股醋味？？？
季・我醋我自己・淮
第41章 关山难渡 十三
◎“这孩子一旦死在幻境，就是真的结束了。”◎季淮在看到姜凝的瞬间, 却定在原地，他沉默着凝望着她，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姜凝朝青年轻轻笑了一声, 道：“季淮。”
青年眨了眨眼, 缓缓松了一口气，被浓雾中诡异的笑声所扰乱的心神终于平静下来――她认出了他。
姜凝上前两步，仰头确认了他身上没有受伤, 方才舒展了微蹙的眉头。
季淮低头对上她的眸子, 抬手将弯刀收回了刀鞘。
两人沉默相对，一时无言, 季淮在这寂静中暗自决定, 不再询问方才那雾墙中令他惶然失措的一幕。
可是有些事情，越是想要放下，就越是在意。
她……亲吻了“他”。
季淮在姜凝的目光中别开了视线，他俯身捡起地上的小石头, 指尖微不可见地颤抖着。
他是她最惦念的人……
她怎么会吻“他”？她也同样喜欢“他”么？还是这一切只是迷雾制造出来的假象，仅仅为了迷惑自己？
季淮握着冰冷的石子，目光不受控地落在眼前人的嘴唇上。
雪谷寒冷，雪域的姑娘脸色有些苍白，身子微微发颤，雪白的贝齿轻咬着失色的唇, 印出一道更浅的痕。
季淮仓皇地移开了视线，脑海中突兀地浮现了姜凝原身的模样。他突然记起，姜凝最初给他的感觉，就像青山覆雪。
青年脱下兽皮外衣, 将眼前的姑娘严严实实地裹在毛绒绒的氅衣中, 眼中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还冷吗？”
姜凝仰起脸, 小巧的下巴埋在毛领中，眉眼舒展，笑容狡黠。
她说：“小孩，低头。”
季淮怔了一瞬，姜凝原身的身材高挑，以往需要微微仰头的人是自己。此刻两人位置互换，季淮突然想，要是自己再长高一点就好了。
他不想姜凝总是护在他身前。
姜凝见他失神，有些无奈地拉住季淮胸口的衣料往下带。
她用了几分力，青年措不及防地顺势俯下身，鼻尖蹭过她散落的发丝，留出一段极其暧昧的距离。
姜凝偏过脸，柔软的嘴唇印上他的嘴角，又蜻蜓点水般地离去。
季淮猛地睁大眼，血液轰然上涌，不敢置信地对上她的瞳孔。
过分亲密的距离，他捕捉到那双眸中一闪而逝的冷淡，仿佛无欲无求的神明俯视着蝼蚁般的芸芸众生。温柔的触觉还残存在脸颊，他几乎以为那眼神是自己的错觉。
姜凝松开他的衣料，有些了然地笑了，她喃喃道：“哦。原来是这个反应。”
她抚平青年衣领的褶皱，若无其事地垂眸，轻声道：“我们走吧。”
这是什么意思？！
季淮怔然地看着她，只觉得心头升起一阵荒唐的虚无感。
眼前那人云淡风轻地转身往迷雾中走去，仿佛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场虚幻的梦境。
季淮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他眼中泛起一阵难言的痛色，就像一只被主人丢弃在大雨中的犬：“你刚刚这是什么意思？！”
“抱歉。”姜凝偏过头，嘴唇开合，碰出两个冷漠至极的字。
“说清楚。”季淮的声音都在颤抖，他无法接受姜凝这样的态度，宁愿接受一个残忍的审判，“你……是不是……有没有……”
“不是，”她眨了眨眼，否定地干脆果断，“没有。”
她有些苦恼地蹙起眉：“我只是想要试试看……你是不是真的。”
季淮气笑了，半晌后，才在颓然的笑声中仓皇地应了一声。
他开口的话颤得不成语句，狼狈地连自己都整理不清：“你……这样试探我？这种方式？你……”
“你知道……知道我喜欢你，竟然用这种方式？试探……”
太痛了，比起尖利直接的拒绝更痛――她根本看不上他的喜欢，因此能如此漠然地用他的爱意试探真假。
季淮突然想起两人最初在摘星阁的楼顶，北方吹拂过她的长发，她轻声说：“我同样，有求于你…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非你不可。”
按人间的时间算，自离宫的那天起至今，不过几天而已。可他却感觉有已过的半生那样漫长。
他早该知道姜凝对他无意，所有的温柔无非是利用他完成那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想过要小心翼翼地藏匿自己的感情――可这次不是他挑起的。
分明是姜凝越界，为何她还能如此风轻云淡地离开？
呼吸太过急促，寒意如刀似的刺入喉咙。季淮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他无法继续压抑心中的痛苦和怒意，手指猛然收紧。
季淮双手死死锢着姜凝的手腕，猛地将她拉入怀中。
姜凝似乎吃了一惊，脚下乱了两步，错愕地朝后倒去。
季淮顺势将她按在浓雾后若隐若现的冰层上，他强势地镇压了她的挣扎，在浓重的雾气中，青涩而毫无章法地吻她。
茫然和痛苦如同天罗地网，死死囚困住他跳动的心脏。
姜凝冷淡的表情不断地在他脑海中翻涌，最终浮现的，竟然还是她带着暗红色面具的样子。
她冷漠地看着他，仿佛高高在上的神魔――“我不需要你。”
她会抛下他的。季淮想，在完成那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之后，她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就像过去的六年一样。
他凭借着本能吻她，过于沉重的绝望裹挟着他，几乎连换气都忘记。
怎样才能让她不抛弃他呢？季淮在窒息中痛苦而麻木地想。
【把她困在这里吧。】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身下的人仰着头轻喘了一声，纤长的脖颈脆弱地扬起，她微微颤抖着，温顺地令人惊奇。
季淮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突然微微一僵，电光火石间，眼中竟然恢复了一丝清明。
然后，他听到了风声。
青年腰间的弯刀被迅速地拔出。
在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一个瞬间，刀光如雪，在季淮眼前一闪而过。
血色蔓延。
他怀中那个姑娘，雪白的脖颈上出现了一条细长的伤痕，鲜血正从那伤口中喷涌而出。
突变在瞬息发生，季淮尚未回过神，就感到胸口受力，被推得后退两步。
他僵硬地转过头。
身旁，同样雪域装束的女子握着他的弯刀，颓然地跪倒在地面上。
她低头撑着颤抖的身躯，几乎看不清面容，冰雪自她的后背封固，已经蔓延至她的全身。
她仿佛被冰雪筑就，整个人没有一点暖意，就连乌黑的头发上都落了一层寒霜。
浓雾重新笼罩前，她不耐烦地对那雪域的青年说：“滚。”
季淮颤了一下，上前两步，刚要探出手，眼前刀光一闪，地面落下一道深刻的刀痕。
铮然一声，弯刀被那人丢到他面前。
那人依旧低着头，暴躁地骂了一声：“刀还你，可以滚了。”
季淮轻轻唤了声：“姐姐。”
那人烦躁地偏过头，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他娘的，谁是你姐。不想死就滚出去。”
季淮咬了咬牙，跨过地面的那道刀痕，俯身将她拉起来。
在他手掌即将接触到那人皮肤的瞬间，冰冷的寒意缠绕着他的指尖，渡到他的体内。
那人环住自己的身体，侧身躲开了他的接触。
寒意顺着季淮的血液朝心头涌去，在他的身体中徘徊不去。
那不是一般的寒意，否则怎么会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冻成这个样子？
季淮僵住了，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颤抖：“我带你走。”
“不用。”
“我带你走。”
“说了不用，滚。”
“我带你走！”
“滚！”
季淮没再说话，只从衣袖中掏出小石子朝地上丢去。
小石头绕着那人徘徊两圈，犹疑着朝雪谷外滚去。
季淮低头望着她，轻声道：“我走了。”
那人蜷缩着身子，低低应了一声，几乎微不可闻。
季淮心中一痛，眼泪霎时滚落下来。
他来不及抬手抹去那些泪水，于是在他抱起那人的同时，泪水已经狼狈地糊了满脸。
季淮在触碰到她的瞬间，那刺骨的寒意同样传渡到了自己身上，衣襟中的御火符几乎是在碰到那寒意的瞬间失去了作用。
她让自己走，就是担心自己同样会冻死在这里吧？
季淮抱着她朝雪谷外走去。
怀中的人挣扎了一下，随即认命般停了动作。
紧接着，季淮感受到那股源源不断的寒意仿佛从源头被截断了。
他拥抱着一块冰，可那冰却不再散发寒意。
季淮低下头，怀中的人抬手贴着他的心口，掌心下，是一个模糊不清的血色符文。
“姐姐，”他无措地望着她，涩声道，“你看看我。”
姜凝的脸埋在厚实的衣领中，靠着他的胸膛，闻声却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太冷了。
心魔幻化的少年在死前，将冰层的寒意渡入了这具身体。凡人的身躯即使绘制了符文，依旧无法承载原身的魂力。她感觉自己快死了。
姜凝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这具身体死去，她是否可以代替这具身体的主人投胎？
此念刚出，她便被这想法逗笑了――为了投胎，她大概已经走火入魔了。
她已经是鬼了，不可能再死一次。顶多脱离这具躯体，重新以灵魂的形态离开幻境而已。
可季淮呢？
这孩子一旦死在幻境，就是真的结束了。
她在这瞬间做出了决定。
鱼死网破罢了，季淮不能出事。
掌心下，血迹绘制的符咒重新鲜活起来，微弱的魂力透过那咒文，打入了季淮的身体。
作者有话说：
会不会有点虐？（我这奇怪的虐点）
雪谷就是心魔的猎场。
狩猎对象是：姜凝→季淮→姜凝+季淮。
狩猎方法是：变成季淮蛊惑姜凝→变成姜凝蛊惑季淮→把姜凝和季淮变成大冰块。
达成成就：三个莫名其妙的亲亲，外加一个跑过来滑跪磕头的作者。
ps：心魔搞出来的幻象不是心魔本人！（心魔不搞插足！狗头保命！）
顺便问一下，前半部分有看出来姜凝是假的吗？
姜姜只有在有八|九成怀疑的时候才会用这种方法试探，因为距离越近，心魔越容易放松警惕，越好咔嚓。
如果遇上真的季淮，但还有一丝丝疑虑的话，她绝对不会用这种方式试探的。
第42章 关山难渡 十四
◎“再在来世，等待着下一个相遇。”◎
季淮紧紧抱着姜凝冰冷的身躯, 他走在浓雾中，巨大的变故令他的大脑一片浑噩。
他迷茫地跟着小石头的指引往洞外走去，身体不可遏制地颤抖着,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
“姐姐。”他喃喃地重复着, 嗓音破碎，压抑着隐隐的恐惧，“你看看我。”
“你看看我……”
他攥住心口那绘染着血渍咒文的手, 十指相扣, 微弱的魂力仍然源源不断地灌入他的身体。
姜凝靠在他怀中，那纤长的睫毛覆着一层霜雪, 闻言微微颤了一下, 像一只脆弱的挣扎的蝶。
季淮绝望地哽咽了一声，偏头用脸颊蹭了蹭姜凝的手背，语气中带着怔忪的哀求。
“不要，”怀中人的生命体征在飞速地消失, 季淮麻木地重复，“不要死，不要离开……不要离开……”
温热的泪水打在姜凝手背，她勾了勾季淮的小指，低低说了一句什么。
季淮愣了一下，连忙倾身凑到她唇边。
姜凝这时连呼吸都是冰冷的, 微弱的气息打在季淮耳畔，他听到她轻微的声音。
“不会死，”姜凝的声音微弱，却依旧是温柔的, 她安抚着他, “我不会死。”
顿了顿, 姜凝抬起与季淮交握的手，指尖略微加重了几分力道。
她艰难地睁开眼，对上季淮那双雾蒙蒙的眸子，声音抬高了几分：“离开这。活下去。”
随后，仿佛是榨干了这具身躯最后的力量似的，掌心间那股魂力回光返照般，磅礴而不容拒绝地涌入了季淮的身体。
“姐姐！”季淮死死圈着她的身体，恍然中仿佛明白了什么。他睁大了双眸，突然提高声音，痛苦地唤着她。
掌心的符咒同样随着魂力渗入他的肌肤，仿佛一道深刻的契约。
季淮低着头，颤声道：“我要看到你。”
“让我看到你，姐姐。”魂力彻底过渡前，季淮终于找回了一丝冷静，他重复着，知道彼此都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姜凝松开他的手，郑重地将食指的血迹点涂青年低垂的眼皮上。
“你会看到我。”她轻声回答，声音平静沉稳，仿佛强大的神明回应了信徒的祈愿，“我一直在。”
掌心的魂力终于散去，姜凝微微一颤，悬空的手指从青年的鼻梁上蹭过，抹去他脸颊上残留的泪水，失力地坠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