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死了。”他的语气有些无奈,又像是在不厌其烦地教导一只难驯的宠物,“你杀了我,两次。”
“你离我太近了。”姜凝抬眼看他,眼中毫无掩饰地泛起一阵厌恶。
“什么?”关山悲渡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错愕。
姜凝猛地抬手,她的掌中带起一团暗红色的魂力,直直朝关山悲渡门面而去。
“你离我太近。”她咬牙冷声道,“我恶心。”
关山悲渡没有躲避,魂力从他的胸口通体而过。
姜凝转过身,暗红色的丝线在她周身混乱无序地狂舞,随即便如同无数把利箭以破空之势朝关山悲渡袭去。
那些丝线穿透关山悲渡的身体,与穿透空气和尘埃没有任何不同。
姜凝愤怒地扬起手,暗红色的魂力在她手心凝出一把奇诡的长剑。肃杀、血腥、诡谲,像是从尸山血海中诞生的凶器。
姜凝挥剑朝关山悲渡劈去。
那银发的男人依旧未曾躲闪,反而朝姜凝张开双臂。
长剑从他的头顶劈下,暗红由上至下地分裂了他的躯体,然后更为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姜凝的剑光就像在男人身上留下了一道染血的伤痕,可那伤口在流血的瞬间便开始愈合。
很快,一切恢复如初。
关山悲渡有些好笑地望着姜凝,他的眼尾弯弯,眸中的笑意实在是难以掩饰:“G。看来你真的很想杀我。”
姜凝脸色苍白,眼中却逐渐染上了嗜血的红色:“杀你两次?两次怎么够?我姜国千万臣民的性命,本该用你的生生世世来偿还!”
关山悲渡从姜凝身边走过,抬手拍了拍她的头,仿佛逗弄一只幼犬,漫不经心地将狂妄演绎到了极点。
他的动作看着悠闲,却如转瞬即逝的风。姜凝甚至没有回过神,关山悲渡已经走到棺材旁坐下了。
“气消了就过来,”他不疾不徐地朝她勾勾手指,脸上终于浮现出几分倦怠,“反正你现在也杀不了我。”
姜凝靠着石壁没有动弹,她望着关山悲渡,心中泛起一阵巨大的无力感。
他凭什么总能这样笃定。
五百年前,明明她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关山悲渡平静地注视着她,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姜凝妥协――从出生那天开始,他就从未有过不能掌控的东西。
姜凝始终没有动。
关山悲渡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高高在上的无奈,是他惯常的那种神情。是假装慈悲的上位者,看见蝼蚁挣扎的无奈。
他伸手在虚空中一点。
姜凝身后的石壁突然延伸出数丈。
她分明只是魂魄的形态,却感到身后传来一种巨大的撞击力。
姜凝措不及防地猛然向前扑去,错愕之间,她及时探出手,抓住了唯一能够接触到的东西。
关山悲渡揽住她的腰,顺势将她搂入怀中。
姜凝咬了咬牙,一手掰着他身后冰冷的棺材,一手撑着他的肩膀试图将其推开。
关山悲渡并没有松开她,他圈着姜凝的腰,转头望向身后的那棺材,低笑道:“你还记得它吗?”
姜凝无法从他的怀中挣脱,她颤抖着,脸色苍白地望着那棺材。
她感到自己胃中一阵翻腾,好似下一瞬就能立刻呕出来。
关山悲渡平静地继续道:“姜凝,这是我专门给你打造的。”
他感受到她的颤抖,伸手十分温柔地替她顺了顺气。
姜凝只感觉一只手顺着她的脊骨缓缓往下。
关山悲渡身上有股特殊的味道,像是风雪裹挟着鲜血的气息朝她扑来。
他亲昵地抚摸着她的背脊,脸颊缱绻地挨近她的额头。
关山悲渡无不怀念地轻声道:“姜凝,你还是这样好看。”
她全身僵硬,一股腥气从她的胃部泛起,沿着喉管直冲而上。
姜凝猛地推开关山悲渡,她直直扑向棺材。
冷硬的冰面死死抵着她的小腹,姜凝面色扭曲。她低下头,痛苦地干呕起来。
作者有话说:
前夫哥,大美人,但变态。
第50章 关山难渡 二十二
◎“他眼睁睁地看着,关山悲渡被姜凝所杀。”◎姜凝紧紧攥着衣襟, 好半晌才将喉中的恶心强压下去。
关山悲渡懒洋洋地倚着冰棺,十分从容地看着姜凝苍白的脸庞。
“殿下,”关山悲渡笑盈盈地开口, “你好像很不舒服。”
他叫她殿下, 语气揶揄而恶劣。他太知道怎么刺|激到姜凝,不过唇齿相碰的两个字,就能轻易瓦解她好不容易恢复的理智。
姜凝的手紧紧握着冰棺一侧, 太过用力, 以至于手指的骨节都泛出了些许苍白。
她偏过脸死死地盯着关山悲渡,嘴唇颤抖, 半句话都吐不出来。
关山悲渡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 他勾起嘴角,平淡地笑道:“怎么这样看着我?殿下?”
姜凝脸色越发苍白,胃部一阵接着一阵痉挛,她的腿渐渐失了力, 仅靠撑着冰棺的双手维持着身形。
关山悲渡挑起眉,不出所料,姜凝又一次俯下身干呕起来。
他一下就笑出声来,以俯视的姿态,愉悦而享受地盯着姜凝的动作。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逐渐收去脸上的笑意。
男人俯身揽过姜凝的肩膀, 抚摸爱宠一般,有一搭没一搭地替她顺气。
姜凝猛地颤抖了一下,指甲死死抠着自己掌心的皮肉。
她失去了肉身,关山悲渡的触碰是直接穿过躯体触及了魂魄, 这种诡异的知觉令她恶心而畏缩。
何况, 男人居高临下的姿态与五百年前分毫不差……她恍惚地盯着那口冰棺, 混乱的识海忽然一空。
一切仿佛又回到五百年前,辽阔寒冷的雪原上,呼啸的寒风将关山悲渡身上浅淡的血腥气吹得很远。
她被巫祝的法术束缚,跪在冻结的长河中央,冰面之下仍有暗流涌动。
关山悲渡站在河的另一头,银色的长发于身后纷扬,他的声音很轻,却被法术清晰地传送到她耳畔。
“姜凝,你要是乖乖听话,就还是那个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关山悲渡的声音即使在那样的寒风中,却也依旧带着笑,姜凝恨透了他这样的神色,仿佛天地众生都该匍匐在他脚底。
“若你依旧冥顽不灵,”他顿了顿,继续缓声道,“我会让人碾碎你的腿骨,永远跪在地上,做我的小奴隶。”
这次,关山悲渡用了雪国皇室才能用的语言。他似乎笃定姜凝能够理解他的意思,说得不疾不徐,甚至像是在念一首动听的情诗。
然而所有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除巫祝外的宫人全部跪倒在地,他们战栗于他的威仪,甚至不敢向那可怜的中原公主投去半分怜悯的神色。
关山悲渡眯起浅灰的眸子,遥遥望向长河中央的女子,他未来的王后。
“过来,跪着走。”寒风将他的声音送到她的耳畔。五百年,依旧如此清晰地回荡。
姜凝死死咬着嘴唇,半晌才从那回忆中挣扎着脱身。
她脸色苍白,挥手挣开了关山悲渡的动作,颤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关山悲渡笑了,“躺进去。”他指了指那口棺材。
姜凝怆然笑了一声:“要是我不愿意呢?”
“你没有拒绝的选择,”关山悲渡有些疑惑地望着她,“你不明白么?我没有询问你的意愿。”
她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撑起身,对上他的眼睛,坚定道:“我不愿意。我不会进去。”
“哦。”关山悲渡抱着手臂,有些苦恼地望着她,半晌才应了一声,“姜凝,虽然是无谓的抗争,但你挑了一个好时候。”
他眼皮微抬,食指懒洋洋地在手臂上轻敲:“我今天很乐意哄你。”
随着关山悲渡的动作,石壁再次变换,在姜凝对面的石壁上,赫然出现了三个长方形的大门。
关山悲渡低声问道:“殿下,你想先看哪一个?”
他对上姜凝仇恨的目光,了然地笑了一声:“没事,那就一起看吧。”
话音一落,三扇石门上顿时碎开了无数条细纹,那裂痕逐渐蔓延,随后轰然崩裂砸落在地,扬起无数沙尘。
姜凝瞳孔猛地收缩,她依次看清了门后的事物。
不,准确地说,那并不是什么“石门”。那是三口大小相同的石棺,方才碎裂的三扇门,实则是那石棺的三块盖板。
第一口石棺中躺着的是雁回戈的尸体,姜凝入水前刚与雁回戈告别,自然一眼就能认出。
第二口石棺装着一个巨大的冰人,冰层剔透,姜凝同样很快就认出了那被冰封的少年――是苏明秀,真正的苏明秀。
她的目光很快落到第三个石棺,这次落入她视线的却是一个陌生的雪国女子,她同样被巨大的冰层封印着。
这应该是曲林乡,被余琅月附身着的曲林乡。
“若你乖一点,我又何必对这些杂碎出手?不过现在看来,这些准备都是应当的。”关山悲渡敲了敲冰棺,若有所思地看着姜凝,“能躺进去了吗?”
他眯起眼,慢悠悠地说道:“若还是不听话,这雪山中应该还有其他你在意的……那个孩子,叫季淮吧?”
他轻笑了一声,“殿下,他好像很喜欢你。”
姜凝在听到季淮名字的瞬间平静下来,她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望着关山悲渡:“我进。”
“哄好了。”关山悲渡含笑着点了点头,“比之前乖不少。”
姜凝却没有动作,她冷漠地望着他:“我很好奇,躺进冰棺又能怎样呢?你不会以为自己能杀了我吧?”
“当然不能,我没法让鬼魂再死一次。”关山悲渡摇了摇头,诚恳回答。
“所以?”
他垂下眸,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我说过,这棺材是给你造的,我想看看现在还合不合……”
姜凝冷笑了一声,在他的回答还没有结束之前出手了。
她的动作很快,手中暗红色的光芒一晃,几乎是瞬间用那坚韧的丝线缠住了关山悲渡的脖颈。
她死死拽住丝线,旋身一扭,借力勒了个死结。
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愤怒,双眸间的恨意几乎要冲天而起:“我最讨厌被人命要挟!你去死吧!关山悲渡,你去死吧!”
关山悲渡伸手攥住脖颈上的红线,他皱着眉,表情几分阴沉,几分暴躁,更多的却是不耐。
他对上姜凝血红的双眸,忽然嗤笑出声。
下一瞬,他突然伸出右手一把掐住姜凝的后脖颈,用力将她往冰棺中摁了下去。
他的力量极大,即使姜凝同样勒死了他的脖颈,在他暴怒的动作之下竟然仍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他的手死死捏着她纤细的后颈,指间缠了她的长发,扯动间撕得她头皮生疼。
关山悲渡在这个幻境中接近无敌,姜凝心中早就有这个猜测。可她心中不甘,暴怒使她生了以卵击石的勇气,却没有给她足够的力量。
姜凝闷哼一声,接近于呻|吟的痛呼使关山悲渡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愉悦。
他一手从脖颈扯下红线,一手掐着姜凝的后颈往冰棺边沿撞去。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他轻松镇压了姜凝的反抗,冷冰冰地重复道,“姜凝,我没给你选择。你得听话。”
姜凝的脖子被死死卡在那不算锋利的边沿,关山悲渡的力量太大,没给她留丝毫换气的空间。
她眼前逐渐一片漆黑,颓然往虚无中倒去。
关山悲渡在姜凝昏迷的瞬间松开了手,他抬起她的下巴,灰色的眸子冷冰冰地落到她的颈间。
片刻,关山悲渡将她横打抱起,轻轻放入冰棺。
“姜凝,”他抬手蹭过她脖颈的伤痕,低声道,“你要是听话一点,一切早就该结束了。”
许久,他重新抬起眸,挥手将石壁中的三个石棺关上。
山洞空洞,光明迅速褪去,又只剩一片死寂般的灰暗。
关山悲渡扬起手,石壁上重新出现了一扇石门。
这是一扇真正的“门”,就在它出现的瞬间,有人无声地将其推开,又轻手轻脚地合拢。
“王上。”衣衫O@之声从黑暗中传来,来者匍匐在地上,轻声呼唤着他。
“嗯。”关山悲渡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你很好。”
那人的身子微微一颤,又朝前匍匐些许。
冰棺此时正发散着幽蓝的寒光,关山悲渡倚着冰棺,低垂着眸子,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倒在他脚边的巫祝。
“撒星满,抬起头。”
巫祝闻言匆忙地整理了衣袖,虔诚而小心地扬起脸。
那是一张普通到极点的面容,既没有雪国人那样深邃漂亮的五官,也没有中原人温润平和的特色。
他平淡得仿佛随处可见的空气和土壤,任何看到这张脸的人都不会因其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他是那种转头就会被遗忘的人。
――如果忽略他的神情。
撒星满卑微地跪在关山悲渡的脚下,他的眼尾下垂着,并不敢直视那双浅灰色的眸子。
他局促而谨慎地望着他的下颌,神色却虔诚得近乎炽烈。
关山悲渡浅笑着望向他,轻声道:“一切都很顺利。”
撒星满脸上扬起一抹恍惚的笑意,他重复着他的话:“是的,一切顺利。王上,您很快就能离开幻境了。”
关山悲渡偏过头,目光从撒星满的身上移开,重新落到姜凝的脸上。
“五百年了,她对我的记忆真是刻骨铭心。”
“不过还好她忘不掉,”他的指尖一寸一寸划过姜凝的脸颊。
“――我因此重生。”
撒星满在黑暗中怔怔地望着那年轻的雪国旧主,冰棺幽蓝的光照亮了他的脸,如同神明在人间的投影。
他看着如此真实,然而撒星满知道,那只是幻境中的假象。
此时的关山悲渡比鬼魂还要虚无。
眼前的,是一段记忆,是撒星满留存于雪山中的,残破的记忆。
在这段记忆中,他眼睁睁地看着,关山悲渡被姜凝所杀。
第51章 故国旧事 一
◎“我叫禅似。”◎
【溯 * 古姜国】
那年的暮春, 一场淋漓的阵雨落罢,天色放晴,夏日的热意骤然扑面。
两匹威武神骏的宝马自姜国王宫中疾驰而出, 一路无阻地穿过东侧门的关卡守卫, 直朝着城中最繁华的金平道飞奔而去。
那一棕一白两匹骏马本是并驾而行,谁知那白马的蹄子甫一踏上金平道,马上之人立刻唤出一声清喝, 倏然便将身旁的棕马远远甩开, 飞驰电掣般,转眼只剩一道银红色的余影。
棕马前蹄微顿, 鼻子发出声不满的哼哼, 似乎因同伴的骤然远去而满心不解。那马匹上的青年倒是面色如常,缰绳一扬,追风逐电似地追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