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莫听鬼故事——卿顾我【完结】
时间:2023-04-16 23:06:59

  那白马背上驮着的,便是被姜国国君捧在脑袋顶上爱护着的长公主姜凝。
  当然, 裙人尽皆知,有这胆子在金平道上带头纵马疾驰的,除了姜凝之外,倒也寻不出第二人。
  白马炽电般驰向街道,待道路两旁的店家人群渐密了,姜凝总算是规规矩矩地慢下速度, 抬手调整了半脸的鎏金面具,不疾不徐地往驾马进了人群。
  不过片刻,骑着棕马的青年也追了上来,他侧头望向姜凝, 佯怒道:“好歹让我追上了, 跑得这样急, 还以为你又要逃我一顿饭了。”
  姜凝扬起眉,未被面具遮挡的红唇勾起,笑骂道:“狗崽子,还能少了你的赏?吃饭只管报爷的名儿。”
  那青年面色微窘,玩笑似的去掀那面具,姜凝侧身避开,双腿一夹马腹,又与棕马拉开一段距离。
  她回头露出一个顽劣的笑来,轻佻地又重复了一句:“报爷的名――爷叫江、乾。”
  “江乾”二字方落定,那白马与银红色的人影骤然没入人群。青年勒着马,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个了然却无奈的笑,摇头低声道:“真是……又坑她三哥。”
  姜凝时刻维持着她长公主的体面,出宫从不露真容。她好作男子装扮,凡需呈名报姓的,一律用了她三哥在外的名头。
  她身形高挑修长,举手投足皆有风流之意。虽整日面具示人,却偏又不选那严严实实的全遮面戴,只露出小半张玉似的脸,唇红齿白的。
  与其说是肖似女相,倒叫人更愿意相信面具下是个临风玉树的少年郎。
  暮春的凌霄花开得正好,丛丛的花儿攀着墙头往上长,澄黄色的映着蓝天,竟开出了些海晏河清的盛世之相。
  姜凝骑着那高头大马,抬手便折了两支下来。
  身后赶上的棕马青年见状,啧啧叹了声:“好花不堪折,你又在暴殄天物了。”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姜凝手中捻着凌霄花转了两圈,眼皮都不抬一下,百无聊赖地同他掉书袋。
  默了一瞬,嘴角一扬,揶揄似地笑道:“何况好花配美人儿,怎能说是暴殄天物呢?”
  那青年耳尖儿顿时泛起一抹可疑的红,支吾着低声道:“你、你还挺好意思的。”
  姜凝眼波一转,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的耳朵:“盛齐,你老大不小的年纪,怎么说说美人就脸红了?”
  盛齐一哽――盛大将军府纪律森严,他又是盛老将军一手带大的嫡孙,从小除了姜凝这个金玉似的长公主,几乎没同几个女孩儿接触过。
  如今听她这话,盛齐只觉得自己的男子气焰被压了一头,心中顿时又羞又怒,偏对上姜凝面具后的眸子,竟一句话都辩不出来了。
  他僵硬地抬手捂住耳朵,脸涨得通红:“你、你……”
  姜凝勒着缰绳,一时没撑住,骑在马上笑出了声。
  盛齐的表情越发窘迫,束手无策地看着她,像是被调戏的良家姑娘。
  姜凝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她缓了片刻,伸手拍拍盛齐的肩膀:“走。”
  “走……走去哪儿?”
  姜凝驱马便往渡月桥去了:“当然带你去见美人儿啊!”
  带笑的声音乘风而来,银红的薄衫扬起一阵微风,像是场陈酿醉了的大梦。
  渡月桥的那头是一条狭长的花街柳巷。盛齐憋红了脸,却也不敢真放姜凝一人独行。
  棕马遥遥追逐着白马,一前一后上了桥。河岸两侧的姑娘听到马蹄声,皆推窗探头来瞧。
  那戴着鎏金面具的少年人牵着白马,懒洋洋地倚着石桥。马尾高束,银红色的薄衫下的肌肤越发被衬出润玉般的凝脂色,一举一动皆是万般风流。
  姑娘们瞧见那白马便笑了:“是我们三郎来了。”
  姜凝隔着石桥遥遥望去,面具下的眸光微漾,一扬手,两朵鲜妍的凌霄花便往近处的窗棂而去。
  姑娘连忙探身将那枝凌霄花拾进屋内,不一会儿又回窗朝姜凝笑:“三郎只拿两支花儿来,妾可不依。”
  盛齐牵着棕马走到姜凝身后,只见沿河的四五扇窗户皆大开着,每户窗内挤了两三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儿。除与姜凝对话的那个之外,其余几个皆是一脸羞怯好奇的模样。
  姜凝又往桥下走了几步,离得距那收了凌霄花的姑娘更近。
  她下巴微仰,红唇一勾,撒娇似地轻声道:“好姐姐,多得可真没有了。”
  那姑娘微微一愣,眯起眼睛打量着桥上的红衫少年,半晌才笑出了声:“许久不见,莹莹又长个子了,妾竟也看花了眼。”
  盛齐闻言一惊,有些诧异地仰头看她――不知这窗中的姑娘是何等身份,不光能区分姜凝和姜乾兄妹,甚至连长公主的小字都能知晓。
  姜凝朝她点点头,小声道:“小曲姐姐,听闻渡月坊前些日子出了件奇事儿,我正是为此来的。”
  秦小曲轻轻颔首,一双狐狸眼兜兜转转瞧到盛齐的脸上:“莹莹进来喝茶……这位弟弟如何?”
  姜凝回头看了看盛齐,没等他说话便兀自笑道:“自然是一道来求姐姐的茶。”
  秦小曲托着脸朝盛齐笑了笑,柔声道:“欢迎,我这儿可从不拒绝漂亮弟弟。”
  盛齐局促地转开目光,尚在愣神之际,姜凝已将缰绳递给渡月坊接客的小厮,青|天|白|日里,怡然自若地步入花楼。
  盛齐见状也牵马下了桥,却只站在渡月坊外等着姜凝,倒也不真的进去。
  秦小曲从二楼下来迎她,一面走一面蹙眉道:“你说那是奇闻倒也罢了。偏坊间将那画圣吹得天上有底下无,呵,在我看来不过也是个蝇营狗苟之辈。却又目中无人、不可一世,想来就叫人气恨。”
  姜凝笑着拉住她的手,又问道:“不论他何等品性,既能称画圣,此人画工技艺如何?”
  秦小曲拉着她坐下,一旁的茶案上已有侍女温杯洗盏地忙碌起来。
  等侍女退下,秦小曲才微微摇了头:“你若是说山水花鸟,他好歹游历九国山川多年,名作无数,自是没话说的。”
  姜凝叹了口气:“小曲姐姐,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秦小曲轻抿了唇,眸中闪过一丝不忿:“若是画人像,可真是难为那画圣了。”
  “果真如传言所说,有十不画?”姜凝好奇道。
  “呵,何止十不画,我看他是谁也不画!不画穷人、不画丑人、不画恶人――这些倒也罢了。他还不画老人、不画幼儿、不画医者、不画为官者、不画富贵者、不画求仙问道者、不画身有恶疾者。”
  秦小曲一口气念完,愤愤道:“你倒是说说,他能画好谁?”
  姜凝沉默片刻,又道:“那他过了渡月桥,果真千金求美人入画,却也一笔未动?”
  秦小曲怒极反笑:“可不是吗!三更半夜的,喊了满街的姑娘过来相看,渡月坊的烛火被他点得跟白昼似的。花街二十坊,来了百余个姑娘,竟一个也看不上!还说,还说什么……”
  姜凝好奇道:“说什么?”
  “满屋鱼目,明珠难寻。”
  秦小曲还未回答,忽听一声清越的男音从渡月坊门口传来。
  秦小曲闻言猛地起身,掀开帘子就往外去:“你竟还敢来!”
  姜凝抬手扶好面具,跟在秦小曲身后朝厅中走去。
  只见堂中赫然立着位乌发素衣的公子,他身上的衣服十分朴质,并无任何纹样,任何配饰。任谁也想不到,那一掷千金的画圣竟是如此年轻,如此朴素之人。
  他一双桃花眼笑嘻嘻地望着秦小曲,语气轻浮:“小曲姑娘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却并非可入我画之人。”
  秦小曲气得柳眉倒竖:“我可不惜得入你的画!你也莫进我渡月坊的门!”
  年轻的画圣无赖似地摊开手:“我有不少银子,又为何进不了你渡月坊?何况,若非我日前落了只镇纸在你坊中,便是玉辇请我,我也不来。”
  他那双桃花眼本就生得轻佻,加上那流里流气的举止,越发叫人气恼。
  秦小曲半晌才按捺下怒火,沉声道:“什么镇纸?我可没见过。”
  画圣勾唇一笑,反问道:“没见过?那我可一间一间搜了?”
  秦小曲登时怒从心头起,三两步走到台前,一把抓起两只实木镇纸朝他额头掷去。
  “是这个吗!”
  “还是这个!”
  “你说丢了镇纸就丢了?!证据呢?!有本事你去报官啊!青|天|白|日来我渡月坊闹什么!”
  “你不是喜欢大半夜地闹吗!怎么早上也来发疯啊!”
  那男子侧身躲开两块镇纸,浅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小曲姑娘,生气伤身啊。”
  姜凝眼见事情不好,一把拉住秦小曲的手,皱眉朝门外喊道:“盛齐!把他嘴堵住!”
  画圣回头看了眼气势汹汹的盛齐,又转头看了眼姜凝,眼睛倏忽一亮:“姑娘!你可否将面具摘了我瞧瞧?”
  秦小曲掀起算盘就往画圣头顶砸去:“滚!滚出去!”
  与此同时,盛齐对着画圣膝窝就是一脚,谁知那画圣身法却诡异得很,寻了个缝隙,倏忽便往秦小曲身后飘来。
  姜凝站在秦小曲侧后,见状眼皮突地一跳,心中大感不妙。
  她一手按着面具,一手在身后红木架上摸了块东西,眼睛一闭就迎着那画圣的门面挥去。
  “啪!”画圣额头被磕出一声响。
  姜凝被那清脆的声音吓了一跳,手微微一颤,一抹鲜血顺着男子姣丽的面容滑落。
  “嘶!好痛!”画圣倒吸了一口冷气,眯起眼望向姜凝,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姜凝愣了片刻:“呃……你……”
  “我叫禅似。”画圣朝姜凝笑出一口白牙,桃花眼流光盈盈,“多谢,你找到了我的镇纸。”
  他从姜凝掌中取过那沾了血的玉石小兽,柔声笑道:“我能满足姑娘一个愿望。”
  姜凝面无表情地将手腕从他掌中抽回,低声道:“滚。”
  作者有话说:
  禅似:好的(颠颠跑走)
第52章 故国旧事 二
  ◎“五雷轰顶,魂牵神驰。”◎
  禅似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红衣金面的“少年”, 耍赖似的摇了摇头:“姑娘,我为你画一张像如何?画一张风流千古,前无古人的旷世之作。”
  这画圣好利的眼, 不过相见一面, 竟已看破她男装的扮相。
  姜凝上下打量他一眼,微微蹙眉:“不瞒你说,我此番来渡月坊, 本就是为寻你。家母寿辰将至, 我本想向你求画。”
  “当然可以!只要姑娘……”禅似桃花眼微微一亮,未及言毕, 却见姜凝抬手止住他的话语。
  “可惜如今, 我得见画圣本尊,却不愿向你求画了。”
  姜凝一抬下巴,有些高傲地侧头望着禅似,她刻意学了他那风流无礼的做派, 似笑非笑地轻声道:“你――我不太喜欢。”
  “噗嗤。”
  此言一出,禅似含笑的神情登时僵在脸上,随即只听秦小曲一声得意的嗤笑传来:“画圣大人,你竟也有今日。”
  姜凝嘴角一弯,刚对上禅似的目光,却又立即收起忍俊不禁的神色, 她朝盛齐轻轻颔首:“我们走。”
  盛齐这才将落在禅似身上那不善的目光收回,青年眉眼舒朗起来,跟着姜凝的步子往渡月坊外走去。
  “……既如此,你还准备送什么?”
  “不急, 容我再想想。不过但凡我送的, 她定是都喜欢的。”
  禅似转身, 只见姜凝与盛齐说说笑笑地翻身上了马。
  暮春的风吹拂着她高束的马尾,青丝纷飞,那黄金面下的眸子朝他瞥来,恍惚之中,竟叫人瞧出些志骄气盈的狡黠。
  “时辰尚早,这就回去吗?”她身边的青年骑上棕马问道。
  “不,”姜凝调转马头,兀自上了桥,声音轻快欢欣,“去长林苑,看看你的鹰。”
  长林苑……
  禅似摩挲着手中的玉石小兽,桃花眸含着盈盈笑意,追随那红衣远远而去。
  他看遍渡月桥头二十坊的繁花艳色,却在这一刹忽觉,一朝春景,尽随白马去。
  “找到了。”他喃喃低语道。
  “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秦小曲伸手将他推出渡月坊的大门,蹙眉道,“镇纸找到了?那以后可别再来了。”
  禅似心中喜悦,转头朝秦小曲露出一个熠熠夺目的笑来:“好!多谢小曲姑娘!”
  “诶?”秦小曲猛地对上那笑容,心中微怔,阖门的手慢了几拍,鬼使神差地放缓了声线,“不、不客气。”
  长林苑占地极广,山水相依。姜国建国日浅,在此之前,前朝王室驯马御兽、校猎演武皆于此处进行。
  三十年前,雪国大军翻越台云山,用兵奇诡,如同天降。毫无防备的前朝军队一击则溃,边地四城接连沦陷。荒淫无道的前朝王室慌不择路,当即带着大批人马弃都而逃,将北部七城连同帝都,尽数拱手相让。
  姜凝祖父,彼时正任前朝定远大将军之职,亲征疆场退敌守城,整整七日未眠。
  奈何雪国大军如有神助,士兵精锐愈战愈勇,援军更如溃堤之蚁,杀而不尽。大将军帅兵亲征,呕心沥血,却不过堪堪守下帝都。
  雪国军队兵临城下,守城军队拼死相抗,却似螳臂当车。
  彼时姜凝尚未出生,在父辈口中,这段血腥阴暗的历史,却是由一个荒诞离奇的结局收场。
  ――血战持续整晚,至次日清晨,朝阳如血,黄沙满面。
  定远大将军带领了了残部出城迎敌,实则却是抱了殉城而死之心。
  城门半开,人马嘶鸣,残兵列队,鱼贯而出。
  谁知上一瞬浩浩荡荡、气势雄浑的雪国大军,转眼竟如梦幻泡影,转瞬即逝。
  都城外黄土连天,鸦鹫齐鸣,廖无人烟。若非残躯断肢惊心,几乎叫人以为往日血战不过黄粱大梦一场。
  那来势汹汹的雪国军队,如同来时一样,竟瞬间便作烟散。
  定远大将军――姜国的开国国君在登基之时追忆旧事,心中对此依然难以释然。
  后来,姜姓成了王姓,姜家人成了王室亲。
  转眼三十年光影,姜国与雪国的旧仇难忘,而这危难时上位的王族,面对满朝生死同僚,也从未真正端起君王的姿态。
  前朝皇室独享的长林苑,如今也仅是一个看守稍严的山中林苑。
  禅似略费周折,却也顺利进入苑中。长林苑深林钜木,古树参天,愈往深处走,视线却愈发开阔。
  姜凝同盛齐站在一处广阔的草场,蓝天碧草间,一只气宇轩昂的苍鹰双翼矫健怒张,倏忽破开苍穹,于二人头顶盘桓不去。
  盛齐从衣领间扯出一只骨哨,伴随一声尖利的长鸣,苍鹰双目炯炯地望向盛齐,双翼扇动,骤然朝盛齐所站之处俯冲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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