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中，人人都道盛齐与姜凝青梅竹马，天作之合。可姜凝又是从何时挣开了这些锦上添花的溢美，开始冷静地审视着她和盛齐的关系？
她说的“没想过”，是否能与“未曾心动”等同？
姜乾在良久的沉默后开口，缓声道：“我只想让你得偿所愿。若你心悦盛齐，不必有旁的顾虑。若不幸再有战火，我也可亲身上阵……”
“三哥！”姜凝再次止住姜乾的话头，她的声音很坚定，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我们的大哥，已死于战乱。”
姜凝轻缓而坚毅的声音如同一捧冰水，将姜乾最后一缕昏乱的热忱尽数扑灭。
与前朝皇室不同，当今王上仅有一妻一妾，王后育有二子一女。姜乾、姜凝的同母长兄，姜家的嫡长子――在三十年前的战乱中，死于襁褓之内。
即使姜国再起战火，叫国君唯一的嫡子上阵，亦是无稽之谈。
姜凝放下那块被蹂|躏得惨不忍睹的橘子皮，起身将双手撑在哥哥的肩上，她眼中带着笑，真心实意地哄着她的兄长：“姜乾，难得你有点做哥哥的样子……”
姜凝将那双沾了橘子汁的爪子往姜乾的外袍上蹭了两下，心满意足地夸赞道：“不错，我很开心。”
她哥怔然望向她，与之十分相似的漂亮眼睛里带了几分滞愣。
姜凝果然是个人才，前脚三言两语将气氛压抑到了谷底，转头却能若无其事地跟他开玩笑。
他扒拉下妹妹的手：“你真的不后悔？”
姜凝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她哥的肩膀。
姜乾这才终于通过余光，瞟见了自己肩膀上那摊桔色的污渍。
“你！”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好了好了，快走吧！”
寝宫的大门猛然打开，在姜乾踏出宫门的瞬间被重重合拢。
姜凝背靠着宫门，抬手从颈间勾出一只玉白的骨哨，紧紧握于手心。
半晌，是一声不知惋惜还是释然的轻叹。
作者有话说：
以防有误会导致踩雷，先在作话揭一个很久远的小伏笔：季淮的母妃，瑶妃傅氏，宁安侯次女（武将封侯）。跟盛齐的家世极其相似。
上一章有小可爱在猜男主前世，不知道本章有没有get到蛛丝马迹（必须有吧！）
另外，男主是狗狗，是小狼，是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女主行为的存在。
其他男配可能会伤害女主，但男主不会（不然为啥是男主呢hh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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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故国旧事 四
◎“至少现在，他是她的了。”◎
姜凝在王后跟前拒绝了与盛齐的婚事, 这分明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却又好似是情理之中。
王后拉着她的手，眼神温柔而忧愁地望着她, 半晌才叹了口气：“莹莹, 我与你爹爹……时常感到对不住你。”
姜凝握住母亲的手，将脑袋靠在她的颈肩。
姜国的王后已不再年轻，她曾经历过那场惨绝人寰、近乎被碾压式的战争, 在兵荒马乱的浩劫中失去了当时唯一的孩子。战乱平息后, 她又陪伴着丈夫于风雨动荡中，带领北部七城重新走向生机。
岁月给她带来了莫大的磨砺, 使她的容貌和精神比同龄的妇人更显沧桑, 但那却也使她拥有了玉石般温润而坚定的内心，她的存在永远使姜凝感到心安。
姜凝摇了摇头，闷声闷气地说：“怎么会呢？这些也是我的责任。”
“正是因为如此，”王后顿了顿, 她的掌心粗粝却温暖，此时紧紧握着她的女儿，“我们这辈子的努力，不只是为了百姓，也是为了我们的后代。”
“没有哪个父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为了天下大义放弃自己的幸福。”王后轻声道, “虽然我从未这样教导过你，但这天到来时，我才确然意识到，人都是自私的。”
她另一只手抚摸着女儿柔软乌黑的长发, 半晌的沉默后, 以轻微的声音肯定道：“莹莹, 你喜欢盛齐。”
姜凝一怔，在母亲笃定的语气中近乎茫然地垂下眼――喜欢吗？应该是喜欢的。
她以为自己藏得足够好，瞒过天地，连自己都骗得了。
青梅竹马的心动并非石破天惊的爱意，而是在渗入日复一日的相处中的习惯。
这么些年来，她像是悬崖峭壁间的独行者。一面战战兢兢地审视着二人因身份原因，早已注定的结局。一面又试图瞒天过海，以友谊为名留存几分牵绊。
退而不进的是她，紧抓不放的也是她。久而久之，那青梅竹马的“友谊”就连她自己也骗过了。
宫中只道福安公主与盛小公子关系匪浅，可若真说起心动的那个，又觉得不该是她。
她与盛齐相处时，总好像还停留在天真无拘的幼年岁月，装得过分没心没肺，过分一成不变了些。
但岁月易逝，人心善变，那一成不变的东西放久了，多少总能透出些虚假。
“你好像以为大家都看不出来呢？”王后见她许久不答话，拨开女儿额前的碎发，有些无奈地笑了，“就连你三哥那榆木脑子，都多少琢磨出些意思了。”
姜凝这才直起身，低声应道：“是喜欢。”
王后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笑：“那你想知道盛齐怎么对你爹爹说的吗？”
“他接受了？”姜凝有些难受地问。放弃兵权，迎娶公主，做个庸庸碌碌的闲官――盛齐应该不会开心的，她也一样。
王后摇了摇头：“他拒绝了。”
姜凝定定地望着母亲，心中的担忧尚未消散，却又泛起了一阵极其矫情的苦涩。
她向来清楚，盛齐不是一个甘愿深居后宅，沉溺儿女情长的人。可当她真的亲耳听到了这个答案，心中却又涌起一阵酸涩的委屈。
她不禁又想起与盛齐观鹰的那天，他说了什么来着？
“殿下，它会一直陪着殿下，我也想……”
那句尚未出口的话，本该是什么呢？
王后打量着女儿的神情，再次开口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
“他拒绝与你的婚事，但他向王上请求，当你的影卫。”
话音落定，姜凝却怔住了，她目瞪口呆地盯着母亲，似乎在吃力地消化那话中的含义：“影……卫？”
好陌生的词语。但她依稀记起，前朝某个公主宫中，好像确实有过这个职位。
所谓“影卫”，是如字面义，如影随形的侍卫。影卫数量极少，但从小在公主身边养大，个个武艺卓绝，忠心耿耿，与其说是贴身侍卫，却更像是公主近侧的死士。
但与此同时，影卫最初的由来，是前朝权柄滔天的嫡公主暗养在府中的私兵。
这非但不是正经的官职，甚至因前朝的荒淫传闻，加上那公主府的影卫人人年轻力壮，长相俊秀之故，而平添带些许香艳的色彩。
盛齐向天子谋求“影卫”一职，真是闻所未闻之事。
姜凝许久才回过神，有些木然地喃喃道：“盛大将军要是知道此事，他不得被打死……”
王后平静地望着她：“若果真如此，他应当已经在将军府挨打了。”
姜凝猛地抬头，吃惊地望着她母亲：“什么？”
“你父王同意了他的请求，”王后拍了拍女儿的手，语气中带了几分笑意，但更多确实别无选择的无奈，“我方才说过，我与你爹爹也是有私心的。”
“若成全不了我的女儿，那就让那小子也付出点代价，”她望着姜凝错愕的神情，安慰似地哄她，“盛齐说，他愿意以公主影卫的身份陪在你的身边……影卫之事不走明面，他将来依旧可以领兵。”
“你父王同意了，已经着人往盛大将军府传话了。”
姜凝缓缓眨了眨眼睛，讶异地望着母亲，脑海中混乱与清醒交叠。
在某个瞬间，她似乎意识到这一切像是父母与盛家长辈宠溺着儿女，陪同他们进行的一个游戏。
不走明面的……影卫。
游戏结束后，他们依旧是越走越远的殊途之人。但至少现在，他是她的了。
她站起身，心中最后一抹犹疑被骤然而至的欣喜浇灭，她望着母亲：“已经去传话了？”
王后含笑着点了点头，只见自己的女儿脸上难得流露出一丝无措而稚幼的欢欣。
姜凝在原地茫然地转了两圈，她意识到自己将有那样一段时间――可以抛却一切顾虑，以真实的感情面对盛齐。
像是美梦乍醒也会留恋的酒客，即使知道一切虚妄，还是会义无反顾想要继续沉浸。
她望着自己的母亲，突然也笑起来，三分惊愣，十分雀跃：“那我……?”
王后伸手替她理好微乱的鬓发，柔声道：“去吧。他是你的人了。”
这是个比往年更加炎热的夏季，艳阳高照，暑意蒸腾，宫道的石砖似乎要也在那炙烤下融化。
宫门大开，一匹白马驮着红衣的少女，踏着青砖疾驰而出。
姜凝来不及扮男装，甚至等不及宫侍送来她的金面。
马跑得很急，水红的薄衫与墨色的长发被热风扬起，她仰着脖子，一串晶莹的汗珠顺着脸颊往她的锁骨滑落。
她眯起眼望着宫墙外的烈日，倏忽间便将宫侍和守卫的惊呼甩至身后。
白马朝盛大将军府狂奔而去，一路都未曾减速，勒停的瞬间，白马发出一声畅快的嘶鸣。
盛大将军府的守卫早已眼熟这白马，正欲上前，抬眼却见一个身着常服，未戴金面的女子纵身下了马。
她脸上未施粉黛，红衣在酷暑中将她衬得有种近乎夺目的张扬。
她从腰间取下一块令牌，抬手丢入守卫怀中，未等对方开口便问道：“盛大将军在府中？”
守卫一愣：“在的。”
“盛齐呢？”
“也在，”守卫一看令牌，心中了然，脸上却露出了一个为难的神色，“但……”
姜凝不再多言，径直便朝盛府内走去。
日头晃晃，盛齐跪在院中，毒辣的阳光直射着青年的背脊。
他脱了外衫，仅穿着一件被汗湿的丝质里衣，宽肩窄腰，肌肉劲瘦而有力，手中托着两根荆条。
盛大将军原本坐在屋檐下的阴影处，面色铁青地瞪着自己的儿子。
忽然，只闻一阵喧哗从府门传来，盛大将军站起身，目光沉沉地朝院外望去。
姜凝走得极快，身后的侍卫不敢拦她去路，只七手八脚地跟在她身后。
慌乱的脚步声愈近，盛将军走到盛齐身前，伸手取过那两根荆条。
他垂眸望着儿子的双眼，扬声道：“后悔吗？”
“不后悔。”盛齐轻声道，“是本就是我所求。”
盛将军浓密的胡须下露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又似乎只是勾了勾嘴角：“说大声点。”
“不后悔！”盛齐朗声道。
此时，身后院外，一抹水红的身影恰然而至。
盛将军眉心一动，挥起荆条往盛齐背后抽去。他手上力道不小，又或许是借了巧劲，那荆条在空中带起骇人的弧度，破空之声响起，骤然往青年腰背落下。
姜凝脚步一滞，心脏慌乱地狂跳，似是没想到盛将军下手如此之重，声音都带了几分微颤：“慢着！”
盛齐闻言身子一僵，荆条在下一瞬抽打至他的身体，轻薄的里衣霎时破开，痛觉片刻后才从皮肉间火|辣辣地泛起。
姜凝快步走到他身旁，伸手按住盛将军手上的荆条。
“殿下。”盛将军皱起眉头，目光不悦地打量着她与盛齐，简直像是在盯着一对大逆不道的苦命鸳鸯。
姜凝尴尬地抿了抿唇，在盛将军的目光中显出几分赧然。
她并非深居宫中的乖顺公主，但平素做的嚣张事一律借了姜乾的名头。盛将军虽是朝臣，于她而言却更是长辈，像这般明晃晃的顶撞长者，对她来说倒确实是首次。
姜凝咬着唇，握着荆条的手微颤，却透出些决然的坚持：“盛将军，您不能打他。”
“他是我儿子，”盛将军似笑非笑地扬起眉，“我为何不能打他啊？”
姜凝的目光与盛齐对视，她颤颤巍巍且毫无底气地小声道：“但他、他现在是……我的人了。”
“他是我的人了――我替他向您道歉，但请您不要打他。”她终于缓过气来，重新对上盛将军的眸子，坚定地重复道。
盛将军那把浓密的大胡子颤了颤，绷着脸，皱着眉，压低了眸子瞪着他涨红了脸的儿子。
“没用的东西。”他朝盛齐低骂了一句，随后将手中的荆条撒气般掷在地上，大步朝院外走去。
“带他滚吧，他是你的人了。”跨出院门的瞬间，盛将军的声音如此道。
作者有话说：
《姜国全员助攻团》
他们在风雨来临前，给孩子们造了个不太牢固却足够美丽的乌托邦。
父王母后，包括盛将军，他们是姜国的太阳。太阳在的时候，是不需要烛火燃烧自我的。
这些长辈宠溺着儿女，陪同他们进行了一个短暂的“游戏”。
（如果不是架空古代背景，我可能会叫它“过家家”。有点可爱，但很多心酸。）
PS：修改了一下正经版文案，文案有剧透。有没有宝贝注意到？
第55章 故国旧事 五
◎“在烈日之下，交换了一个汗津津的拥抱。”◎盛齐不可置信地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 随即猛地仰头与姜凝对视。
那红衣的公主站在阳光下，低头望着盛齐，她的影子洒在他的身上, 几乎与他相融。
从此以后, 他是她的影子。
二人一时无言，在漫长的对视之后，姜凝只轻声问：“疼吗？”
盛齐呆呆地摇了摇头, 一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她, 于是姜凝又道：“那你站起来。”
盛齐果然依言起身，青年身材挺拔, 高出姜凝许多。
她仰头与他对视, 许是觉得阳光刺目，于是拉着他的衣领转了半圈，将自己纳入他的影下。
“抱我。”姜凝望着手足无措的青年，忍俊不禁地勾唇笑了起来。
盛齐在少女的笑靥中, 呆若木鸡地愣在原地，他双手虚抬着，好像第一次学习“拥抱”的含义，正在进行一个犹疑不定的试探。
姜凝突然想起幼时的一桩事来。
彼时，姜乾与盛齐同在盛老将军门下学习兵法，姜乾每每回宫炫耀, 总是爱以贬损盛齐开头。
“我和盛齐那只呆头鹅可不一样，要是老将军抽到他没背熟的题，他就只会傻站在那冥思苦想。你说老将军能费这时间去等他吗？他当下气得胡子都炸开了，要不是我拦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