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莫听鬼故事——卿顾我【完结】
时间:2023-04-16 23:06:59

  洞外已近深夜,甫一走出御火符的范畴,黑暗与寒冷刹那便将九叶吞噬。她深深出了一口气,搓着手往天边望去,夜幕无垠,群星闪烁,与雪山中神秘阴森的气氛迥然不同。
  寒风将九叶的思绪吹得越发清晰,朔风罕的声音如同附骨之疽般又一次在她耳边回荡。
  九叶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回头看向洞中。御火符柔和的火光下,幸存至今的几名雪国勇士和衣而睡,从那参差错落的呼吸声中,九叶敏锐地察觉到他们并未真正入眠。
  七日前,他们因为阳芙朵解读的那道神明旨意,开始了无休止的猜忌与倾轧。在这片广袤荒芜的雪山中,谁都有可能死在同胞手下,成为神明所需的“供奉”,成为他们走出雪山的“助力”。
  他们相互防备着,在殚精竭虑中熬过了七日,却依旧没有迎来希望的曙光――一轮又一轮的祷告过去,石壁上的图案却再也没有发生过变化。
  这样的情况下,自然无人可以安眠。
  九叶在寒风中站了许久,直到阳芙朵自山洞深处走出。九叶咬着失了血色的唇瓣走到她身旁,低声道:“朔风罕……和你说了什么?”
  阳芙朵略带探究的目光落到九叶身上,许久后才缓缓出声:“他问我,怎样才可以走出去。”
  九叶怔怔地望着她:“阿朵,你是怎么回答的?”
  “继续。”阳芙朵垂下眸,短促地轻笑了一声,“就这样继续下去……直到神明揭示了新的旨意。”
  “继续。”待阳芙朵走后,季淮重新坐回地上,手指一抬,身旁跃动的火苗越发明亮了些许。
  他与那些背靠着石壁,用孤狼般警惕的目光观察着每一位同胞的雪国人不同。与之相反,这几日中,他始终面对石壁而坐,给身前留出一个丈余的空隙,随后便如中蛊般地盯着那空荡荡的石壁,有时甚至能盯上一整晚。
  没人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正如他们永远不会明白,为何当人穿过他面前那道空隙时,这年轻男子眼中总会闪过一瞬的凶狠。像是护食的猛兽,亦似被侵犯了领地的狼崽。
  没人知道,在季淮眼中,那丈余之距并非空空如也。
  ――他的面前横陈着一张冰棺,它自五日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山洞深处,出现在季淮眼前。
  每当他屈膝坐下,目光便能穿透冰棺,看到其中沉睡之人。
  姜凝魂魄透明,躺在晶莹的冰棺中,像是一片单薄的雪花散入烟尘,显得虚幻而缥缈。
  季淮依旧记得第一眼见到这口冰棺时绝望的情绪,那些与死亡紧密关联的字眼不断地冲刷着他的理智,姜凝静默无声的姿态更如利刃,刹那便将他的心脏刺得鲜血淋漓。
  幸而,姜凝在他即将失去理智的那个瞬间挣扎了一下。他安定下来,由此确信她被困于一个难以摆脱的梦魇,且它一定与她那难以揣测的过去息息相关。
  此后的每一日,季淮坐在冰棺前虔诚地注视着她的容颜,而她微蹙的双眉却再也没有舒展。
  在那期间,他无数次听到她在梦中呼唤一些陌生的名字,也无数次听到她反复地……以他从未闻悉的语气,欣喜、温柔又动情地呼唤一个姓名。
  “盛齐。”
  “姐姐。”这已经是第五日,季淮却再也没有察觉到姜凝的任何声音和神情。她安静地躺在冰棺中,那只有他能看到的魂魄在此刻显得毫无生机,仿佛彻底枯败的花朵。
  季淮怔怔地望着她,心中的不安却越发加剧。他曾经确信在那漫长梦魇的尽头,她一定会重新醒转。而如今,他不得不尝试去揣测那个最可怕的结果――她会不会与这场梦境一同消失。
  就像她与这冰棺毫无预兆的出现一样。
  “姐姐……你如果再不醒来,我会疯。”他注视她良久,在黎明来临之前,声音沙哑地喃喃。
  他没有得到她的任何回音,于是站起身,如过去几日一般煮水、洗漱、用餐。
  他面无表情地处理完一切,然后从山洞角落捡起三颗无人在意的石子,缓缓朝洞口走去。
  “哟,朔风罕,今天起得早,倒不去守着你那墙壁画符了?”说话的是雪国的弯刀勇士之一,他此时正坐在洞口擦拭着那雪亮的弯刀,见季淮出来,脸上流露出了几分难以掩饰的嘲弄。
  季淮垂眸看着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出去走走。”男人拿腔作调地学着他重复了两遍,喉中发出一声冷哼,“整支队伍,就你和九叶最舒服。他娘的,我们在山里出生入死,你倒当作散步了。”
  季淮表情淡漠,闻言并不生气,只道:“你今日如何打算?我与你同行。”
  男人拿刀的手微微一顿,随即道:“寒霜林。你敢不敢去?”
  二人出发时,山中尚未日出。男人走在前方带路,皮靴踩着冰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来。山洞向南不远便是寒霜林,那处草木植被较多,均是耐寒抗冻的树木,夜间结霜,经年不散,故而得名。
  男人虽对季淮平日行径十分不喜,却忌惮他那一手不知师承的符咒术,因此不敢真将他带去危险之地。
  他心中早有打算:寒霜林中除了复杂的地形、混沌的寒雾和相似的树木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危险。到时候将朔风罕往树林子里头一丢,好生消磨一番他的气焰便罢。
  思索间二人早已步入寒霜林,一股阴冷的寒雾扑面,男人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回头对季淮道:“喂。你当初叫人画什么雪山地图,如今七日过去,只有这一处地形不明。如今你来了,可别光说不做啊。”
  季淮离得远,半张脸隐在寒雾后边,闻言只低低应了一声,朝男人的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谁知不过几步路的功夫,那男人竟早已不知所踪。
  季淮站在树下,脸上并无惊慌,两粒小小的石子在掌间翻飞,倏忽间仿佛带出灰色的残影。
  “空海平。”季淮忽然扬起笑来,他以雪国的语言唤起那男人的姓名,“若早几日,你这般戏弄我,我倒有兴致陪你玩玩。”
  “如今。玩不了了。”
  他眸中闪过一道锐色,手中一粒小石子猛然向寒雾中袭去。那速度奇快无比,便是雪国最好的箭手都不能将箭矢射得如此有力却无声。
  一阵闷哼从林中传来,季淮微微敛眸,随即便听到肉|体倒地的声音。
  片刻,那颗带着血的小石子穿过凝满寒霜的树叶,倏然落回他的掌心。
  “还剩七人。”
  季淮垂下手,将两颗小石子藏入衣袖,快步往林外走去。
  他没想到自己下手能如此干脆,杀死空海平的那个瞬间,他内心竟不曾有半分波澜。
  走出幻境需要摆脱雪山,雪山之神需要杀人祭祀――那就杀。
  早一日离开幻境,姜凝便能早一日清醒。为此他可以不惜一切。何况……这些人本就是幻象中虚无的假象罢了。
  “空海平!”
  “你给我滚出来!你带着朔风罕到这鬼地方做什么?”
  “空海平。快把人带出来。朔风罕绝不能出事。”
  两声高呼从寒霜林外传来,季淮脚步一顿,蹙眉辨别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不想露面徒增麻烦,便紧紧攥着手中的石子,在那两人再一次出声时猛地将其朝空中扬起。
  小石子滞空一瞬,随即便已破空之势朝林外飞去。
  “六人。”
  尖叫甫一出口便戛然而止。
  季淮朝林外又走一步,却迟迟没有等到另一颗石子的声响。
  他略蹙起眉,刻意放重了步子朝林外走去。新雪与枯枝在他脚底沙沙作响,大雾笼罩之中,季淮甚至没有费力辨别方向,便轻而易举走出了寒霜林。
  寒雾尚未散去,一柄寒光簌簌的利刃抵上他的脖颈。
  季淮抬起眸,隔着雾气朝弯刀那头笑道:“是我。朔风罕。”
  对面来人闻言果然松了一口气,弯刀从他颈边移开,一只大手重重按在季淮肩膀。
  “阿罕。”来者正是草木根,他将季淮从雾气中拉出来,见他毫发无损才略放下心来,“你赶紧跟我走。”
  “这寒霜林中有古怪。”草木根回过身,想将季淮带离身旁的尸首,掌下用力,却没推动他。
  季淮低头望向草木根身后的尸体,目光直直落在那尸首额前嵌着的石子上。
  那石头带着血,卡在那雪国男子头骨眉心正中。许是事发突然,他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鲜活的茫然与惊恐。
  季淮的手颤了颤,蹲下身,似乎想伸手探一下那人的脉搏。
  “当心些。”草木根俯身将他拉起来,“别轻举妄动……林中不知有什么怪物,我从没见过那么快的东西。若非落川站在我身前,恐怕我此时也倒在这儿了。”
  季淮缓缓点了点头,没有答话,借力站起身往山洞方向走。
  “等等,空海平呢?”草木根走在季淮身旁,搓了搓手,往掌心哈了口气,“他没出来……”
  草木根脚步猛地一顿,望着掌心的眼神突然有些古怪:“……他死了?”
  季淮脚步未顿,只低声道:“我不知道。”
  “说谎。”草木根一面后退,一面从腰间拔出弯刀,他的动作极慎重警惕,像是准备与一只凶猛的野兽缠斗。
  暗淡的黎明中,他的目光缓缓落到季淮掌心,那分明沾了一滩鲜血。
  ――是那杀死空海平的石头,落回他手中时蹭上的血迹。
  季淮攥起拳,目光平静而淡漠地望向草木根:“抱歉。”他轻声道。
  五人。
  “又死了……三个人?!”
  雪洞前,繁沙里不可置信地望向季淮,眼中泛着咄咄逼人的怒火:“他们都死了,就你回来了?朔风罕,这三个人就是你杀的吧!”
  “你个残害同胞的畜生!”
  季淮轻笑一声,眼中并无沉痛,平静地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杀人?”
  “那自然是因为……”繁沙里猛地滞住――是啊,不论站在什么角度,朔风罕都没有任何必要出手杀人。不管神明需要多少供奉,至少他的能力足以保证他可以活得比他们更久。
  季淮冷冷移开视线,望向灰白色崖壁前沉默伫立的阳芙朵:“至少,阳芙朵又可以问问神明。这次,k满意我们的供奉了吗?”
  纷飞落雪之中,枯燥而冗长的祷告又一次开始。那乏味的步骤与先前数次一般无二,而结果也同样一成不变――崖壁上又一次出现了熟悉的图案。
  神明依旧没有满足。
  季淮率先站起身,他甚至没多施舍给那崖壁上的诡异图案一眼,转身走入了山洞。
  冰棺旁的火苗依旧孜孜不倦地闪烁。
  季淮撑着石壁俯下身,静静望着姜凝仿佛永远无法醒转的,薄冰般的魂魄。
  “姐姐,你再等等我。”他怔怔望着她,眸中却逐渐染上了痛苦的血色,像是在瞻望一场独属于他的镜花水月,“很快,我们就能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欢迎小季回归(撒花),这一章是小疯批的专场。
  理一理儿子的时间线:
  1、姜姜离开的第一天:担心,想她。
  2、姜姜离开的第二天:有人死了,无所谓。姐姐为什么还不回来?我得去找找。
  3、姜姜离开的第三天:晚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棺材,吓疯。
  4、姜姜躺棺材的第一天:又有人死了,无所谓。呆呆盯着姐姐,啥都不想做。
  5、姜姜躺棺材的第二天:盛齐?盛齐是谁?吃醋,郁闷,啥都不想做。无能狂怒。
  6、姜姜躺棺材的第三天:精神状态极差。为什么姐姐还不醒?
  7、姜姜躺棺材的第四天:姐姐没动静了,已疯,已黑化。
  对此姜凝表示:带娃七八年,一觉睡到解放前。微笑再见,并且想再刀一百次白毛前夫(还我乖小孩啊)!
第85章 江月年年 二
  ◎“姐姐,求求你。”◎
  五百年的旧忆如云烟过眼。姜凝醒来时, 望着身侧冷硬剔透的冰棺壁,刹那便明白自己重新回到了那个与季淮、琅月和苏明秀一起进入的幻境。
  这认知来得如此笃定,清晰得令她自己都感到诧异。
  姜凝转过眼, 冰棺上空的火苗如同一簇艳丽的花团, 在她眼前绽放出微弱的光亮。
  她抬起手,火苗绕着她的指尖欢快地转了两圈,好似一种无声的欢迎。
  姜凝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她还不太明白季淮怎么学会的控制火焰, 但被他操控的物在面对她时,总带着一种极其温驯的可爱, 令她可以在瞬间辨别出来。
  她缓缓坐起身, 山洞中空无一人,除那团火苗之外的一切都缺乏生命,与关山悲渡为她造出的幻境极其相似。
  姜凝伸出双手,将那团暖融融的火苗拢在掌间。它似乎能够感受到她的存在, 甚至跟随着她的动作一同往山洞外飘去。
  这又是一个风雪交加的清晨,山洞外沿的御火符贴得少,大雪与阳光一同洒入洞口。
  姜凝甚至没走几步,便听到尖利的怒吼自不远飘来。
  “杂种!屠戮同胞的杂种! 
  繁沙里跌跌撞撞地跪倒在雪地中,她身旁横倒着一个雪国男子的尸首,而他的死亡明显就发生在不久之前――一把简易的匕首自脑后贯穿了他的右眼, 他当场倒地而亡,雪地上就连片刻的挣扎都不曾发生。
  这一切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连一向平静冷漠的阳芙朵也愣在了原地。
  季淮站在人群后,他并没有朝那具尸体投去半分目光, 也理所当然地无视了繁沙里的怒喝。
  青年仰头望着那天幕般巨大的崖壁, 紧紧攥着左手, 双眸浮现出与其容貌极不相称的阴鸷与漠然。
  “阳芙朵,”他低声呼唤着那个传达着神明旨意的女人,“现在够了吗?”
  阳芙朵背对着他,一向冷淡到波澜不兴的表情在此刻终于失去了血色。她嘴唇微颤,在回答前的一瞬意识到雪山中的一切已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
  “朔风罕,你疯了。”阳芙朵战栗着起身,神情怔忪地与幸存的雪国勇士对视,“你疯了。”
  季淮转过身,嘴角噙着一抹冷戾的讥笑,那嘲弄的目光从阳芙朵苍白的脸上一瞥而过,最终落到了一旁垂首而立的九叶身上:“我只是执行了你的命令――继续。直到神明揭示新的旨意。”
  “所以,现在够了吗?”
  阳芙朵脸色更加苍白,她站在崖边,身旁便是寒风凛冽的深谷。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甚至连那雪国勇士眼眶中滴落的鲜血,也在沉默着等待她的答复。
  “不。”她紧紧环住手臂,在片刻思量后决绝地望向季淮。
  青年笑了起来,他正垂眸注视着地上的尸体,闻言表情未变,食指微动,那锋利的匕首便即刻朝空中飞窜而去。
  “噗。”
  匕首抽离眼眶,一声极轻的声响随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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