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桃在看祁光时,祁光也在看她。
此刻,他更加清楚意识到,张之桃这双传神的眼睛,已不复从前般明亮透净,一如她这段时间叫的“哥哥”,也不再是只传递着纯粹的崇拜与喜爱。
任何人都在变,都经不起时间的考验。
张之桃的经纪人与助理上前来检查她是否受伤,祁光顺势后退,毫不犹豫的转身朝向宝珠走去。
张之桃呆呆愣愣的看着祁光离开。
“之桃,之桃?”经纪人阻截了张之桃的视线。
张之桃反应过来,暗怪自己被那对母女俩刺激得冲动行事,又怕祁光真的对她厌烦了,心里且恼且慌,但大众广庭下,她不欲再当热闹给人看,便道:“我没事。”
回到化妆间,祁光频频走神。
得亏向宝珠不时软着嗓子喊爸爸,在他卸妆期间给他喂水喂点心,围着他转悠,这才让他心情稍微缓和。
屈家俊拿着祁光换下的长衫到后方准备挂好,岳西紧跟其后,悄声道:“扔了吧。”
“嗯?”
“总裁说这衣服脏了,扔了。”
屈家俊总算明白过来,依言行事。
他还算机灵,事后结合祁光等人的态度转变,琢磨了一下便知张之桃方才故意的。
反正长衫准备了好几套,扔了也没什么。
“爸爸,我们晚上吃什么?”
向宝珠又一次成功将祁光游离的思绪拉了回来。
祁光摸了摸向宝珠带着些许疲倦的眉眼,心疼坏了,他的宝贝女儿可是在片场陪了他一天,“宝珠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做?”
向宝珠喜笑颜开,摇着祁光的手臂,“好呀好呀,爸爸做什么宝珠都喜欢?”
祁光逗她,“葱姜鸡?”
向宝珠立马笑容一僵,“不要吧……”
她最不喜欢吃葱跟姜。
祁光失笑,“那你还说做什么你都喜欢?”
向宝珠心虚一笑,转头向向易水求援,“妈妈呢?妈妈想吃什么?宝珠跟妈妈一样。”
向宝珠知道,妈妈和她一样不喜欢吃葱姜。
可向宝珠没料到她妈妈能忍辱负重。
“那就葱姜□□。”
没办法,向易水非常愿意让祁光多乐呵几秒,为此吃点讨厌的食物算得了什么,又不是毒药。
祁光果真在看到向宝珠皱起的小脸后,笑得愈深,“好了好了,不吃就不吃,爸爸逗你玩呢。”
“哼。”向宝珠一头栽进祁光怀里,不肯出来。
回去前,向宝珠要先上个厕所。
屈家俊与岳西先行出发去市场买食材。
于是向易水又有机会与祁光独处——在厕所门口的走廊上。
祁光背靠墙,歪着头,下巴抵着肩膀,下颌线干净简明,渐暗的天光衬得他脸色有些苍白,不知是否因为拍了一整天的戏,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莫名枯索的气息。
向易水瞄了祁光几眼,斟酌着措辞,“很累吗?”
“还好。”
“要不今晚我来下厨?”
她仿佛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所以即使祁光有些倦有些烦,还是轻轻笑了起来。
向易水窘迫补救道:“简单的我还是可以的。”
“炒鸡蛋吗?”
做糖果糕点和做饭菜在向易水那里是两回事,她连普通的水煮肉肉都做不好,青菜总是炒得焉了吧唧的,带着苦味。
向易水嘴硬,“还有煎鱼!”
“不是我看火翻面的吗?”
若是由她亲自动手,将会演变成稀巴烂的炒鱼。
向易水不忿道:“做什么揭我老底……”
话一脱口,两人皆怔愣。
过了多久了,这对曾是最亲密的夫妻间最寻常的对话重现,却在他们认识到其存在的一刻,使得和暖的氛围轰然冷却下来。
祁光收起了嘴角清浅的笑意。
向易水也敛了惬意,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平底凉鞋,上面带子的珍珠正透着莹润的光泽,“要不买些熟食?”
“你想吃的话。”祁光说:“我还没累到做不了几个菜。”
“那还是你来吧。”
“嗯。”
又是一阵沉默。
“你还有宝珠。”向易水突然道。
祁光愣了愣,随即明白她的话。
他还有宝珠这个亲人,别因已逝的家人过度悲伤。
向易水不敢看祁光,因为她和张之桃一样变了,变得让他失望难过,而且她更甚,直接使他又失去一位亲人。
她故作认真,远眺着压近地面的天边上的最后的一抹光,蓝光极晦极柔,她却看得眼涩,“你还有左瑞,青冉,屈家俊,秋分他们。以后,你还会有更多的朋友。”
顿了顿,向易水说:“或许还会有更多的家人。”
洗手间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宝珠要出来了。
向易水道:“所以,你也别因为不值得的人难过。”
包括她,也在不值得的范畴内。
所以刚刚他完全没必要因为她这个不值得的人终止了他短暂的快乐。
祁光沉默了下,看着她的眸光浅浅,轻轻落下了一个字,“嗯。”
--------------------
感谢在2022-11-21 16:01:52~2022-11-22 03:54: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巴巴阿巴阿巴 4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陪同拍戏4
美美享用完晚饭,向宝珠终于迎来了父母离婚后第一个正常的夜晚。
对,在她看来,没有爸妈一同在床边给她讲睡前故事都是不正常的。
睡前故事当然不仅仅是故事。
向宝珠已经五岁了,早就过了听幼稚的童话故事的年纪,她喜欢各种各样的科普知识,包括人文,自然与科学等。
今晚祁光就给她讲了秦邮八景。
秦邮八景有实有虚。实有神山爽气,西湖雪浪,邗沟烟柳;虚实结合——换个文雅的说法是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有露筋晓月,耿庙神灯;而更朦胧、更具传奇色彩的则有甓社珠光,玉女丹泉。
向宝珠六个月大时,正值向易水舅爷八十大寿,一家四口回高邮参加寿宴,后在甓社湖畔留影。
彼时向宝珠手里还抓着一根细荷梗,新奇又专心瞧了大半天,快都成斗鸡眼眼了。
向宝珠对此肯定是没有印象的,不过现在听父母提了一嘴,对秦邮八景更感兴趣了。
由秦邮八景延伸到另一个广为高邮人知晓的故事“鹿井丹泉”。
佛庙深处,鲜与人来往的一个和尚每日汲井水灌菜,与来井边饮水的母鹿朝夕相伴,惺惺相惜,情之所至,懵懂结合并生下一个鹿女。此事渐渐被众人知晓,议论纷纷。浴佛日,佛众云集,一无赖之徒上前打骂和尚,鹿女替父亲解围后投井,其后井上仙乐飘飘,花香不散,众谓之已成仙。
民俗故事一般言辞通俗,甚至粗鄙。为人津津乐道还是和尚与母鹿突破人伦纲常的人畜苟且,这并不合适直白的讲给小孩子听。因而祁光讲述的是作家汪曾祺改写的版本。汪曾祺也认为原故事传述者用语鄙俗,无赖之徒下流秽语。
向易水略懂高邮话,很是赞成这位大家的说法,有些邮骂确实不堪入耳。
“鹿妈妈呢?”
向宝珠到底还是小孩,小孩受世俗影响较浅,天生浪漫且极具怜悯心,所以首先关注的是这个。
“生完鹿女没多久就去世了。”
向宝珠恹恹。
向易水握住了她的小手。
“那个无赖嫉妒吗?”向宝珠一本正经道:“因为他没有老婆女儿,嫉妒别人有就打人骂人。”
向易水和祁光:“……”
祁光说:“可能是。”
向易水补充道:“更多的是因为,在世人观念中,和尚就应该守着清规戒律吃斋念佛,何况和尚还跟大家眼里的畜牲在一块,这突破了他们的认知,他们接受不了,所以打他骂他,排斥他,抨击他。”
向宝珠问:“和尚做得不对吗?”
祁光他想说对,但又怕给孩子一种错误的认知,让她觉得人与鹿,人与猫狗猪羊也能在一起并以这种超俗的观念为荣,一时不时该如何回答。
所幸,向易水接过了重担。
她乐于解答向宝珠的各种难题或者奇思妙想。在教育孩子方面,只要是祁光不会的,他都在旁用最端正的态度学习、吸收。
这时候,他的眼睛比宝珠的还要亮呢!
她喜欢他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
向易水道:“其实很多事情没有对错之分,再说对错只是世人以多数胜少数于一件事情的看法。”向易水给向宝珠掖了掖被子,反问:“你觉得和尚和鹿妈妈在一起好不好?”
“好。”
“为什么好?”
向宝珠认真想了一下,“他们在一起很开心,就是好。”
“那你呢?假如让你跟冬日一起生猫崽呢?好不好?”
祁光皱眉。
向宝珠疯狂摇头拒绝,“不要,不好不好。”
又说:“妈妈,我跟冬日生不了猫崽崽。”
在祁光略有些严肃的目光中,向易水不得不压下了上扬的嘴角,她不敢逗弄他的女儿太过,于是道:“这就是人性。人性复杂多变。你的人性让你不会产生跟冬日在一起生娃娃的冲动,别人的却会。当然,你和和尚做出不同选择的,或许与后天你们所处的环境和附加在你们身上的教育、观念等不同有关,又或许无关。”
向易水笑了笑,在向宝珠半知半解时,又抛出了一个问题,“宝珠,如果把和尚和母鹿搬到你面前,让你看他们一起生活一起生孩子养孩子,你要不要?”
祁光眉头皱得更紧了。
向宝珠也扭着淡淡的眉毛,“不要。”
“为什么不要?”
“好奇怪。”
向易水替女儿深度解惑:“你明白那只是故事,所以你觉得好,但如果是真的,你就又觉得不好了。”
“这说明,其实很多时候我们看故事跟看现实是两种心态。既然如此,就不必去在意故事是对与错,我们只要看得开心就行了。”
祁光眉眼舒展开了。
“不过故事与现实也有相通的地方,只要是我们活得开心,管他什么对不对的。”
“这样啊……”向宝珠陷入了思考。
向易水似乎想到了什么,偷偷看了祁光一眼,心里发虚,“前提是,绝对不能伤害到别人。”
“嗯。”
想得多了,向宝珠就困得快了。
向易水虽然不舍,还是得准备回自己卧室。
向宝珠揉了揉眼,朝祁光撒娇道:“我好久没跟爸爸妈妈一起睡了,爸爸,让妈妈也留下来陪宝珠好不好?”
祁光打开床头灯的手一顿。
向易水立即收住脚。
“爸爸睡左边,妈妈睡右边,宝珠睡中间。”向宝珠无邪道:“床很大,睡得下。”
继而向宝珠又仰着头,眼巴巴看祁光。
她刚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黑溜溜的眼珠子浸着水,湿漉漉的,让祁光很难拒绝。
但再难拒绝也要拒绝。
祁光说:“宝珠,你要接受,我跟你妈妈已经离婚的事实。”
“你可以选择跟你妈妈睡,或者跟我睡。”
他夜宿在这边本就不合情理,若是还跟向易水躺在同一张床上算什么?
祁光的声音完全不严厉,却让向宝珠瞬间红了眼。
向易水既难堪又难过,耷拉着脑袋。
祁光心里一叹,终究还是不忍,摸了摸向宝珠的头,道:“要不你跟你妈妈睡,爸爸睡另一边沙发,你看沙发不远,宝珠可以看到爸爸,爸爸也能看到宝珠。”
“不,不了。”向易水哑声道:“我回去睡。”
“妈妈……”
向宝珠本能拉住要离开的向易水,眼角挂的水珠子一下子掉了下来。
“宝珠,妈妈没事。”
可向宝珠感觉得到妈妈很难过,不愿松手。
祁光看着在他面前似上演生死离别的母女,一时感想千万,拿了手帕给向宝珠擦眼泪,对向易水道:“你就睡这吧。”
向易水摇了摇头。
祁光再次道:“睡这吧。”
向易水听出了祁光的坚持,点头。
向宝珠看着祁光要走,又冒了眼泪。
祁光在心里念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让步。
“仅此一次。”祁光神情自若对向易水道:“你睡里头。”
向易水一愣,反应过来后心里兀自放起了烟花,表面矜持地提着睡裙,爬上了床,越过欣喜若狂的向宝珠到了最里头。
祁光调好了床头灯亮度与室内空调温度就无所事事,向易水上床动作有些忙,他被迫看了一场半泄的春光。
不堪一握的细腰低压,丰盈翘起,连绵起伏,像山谷与山峦的轮廓一般恰好到处的自然流畅,一双白得晃眼的大长腿宛如蜿蜒的溪流,从高处缓缓流到低处,再进去不知名的深处
祁光从粉嫩的脚趾头收回视线。
向宝珠高兴吆喝,“爸爸快来。”
“嗯。”
祁光也躺了上去。
向宝珠煞有其事长吁一口气,万事足矣。
祁光乐得轻笑一声,“睡吧。”
向宝珠答应了,左右拉起父母的手,半放在她的肚子上,又把自己的两只小手覆上去。
即使手与手相距几公分,向易水仍能感知到那股异于她自身的体温,她似被烘得迷迷糊糊,她的心跳跟随着他手背上微凸的血管跳动频率保持一致。
神使鬼差的,向易水朝祁光看去,对上了他静如止水的眼睛,倏然清醒。
“宝珠,这样不会压着你的小肚子,让你呼吸难受吗?”向易水主动来当坏人,以补偿她方才的得意忘形。
“不会。宝珠难受了会推开你们的。”
向宝珠言之凿凿,向易水没法再劝了。
向宝珠扭了扭身子,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爸爸妈妈,晚安。”
“晚安。”
“晚安。”
难得的温馨在暖黄灯光里发酵。
向易水以为自己会很难入睡,但在向宝珠趋于平缓的呼吸中,她的意识渐渐模糊了。
然后,惊醒——
向易水猛地起身,看向床的另一侧。
果然空空如也。
向易水快速环视四周,最终在沙发上捕捉到模糊的影子,这才重重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