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的男人没有那么讲究,大都在房间外头的阳台晾晒衣服,能干就干,不干就不换那么勤,女人们不一样,她们更喜欢把衣服拿到天台上晾晒。
楼梯间有监控,天台是没有的,今天最后一天放假,很多人都早已经收拾好行李,上天台晾晒衣服的没几个人,男的就更少了,看了一个多小时,大半天过去了,只出现了两个男人身影,都是帮忙上楼搬行李,并没有做龌龊事的痕迹。
越看宋弦越觉得心虚,甚至对自己起了疑,难道她脑袋坏到,晒没晒内衣裤都记不清的程度了?
李强话也硬气了,“我就说,是不是你记错了,一个个甩着胳膊下来,要说有人拿,就收床单的利姐能装。”
利姐是厂里食堂阿姨,为人开朗大方,断不会偷拿别人的内衣裤。
宋弦底气不足,声音也轻,“不可能是利姐,我肯定上去晒了的,不信你看昨晚上七点半的监控。”
看也是白看,她一手拿衣架,一手拎桶,谁知道桶里头装的啥玩意儿。
“昨晚上风也不大啊,就算是风,也不可能单单吹你的。”李强咧开嘴笑,“是不是,祁总?”
祁云翱不动如山,看不出什么情绪,“可能是见鬼了。”
宋弦:……
看到最后,宋弦虽觉得荒谬,也不得不接受事实,并没有变态偷她的内衣。
难道真是利姐藏了她的内衣?为什么呀?
她宁愿相信是自己见鬼了。
大动干戈来这一趟,这会儿,她心里着实有些发虚。
“我真的晒了,可能有人收错了吧……”
她叹一口气,干巴巴的,“祁总,李队长,辛苦你们,我先回去了。”
她真担心祁云翱来一句,你说算了就算了,耍老子玩儿呢!
好在他不过转个头,含而不漏的光淡扫她一眼,又转回去了,仿佛多看她一秒都觉得碍眼。
宋弦走后,李强装腔作势交代两个手下几句,才从桌上摸起车钥匙,请示道:“祁总,您有什么要交代吗?”
祁云翱屁股不动,“你把昨晚九点之后的也调出来看看。”
“……”
“谁说只有男的变态,女的也能变态。”
李强只得又把车钥匙放下,“也是,那咱们再看看。”
这一看,李强头皮麻了。
凌晨过四点,一个灰衣男人出现在二楼楼梯口,脚步匆匆,刷卡进了四楼,一路上了顶楼,没一会儿,他双臂抱着胸腹往下走。
暂停放大一看,他那件灰色外套鼓鼓囊囊的,一看就知道有猫腻。
李强并不认识这小子,一个年轻保安倒是认得,说他叫计光录,是物流部管仓库的,平时在厂房七楼仓库上班,比宿舍楼天台高出一些。
“怪不得看那么清楚,我怀疑这小子藏着望远镜。”
“我今天还看见他拎着行李出厂子大门,跑得真快!”
“他哪儿来的门禁卡?”
李强使个眼色,转头请示祁云翱,“祁总,这小子肯定上车了,现在报警估计也没用,要不,年后再说?“
他私心是不希望报警的,麻烦,还耽误过年,若是以前的老板黄总,肯定不希望闹大了,丢人现眼,对厂里的声誉也不好,但以祁云翱的性子,可不一定能息事宁人。
祁云翱倒像是被他说动了,沉吟片刻,道:“不报警,打个电话,让他年后别来了。”
“好的。”
高铁上,宋弦迷瞪间,手机银行有了打款提示。
她目光倏忽一顿,又细看了一回,没错,是那笔珠宝定金。
难道是黄鹂又找了黄总,给祁云翱压力了?
她打开内购会员工购物后台,发现祁云翱早已经通过了退款申请,时间正好是——她把车停在高架上的那一晚?
祁云翱想叫她快点走人,才把这笔账给她销了?
宋弦忍不住抱着手机笑,无论如何,饥荒解除,祁云翱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恶。
傍晚十分,她拉着行李箱,站在熟悉的土地上。
她妈杨素真在家做饭,让老宋一个人去接她,高铁站有几个接客区,父女俩都有一股迷糊劲儿,在电话里牛头不对马嘴对了半天,愣是半个小时才碰上头。
到家的时候,菜都凉了,杨素真免不得数落几句,使唤老宋去热菜。
宋弦放下大行李箱,从里头搬出了一小箱茶叶和几箱广式点心。
“买这么多,也没人吃,你舅妈的手镯带回来了没有?”
宋弦拿出首饰盒,杨素真看了一眼,又让她收起来。
“初二回苏州,你给她带过去,她说,琳琳也要实习了,要是以后找不到工作,让她去广州找你,学做珠宝设计。”
宋弦头皮一紧,“妈,今年我们高中同学聚会,我不回外婆家了。”
“哪有初二聚会的?”
“现在都工作了,有两个初三初四就要走,没办法,就定了初二。”
她撒了谎,聚会其实在初三,这会儿她在广州自身难保,如何带表妹勇闯天涯。
杨素真倒是没有强求,“不回就不回,你舅妈还说,给你介绍她堂哥家侄子,我说算了,我从苏州嫁过来,你又嫁回去,不好。”
老宋端着菜出来,笑着接腔:“你不是这么说的吧,你说,扬州没人了么,嫁给她侄子。”
杨素真瞪眼,“扬州有人,哪里都有人,像你家这么懒的,还不如不嫁,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
老宋一句话,成功惹火上身,皱眉道:“又来了。”
他二十二岁结婚,一年后有了宋弦,这会儿也不过四十多,年轻的时候在基层忙,家里大的事情都由老婆管,现在女儿大学毕业了,单位也闲了些,日子过得很安逸。
反正一辈子没吵赢过,老宋是个看得开的人,也懒得费唇舌,端起饭碗吃他的饭。
宋弦哭笑不得,“妈,我才多大,结什么婚。”
“大是不大,到明年九月满二十四了,再找也不耽误。”
她把时间说得这样具体,跟升学似的一丝不苟,宋弦听了,忍不住道:“过一年也不急,我要先赚钱,等发财了再找一个好的。”
“你发什么财,连个高铁站都出不来,没丢在广州就算不错了。”
杨素真希望女儿回扬州,考个编制安稳过日子,但她做了那么久的老师,最知道年轻人的性子,没有社会历练都以为自己能上天,即便考上了编制也不一定能珍惜,且让宋弦自己闯荡两年,稳稳性子,立住脚跟当然好,不行再回来,那时候也不迟。
“外公不是说过么,我命里带财。”
杨素真拿筷子的手定了下,“你外公还说你舅舅能当官呢,你看看他现在混成什么样了,要是没有你舅妈,他早都饿死了。”
宋弦嘟囔:“我信,舅舅的不准我的准。”
“哼,我跟你爸等你发财。”
大年三十晚上,祁云翱难得在大群里发了红包,宋弦不但抢到了,还得了一个手气最佳,数字十分吉利——一六八。
群里的同事纷纷打趣宋弦,今年一定发。
宋弦寻思,这个时候,不给祁云翱发条新年祝福,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于是,她编辑了一条中规中矩的祝福语:
【祁总,新的一年新的征程,宋弦祝您新年快乐,财源滚滚,阖家幸福!】
第二天,她竟然看到祁云翱的回复,时间是凌晨一点。
【新年快乐,怎么没发到邮箱?】
宋弦:……
这也要发到邮箱么?
她自认不是傻子,当然看到这话里调侃之意,还带一点挖苦的意思。
他的意思,她改正错误改得很彻底,甚至矫枉过正?
既然他这么问,无论如何都应该满足他,于是,她上网搜新年祝福,又正经编辑了一条,发送到祁云翱的工作邮箱。
第16章
大年初三,老宋两口子回苏州杨素真娘家没回来。
宋弦心情还挺好,工作以后,难得有这样的悠闲时光,暂且把广州那一摊子怪事抛诸脑后,收拾一番,出发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
一起奋斗过的感情最真挚,即便几年没见,也不影响高中同学之间的热络,吃了饭大家伙又去了一家清吧,可以吃烧烤,也可以唱歌玩骰子喝酒。
宋弦没想到,这个时候能碰上齐一恒。
齐一恒进来的时候,她正和几个女同学在室外吃烧烤聊天,一位叫吴瑞达的男同学领着一个人到了跟前,她一个抬眼,就僵在原地。
视线相撞的那一瞬间,齐一恒唇角勾动,面部表情伴随着起了微妙的变化。
她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一对双眸,熟悉的是它略长的形状,笑起来时微翘的眼尾,陌生的是那个眼神,比以前深邃清幽。
大概因为他背着光,宋弦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就好像脑海里,正绿的那棵小银杏突然长大了,枝叶繁茂,稳稳立在冬日。
奇怪的是,在她蒙尘的记忆里,并没有齐一恒冬天的形象,他好像一直活在盛夏,白晃晃的太阳下,夏天的校园外,伴随着蛙声蝉鸣,随风簌簌簌响,少年甩着书包,时而抹一把额角密密的汗,神采飞扬跟她说话,她记得他很喜欢说话,没有消停的一刻。
“这是齐歌,我哥们,以前十九中的,一起凑个热闹。”
有人主动挪屁股,给他们腾出位置。
一个女孩笑问:“十九中的就是帅,齐哥是哪一届的?”
“跟我们同一届。”
“同一届为什么叫哥,你耍我们玩呢!”
吴瑞达瞟一眼宋弦,嘻笑问:“你猜为什么叫哥?”
“一边去,我不猜。”
“人本来就叫这个,齐歌,‘歌曲’的‘歌’,要不说,名字取得好,小辈当大佬。”
那女孩也是无语,只对齐歌笑笑,“你名字是真好,要不,我还是叫你帅哥吧。”
齐歌:“随意,什么都行。”
众人皆笑,宋弦摆弄手里那根竹签子,跟着无声拉一下嘴角。
齐一恒什么时候改了名字,她竟然一点儿也没有听说,但她张不开嘴和他说话,眼下,尴尬取代了惊愕,她默默咬一口鸡中翅。
吴瑞达突然叫她,“宋弦,什么意思,连个招呼都不打?”
宋弦不得不看过去。
“不认识了,这不是你老熟人吗?”
她拿烧烤签的手僵硬摆摆,面上起了一层热气,“好久不见。”
齐歌的目光幽幽,“好久不见。”
吴瑞达:“那么久不见,我以为他改了名字你就不认不出来了呢,原来还认得啊!”
宋弦嘴角比手还僵硬,不知道该如何回他。
吴瑞达胳膊肘撞撞齐歌,“你跟宋弦说说,为什么改名字叫齐歌。”
齐歌:“别闹。”
有人起哄:“哇,有故事哦!”
“听名字就很不一般,我想听,宋弦快说!”
众目睽睽下,宋弦有些招架不住,“我不知道,以前他叫齐一恒,是我初中同学。”
吴瑞达没有放过她,“初中同学那么简单?”
齐歌目光穿越三两个人,落在耷着眼睫的人身上,“她是我初恋。”
这下,起哄声拍掌声比过年的鞭炮还热闹。
“以前我坐后排,下课喜欢趴在桌子上睡觉,有一次她从后门回来,被我拌了一脚,她特意把我叫醒,很认真地说,把脚收回去睡,那样很容易绊倒人。”
“其实她不知道,我是故意的。”
宋弦咬着嘴唇,把烧烤签放在桌上。
“你先说重点,为什么要改名?”
齐歌嘴角浮起一抹笑,“高一的时候我去找她,被她们班主任发现了,告诉了她妈,然后她给我写了一封分手信,说,春耕秋收,夏耘冬藏,生活不止有爱情,还有流转四季的播种和收获……”
宋弦在笑闹声里捂住脸,她早就忘了分手信写的什么,当真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什么词儿都敢写。
被齐一恒这么念出来,那坐立难安的尴尬消散些许,她还挺想笑的。
“她嫌我耽误她考大学,那时候年纪小,一生气,我就想改一个名字,以后叫她都找不着我。”
“多小啊?”
“十四岁。”
坐在宋弦旁边的男生主动站起来,要给齐歌换位置,于是,宋弦不得不在众人注目中,和她的早恋对象坐在一起。
两人视线对上。
宋弦主动倒了一杯酒,端着送起来,“齐一恒,我跟你道歉,以前不懂事,对不起。”
齐歌笑了,举杯碰了一下,“没关系,听说你在广州做珠宝设计师?”
宋弦嘴角抖了下,“是的,你呢?”
是谁走漏的风声,要是广州混不下去,她还有脸回来混么?
“我从国外回来就一直在我爸那里帮忙。”
宋弦想起来了,齐一恒家在其他县市开有家具厂。
“你在国外读什么学校?”
他笑笑,“野鸡学校,说了你也不知道。”
宋弦没有再问,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如老友一般,不咸不淡聊了几句,直到齐歌被人叫去喝酒了。
没一会儿,杨素真两口子从娘家回来,打电话问宋弦在哪儿,顺路去接她回家。
齐歌把宋弦送到门外,插着兜站在台阶上,“你妈没让你回扬州发展?”
“没有,她说,等过一两年,我知道好歹了再回来。”
齐歌别开脸笑,又默了片刻,道:“你妈太严厉,我这会儿还有阴影,真不敢见她。”
宋弦也笑,“你进去吧,我走了。”
他点一下头。
宋弦转身,拢一下羽绒服,快步走下台阶,一直到马路边,她才回过头,冲他摆摆手。
她看见齐一恒笑了,这个距离,宋弦竟然在一瞬间,看到了久违的少年感。
谁能料想到,七八年后的这个冬夜,她遇上了长大后的齐一恒,或许是在国外这几年的历练,让他的眼神多了点东西,也并不过于老成,大概是能想象到的最好的样子。
宋弦有些伤感。
人与人之间的际遇真的很奇妙,有些人擦肩就是一辈子,如果不是刻意安排,或许这是她和齐一恒的最后一面。
这样的情绪随着杨素真的唠叨声,很快消散。
初四,陆源发来微信,让她提早两天回公司,协助新主播团队,做好初八的首播准备工作。
宋弦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愁,公司的人好像并不知道她已经被老板口头开除,她寻思,是祁云翱贵人多忘事,还是给她留着面子,让她自己走?
祁云翱是什么人啊,谭总的面子他都能下,凭什么给她留面子,所以,她更偏向于祁云翱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