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归弦——觅澜【完结】
时间:2023-04-17 17:31:27

  主持人开始介绍,饰演包拯的是省剧团的表演艺术家某某某……
  宋弦拿着手机,心有戚戚然,她对《铡美案》每个选段并不熟,真担心突然搬上去一把铡刀,给陈世美斩首,这样还不如不录呢,多不吉利啊。
  祁云翱穿着绯色大袖圆领袍,脚踩一双乌履,和一位着墨色公服的京剧老师上台,拂袖坐在官椅上。
  宋弦稍稍放下心来,看来只是包青天审陈世美,还没到斩首的时候。
  月琴和京二胡等乐器响起,饰演包拯的京剧老师开腔,“尊一声驸马爷细听端的。”
  就这一嗓子,台下响起了喝彩声。
  宋弦已经打开了手机录像,现场听的果然和电视看的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大概是现场能让人钉在原处,而电视上播戏曲节目,她只会拿遥控器调台。
  “曾记得端午日朝贺天子,我与你在朝房曾把话提。说起了招赘事你神色不定,我料你在原郡定有贤妻。到如今她母子前来寻你,为什么不相认反把她欺。”
  包大人一个扭头,面朝官椅上的陈世美,“我劝你认香莲是正理,祸到了临头悔不及。”
  只见陈世美轻轻提袖,面不改色,“明公休要来诬枉,细听本宫说衷肠。”
  底下有了吆喝声,“好!”
  专业和业余,宋弦听不出来有什么区别,但她与有荣焉,手指头轻点,调整手机倍距,镜头对准了台上的陈世美。
  “世美家乡在湖广,读书明理性端方,十年寒窗望皇榜,我因此并未娶妻房,明公休听旁人讲,诬枉皇家驸马郎,无凭无据无证状。”
  “要我相认——”
  他甩袖,绯色拂过卷草纹雕刻的扶手,一个侧目,眼带凌厉,“为哪桩。”
  宋弦忍不住牵动唇线,这会儿,她又觉得祁云翱并不像陈世美,祁云翱不屑于遮遮掩掩,他要是想当驸马爷,说不准会对公主直言相告,让公主解决了秦香莲母子。
  这么想,好像比陈世美还狠。
  “驸马不必巧言讲,现有凭据在公堂,人来看过了香莲状。”
  包大人抓上陈世美腕子,提起官服,踩起了碎步。
  有人拍宋弦肩膀,“宋弦。”
  宋弦回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站满了人,拍她的是林采妍。
  “祁总好厉害啊,你在公司看过他的表演没?”
  宋弦:“没有,哪有机会,我们年会也没见他上台。”
  一旁一个穿礼服的卷发女笑问:“你们是哪个公司?”
  “我们是和喜珠宝。”
  又一个问:“和喜珠宝,上面那个陈世美是你们公司的?”
  宋弦视线回到台上,这会儿,如颜已经上了台,她的角色正是状告陈世美的秦香莲。
  林采妍:“他是她们老板。”
  宋弦随口:“对。”
  其实也不算是,祁云翱跟她一样,也是领工资的,但她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跟她们闲扯,她还要录视频呢。
  “哇,你们老板好帅!”
  “对啊,我也觉得好帅,他是学戏剧的吗?”
  宋弦:“我不知道。”
  她正录视频呢,这些人看不到么,非得在她耳朵边嗡嗡嗡。
  林采妍撇嘴,“他才不是,他是清华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人家学什么都跟玩儿似的。”
  那两个女人真实震惊。
  “真的!”
  “不是吧,这么厉害?”
  林采妍:“嗯,你们听不出来么,字正腔圆,正宗京腔。”
  宋弦听不下去了,视线往后,强行给她纠正:“不是,他是广东人。”
  林采妍笃定的神色,“我知道啊!我表哥以前跟他是小学同学,他家就住在新河浦红砖楼里面,那边是广州老豪宅,还闹过鬼呢,他妈是北京人,他爸妈早早离婚了,他妈妈说很想他,他为了他妈妈,就去清华读书了,毕业以后还进过很厉害的研究所,后来他爸让他回家继承家业,他才回广州来的。”
  卷发女惊叹:“天,这么厉害的吗?”
  “对啊,要不说他是高材生。”
  宋弦:……
  不知道是因为被人打搅,还是因为林采妍过分自信,她心底着实有些不爽。
  林采妍是祁云翱的自传撰写人,还是常年躲祁云翱家沙发下?道听途说来的三四句话,就能编出一个故事,闹过鬼这种话都说得出,别人还轻易反驳不得。
  对面有人对林采妍招手,林采妍猫着腰从舞台下小跑过去了。
  卷发女手压上宋弦肩膀,“你们老板有女朋友吗?”
  宋弦手抖了抖,镜头里的人彻底虚掉了。
  她有些火大,索性关掉屏幕,扭过脸去,“什么样才算女朋友?”
  “……”
  “我听说,国内的国外的,北京的广州的,地上的地下的,他一共有二十个女朋友。”
  卷发女啧啧啧几声,“这么多,他应付得过来吗?”
  宋弦一本正经的,“怎么应付不过来,他是体育特长生进的清华,体力肯定好啊。”
  胡说八道谁不会,反正谁也不认识谁,她也能给祁云翱撰写自传。
  卷发女看出来她不太乐意,便不再出声。
  晚宴结束,一行人送京剧老师离开,宋弦悄无声息溜到祁云翱身后,假装是他带过来的小跟班。
  祁云翱换一只手抓西服,伸手和老师握手拜别。
  身侧突然伸过来一只纤细的手,抓上他的西服,“祁总,我来拿吧。”
  祁云翱视线稍移,看见是她,视线一垂落到那只爪子上,定一下神,这才松了手。
  送走了京剧老师,又和如颜团队的人寒暄几句,这才算结束了。
  祁云翱扭头往路边走,宋弦亦步亦趋跟随着他。
  “祁总,您叫代驾了吗?”
  祁云翱眉头微抬,“叫什么代驾,不是有你吗,你不能开?”
  宋弦脚下一定,“我能开,只要不走花果山电视台那边就行。”
  “得走,不走我回不了家。”
  “那您还是叫代驾吧,我晕高。”
  祁云翱伸手,“那你跟着我做什么,我叫个代驾送你回家?”
  真新鲜,晕高这个词儿他还是第一回 听到。
  宋弦忙不迭摇头,“没有,我坐地铁回去就行,我跟着您,是因为别的公司都是好几个人出席,我担心您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祁云翱压着嘴角看她,好气又好笑,“把衣服给我。”
  怪不得她今天这么贴心,原来是可怜他没有个拎包的秘书或者助理,一个人显得太过寒酸。
  她好似才领悟过来他的意思,连忙把西服送到他手里。
  “祁总,刚才有人看到您在台上表演,问我您是不是学的戏剧,我说我不知道,您大学学的什么专业?”
  祁云翱偏个头,半真半假道:“我学的电焊。”
  宋弦滞了下,“电焊,技术工种,挺好的。”
  祁云翱套上西服外套,“宋弦,我给你个活儿。”
  “什么活儿?”
  “你去揭阳找一个人,就上回送给如颜女儿的那件礼物,就是他雕的,让他帮我再做一个,我私人要用。”
  宋弦应下,“祁总,要我带原石过去吗?”
  她喜欢这活儿,可以看着珠宝从二维平面变成三位立体,从稿纸上跃出来,变成看得见摸得着的珠宝,改款也可以在出差途中完成。
  揭阳雕工行云流水,精益求精,女性题材的高端货品尤为突出,这一次可以去翡翠市场看个够。
  现在物流很发达,要雕一件东西,直接寄过去就好了,除非那个原石很贵重,才需要找人亲自送过去。
  祁云翱却道:“不用,那边原石市场更大,让他自己发挥。”
  “噢,那我过去做什么呀?”
  出一趟差,总不能只是传几句话吧。
  “你去跟着学习学习,顺便,争取把他弄到我们公司来。”
  “……噢,去几天?”
  后面那句才是重点吧,只是,她真怀疑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他要是不愿意,你让来一趟广州,我来跟他说。”
  “好的。”
  又走了一段,宋弦察觉出不对,这哪里是去停车场,都走到大马路边了。
  “祁总,您要去哪里?”
  “你不是坐地铁吗,我去打个车。”
  “不拿车了吗?”
  “不拿了,我有别的事儿要办。”
  宋弦心想,深更半夜能有什么事儿要办,这么晚不回家,是不是上哪儿找女人浪荡去?
  第二天,宋弦拉着行李箱到了揭阳,在翡翠市场附近找了一家酒店住下,打电话给那个叫戚白的雕工。
  来之前她已经联系过他,那人不甚热情,这会儿打电话,竟然不接,加微信也没有反应。
  她在翡翠市场转悠一圈,又找了个地儿吃炒糕粿,才要上原石市场看看,戚白通过了她的微信。
  宋弦立马发微信给他,询问是否可以发个定位。
  那一头毫无动静,无法,宋弦只好又给他打电话。
  这回,戚白倒是接了。
  宋弦开门见山,“戚先生吗,请问你在哪里?”
  戚白拖着腔调,“我在家啊。”
  “你今天不上班吗,我上哪里找你?”
  “我下午上班,你到庆祥工作室就行。”
  “好的,你可以给我发个定位吗,揭阳我第一次来。”
  宋弦听到了他打哈欠的声音,毫不掩饰的,“行。”
  戚白给她发来了定位,不算远,宋弦本想扫一辆共享单车过去,又担心走错路耽误了时间,最后还是打了一辆车。
  不过两个街口,庆祥工作室就到了,可戚白没到。
  那是戚白姐姐姐夫的玉雕工作室,每天都接到全国各地不同的单子,戚白的姐姐给她倒了一杯茶水,随口唠叨了弟弟几句。
  “他就这样,深更半夜不睡觉,玩游戏,我们快下班了他才来。”
  宋弦:“年轻人都这样,特别是有才华的,晚上都不睡觉的。”
  她看到了戚白参赛的奖杯,他年纪不大,却已经是揭阳小有名气的雕工。
  “有什么才华,就是省钱,我妈说一天一顿饭,比猪好养多了。”
  “姐姐,你让他出去上班啊,上班作息就正常了。”
  “上哪个班他也这样。”
  大约过个二十分钟,戚白来了,一身普通装扮,黑裤长T,脚踩凉拖鞋,脸上挺干净,就是顶上那一大撮头发又长又凌乱,跟鸟窝差不多。
  宋弦和他打招呼,他不冷不热的,往他的工作间走,“你来做什么?”
  “我们祁总叫我来找你做定制,上一回他不是让你雕过一个小花旦嘛。”
  戚白翻找料子,“不是做一条鱼,还有什么要说的?”
  宋弦一时无语,“他说你很厉害,让我过来跟你学习。”
  戚白这才正经看她,“你们广州没有地方学吗,我们这里又不收学徒。”
  宋弦硬着头皮说:“我学过了,但是学得不到位,所以他才让我到揭阳来转转。”
  戚白没再说什么,从一对小料里翻找出一块指头大小的料子,翻转着看了看,随手扔到凌乱的工作台上。
  宋弦:“雕什么鱼啊?”
  金鱼,鲤鱼,都是最普遍的题材,当然也是接受度最高的,寓意好,不容易出错。
  “没想好,客户说喜欢胖头鱼。”
  “……”
  宋弦拿起来看,种水还好,就是色淡了点,淡晴底的料子泛着一点蓝,下面还有一条裂痕,一点儿也不起眼。
  “要么做鲸鱼吧,鲸鱼浮雕,蓝底做大海。”
  “行是行,就是裂不好处理。”
  宋弦想了想,“要么不做浮雕,直接雕鲸鱼,尾巴做一点翻滚波浪,处理掉裂痕,不用太具象。”
  戚白从她手里拿过小料,“客户指定要做吊坠,要这么做,两端都得打孔,这样容易报废。”
  “可以做镶嵌啊。”
  戚白一口否了,“不做镶嵌。”
  “为什么,预算不够么?”
  “我不喜欢。”
  “……”
  行,这是一个我行我素的有个性的主儿。
  宋弦也不着急,她来这一趟不单单是为了这一个小吊坠,先跟戚白混熟了再说。
  她特意避开了工作室的晚饭,自己出去觅食,吃完饭又回去给戚白帮忙,直到快十点才离开工作室,第二天下午继续去蹲守,跟戚白逛市场拿料子。
  戚白说他要先干别的活儿,让她回去等着她也不回,没有办法,他只好先做那条鱼。
  他没再用那个淡晴底的料子,而是换了一个墨翠的小料。
  忙活了一天,宋弦眼看着那块浓郁的墨色慢慢变成了一个栩栩如生的鲸鱼,抛光之后,流光溢彩,好像有水从鲸鱼的身体流下,神奇的是,鲸鱼尾巴做了虚化处理,宛若从海中一跃而起,尾巴拍打海面,水滴飞溅的那一瞬间。
  鲸吞山河,化繁为简。
  墨翠好料子很贵,拇指大小一块都有可能要中万的价位,雕工费浮动很大,有点名气的都不会便宜,宋弦料想这么个小吊坠要七八万了。
  当然,戚白的手艺值这个价。
  时代不同,成长环境不同,造成意识形态的不同,年轻人的作品和老一辈还是有差别的,这种差别无关好坏,但不得不说,戚白的作品更不拘一格,有惊鸿一瞥的惊艳。
  反正她心动了,可惜她兜里没钱,别说七八万,一万她都要考虑个一天一夜。
  “戚白,你去我们公司吧,工资你开。”
  戚白:“我料子买来三万,这个我卖二十万,你们公司开多少工资?”
  宋弦:“……你这是漫天要价,现在的行情这么差,你怎么不要五十万呢。”
  戚白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意图,祁云翱他爸祁应元和他爸是旧识,祁应元曾经帮过他家,所以,祁云翱的忙他会帮,但他不会离开揭阳,哪儿也没有家里的饭菜香,他吃不惯。
  “你一个设计师,学什么雕工,吃灰尘有什么好的。”
  “我是菜鸟设计师,多学点总是好的。”
  “你也不菜啊。”
  宋弦得了些心里安慰,“你不知道,我是我们公司最菜的,我们和喜现在转线上销售,需要年轻血液,我们祁总很欣赏你。”
  戚白不为所动,“不去,我上不了班,早上起不来。”
  “怎么会起不来呢,学生时代也是早起,你这是退化了,天天熬夜对身体也不好啊。”
  戚白油盐不进,无论她怎么游说,就两个字: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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