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站在一块，一高一矮。画面很不协调。
黎清的灰眼睛垂着，看向耿福的眼神略显冷淡。
等他走了，有耿福的布丁每天供应，她怕不是会立刻忘记自己的存在。
云昭朝他挥了挥手，胳膊都没抻直，懒散地说了句“再见”。
黎清立即抬头看向她，可惜没从云昭脸上发现什么难过的情绪，不舍倒是有那么一些。
不过他怀疑她只是不舍晚餐的那枚布丁。
他冷着脸，确定以及肯定，眼前这个头发杂乱的家伙不出一个月就会忘记他。
“你们说什么呢？”柏琳娜瞧见他们几个聚在一起，本来是和隗冥在一块的，见状也走过来凑热闹。
经过这几天，她的情绪明显冷静下来，总之瞧不出成绩公布那日的怒气。
黎清现在不大想跟其他人说话。
他还有不到三分钟就要离开了。
可柏琳娜才不管有没有人理她。
“听说你被分到了总部？”她对黎清说，“啧，我讨厌死世界总部的那些条条框框了。”
云昭、耿福、黎清一同安静下来，没有一个人搭理她。
柏琳娜：“……”
最后是刚走过来的赖天意发了善心，说了句：“你不是申诉要换其他的工作地吗？怎么样了？”
柏琳娜的火消了点，轻描淡写地说道：“被驳回了。”
“不过算了，我也不准备继续申诉了。反正那家伙的滋味还不错。”她毫无羞耻心地说道。
赖天意：……
柏琳娜狭长的狐狸眼暧昧地朝着旁侧瞥去，看到黎清那双平静的、宛如性冷淡似的灰色眸子，撇了撇嘴，不免觉得无趣。
滋味不错？
云昭只关注到这几个字，抬头发了两秒呆。
那是什么滋味？甜的还是辣的？
云昭对男女之间的事情并不陌生，甚至理论知识比黎清要多得多。
但是她不怎么听得懂暗喻。
谁让这群人不喜欢直接说明，总是用生活中常见的任何东西来比喻那些事物，什么香蕉苹果，西红柿葡萄……
她抬着头，不经意对上黎清的目光，表情还在疑惑和呆滞中。
黎清茫然地看了她两秒，随后猝然回神，别过头避开她的视线。
柏琳娜便发现，这个性冷淡的表情居然有点不自在。
“……”
他在不好意思什么？真是见鬼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稻草人观察日记
云昭短暂地恢复了独身一人。
顶层教室每两届之间都会有两个月的空闲期, 在这两个月内，食堂的机器都要被送回鬼域最底层进行维修，再返回顶层时就会加上几种鸡肋的新功能, 比如把右手的铲子换成铝合金的，左边的筷子延长两公分, 诸如此类。
食堂的饭菜一下子变得草率，虽然这些机器人还在的时候，饭菜也不怎么样。
云昭晚餐的布丁没有了，因为烘烤起来很麻烦, 为了顶层的几十个工作人员，属实没有必要。
这几十位工作人员是负责分拣和送寄件的——偶尔会有外头的人给鬼域里的亲朋好友邮寄一些东西, 食物、生活用品、或者几枚炸弹。
他们把这些寄件分好类, 并且按照鬼域一百层在名字后面贴上层数标签，再交由快递员送下去。
邮费高得吓人。毕竟把炸弹送到收件人手上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常人一辈子的积蓄也支付不起一份送往鬼域的寄件费。
云昭从来不认为这些事情跟她有关系，直到最终考核结束后一个月, 她收到一份莫名其妙的寄件。
“云昭，是您吧？”
带着黑色帽子的小哥把寄件递给她，动作迅速, 像是在抱着什么烫手山芋似的。
云昭缩着手，没接。
小哥一吸鼻子，一米八的个头, 差点哭出来：“您快接着。”
云昭蹙眉说：“这不是我的东西。”
“上面写着您的名字呢！”
“也许是同名同姓。”
“对方特意嘱咐了, 是101顶层教室的‘云昭’！”
“也许顶层教室还有别的云昭，我又没有朋友。”
“……”
云昭眼看着小哥的眼泪要出来了, 只好不情不愿地从他手里接过来：“如果拆错了, 不能怪我。”
快递小哥收起眼泪。
他原本打算立刻就走, 但云昭刚才从他手里接过包裹的时候抬了一下脸。
漂亮的五官跟她的发型实在不相符。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看她准备拆快递，小哥迅速往后撤了几步，提醒她：“小心里面藏着炸弹。”
包裹不算大，长只有三十公分，一个巴掌的高度。
拆开包裹。
一个做工很好的黑色箱子露出来，瞧着像是包着什么贵重物品。
云昭的手心贴在箱子最底部，有点冰。
箱子被打开。
特制的冰块铺满箱底，冰块里面放着六只个头不大的瓷白瓶子。
瓶盖上用黑笔写着“黎清”两个字，每一只瓶子上都有“黎清”的名字。
云昭这才想起来她的前任同桌，有点震惊他竟然会给自己寄送东西。因为如果是她的话，离开鬼域后肯定想不起来之前还有个同桌在。
不过，为什么他要在每一个瓶盖上面都写上自己的名字？
她打开其中一只瓶子，瞧见里面装的东西，眼眸一瞬间亮了。
顶层焦黄的壳带着焦糖的香甜气息，透过薄薄的一层糖壳能窥见下面软嫩的鸡蛋布丁。
“是什么？”快递员又后退一步。
云昭沿着箱子找了一圈，果不其然摸到了一个银色的小勺子，说道：“是布丁。”
“什么？”快递员连忙再退了两步，捂住眼睛，不敢再看，“不，那一定是炸弹。”
知道从外面寄东西进来的运费有多少吗？如果那里面装的真是布丁这玩意儿，也一定是金子做的布丁。
他笃定地道：“看着吧，一戳就炸。”
然而云昭的勺子没戳到炸弹，软软地从焦黄的表层陷下去。
云昭不必去品尝它的味道，就已经确信它比顶层食堂制作随意的布丁美味得多。
她想起黎清说过的话，外面有很多东西比顶层食堂布丁还要好吃。
快递小哥：“……”
花那么多运费，真就为了送几只布丁！？
运费可是这些布丁价格的上万倍啊！
有钱人都这么闲的吗？
令云昭匪夷所思的是，
云昭忽然想念起他的好来，赖天意他们都是有求于她，可黎清却从未向她讨要过什么……
云昭把冰凉的布丁送进嘴里，内心深受感动。
她的前同桌，真是个大好人，不仅厨艺好，而且心地善良。
*
之后的一个月里，她时不时能收到来自黎清的寄件。
有时候是几枚布丁，有时候是一些鬼域没有的水果制品。但无论她收到什么，总能在很显眼的地方看到黎清的名字，同样用黑笔手写的字迹。
有一次，云昭收到了一大块冷链运输过来的蛋糕，差点萌生了想出去看看的念头。
尽管这念头只出现了一秒钟被她抛在脑后，随着收到的包裹越来越多，出去的想法时不时会冒出来。
云昭总是很轻易就感到满足，主动产生离开顶层的欲望着实不大容易。然而她对带有甜味儿的食物实在难以抗拒。
云昭第一次品尝到“甜”是在第十七层，那时候她才八岁，瘦的皮包骨头。
她在十七层捡到了一具新鲜的男性尸体，脖子被人划了一刀，于是就死在了这儿。
他身上值钱的东西早被人搜刮走了，上衣和裤子的四个口袋里面空空如也。
不过云昭从他的内衬衣兜里面找到了一颗很小的、只有她拇指大的玩意儿。
那颗只有她拇指大的东西用一张白色的纸包着，包装简陋朴素。
都说美丽的东西有毒，由此可以推断，这颗不好看的东西一定没有毒。
这时候的云昭还不清楚什么叫做逆否命题，不知道自己推出了一个完全错误的结论。
她很幸运。尽管结论错了，但那张纸里面包着的的确只是一颗普通的橙子味儿的糖果，没有任何毒性。
橘黄色的糖果看起来像太阳，味道也是阳光的味道。甜味就像太阳，而她恰好喜欢躺在太阳底下安稳睡觉……
临下一届的课程开始剩下不到一周，很快顶层食堂的晚餐布丁将会恢复供应。
云昭告诫自己不能总期待有新包裹的到来、贪图口腹之欲。而且黎清迟早有一天会忘记给她寄送东西。
送了快一个月货的快递小哥早已经麻木。
心想对方为什么不索性寄个装满的冰箱过来呢？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稻草人观察日记
两个月后。
顶层教室里只坐着一个人。
在左后方角落的扫把头今年的发型稍微软下来, 一年内生长了十公分的发丝总算在重力的作用下开始往下垂。
头发仍然干枯毛躁，但总算不像之前那般夸张了。
如果有人看到她，大概很容易注意到那张漂亮却稍显冷淡的脸, 而不是那头惹眼的扫把头。
这是云昭来到101层的第四年，对这里的一切非常熟悉。
随着“吱”一声, 教室门被人打开。
云昭今日没有很困，拖着脸望着前门的方向。
进来是张生面孔。
随后的半个小时，十来个陌生的家伙陆续进入教室的，他们的奇怪程度比起去年也不遑多让。
云昭看了一会儿, 觉得无趣，索性别过头去看窗外飞过的鸟了。
外面的太阳正好, 当然了, 比不上鬼域外头的阳光好。
101层是所有层级中阳光最亮的，养活了不少植物。
再往下到七十层时，就已经见不到自然生长的植株了。
“好久不见。”
一旁响起的声音有点耳熟。
云昭抬头看, 一道低矮的人影石墩似的立在她的桌子旁边。
她慢吞吞地回了句：“哦，是你啊。”
耿福点点头，脸上多了道疤, 身子也比两个月前瘦了些。
他问云昭：“我可以坐这儿吗？”
云昭的回复尽显冷酷：“不可以。”
她没让耿福滚开，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也许是最近食物充足，她的心情没有去年那么暴躁。
耿福只好挑在她正前方的位置坐下, 那刚好空着。
遇到熟人，云昭也没打算跟他多聊几句, 继续拖着脸看窗外那只啄虫子的鸟。
三十位通关者陆续来齐。
多数人都表现得极为安静，对周遭环境很警惕。
教室门再度被打开, 负责今年考核的考官缓缓走进来。
他的脖子上挂了枚身份牌, “17”两个数字列在其上。
十七号考官走上台。
“各位。”
低沉干净的男性嗓音自讲台响起。
最后排的云昭闻声忽然动了一下。
她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转过脸朝着台上看了一眼。
看完以后，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为是自己看太阳光看得眼睛花了。
台上的灰眸男人却朝着她看过来，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
“我是17号考官，各位也可以叫我黎清。”
黎清捏紧手中的点名册，话是对着底下一众人说的，目光却总是不经意瞥向云昭。
他的蓝黑色制服样式特殊，与上一届的十六考官不大一样。
云昭的注意力并不在他的衣服上。
她睁大眼，盯着黎清的眼睛和脸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他被看得不自在，侧过头避开她的视线。
才分开两个月就再次见到他，云昭难免有些恍惚。
“嘿，他不是那个……”耿福转过神，表情同样有些惊讶。
云昭回过神，看看耿福，又抬头看一眼黎清，点了点头。
如果她的视力正常，台上的人的确是她那位善良的前同桌。
黎清嗽了下喉咙，向下面的通关者介绍规则。
工作时间，不能总想着叙旧。
不久前，他向001再次申请来到鬼域担任考官一职，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获得了准许。
一向热衷嘲讽他的001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这在黎清意料之中。因为001对他的嘲讽早在去年便发出了。
每年的考官按照顺序发放编号，去年为016，今年则是017。
他去年第一次进入鬼域时，负责核对他身份的智能机器却搞错了信息，将他特殊考官的身份认证为【普通编号：017】。
黎清宣读完规则，轻轻抿住嘴唇。
——那压根不是什么系统出错。
001早料到他还会来第二次。
让人不爽。
“点到名字的，请答到。安骁。”
“到。”
……
“耿福。”
“到。”
……
念到最后一个名字时，黎清顿了一下。
他这次前来的目的很明确，他想把云昭带出去。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001的判断的确是对的。
他的确很需要一位与他合得来的员工。
“云昭。”黎清朝着云昭的位置看去
他的心不由得提起来，担心她会跟去年一样和考官作对。
云昭的头发没有去年那样高耸入云，蓬松地垂在脑后，有点像狮子的鬃发，又像是只炸了毛的波斯猫。
——千万别丢掉这五分，看在布丁的面子上！
炸毛的波斯猫许是听到了黎清的祈愿，对他扬起一个不甚熟练的甜蜜笑容，然后轻快地答了声“到”。
*
第一天没有课程要上，点完名黎清便让教室里的通关者们离开了。
他装模作样地在讲台上收拾了半天点名册，一直等到教室里的绝大多数人都离开，才抬眼望向后排。
云昭很有默契地跟他一起留下来。
同样有这种默契的其实还有耿福，不过黎清选择对其视而不见。
他快步从讲台上走下来，但等走近云昭，黎清又不知道应该对她说些什么，站在她面前，只知道保持微笑。
“谢谢你寄来的东西，没想到你居然还记着老朋友！”云昭从前很少对人表示过感谢，学着之前在67层看过的话剧中人物的语调，一不留神语气便有点做作过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