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陈源掩了唇角,看回某人困惑的面色,笑道,“贺府果真是杏林之家,贺妹妹带的东西也是与众不同。”
贺思今有些尴尬,一来不知道与这些贵女们该如何相处,二来实在也不知道这又有什么好笑的。
还是黄婧与她解释:“贺小姐,我们此行是入宫伴读,所有的东西都是要放在后边的马车上进去检查的。而且,你说这里边的是药?”
“嗯!都是些预防风邪寒症的丸药,还有其他应急的,想着以备不时之需……”
话没说完,她便就见黄小姐无奈摇头:“宫中自有司药处,除此以外,等闲是不得有其他药物进后宫的,便是带进去,也要经由专人送去登造,很是麻烦,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贺思今是真的不知道。
“那贺大人,也不知道?”黄婧问。
这个问题,如同醍醐灌顶,贺思今赶紧摇头:“我爹不知道,是我自己带的!他定是以为我抱的是点心。”
陈源又笑了,笑得贺思今有些烦闷。
一不做二不休,她折身去拍车壁。
“贺小姐做什么?”黄婧按住她。
“我得赶紧下车把这东西都扔了!”
“现在?!”
“吁!”
同一时间,宴朝的声音:“小姐们可是有事?”
贺思今卡住了,差点忘了,外边还有这位在。
手还被黄婧按着,可是外头问了,也不能不答,只能硬着头皮道:“那个,我……”
黄婧不动声色地松开手接了话:“殿下,贺妹妹头一回入宫,想来紧张,忘了例行检查,漏放了一个包裹。”
片刻,窗外人道:“无妨。”
“有妨的!”贺思今顾不得许多,直接掀了帘子。
宴朝偏头,就见人探出头来:“七殿下,能否叫马车前边稍停一下?”
马车未停,贺思今抱着包裹就着风口道:“七殿下,我不知道后宫进不得药,不关爹爹的事,是我自己怕生病怕死,我这便就把这包袱扔了,可好?”
扔了确实是可惜的,但是情急之下,也没得其他途径,总不能随意送人药吧?
前提是,宴朝得叫马车停下。
“不好。”
“哎?”
眼前伸来一只手,少年的声音清清朗朗,带了一丝笑意:“给我吧。”
马车里,陈源与黄婧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
贺思今迟疑。
“我来处理,小姐只管进宫便是。”
宴朝觉得这个小姑娘,着实是个独树一帜的。
说她怕死吧,病啊死的一点也不吝啬于往自己身上套,说她不怕死吧,却护着贺家护得颇有点草木皆兵的味道。
至于这一包的瓶瓶罐罐,他掂了掂,还挺沉。
也罢。
贺思今关上帘子,他收了包裹,说了会处理,那就一定会处理的吧?
一抬眼,恰逢对面二人看过来,她磕巴问道:“姐姐们这么瞧我做什么?”
“无甚。”陈源结果话题,“只是觉得妹妹实在天真烂漫,孩子心性。”
虚活两世,按着实际年纪,眼前的姑娘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却被几次三番这般形容,贺思今实在赧然。
干脆就闭了嘴巴。
好在没多久,便到了宫门口。
訾颜是自己个儿骑马过来的,远远瞧见马车就招了手,等几人下来,她便也算是归了队。
走在边上,她不动唇地问:“路上那两个没给你说什么吧?”
“没有,”贺思今只觉她对黄陈二人的敌意可算深厚,不好深究,有样学样地压着声音,“就是相比之下,我还是想念訾姐姐在身边陪着。”
“不错,有良心!”訾颜这才咧嘴笑了,不过一瞬,便重新收拾了表情目不斜视地跟紧宫人。
贺思今瞥眼瞧了走在前头的人一眼。
他手里的包裹已经不见了,此时正低头听着宫人说话。
想来,应是无事。
收回目光,正欲转弯,就听花园里传来几名宫女的喊声:“公主!公主小心!”
一道人影打走廊转角猛冲而来,说时迟那时快,耳畔还有女子的惊呼,身子已经被撞开,脚步不稳,贺思今囫囵张手去抓,只来得及触上一个微凉的指腹,到底还是往后倒去。
一时间,惊叫声,脚步声,还有怀中撞上的人影啊啊大叫的声音交错在一起,吵得贺思今脑后钝痛,嗡嗡似是要炸开。
宴雅琪是被她兄长一把拉开的,一只手还按在地上人身上,一张小脸已然笑开:“皇兄!皇兄!”
说着,她便就张开胳膊,只是今日她的皇兄却没有似往常那般抱她。
“宣太医!”宴朝又回头对着匆匆赶来的几个照看的宫女冷声道,“先带公主去母后那里。”
“是!”几个宫女根本没想到会叫公主撞到人,更何况,这几位小姐打扮,应都是贵女,属实害怕,小声拉着宴雅琪,“公主,快些跟奴婢先回去吧。”
“啊!啊啊!啊啊啊!”谁料爬起来的人却撕心裂肺地喊起来,挥着手不叫人碰。
同来的黄婧陈源哪里料见这场面,连贵女神态都做不出了,皆是愣怔当场。
訾颜搂着已然昏倒的贺思今,也第一次见这般阵仗。
“公主……公主快些……公主!”宫女们忽得噤声,一把上前接了骤然倒下的人。
“带去岁和宫,禀告母后,我一会过去。”宴朝收了手,“今日事发突然,劳烦公公先安排几位小姐住处,稍后再去拜见母后。”
“是!是!”宫人一行应着声一行赶紧往另一边引路。
宴朝蹲身,訾颜看他:“朝哥哥,贺妹妹似是砸了后脑勺。”
“嗯。”下一刻,他勾起胳膊,将人从訾颜怀里接过,“走吧。”
黄陈二人大气不敢喘,只能跟着过去。
宫里给伴读的贵女安排了两处偏殿,离得不远,黄陈二人被先带去整理,宴朝一路将人抱进了另一处。
贺思今不是全然没有意识,只觉得这怀抱莫名令人感怀,恍惚间,指尖一缩,竟觉这怀抱与她倒下前蹭上的指腹一般凉,如此,倒终于有些似那前世之人。
等到触了枕头,磕到的地方骤疼,她才重新清明过来。
手腕被搭了脉,她睁开眼。
先入目的是訾颜的脸:“贺妹妹!”
腕上的手松开,有医者将她的脑袋稍稍转了方向,后脑被轻轻按压了几道。
“小姐醒了,可觉得头晕?”
贺思今开口,声音有些干:“有点。”
“可有炫目?”
“还好。”
“殿下,”太医起身,对后边道,“小姐脑后起了包,反是好事,只是这几日需得静养,莫要动作太大,汤药按时服用,以免日后常伴眩晕。”
“谢过尚太医。”
贺思今还未从被撞的余震中回过神来,单是盯着陌生的床幔,直到手指被訾颜逮了才转了神看过去。
眸中映上少年的脸,宴朝站在床侧,抬手躬身:“今日之事,是五妹妹的错,我替她向贺小姐赔个不是。”
“……”她张嘴想说,却发现竟然想不出什么话来,“无妨的。”
“訾颜。”
“嗯?”
“照顾贺小姐好好休息,我先去母后那边回话。”
“好,你快去吧!”訾颜一把在床边坐下,“这里我看着。”
等到那一袭青袍消失,贺思今才略略一动,后脑勺抓着疼,她刚抬手便被訾颜抓了。
“还摸!好大的一个包呢!别瞎动!”说着,一向手重的訾大小姐,甚是轻手轻脚地将她的手给重新压进了被子。
“我就是……感慨。”
“你感慨啥?”
贺思今苦笑一声:“命途多舛。”
“那是个啥玩意儿?什么喘?”
“……罢了。”
“哎,你装什么老成,都这时候了,还有空嫌弃我?!我可是你姐姐!”
“嗯嗯,姐姐我头好疼。”
“……行吧,那你睡,你睡。”
岁和宫内,宫女跪了一地,脸上皆已经被扇出了掌印。
宴朝进来的时候,嬷嬷正招了她们退下去,不由便拧了眉头,兀自跪下:“儿臣来迟。”
屏风内,亓明蕙替宴雅琪擦了脸,这才搁了帕子转出,面上带愁,抬手揉了眉心。
“本宫听说,雅琪不小心撞了新来的伴读?”
“是,已经宣了太医。”
“如何了?”
“已无大碍,需要静养。”宴朝应道,“事发突然,儿臣便擅自先命几位小姐先入偏殿安置,等母后再召。”
“嗯,你做的没错。”亓明蕙慢慢坐了下去,却没叫地上人起来,“可是,本宫有话想要问你。”
“母后请问。”
“纵使你五妹妹有错在先,好生说便是,再不济,也可以换个方式,偏非要当着那么多小姐的面,将人敲晕吗?”亓明蕙的声音无波,“你那一个刀手下去,你可想过,你妹妹受不受得?”
“母后,儿臣……”
“本宫心寒,只怕你也与他人一般,对这个妹妹,并非当真疼爱,往时亲近,不过是碍于本宫在。”
宴朝低头:“儿臣没有,五妹妹是儿臣的亲妹,儿臣又怎会那般没了轻重?”
座上静默许久,才长叹一声。
“起来吧,母后也是心急了。”亓明蕙抚了抚衣襟,“这贺家女儿受了委屈,还需得安抚,这几日,她便先行养伤,本宫这儿先不用过来了。你妹妹情绪激动,南书房,耽后再去吧。”
“是。”
宴朝抬头,被亓明蕙亲自扶了起来。
“今日,本宫着急了,皇儿莫要过心。”
“儿臣明白。”
贺思今被訾颜押着足足躺了大半日,终于被允许起来走走。
然后,就被面色惨白的阿锦唬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訾颜问。
“小姐,方才奴婢出去领炭,听说今日有宫女提起五公主撞了小姐的事,被皇后以妄议皇室的罪名,杖责六十,已经……已经就剩一口气了……”
阿锦带着哭腔,显然是被吓到了。
訾颜少见的没作评论。
这哪里是杖责宫女,不过是打给他们这些今日之事的在场者看的。
贺思今看了一眼殿外的宫人,终是只给阿锦递了一杯水:“这是自然的,若无规矩,岂非乱套?”
阿锦看上,撞上主子的目光,才终于振作了心神,狠狠点了头。
连着三日未出偏殿,直到第四日,才有宫人过来请人。
几日不见,黄婧与陈源竟是清瘦了些,想来是因着之前的事情,这几日茶饭不香。
岁和宫里暖和如春,正座上的是皇后亓明蕙,一并在里头坐着的,还有两人,妃嫔打扮。
如今大宁后宫里能叫上号的,大约只有如妃了,她是五殿下的母妃,五殿下素有贤王之名,因其礼仪谦和,得赐“谦王”。
如妃,前世里贺思今见过。
至于另一位,手中捻着一串翠玉的珠子,一身月白素锦,眉目和蔼,自她们进来便是淡淡瞧着,想来,应就是四殿下和王的母妃景妃了。
传闻因和王腿疾,景妃常年礼佛。
四人拜下,一一请了安。
一番问答,皆是场面话。
“臣妾听说,这几位是入宫给五公主伴学的,”先行开了话题的是如妃,她转而与皇后道,“倒都是有福气的。”
亓明蕙笑道:“哪里,这几个,皆有才气,原是她们自己争气。”
“哦?”如妃笑而不答,却是问下,“你是黄大人家里的女儿?早闻京中才女,今日一见,不仅腹有诗书,还是个可人儿。”
黄婧盈盈拜下:“如妃娘娘谬赞,小女惭愧。”
如妃却是爽朗接道:“呦,还不好意思了。”
“都是孩子,莫打趣了。”亓明蕙似是解围,“对了,贺小姐的伤,可好些了?”
“全好了!”贺思今早料有此一问,答得顺遂,“本就是民女不小心,怎敢劳烦娘娘挂心。”
“如此,甚好。”
“谢过娘娘关心!”
“这便是贺家的小姑娘?”
贺思今一愣,说话的,却是一直沉默的景妃。
“回景妃娘娘,是民女。”
“怎么?”亓明蕙偏头。
“没什么,臣妾就是感叹,臣妾先时进宫的时候,倒也与她一般大,这一晃眼,已然老了。”说着,景妃手中的珠串便跟着捻了几个。
一席话,席间默了一道,被亓明蕙一语带过。
待又叙了一些话,四人才被放出来。
路过花园的时候,贺思今胳膊被扯了一道,是訾颜拉住了她。
跟着看过去,那边正蹲着用树枝划拉的,不是五公主又是谁。
“走吧。”身后,陈源的声音。
黄陈二人错身而过,贺思今没动,远远的,能瞧见那边的小人自言自语的模样,边上宫女已经换过一拨,不是先时几个,单是在边上站着。
訾颜扯她:“我们也走吧。”
偏殿门口,有人已经等着。
小太监手里拎着一个包袱,眼熟得紧,瞧见人过来,躬身上前:“訾小姐,贺小姐。”
“你是?”
“奴婢是司药处负责登册的,小姐的药已经登造过了,特意给小姐送过来。”
“药?什么药?”訾颜接过来,“这是你带的?你要开药铺?”
贺思今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东西,所以,他原是这么处理的?
“有劳了。”
“奴婢先行告退。”
訾颜还在咋呼:“你什么时候带的?”
“入宫那日。”
“他们竟允了?”
“嗯。”
“不应该啊……”
贺思今烦得慌,捂了脑袋:“哎呦,訾姐姐……”
“怎么了怎么了?”
“许是今日说的话多了,头还有点疼。”
“啊?还疼?”訾颜赶紧扶了她,“那你这药能用不?跌打损伤丸管不管头?”
“不管……我歇歇就好。”
“要不试试?”
“……”
要命。
第20章 又是
◎怎么,又是她?◎
去南书房的第一日早晨,宫中备的早膳是羊汤,一碗喝下去,人都暖和起来。
贺思今不禁乐观了些,这日子,总也不能每天都惊心动魄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