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她许是今日太害怕了,顾不上。”嘴上虽是这般说,贺思今却明白,阿锦说的没有错,那女子,确实是躲着她们。
更奇怪的是,京中的街市闹起来,从来都是京兆司的人来处理,没有兵马司先行的道理,如此,岂非是砍柴用牛刀?
便就是街坊报的官,那也该是往更近的京兆司去。
而且,一开始无人提报官的事情,她们一出来制止,兵马司立刻就到了。
城西到城东,不会这般快的吧?
唯一的解释便是,这醉汉与兵马司关系匪浅,后者早早就在等着,为的是能直接过来善后,好比现在。
他们带走醉汉的时候,那人可是再没挣扎。
……
贺思今拧眉,她拉了青雀挥拳的手嗅了嗅。
“小姐?”青雀赶紧收回,“刚刚碰了那家伙的嘴,脏!”
“没事,”任由阿锦打湿了帕子给她擦手,贺思今问,“你刚刚那么近地按住他,可有酒气?”
“这个奴婢没注意……可是小姐突然问起,奴婢好像,真的没有闻见。”青雀说着不可置信地盯住她,“小姐是说,今日那汉子是装醉?”
阿锦更是气愤极了:“那不就是有意为之,单是为了欺辱那女子?!”
“那就是纯纯坏种!”同为女子,青雀难得认同小丫头一回。
贺思今被两个丫鬟的话噎住了,再一想,也是,这事情在他们看起来,确实如此。
可如果是这般天真的事情,又何必大费周章地调动兵马司?
他们究竟想从那女子身上得到什么?
眼前忽而闪过那日荷塘贴着耳畔擦过的箭羽。
伤口?!
是了,醉汉一直拉扯的是女子的衣裳,却并未碰到她的其他皮肤。
伤在肩头,那么深的伤口,疤痕自然不浅,如若今日她们再迟一步,那醉汉定是能瞧见。
贺思今下意识捏了拳心。
看来,那日荷塘外的人,还是不甘心。
而且他们是笃定了宴朝的伤是假,受伤的另有其人,甚至,已经怀疑到了那女子身上。
可如果是这样,就更奇怪了。
此女身份既然不简单,又如何会进得漱石茶楼成了琴师?
是嫌目标不够大么?
除非……
是他故意的?
那夜脖子上压上的刀寒凉,记忆犹新。
他蛰伏在暗处,本便就是在等刺杀的人吧?只是不巧被她撞上。
所以今日,廿五出现在茶楼后,也不是巧合。
他在钓鱼,钓那条憋不住要上钩的鱼。
很好,他钓到了。
兵马司,在书院的时候,就听公子们谈起过,统管京中安危,这些天与訾颜同睡,有关军务负责,也听了个零碎。
如今京中兵马司,由谦王治下。
大宁不立储君,可大家心知肚明,留京的皇子里,和王体弱多病又是残疾,唯有谦王素有贤名,如果没有宴朝的泼天盛宠,一切已有定论。
想到这里,贺思今却觉心凉。
“小姐不高兴?”
“没有,我只是感慨。”
“感慨什么?”
“有人为了钓鱼,不择手段。”
说罢,她复低了头,又觉自己可笑了。
伴了那人五年,怎会忘了呢,他本就冷硬无心得很,这世界万般轮转,又哪里能叫他在意。今日是那女子名节,明日,他连自己的命,也没想要过。
只是不知为何,心中竟是别扭起来。
说不清道不明。
他本该如此,这是事实。
她却无端记得那日岁和宫外的花园里,微凉的指腹,颠簸的怀抱。
差点,被他骗了。
第22章 决定
◎她需要他◎
马车载着一路心事停下,下车前,贺思今还悄悄嘱咐了一声赶车的阿明:“若是爹爹问起,就说是宫中收拾的时候耽搁了,万莫要提街市上的事情,免得爹爹担心。”
“可是……”
“事情都过去了,再者说,青雀的功夫你不知道吗?我心里有数的,当然不会乱来。可是爹爹一碰上我的事情就心急,何必叫他忧思?”
阿明本就嘴巴笨,除了赶车少有说话,黝黑的脸上很是为难。
“我知道你撒不得谎,这样,你就说茶楼钱醉汉闹事,绕路了,这总没问题吧?你放心,我自己会跟爹爹说的。”
阿明手里攥着马鞭,只能诺诺应了。
青雀先行跳下,又搭手扶了贺思今下来,悄声道:“小姐长了一岁,说话也更厉害了!”
“是吗?!”
“就是,阿明都回不上嘴。”阿锦跟着道。
贺思今反倒被这煞有介事的表扬打得措手不及,张望了一眼:“咦,今日府里没人吗?”
闻言,青雀才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姐,今日原本老爷和夫人是要一并去接你的,只是临出门的时候突然头晕,险些踩空,老爷才命我单独去接……”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
只觉脑仁一炸,贺思今脸都白了,急急就往普氏院中跑去。
“哎呀!青雀姐姐你也是,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没告诉小姐啊!”阿锦也埋怨。
青雀却是拿手指点了她脑袋:“你晓得什么的!跟着瞎着急!”
阿锦好生生被擂了一指头,懵了,下一刻,她青雀姐姐招手:“附耳过来。”
“啊!!!!!”
“什么?!”贺思今的惊诧一点不比阿锦少,目光落在床上普氏的肚子上,一时语塞,“怎……怎么会……”
这反应实在叫贺家两位不安,尤其是贺存高,赶紧过去拉了女儿道:“今儿啊,爹知道你一时间可能还有点难接受,但是今儿你放心,无论如何,爹和娘都是最爱你的,万万不会忽略你。”
还是普氏冷静点:“今儿,你长大了,若是有话,可以与我们说出来。”
怎么会怀孕?
上一世,分明是没有的。还是说,是她不知?
她一步一步上前,轻轻地伸出手:“娘,我可以……摸一摸吗?”
普氏抬眼瞧向丈夫,贺存高也是愣怔。
“自然的,”普氏便牵着贺思今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肚子,“现在摸不到的,尚不到一月呢。”
不到一月,前世里,一月前的贺府,未曾有过一个好年。
阿锦溺水,陶叔崩溃一心求死地糟践自己,陶婶也没好上多少。
原来,原来一切不仅可以重来,还可以——新生。
手指隔着衣裳,指下的肚子分明还是平坦的,贺思今却竟心潮澎湃,一开口,已经欢跃:“娘,我就要有弟弟了。”
“这孩子!”普氏觑她,“你是神婆吗?这就摸出来了?”
“今儿想要一个弟弟!中秋那日就想了,我还对着河灯许过愿。”
“浑说不是,你都没去放河灯。”贺存高听着终于安下心来,坐在普氏身边笑道,“你看,今儿既然也喜欢,你总可以放心了。”
“怎么了?”贺思今抬首,然后,对上普氏躲闪的眼。
长这么大,娘亲一直都是大孩子一般,与她一同戏耍,可没这般心虚躲过她。
不过一瞬,她便了然,虎着脸道:“娘,这可是我弟弟!我欢喜着呢!你若是敢对他不好,我……我……我以后可不理你了!”
“傻,你母亲哪里会。”贺存高说着避着女儿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又瞧了普氏一眼,后者却已经红了眼眶。
等到贺思今出去,贺存高才重新看下:“你看你,就瞎琢磨吧。今儿是我们的女儿,她什么脾性你难道不知么?”
“先时我想,倘若今儿真的不喜欢,那我们就不要,总归不能让今儿心里不舒坦的。”
“说你任性吧,有时候是真任性。”贺存高叹息,“都快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想事情还这么急躁。我看,今儿都比你懂事些。”
“你说什么?!”普氏知了女儿态度,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架势也起来了,“贺存高你现在教育我还教育得挺头头是道啊。”
“我没有,我就是说说。”
“是吗?”
“夫人要不要吃核桃?”
“……不吃!恶心!”
贺思今听了一个墙角,只觉好笑。
一抹脸,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又掉了金豆子,好在没叫里头人瞧见,否则,怕是得认定她心中委屈了。
人哪,恐怕都是如此。
上辈子苦着累着,咬牙就坚持过来了。
现在活得好好的,为这一点小事,就管不住地动容,感怀多了,矫情得很。
暗暗骂了自己一声没出息,接着,她重振了精神,如今贺府有了新生命,她更不能叫之前的悲剧发生。
可如今一切都毫无头绪,今日如妃那话她尚且还解不出。
哪怕是不甘,她也不得不承认,以她现在的身份,纵使是接近了后宫,想救下贺家,也实在蚂蚁撼树。
她需要人帮忙,这个人,要足够能保下贺家。
同时,她也要对这个人有利用价值。
如果事情当真与祖父有关,那便是无可更改的旧事。
那么,恒王注定会牵扯贺家,哪怕贺家而今不知,也终究躲不掉帝王疑心。
所以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在那个能保下贺家的人面前,将自己的价值,尽力放大。
放大到,可以抵消勾结谋反的罪名。
夜已深,普氏亲自送来的夜宵冒着热气。
是甜甜的水包蛋,拿酒酿煮的,最是暖身。
贺思今吃得快,想着白日里的事情,重新铺了新纸。
“小姐这是写的什么?”青雀剪了烛芯,“很晚了。”
“无妨的,明日没课,可以多睡一会。”说着,贺思今已经搁了笔,吹了吹纸上新墨,然后小心折起,“不过,还得你明天一早替我将这个送进镇国公府。”
“是。”
这一觉睡得浅,心里总留着事,好在不到午间,镇国公府的回信就到了。
贺思今拿了信就奔去普氏院子里,磨了许久终于得到应允。
“既是要出城,安全最是重要,訾小姐与青雀到底也是姑娘家,如何能护你周全,”普氏交待,“我叫你陶叔再点三个护院跟着。”
“娘,你是对镇国公府的护卫不放心?再者说,三个太多了,比訾姐姐都带得多,不合适吧?”
“我是对我女儿不放心!”普氏因着上次差点晕倒,被贺存高小心叮嘱了一大堆事宜,都不叫多动,自也陪不了,“说什么都得带着!这样,带两个,两个,不能再少了!”
贺府不是大家,本就没几个护院,就这,普氏还斟酌了小半天才点出两个据说最厉害的来跟着。
第二日贺思今早早就带了人等在城门口。
不多久,訾颜的声音就直吼吼递来:“贺妹妹!贺妹妹!”
贺思今是忐忑的,却仍是拎着一颗心,端得一副寻常模样转过头来。
然后在瞧见那人时,悄悄压下了眼角眉梢。
宴朝是被訾将军亲自拜托来陪訾大小姐去景华寺祈福的,这一行来,就瞧见那城墙下的身影,属实意外。
而后,他勒马停下,听得小姑娘矮身行礼:“七殿下、訾姐姐。”
第23章 负责
◎贺小姐现在由我一人负责◎
“朝哥哥是我爹请来的,说是最近街头有人闹事,怎么都不答应我自己出城,”訾颜解释,“好了吧,硬要把朝哥哥从校场拉了来。”
贺思今哪里需要解释,却还是配合地默默听着。
“贺妹妹不会介意吧?朝哥哥不像吝惟那家伙,不吵人的!”
宴朝只作未闻,领先几步等在了马车前。
“无妨的,幸得訾姐姐答应,不然,我还真的不知道找谁来陪我。”
“自然是要找我的,难不成还能找黄婧陈源那些家乌龟不成?找我就对了!哦对啦,景华寺的素斋可好吃了,这次带你去吃个够!”訾颜拉着她上车
“素斋?可是我听闻景华寺的素斋,是京郊一绝,等闲是吃不上的。”贺思今道,有些遗憾,“今次去祈福,怕是没有这个机会尝了。”
“不知道了吧。”訾颜点了点外头,“有朝哥哥在,不怕吃不上!”
“啊?”
“哎呀,你就等着吧!我们这次赚到了!”
贺思今想,无辜真诚的目光,她应当扮演得不差吧?
起码以訾颜您就瞧好吧的模样来看,应是没什么不妥。
虽说利用訾大小姐确实是她不厚道,但好在并无利害,单是借着訾家父女替贺家安危讨个机会罢了。
如今西戎初定,新年刚过,又一批新兵编入西南大营,訾将军免不得需要日日在校场操练,他是宴朝的半个师父,因着这层关系,今上钦点后者督军。
这景华寺,没人比他宴朝更熟了,寺中住持无海方丈是他的忘年之交,如此,訾将军把女儿的事情拜托给徒弟,最是合理。
而且——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今上有意叫宴朝与訾家亲近,不论是送其入军营历练,跟随大军上场开弓,还是督导这西南大营操练一事,官家心思皆可察。
对此,訾家稳妥受了,拜托其陪女儿出城踏青这般事情,可谓顺水推舟。
这是君臣的默契。
至于当事人心思如何,贺思今看着眼前一脸明媚的女孩。
假使没有后来的事情,假使宴朝一直如现在这般,他们两个,也算是天造地设了吧?
她总记得那天摔剑而去的女子,那日的訾颜,应是失望至极。
“……还有那个素烧鹅啊,据说是南边的做法,鲜中还带点甜,想想都叫人流口水。”訾颜说着已经等不及了,“哎,贺妹妹你饿不饿?”
大清早的,刚用了早饭,能饿到哪里。
贺思今摇头:“訾姐姐若是饿了,青雀那里还带了些点心。”
“哎呀,谁要吃点心。”
訾颜只觉这个小傻姑娘笨得慌,打了帘子问外头:“朝哥哥,今日景华寺里应该会有素烧鹅吧?”
“应有。”
“那罗汉面呢?”
“应也有。”
“是不是还得磨点豆浆?我们到时候得爬上山去,到了可不得口干舌燥的?”
“……”
外头人不答了,贺思今下意识看过去。
帘子却是此时被呼啦一下扫下,少年的声音不容分说:“上了山,你还是莫要祈福了。”
“为什么?!”
“心不诚。”